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令人窒息的等待墻上的掛鐘秒針每動一格,都像鈍刀子在周建國的心頭又刻下一道。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凌晨三點整,
高考查分系統(tǒng),理論上,該開了?!袄现?,刷新!再刷新!”妻子王梅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帶著一種瀕臨斷裂的尖銳。她坐在周建國身邊,身體前傾,
幾乎要撲到那臺嗡嗡作響的老舊筆記本電腦上,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數(shù)字跳動??諝獬恋榈榈貕涸诿總€人胸口,
吸進去是冷的,吐出來卻帶著焦灼的火氣。女兒周曉菲蜷在沙發(fā)另一端,雙手抱著膝蓋,
指甲無意識地摳著褪色的牛仔褲布料,留下淺淺的白色月牙痕。她沒說話,
只是看著父母的后背,那兩座因為過度緊張而顯得僵硬的“山”??蛷d沒開大燈,
只有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映著三張被焦慮和漫長等待熬干的臉,像三張蒼白的紙面具。
“媽,”周曉菲的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么,“要不……先歇會兒?”“歇什么歇!
”王梅猛地扭過頭,嗓門陡然拔高,嚇得周曉菲肩膀一縮,“都到這節(jié)骨眼了!
一分一秒都耽誤不起!”她情急之下伸手去拍電腦鍵盤邊緣,
指尖卻被散落在旁邊的一張打印的“志愿填報指南”鋒利的紙張邊緣劃了一下。
她“嘶”地抽了口氣,縮回手,一滴鮮紅的血珠迅速在指腹凝結、脹大。她像是毫無察覺,
只是胡亂地把受傷的指尖在褲子上蹭了蹭,目光又釘子般楔回屏幕?!袄现埽降仔胁恍邪。?/p>
這破網(wǎng)!”周建國鼻尖上全是汗珠,手指痙攣似的瘋狂點擊著早已磨掉了字母的F5鍵,
嘴里神經(jīng)質地念叨:“快了快了,服務器……太擠了……再等等,再等等……”他佝僂著背,
后頸的襯衫領子被汗水洇濕了一片深色。每一次鼠標點擊的“咔噠”聲,
都敲在另外兩個人的心尖上。突然,那點幽藍的光猛地熄滅了?!霸趺椿厥拢?!
”王梅尖叫起來,聲音劈了叉。整個客廳瞬間沉入徹底的黑暗,
只剩下墻上掛鐘秒針“咔噠、咔噠”的走動聲,清晰得如同喪鐘。窗外城市的微光透進來,
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安伲 敝芙▏偷匾慌淖雷?,震得桌上的空水杯跳了一下,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像困獸一樣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摸索電腦電源線插頭,“媽的!
偏偏這時候!關鍵時候掉鏈子!”他聲音里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鞍?,媽,
別急……”周曉菲摸索著站起來,聲音發(fā)顫,想去安撫父母,卻不知該碰誰?!皠e急?
怎么能不急!十年就等這一天!”王梅的聲音帶了哭腔,在黑暗里徒勞地揮舞著手臂,
像要抓住那溜走的希望。一陣兵荒馬亂的摸索、插拔、碰撞聲后,
周建國終于摸到了墻上的開關?!芭距币宦?,慘白的頂燈光芒瞬間傾瀉而下,
刺得三人都瞇起了眼。電腦屏幕重新亮起,主機發(fā)出風扇重新啟動的嗡鳴。
周建國幾乎是撲回椅子上,手指顫抖著,再次點開那個承載了千萬家庭命運的查分網(wǎng)頁。
2. 令人狂喜的658時間仿佛被凍結了。周建國死死盯著屏幕,眼球像是被釘在了那里,
一動不動,連眨眼的動作都消失了。汗珠順著他緊繃的太陽穴滑下來,他渾然不覺?!岸嗌??
”王梅屏住呼吸,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她用力抓住丈夫的手臂,
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建國!多少???!”周建國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喉嚨。然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氣,
聲音像是從胸膛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嘶啞的震顫:“六……六百五十八?
!”時間凝固了。“六百……五十八?”王梅喃喃地重復了一遍,聲音輕飄飄的,
仿佛來自天外。下一秒,積蓄了十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年的壓力、恐懼和期待,
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轟然在她體內炸開?!鞍 ?!”她爆發(fā)出一種近乎非人的尖叫,
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整個人像是被巨大的狂喜托舉著,又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垮。
她身體晃了晃,巨大的沖力帶倒了椅子,“哐當”一聲巨響砸在地板上,
她自己也踉蹌著撲向周建國,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指甲隔著薄薄的汗衫幾乎要掐進肉里。
“建國!建國!你看到?jīng)]?!658啊!658!”王梅的聲音尖利、破碎,帶著哭腔,
眼淚洶涌而出,瞬間糊滿了她因激動而扭曲的臉龐,她用力搖晃著丈夫,“是曉菲!
是咱們曉菲!658!”她猛地轉頭,看向還僵立在沙發(fā)旁的周曉菲,眼神亮得驚人,
充滿了失而復得般的狂喜和驕傲,“菲菲!我的好閨女!658??!”她幾乎是撲過去,
張開雙臂想把女兒狠狠揉進懷里。周建國被妻子搖晃得頭暈眼花,
但臉上卻咧開了一個巨大而僵硬的笑容,那是一種被巨大幸福砸懵了的表情,
肌肉因為過度的激動而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太猛,
膝蓋撞在桌角上發(fā)出悶響,他也渾然不覺。他拉開書桌抽屜,
動作大得幾乎要把整個抽屜拽出來,然后“啪”的一聲,
把一個深藍色的、邊角磨損嚴重的舊存折重重拍在電腦旁邊,發(fā)出響亮的聲音?!昂茫『?!
好!”他連說了三個好字,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里砸出來的,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周曉菲瘦削單薄的肩膀,
力道大得讓周曉菲幾乎站不穩(wěn)?!爸盗?!閨女,值了!爸就是砸鍋賣鐵,賣房子!也供你!
清華!北大!復旦!隨便挑!咱家祖墳冒青煙了!哈哈哈!
”他粗獷的笑聲震得天花板嗡嗡作響,
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瞬間被這狂喜的颶風吹得無影無蹤。周曉菲被母親緊緊箍在懷里,
勒得幾乎喘不過氣。父親的手掌重重拍在肩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滾燙的溫度。658?
這個天文數(shù)字砸進她混沌一片的腦子里,激起的不是狂喜,
而是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眩暈感。像一腳踩空,墜入云里霧里。她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感到母親滾燙的眼淚順著她的脖子流下去,燙得她皮膚發(fā)麻?!拔梗?/p>
大哥!是我!梅子?。苑?!658!對對對!就是658!老天爺開眼?。?/p>
”王梅已經(jīng)掙脫了女兒,抓起桌上那部屏幕裂了紋的手機,手指顫抖著撥號,
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得變了調,語速快得像打機關槍,在寂靜的凌晨格外刺耳?!笆?58!
千真萬確!老周親眼看見的!……哎呀,這孩子平時就踏實!對對對,志愿還沒填,
但肯定是頂尖的學校了!……請客!必須請!擺三天流水席!哈哈哈!”她一邊說著,
一邊在小小的客廳里激動地踱步,腳下踢到剛才倒地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也毫不在意。周建國搓著手,臉上的笑容像刻上去一樣,怎么也收不住。他走到窗邊,
刷地一下拉開厚重的窗簾,仿佛要讓全世界都看看這屋子里的喜氣。窗外天色依舊沉黑,
但遠處樓宇的輪廓已依稀可見。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一根煙叼上,
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火光映亮了他布滿皺紋卻此刻神采飛揚的臉。他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長長的煙圈,看著那煙霧裊裊升騰,融入窗外微曦的晨光里,
仿佛吐出了積壓半輩子的濁氣。3. 令人崩潰的658就在這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砰砰砰!砰砰砰!”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焦躁。客廳里的歡聲笑語像被按了暫停鍵。
王梅正對著手機那頭不知哪個親戚激動地描述著“658”這個神奇數(shù)字,聲音戛然而止。
周建國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皺起眉。周曉菲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沉。
周建國掐滅了剛點燃的煙,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樓下的鄰居老李,頭發(fā)亂糟糟的,
身上套著件皺巴巴的背心,顯然也是被這深更半夜的動靜吵醒的。
他臉上帶著明顯的睡意和一絲被打擾的不快。“老周啊,”老李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他探頭往燈火通明、洋溢著狂喜氣息的屋里看了一眼,
目光掃過王梅還抓著手機、臉上淚痕未干卻笑容燦爛的樣子,又掃過周建國紅光滿面的臉,
最后落在還僵在客廳中央、臉色發(fā)白的周曉菲身上,眼神里帶著點困惑和了然,
“你們家……這大半夜的,動靜有點大啊?!彼D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
“剛聽梅子在喊……分數(shù)?查到了?多少啊這么大喜事?”“658!老李!我們家曉菲,
658!”王梅立刻搶著回答,聲音依舊亢奮,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激動,幾步?jīng)_到門邊,
恨不能把這喜訊塞進鄰居的耳朵里,“清華北大都穩(wěn)了!”“658?”老李愣了一下,
臉上的睡意徹底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一絲難以置信,“這么高?恭喜恭喜??!
真是天大的喜事!”他由衷地說著,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目光下意識地瞥向周建國身后那臺還亮著屏幕的電腦,帶著點過來人的謹慎,
遲疑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老周啊,你家這電腦……時間校準過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