他跪著,哭著求我回去,說甘愿做妾,只要還能留在我身邊。而我站在金鑾殿上,
冷眼看他自扇耳光,血流滿面。十年前,他為我一紙休書,將我趕出府門。十年后,
我是攝政王,他是罪臣之后。他問我:“若我求娶你,能否再成夫妻?”我抬手,
抹了他臉上血:“晚了?!钡谝徽拢何宜退强?,他送我休書那年春闈放榜,他高中探花,
跪在金鑾殿前喜極而泣。而我,在后宅昏睡整整三日,流產(chǎn)大出血,幾乎沒了命。醒來時,
他端來一碗?yún)?,卻面色疏淡:“你不該身染風寒,還勉強去送考。
”我苦笑著接過藥碗:“我以為你會心疼?!彼p輕笑了一聲,卻不是溫柔?!澳闾澬牧?。
既要我金榜題名,又要做我的妻子。可惜你配不上。”那一夜,我看著他在我榻邊,
親手蓋好錦被,卻也親手遞來一封休書?!吧蛏刭猓輹环?,望你安好。
”我捏著那封紙,笑得發(fā)瘋。我問他:“你要娶誰?”他說:“傅家嫡女,乃宰輔之女。
嫁她,我登堂入室,一飛沖天。”我說:“可我是你發(fā)妻。
”他淡聲應(yīng)下:“你不過是我庶母為我挑的填房?!蔽夜蛳驴念^,血從額間蜿蜒而下。
他說:“別做戲。你沈家早就敗落了。休你,已是仁至義盡。”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
他會重新跪在我面前。在金殿之上,眾目睽睽,他披頭散發(fā),失魂落魄。
“韶兮……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貪心,配不上我。現(xiàn)在我求你,收我為妾?!蔽倚α?。
笑得淚都出來了?!敖瓚阎敚闶莵磉€我命的?”他跪在地上,不敢言語。我彎腰,
緩緩在他臉上抹了抹血?!翱上О 憬o的命,我早就不要了?!蔽肄D(zhuǎn)身之時,
殿門外卻傳來一聲厲喝:“攝政王有令——賜江懷謹白綾一匹,當堂問斬?!蔽一仡^,
看見他眼底一瞬間的驚惶。第二章:她嫁為正妻,我下堂為妾江懷謹成親那日,
京中煙火三里,金鼓齊鳴。我站在沈家老宅殘敗的門口,看著那抬八抬的大紅轎從面前經(jīng)過,
紅蓋頭在風中輕晃,宛若血色飄帶。轎里坐的是傅家的嫡女。傅家是宰輔門楣,
他是新科探花,此番結(jié)親,正是風頭正盛。而我,昔日發(fā)妻,被他一紙休書趕出府門,
無名無份,甚至沒資格穿孝送別他母親。有人在背后低聲議論:“沈家那個丫頭,癡心錯付,
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算活該?!蔽覜]吭聲,只是靜靜地站著。直到那抬花轎徹底走遠,
我才轉(zhuǎn)身回屋,走進早已沒落的沈家祠堂。我跪下,
將那封已經(jīng)被我揉得發(fā)皺的休書放進香爐里,一字一句:“沈韶兮,今日起,與江懷謹,
恩斷義絕?!被鹕嗵蜻^紙張,燒得很旺,像我最后那一點點不肯死的執(zhí)念。
我以為這場孽緣至此已終。但一個月后,皇榜昭告——先帝遺詔,設(shè)立攝政王,
由沈氏血脈承襲。我祖上曾輔三代帝王,血脈傳承斷絕二十載,如今圣旨突降,
我這個庶支之后,成了朝堂上最有權(quán)勢的女人。那一日,百官列跪,江懷謹在我腳下,
低頭叩首。我站在金階之上,緩緩而語:“江大人,昨日你是探花郎,今日不過是朝臣一員。
”他抬頭,眼底隱有震驚,又很快恢復(fù)平靜?!俺贾e,愿聽調(diào)遣。”我輕笑?!凹热蝗绱?,
本王剛好缺個知禮懂規(guī)、善解人意的侍讀。”“江大人愿否?”侍讀,實為王屬親信,
在側(cè)侍奉左右。說白了,就是半個近身人。江懷謹眉心輕蹙,喉頭動了動。他似乎沒料到,
我會給他臺階下??伤?,當年他是怎么將我踹下臺階的。
他最終還是跪下磕頭:“臣遵命?!倍掖鬼粗?,平靜得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待他起身之時,我卻冷聲一句:“記住,從今日起,你只能住偏殿,不得擅入我寢閣半步。
”他愣了愣,抬眸時,我已轉(zhuǎn)身而去。身后,只余他一個人,捧著圣旨,仿佛捧著一紙羞辱。
第三章:偏殿之辱他搬入偏殿的第一日,府中上下無一人通報。飯食冷的,水盞裂的,
連安置的仆從都只是幾個灑掃的老奴。我坐在暖閣中,一邊處理政務(wù),
一邊聽著貼身女官稟報。“江大人被安排在原來雜物房,屋里漏風,窗紙都破了。
”“奴婢本想吩咐人換屋,但您之前吩咐過——偏殿之人,不得僭越?!蔽也恢每煞?,
只淡淡道:“他是讀書人,不拘外物?!薄叭舨贿m,遣他自請回家?!迸贂?,低頭退下。
我合上手中折子,唇角微翹。他曾說我庶出出身,不配與他并肩。如今,我賜他偏殿一隅,
看他可還嫌棄。傍晚。我著便服出游王府花園。園中梅花初綻,雪未融,紅白相映。
忽聽遠處有人朗聲誦詩:“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甭曇羟謇剩撬?。我駐足。
江懷謹一襲白衣,立于殘雪之中,神情澄澈,背影挺拔,仍是少年時的模樣。
他曾在雪中為我提燈,念這句詩,說我如雪梅,孤傲不屈??珊髞?,
他卻親手折斷了我所有枝葉。他見我,面上不動聲色,只作禮道:“攝政王?!蔽业c頭。
“聽聞你近日耳疾未愈,偏殿風大,可還習慣?”他垂眸:“臣不敢有怨?!蔽宜菩Ψ切?。
“你曾說我不配,如今你可知——我從未低你一頭。”他神情一滯,想說什么,
卻被一聲打斷:“王上,宴席已備,請移步東廳?!笔俏医袢赵O(shè)宴,
款待新科進士及朝中舊臣。我腳步一頓,忽然轉(zhuǎn)眸看他?!敖笕?,今日你也在客列,
記得沐浴更衣,不得失禮。”他愣住了。他如今不過一侍從之職,卻被點名出席王宴。
我卻笑得從容。這一場宴,我設(shè)的,規(guī)矩我定的。你曾拿身份羞我,
如今我便讓你——無所遁形。待我轉(zhuǎn)身之際,忽聽女官低語:“江大人衣冠未備,
方才取出舊日禮服,竟是他成親那日所穿——”我步履未停,只輕聲笑出聲來?!罢?,
那是他此生,唯一配得上的喜服?!钡谒恼拢号f書當眾翻案王宴設(shè)在暖春殿,
席上皆是朝中肱骨、新晉進士。我登主位,居高臨下,一眼望見他坐在末席。
他穿的果然是舊日成親那身衣袍,只是衣角處已縫補粗陋,掩不住歲月的斑駁。
那曾是他最風光的時刻,如今被我生生拽回泥地。眾人低語?!澳遣皇翘交ɡ山瓚阎敚?/p>
怎被攝政王貶為近侍?”“聽說是昔日棄妻薄情,現(xiàn)被攝政王拘在府中聽命?!薄皣K嘖,
換做我,寧可死也不受這般羞辱……”我抬手,眾聲即止?!敖袢赵O(shè)宴,除了恭賀新科登第,
還有一事——”女官早早備好漆匣,送至殿前。我自其中取出一封泛黃信紙,展開于案。
“此乃江大人當年手書休書,親筆落款,眾位或可一觀。”四座皆驚。休書,是夫休妻之證。
可眼下我為攝政王,他為屬臣,這封紙,便成了罪證。江懷謹臉色一寸寸煞白,指骨微顫,
似是忍著羞怒。“攝政王……”他終是開口,嗓音卻是沙啞的,“此事……皆是陳年舊誤,
何必重提?!蔽铱此??!澳慵纫源藭鴶財嗲榱x,我便以此書回你一筆利息。
”他目光終于抬起,落在我臉上,卻只看到我眉目淡然,心無波瀾。而我心中,
卻清清楚楚想起那日落雪夜,他站在長街盡頭,將那封紙甩在我腳邊:“沈韶兮,我們之間,
已然結(jié)束?!钡钪谐聊?,氣氛凝重。有人尷尬想打圓場,
起身提議:“不若……請江大人誦詩助興,化解尷尬。”眾目齊齊落向他。
江懷謹眸光動了動,終是起身,緩步至殿中,深深一揖:“臣慚愧?!薄拔羧肇摱?,
今日甘受羞辱。”“愿誦詩以謝主恩。”他閉眼,低聲吟誦:“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弊志湮幢M,
殿中已有不少人垂下眼簾。唯獨我輕敲案幾:“江大人既知悔,不若留在王府好生服侍,
莫再妄圖他途?!彼?。我彎唇,笑意無溫:“你求來的位子,就要跪著守住。
”他緊抿薄唇,眸中浮起一絲倔強。而此時,女官忽然疾步上前,低聲稟報:“王上,
宰輔傅家來信——傅夫人病重,欲請江大人歸家探望?!蔽颐忌??!皽柿??!闭Z落,
卻補了一句:“許他回去,只限今夜亥時前歸。若敢遲歸半刻——逐出王府,永不錄用。
”第五章:一夜試心(女主第一人稱)傅府來信,說夫人病重,想見江懷謹一面。我點了頭,
吩咐女官轉(zhuǎn)告他:“今夜亥時前歸,若遲一步,逐出王府,永不錄用?!迸偕袂橐活D,
小聲道:“那……若他不回呢?”我放下手中玉盞,語氣平靜得如一汪死水:“那便不回。
”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是否還愿意回來。從他離開那刻起,我便坐在窗下,一直沒動。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去,帷帳里光影斑駁,茶盞換了三次,爐中的香都燃盡了。我看著銅漏,
一滴一滴地落,像極了當年他丟給我的那封休書,一字一滴,滴進血里。
我原想著自己早已無動于衷??蓵r間越近,心越靜,反倒開始發(fā)顫。申時他出府,
酉時該到傅宅,走馬不過半刻鐘。若是記掛著回王府,應(yīng)當酉末便告別才是。我等到了戌末,
仍不見人影。亥初,香第三炷燃起。我抬手止住要上前的女官,只道一句:“記下時辰。
”我沒說出那句“他不再是王府之人”,因為心里忽然空落落的,連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試他,還是在騙自己。我不愿承認,我竟還在等他。亥末,
我終于起身,正要回殿歇息。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重重地,仿佛要砸碎什么。
我沒有動,也沒出聲。直到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他渾身是風,衣角沾著露水,像是一路狂奔而來,氣息不穩(wěn),膝頭重重跪下?!拔一貋砹?。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燈火映著他的臉,半邊濕透,仿佛剛從湖里撈上來似的。
我不知他從傅家歸來時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站在我曾經(jīng)跪過無數(shù)次的地方,
用一樣的姿勢,伏在地上。我終于開口:“過時了。”他一怔。
我淡淡道:“你是亥時三刻到的。已過規(guī)制?!彼袷且Ьo了牙,身形微微顫了顫,
卻沒有辯解一句。我靜靜看著他,一字一句:“你遲到了,我該逐你出府。
”“可我今日心情不錯,愿意網(wǎng)開一面?!薄傲裟阋灰埂!薄懊魅眨阕哉堈{(diào)離?!蔽肄D(zhuǎn)身,
步入寢殿,不再回頭。門關(guān)上那刻,我聽見身后一聲極輕的悶響。像是他磕頭,
重重叩在門檻上。但我沒有開門。因為我怕一開口,就會泄露我其實沒有贏得那么輕松。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我以為他第二日會走。但日頭升起時,他站在廊下,
手中捧著一封奏章,開口第一句是:“我想留下。”第六章:我說了,
留你一夜我本以為他會識趣地走。天亮之前,他一直站在廊下,像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晨起時,我換衣梳妝,女官掀開窗簾的一瞬,他的影子映在外頭,清清楚楚。
日光照在他肩頭,凍得通紅。我開口:“讓他進來。”女官一怔,遲疑了一瞬,才應(yīng)聲離開。
沒一會兒,他走進來,衣角仍帶著露水,手里卻多了一封奏章。他低頭,
嗓音輕得像昨夜那場風:“我想留下?!蔽易诟唛缴希瑳]有接那封奏章,只盯著他看。
他說這話的神情,是小心翼翼的。像我當年站在他書房外,手捧藥碗,一遍遍敲門時的模樣。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我說了,只留你一夜?!彼ь^,眼圈微紅,但沒有出聲爭辯。
我心底卻升起一點怒火。他不爭不辯,是覺得我終究舍不得嗎?我起身走到他面前,
伸手接過那封奏章。展開的瞬間,墨跡未干,落款工整,愿調(diào)侍從,留于王府左右。
我抬眼看他:“你要留,為什么?”他垂首:“我知錯?!薄板e在何處?”“……年少輕狂,
傷你太深?!蔽夷笾欠饧?,指尖發(fā)冷。我本以為他說不出口??伤f了,說得坦然。
那一點點痛,像是被人重新扒開的傷疤。我盯著他許久,終是笑了。
“你錯得不止是年少輕狂。”我將那封奏章一頁頁撕碎,慢慢丟進爐中?;鹧嫣蛑堩?,
像是把我最后那點不甘也燒干凈了?!澳阕甙?。”“王府不收你?!彼驹谠?,半晌不動。
我沒有催,只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殿。簾子落下的那一刻,
我聽見他終于低聲說:“那我便在王府門外等?!薄暗饶愀闹饕狻!蔽覜]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沒走。整整三日,立在門外風雨中。直到那日我上朝,金輦至門前,
侍從低聲稟報:“攝政王,江大人暈倒了。”我坐在車中,手指緊握扶柄。一句話卡在喉間,
怎么都說不出口?!疤仄?。”我冷聲開口時,心跳卻亂了半拍。第七章:他發(fā)燒,
我卻不肯握他的手他終于還是病倒了。聽說是暈在王府外頭,被守門的小廝扛回偏殿,
渾身是雨,衣袍都能擰出水。女官來報時,我正在批折。她語氣猶猶豫豫,說他燒得厲害,
連話都說不清楚。我沒吭聲,只是手里的朱筆按在奏章上,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
“備轎?!逼詈苄。谎郾阃降?。爐火燒得極旺,熏得人眼睛發(fā)澀。
他躺在那張破舊的榻上,臉色蒼白,嘴唇干裂,額頭沁著細汗。屋里彌漫著一股苦藥味。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他眉頭輕輕皺了下,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吧蛏刭狻彼曇艉茌p,
像是在夢里。我沒答應(yīng)。只是伸手拈了帕子,試探著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那一刻,
我才意識到——他是真的病了,不是作態(tài),不是演戲。他額上滾燙,連呼吸都是灼的。
我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年我生病時,他也曾這樣替我換過冷帕,喂過藥湯。
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以為我早忘了。帕子濕了,我扭干,又重新替他敷上。
我本能地伸手想握住他冰涼的指尖,卻在觸碰的那一刻忽然頓住。我看著他手上舊傷新痕,
鼻尖一酸,卻生生收回手。我不能握。也不該握?!巴跎??”女官輕聲在門外喚了一聲。
我回神,低聲應(yīng)了:“他醒了記得喂藥,別叫太醫(yī)灌得太急。”她應(yīng)聲退下。我站起身,
最后看了他一眼,掀簾離開?;氐綄嫷睿乙灰刮疵?。躺在榻上,翻來覆去,
滿腦子都是他那句夢話?!吧蛏刭狻瓌e走……”他喊得那么真,仿佛一松手,我就會消失。
可我偏偏不能回頭。他想留住我,為什么當年要親手推開?第二日清晨,我還未出門,
就聽見窗外傳來一聲驚呼:“王上不好了!江大人……他竟……”我心頭一緊,推門而出。
“他說,他要自請出府,不肯再留偏殿?!蔽艺驹陔A前,看著初升的日頭,
忽然覺得心口很悶。第八章:我開口留他,只為了羞辱他他果然開口了。女官站在門外,
眉頭緊皺:“王上,他說要自請離府。”“他說……自己不該再擾您清凈?!蔽也恢獮楹?,
聽完這句話,竟沒能立刻作聲。那一瞬,我腦子里浮現(xiàn)的是那晚他跪在風里,
肩頭落滿雪的模樣。還有榻上那句夢話。我沒換朝服,披著斗篷便出了門。偏殿的門開著,
他坐在屋中,正伏案書寫。聽見腳步,他回頭,一怔,隨后起身行禮。我沒應(yīng),只走進去,
站在他桌前,目光掃過那封寫到一半的請辭奏章。他神情冷靜,聲音克制:“王上,
臣叨擾多日,深感不安,今日便告辭?!蔽业皖^看著那封折子,沒有說話。半晌,我笑了。
“江懷謹,真有骨氣?!彼徽!翱上氵@點骨氣,來得晚了些?!蔽肄D(zhuǎn)過頭,
看著他落滿霜意的窗欞,一字一頓:“本王既留你進府,怎容你擅自離開?”“你想走,
先問問我肯不肯?!彼旖俏?,終是沒說出話來。我盯著他蒼白的臉,又道:“不如這樣。
”“你不是說……愿意為過往贖罪?”“那我便給你個贖罪的機會。
”“東宮近日缺一禮讀近侍,我正好需要個會抄章寫詔、精通詩禮的。
”我看著他:“你去吧?!彼袂槊偷匾蛔?,眼底浮出驚色?!斑@是恩典?!蔽倚?,
“還是羞辱,你自己想?!薄澳闳粽嬗心?,便接下?!薄胺駝t——你就滾。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甚至以為,他還是會走??伤罱K跪下,
低聲道:“臣……謝王上恩典?!蔽易叱銎钅且豢?,心口莫名地疼。
像是硬生生將什么捏碎了,再用力塞了回去。當晚,我伏在案前寫折,有風卷來殿外紙張。
我彎腰去撿,余光卻瞥見那張紙上,寫著一句詩:“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塵。
”是他的筆跡。我攥緊那紙頁,半晌沒有松手。第九章:他跟在我身后,
卻不再抬頭看我東宮事繁,朝事冗雜。他每日跟在我身后,執(zhí)筆、抄章、謄詔、遞茶,
事事無誤,寡言少語,安靜得像影子。我從未主動看過他一眼。
他也再沒喚過我一聲“韶兮”。我說得對,他來,是贖罪的,不是與我重來。朝會上,
刑部尚書忽提舊案?!皵z政王,先皇在位年間,曾有密詔查三邊私軍之事。
如今舊案線索重現(xiàn),請王上允開檔對審。”我心里一震。三邊私軍案,
正是當年江懷謹之父——江嵩——被貶除籍之始。若真追查,江家可能再無翻身余地。
我望向階下眾臣,神情自若:“此事重大,限三日內(nèi),將舊檔悉數(shù)呈至東宮,朕親審。
”我話音剛落,案旁一頁紙隨風落下。我彎腰去撿,身后傳來熟悉的氣息。他走近一步,
替我按住紙角,低聲開口:“小心燭火。”我指尖一頓。那是他三日來第一次靠近我,
也第一次開口。我未抬頭,只淡淡道:“謝你?!彼麉s沒再接話,轉(zhuǎn)身退下,一如既往安靜。
回殿路上,我坐在車中,腦中卻一直回蕩著刑部尚書說的話:“密詔指名,三邊私軍,
有江家暗通。”我閉上眼。江家若真被追責,他的父兄,甚至他的命,都會陷進去。
可我不能徇私。哪怕……他是江懷謹?!巴跎?。”女官揭開簾子,
小心地問:“今晚還審折子嗎?”我沒說話,只拿起一封刑部移交的舊檔,翻開第一頁。
第一頁,便是江嵩的名諱。我指尖發(fā)冷,眼神卻越發(fā)清明。就在這時,
門外忽然傳來女官一聲急喚:“王上,不好了!有人遞了密折,是關(guān)于……江懷謹?shù)摹?/p>
”我猛地抬頭。第十章:我審他,他卻說——我累了密折是刑部直呈的。送到我案前那刻,
封口仍是熱的,朱漆未干。我看著它好久,手指一直沒敢動。
女官小聲道:“王上……要現(xiàn)在拆嗎?”我點頭。封蠟斷開的剎那,一張薄薄的紙滑了出來,
落在我掌心。只一行字:江嵩舊年所調(diào)私兵,疑由江懷謹私下聯(lián)絡(luò)。我心頭一震,指尖發(fā)涼。
這行字太輕,卻重得像千斤石墜。我站起身:“傳江懷謹來?!蔽易谡睢5钪徐o得出奇,
香爐中的煙一縷縷升起,像我心底那些不斷糾纏不清的執(zhí)念。他來的時候很安靜,低頭行禮。
“臣……奉召而來?!蔽铱粗ψ屪约貉凵窭潇o?!澳憧芍?,這折子上寫了什么?
”他沒答。我將那紙輕輕一推,滑到他腳邊:“上面寫著,你暗通舊軍,私聯(lián)三邊。
”“可有此事?”他一動不動,許久,才低聲道:“王上信嗎?”我盯著他看,
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他忽然抬起頭,眼里沒有求情,也沒有愧疚,只有疲憊。
“我知道你終究不信我?!薄八?,不必多問了?!薄拔肄o了?!蔽倚念^一震,
聲音陡然拔高:“你說什么?”他只是再重復(fù)了一遍:“我辭了?!薄拔依哿??!边@三個字,
像是一記悶錘,砸得我腦子嗡嗡響。他說他累了?當年是誰一紙休書,將我趕出家門?
是誰在我命懸一線之時,冷眼旁觀,說我不配?現(xiàn)在,他說累了,就想走?我忽然站起來,
逼近一步,一字一頓問他:“江懷謹,你以為你還能走?”他看著我,
眼里終于浮起一點波瀾??晌覅s不想看了。我背過身,聲音涼透:“既是本王的人,
一日未放你離府,你便哪兒都不能去?!薄熬退隳阏孀鲥e了,也得跪著把錯認完。
”我不看他,只揮手示意他退下。他沒有動。我咬著后槽牙,把聲音壓得極低:“你走吧,
再不走,我怕我會——”會說出原諒的話。會低頭。會舍不得。他終于退下了。
我聽見他腳步聲一點點遠去,最終消失在殿門外??晌艺驹谠?,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夜里,我再看那封密折時,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一行字的下方,隱隱透出一道涂抹痕。
我用火燭烘出那道筆跡,才赫然看清:此事未核,或為有人借機中傷。我手一抖,
那封紙落入炭盆?;鸸庥臣t了我的眼。第十一章:我追他,不是因為信了他我睡不著。
密折被燒成灰燼,火盆底下的炭火還未滅,我卻只覺得滿身發(fā)冷。那行字像釘子,
在腦子里反復(fù)扎:或為有人借機中傷。是誰遞的折?刑部?尚書?誰要借我之手,
除掉江懷謹?我不信任他,這一點他自己都知道??晌腋辉福约撼闪藙e人的刀。
我披了外袍,帶著人連夜去了刑部。尚書已睡,被我從床上喊起來,迷迷糊糊還在扣鞋,
我就把那封密折抖在他臉前?!斑@是誰寫的?”他一驚,支吾了半晌,只說是某外署轉(zhuǎn)呈。
我冷聲打斷他:“是你寫的,還是別人指的?”他被我逼得額頭見汗,
終于咬牙:“是……工部周郎中私遞,說是有人從舊賬中查出江家殘案,
說江懷謹也牽連其間?!蔽依湫??!八粋€工部郎中,摻和刑部舊案,是誰給他的膽子?
”尚書不敢作聲。我揮袖而起,冷聲吩咐:“將周某押至東宮?!薄叭諆?nèi),若查不出供詞,
你頂罪?!鄙袝蛳驴念^,額頭砸得響亮。我卻無心管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走。
不管他是不是無辜。我不能容忍,自己還未看清真相,他就消失了。我回到王府,天還沒亮。
偏殿的門是開的,桌上空無一物,榻上也沒了人影。連炭火都已熄了,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我站在屋里,像個傻子。半晌,我才走上前,
看到桌面留下的一句話:“臣自知不配留在王府,愿以此別?!蔽叶⒅且恍凶郑?/p>
胸口仿佛被人一拳捶中。不是因為這句話寫得多動情。而是因為他真的走了。他一聲不吭地,
走了。我轉(zhuǎn)身,推門而出:“備馬?!迸賴樍艘惶骸巴跎咸煳戳?,您要去哪?
”我攥緊拳頭,聲音咬得極低:“去追他?!薄安皇且驗槲倚帕怂?。
”“是因為我——不甘心。”宮門外,天色將明。我一腳踏上馬鞍時,
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聲驚呼:“王上——江大人……被攔下了,說是有人要押他進大理寺!
”我腦中“嗡”地一響,策馬沖出宮門。風刮過耳側(cè),我只剩下一個念頭:若他真有罪,
我親手送他去。若他無辜,我親手護他回來。第十二章:若你無罪,
我親手救你我沖到宮門時,他正被人壓在地上,衣袍染著泥水,面朝青石,雙手反綁。
是大理寺的人。為首那位大理少卿冷著臉,見我騎馬沖來,連忙躬身行禮:“王上恕罪,
卑職奉刑部尚書密令,欲將江懷謹帶回訊問?!蔽曳硐埋R,未理他,只走到那人跟前。
江懷謹跪在地上,頭發(fā)凌亂,額角有一道紅痕。他沒看我。我卻看了他很久。
久到身后眾人低聲議論,久到刑部的人也開始焦躁。我才開口,
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密令?”“誰的密令?”那人頓了頓,抬頭:“是……刑部尚書。
”我點頭,抬手接過女官遞來的金牌?!巴趿钤诖恕!薄皬慕袢掌?,此案由我親審。
”“江懷謹暫由東宮看押,未經(jīng)本王旨意,任何人不得過問半句?!闭f完,
我俯身親手去解他手上的繩索。細麻已經(jīng)勒進肉里,我解得很慢,手指都被割破了,
也沒吭聲。他抬起頭,終于看了我一眼。眼神像風后的殘雪,灰得沒了溫度。我沒敢回看他,
只低聲道:“若你無罪,我親手救你。”“若你有罪,我也要你——跪在我面前,親口認。
”眾目睽睽下,我把他扶起來。他腳下一軟,幾乎要跪倒。我沒扶住。他跌在我面前,
膝蓋重重砸在石階上。我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江懷謹,你能不能爭點氣。
”他卻輕聲道:“臣不敢?!边@一聲“臣”,像根刺,狠狠扎進心里。我回頭看向刑部眾人,
淡淡道:“還不退?”那人終于識趣,跪地磕頭:“卑職知罪。”我?guī)像R,一路回宮。
他在我身后坐得筆直,離得不遠,卻一言不發(fā)。像不敢靠近,又舍不得遠離。回到偏殿,
我吩咐女官:“將人看好,送太醫(yī)、上藥?!薄八籼印蔽翌D了頓,
咬牙補了句:“我親自去抓?!碑斖?,我坐在書案前未眠。有人悄悄送來一份密信,
署名正是——工部周郎中。打開那封信的瞬間,我看見幾行字:攝政王若要查真相,
請查“傅家密賬”。我捏緊那封信,忽然意識到:這一切的起點,根本不在江懷謹。
而是——傅家。他當年休我,為了傅家。如今被陷,依舊是傅家動的手。
第十三章:是她害我跌入泥沼,也讓我想活著爬出來傅家。我從來沒忘過這個名字。
江懷謹當年休我,為的是娶她家嫡女。如今他幾乎命斷,也是她家的密賬牽出來的。
我親自去戶部查賬。一紙調(diào)令下去,連尚書都不敢怠慢。我翻閱整整一日,
終于在角落的舊賬冊里,翻出一筆私軍糧餉往來。收款署名處,不是江家。是——傅嶸。
傅家的族兄,現(xiàn)任三邊都督。而賬目之下,還鈐著一道模糊印璽,印的是——宰輔傅誠。
我將那頁紙壓在掌心,指骨發(fā)白。多年算計,轉(zhuǎn)了一圈,兜頭蓋臉打在我面前。
我想起江懷謹那日跪在朝前的模樣,想起他說“臣不敢”,想起他跪在泥地,被人嘲笑,
卻一言不發(fā)。我親手將他推到最低谷。也是我,讓他站不起來。我合上賬冊,
吩咐道:“將傅誠列為審計之人,禁足其府,待我親審?!睂俟巽读艘幌?,遲疑道:“王上,
此舉是否……”我冷聲:“傅家要我臉面,還是要命?”他再不敢多言。回到王府時,
天色近晚。我沒回東宮,轉(zhuǎn)而去了偏殿。門沒關(guān),他坐在窗邊發(fā)呆,光影斜落在他肩上,
把那抹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我沒喚他,只推門走進去。他聽到動靜,卻沒回頭。
我站在他背后,靜靜地問:“你還怨我嗎?”他終于轉(zhuǎn)過身,眼里沒有責怪,只有疲倦。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吧蛏刭?,是你害我跌入泥沼?!蔽倚目谝痪o,手指微顫。
可他接著說:“也是你……讓我想活著爬出來?!蔽冶羌庖凰?,別開頭去,
不肯讓他看見我眼里的潮意。“……那你還爬不爬?”我本想調(diào)侃,可嗓子卻啞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