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比一樓要幽靜得多,位置早已空出來,酒已上好,還附上了一些下酒菜。燭臺上的白色蠟燭燃氣幽幽的藍火,能照亮一片地方,但是不熱,寒涼得很。
我的面前擺著一個牛排,看樣子是專門給我準備的。
我們相對而坐,就著燈光,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那是一張成人的臉,但看著并不成穩(wěn),玩世不恭?不,狂妄?也沒有,反正看起來他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乎。
沉默半晌,他抿了一口酒。
“這么匆忙,衣服還帶著辦公室的氣味,領(lǐng)帶還沒有解開?!?/p>
他的語氣平淡如水,聲音低沉,但總感覺帶著些調(diào)笑。
他一直在觀察我?
我輕咳一聲,抿了口酒,問。
“所以你想找我做什么?”
“找你解釋昨天的事?!彼ь^真誠地看向我,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是如此華貴,長袍是華麗的紅色,肩膀掛著金邊鏈子,領(lǐng)口帶著繁復(fù)的領(lǐng)花,上面別著一塊光華流連的寶石,“昨天很多怪事,都是我干的,為了道歉,我請你吃頓飯。”
我將信將疑地用叉子叉起一片牛排放在嘴里。
很有嚼勁,很香,很好吃。
“好吃嗎?不好吃我換一個?!?/p>
“好吃,你不吃嗎?”
我含糊不清地問。
他低頭笑笑,“我看著你吃。”
我的心顫了一下,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又吃了一塊。
這可比燒烤的好吃多了,可能是他對我燒糊的雞翅的補償吧。
“那,你說吧?!蔽矣趾攘艘豢诰啤?/p>
酒是甜香的,唇齒間是微醺著的,不知道是用什么釀就的,溫涼溫涼,卻不辣口。
好酒。
他托著腮盯著我,慢慢開口:“我在追一個人,正好在你的路徑上,他偷走了我的一個東西?!?/p>
我坐了下來,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
他的聲音緩慢低沉,聽久了,耳朵仿佛被蠱惑般甘愿跟著他繼續(xù)聽下去,然后不知時日。聽完下面這段話后,我發(fā)覺已經(jīng)很晚了。
“他闖入了地獄的禁地,私自打開了那個裝滿‘異?!哪Ш?。至于什么是‘異常’……抱歉,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我是負責管理這些事務(wù)的領(lǐng)事,而他——逃到了人間。”
“我能穿越時空,所以無論他逃到哪里,我都不在乎。很快,我就追上了他。那時正好是晚上八點半,他比你早一步到了燒烤攤。那地方人山人海,擁擠不堪,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手指輕輕敲了敲酒杯的邊緣。
“這本來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追擊,我不想在人界惹出什么麻煩。但我忘了一件事——他曾經(jīng)也是人類。他試圖鉆進你的身體里,但失敗了。于是,他轉(zhuǎn)向了燒烤攤的人群,人群里的人們精神自在放松,他完全有能力趁虛而入,鉆進一個人的身體里,趁機逃脫。我當然不會讓他得逞,立刻控制了那些人的意識。他無路可走,只好逃進了旁邊的巷子里……”
“等等……”我突然打斷他,腦海中閃過那天的畫面,“所以,我當時絆倒后,燒烤攤沒有光,那些人一動不動的……是……”
“沒錯,是我造成的?!彼⑽Ⅻc頭,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過,我倒是很驚奇——你居然能察覺到這些異常,正常來講你也應(yīng)該被控制,然后若無其事地吃完糊掉的雞翅?!?/p>
“不……不要再提這個事了!”
“如此簡單,下次我可以變一個不糊的給你?!?/p>
“……不用,請繼續(xù)。”我又吃了一口。
“我們追逐到了巷子里,這下他化作了一股風,將陽臺上的花盆一個個丟下來,將并不牢固的窗戶震得嘩嘩響,然后他跟在你的身后,迎面撞向了我,我是說,你迎面撞向了我,而他鉆到了后面一個人的腦子里。”
“所以你就跑到我的家?”
“嗯,”他手中的酒杯搖晃,就像他迷人的琉璃般的暗紅眸子,在燭光下晃著,“他走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他打起響指,忽的,牛排上升起焰火,透過淡淡的火光,我看見他的眼睛微微瞇著,竟顯著絲絲的妖媚。
“你到底是誰?!”
他起身,向我欠身行禮,“梅菲斯特里斯?!?/p>
“方便問問,你說的那個犯人的名字?”
“浮士德。曾經(jīng)我是他的仆人……但現(xiàn)在不是了?!?/p>
他看著我回答。
燭臺快燃盡了,燈光暗了下來。
他低笑著看著我的眼睛,原本深紅的眸子暗了些許。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收束他的長袍和衣領(lǐng),向我走來。
“你……”我馬上向后縮去,但他的手準確地落在了松開的領(lǐng)帶上,然后把我扯到了他的面前。
啃咬?厄喉?還是……
我下意識掙扎,尖叫,但聲音被硬生生堵在了口舌間。
我只能發(fā)出唔唔的氣聲,也只能聽見他的舌頭侵入牙貝的點點水聲。
那是突如其來而溫柔至極的吻,帶著些不可抑制的霸道,我的后腦勺被他一只手輕輕按著,鼻息里全是他濃厚的威士忌的味道。我有些失衡,只能死死地揪住他長袍的一角。
他的渾身都熱得發(fā)燙。
我的天啊。
漫長的親吻中,我感覺我的身體有什么東西被抽離開去,很癢,酥麻酥麻的,原本大腦就如同漿糊,迷迷糊糊間,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那是無數(shù)個男人,跪倒在地渾身是血的男人,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無論是哪個男人,他的眼神無一例外都是溫柔的,繾綣的,他在注視著一個人,那男人面孔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
但很快,記憶開始抽空,梅菲斯特低頭注視著我。
但想細看時,已經(jīng)被我扇了一巴掌。
“流氓!”
“是。”
他垂頭笑了笑,伸手抹去了我嘴角的水漬。
不知為何,我并不恨啊,我只是覺得他的身影哪里有些熟悉,但是又說不上來。
“幫我個忙……”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幫我一起抓住他,為有回報,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如何?”
“你,真大膽!放肆!”
我輕聲說道,我發(fā)覺我的手開始發(fā)燙,面紅耳赤,身子軟得一塌糊涂。
他扶著我起身,看著我泛紅的臉低語。
“當你答應(yīng)了。”
……
我從昏沉的醉意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酒吧的沙發(fā)上,身上蓋著一件梅菲斯特的金邊紅袍。
那金色的垂鏈叮當作響,清脆悅耳,像一團未熄的余燼裹住我,紅色的金絲絨隨著呼吸起伏,摩擦著鎖骨泛起細密的癢。
而梅菲斯特里斯的身影早已不見,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酒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意。
我掙扎著起身,頭痛欲裂,卻還是強迫自己整理思緒,披上沉重的紅袍,扶著扶梯到了酒吧一樓。
左眼開始有些瘙癢,嘴唇倒是濕潤的……
他的唇是有些硫磺味的,而且很軟,帶著點威士忌的麥香味,很好聞……
酒吧一樓的人寥寥無幾,只有酒保在搖晃著他的酒杯,清洗著他調(diào)酒的工具。
“小姐,要不要來杯威士忌?”
酒保向我致意。
我小跑過去,問是否又看見一個叫“梅菲斯特”的顧客。
“梅菲斯特大人,啊,他說不要有人來二樓打擾他,所以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是這里的老板……你是昨晚他約的人?”他湊上來,頗有興趣地瞧了我一眼,突然笑出聲來。
“……怎么了?”
“看來梅菲斯特大人的眼光很不錯呢?!?/p>
……真是夠了。
我昨天只是好聲好氣答應(yīng)他,但誰知道我去哪他能找到我呢?先回公寓吧。
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夜風一吹,酒意散去幾分,卻也帶來了更多的寒意。
巷子里幽冷凄清,偶有傳來幾聲貓撕心裂肺的哀鳴,在狹窄的墻壁穿行,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回聲。
回到租住的公寓,我打開燈,房間里一片寂靜。我坐在沙發(fā)上,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響從臥室傳來。我握緊拳頭,小心翼翼地走向臥室。
臥室里空無一人,只有一扇半開的窗戶,冷風從外面灌進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
我正要松一口氣,卻突然聽到一個幽冷清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好,小姐?!?/p>
我猛地轉(zhuǎn)身,卻什么也沒有看到。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讓人無從捉摸。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背靠在墻上,心跳如鼓砰砰作響。
這又是何方神圣?為什么我家接二連三的來那么多人,是不是得找個時間燒高香了!
“別害怕,我不會害你?!?/p>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似乎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我只是想和你談?wù)??!?/p>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突然,一陣冷風從背后吹來,我感到脖頸間一陣寒意,緊接著,一個冰冷的手掌輕輕落在我的肩上,力道越來越大,那人從天花板上赤腳而落,輕飄飄地踏到了我家窗臺上。
他披著一件破舊的、灰藍的袍子,和梅菲斯特華麗的金邊紅袍不同,那是非常正統(tǒng)的學術(shù)袍,袍完全遮蓋住了他的腳踝,袍身厚重,像是羊毛絨做的。他的頭發(fā)凌亂,身形高瘦,眼睛是松綠色的,平靜憂郁。帶著單框的銀邊眼鏡,嘴唇薄薄地抿著,一副清幽淡漠的學者氣息。
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卻讓我動彈不得。
“我猜梅菲斯特跟你說清楚了。”
他的聲音很飄渺,像一片片落下的羽毛,撫過我的臉龐,無聲無息地落到地面。
說清楚?說什么了?我努力去回想起來,卻一片混沌。
“梅菲斯特在你身上藏了東西?!?/p>
他松開我的肩膀,用慘白的指背觸碰著我的雙唇。
“這么濃的硫磺味,看來他碰過你?!?/p>
忽的,我感覺周身一涼。我肩上屬于梅菲斯特的長袍被揚起,重重地甩在了窗臺。
我顫抖地跌到地上,用自己都無法察覺地氣音發(fā)出嘶嘶的聲響:“你是誰?”
他微微一笑,向我欠身行禮。梅菲斯特的禮華麗優(yōu)雅,他的行禮莊重質(zhì)樸,頭低得深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