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說撞見五仙討封千萬要答“像神”??赡侵粶喩硎茄暮倖柾昃突杷肋^去,
我只好把祭祖的餃子塞進他嘴里?!跋袢?!像人行了吧?”傷愈的狐仙找上門時,
金瞳里滿是殺氣:“你毀我百年道行?!蔽彝纫卉洠骸澳恰r你錢?
”他尾巴纏住我腳踝:“要么助我重修,要么……”“要么怎樣?”我抖如篩糠。
他突然傾身咬我耳垂:“要么你嫁我?!敝钡矫裾峙恼諘r,他頭頂?shù)暮€沒藏好。
——————————墳圈子里的火狐貍會說話,這事放昨天,我肯定當胡話聽。可眼下,
它就真真切切戳在我眼前,杵在亂墳崗子這片凍得梆硬的雪殼子上。
冷風刀子似的刮過光禿禿的墳包和歪脖子老樹,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抽得人臉生疼。
慘白的月光照下來,地上那幾灘暗紅格外扎眼,黏糊糊的,還沒凍實。
像誰潑了一碗沒放涼的紅糖水,又像碾碎了的紅梅瓣子,腥氣一個勁兒往鼻子里鉆。那狐貍,
就半跪半坐在那灘血泊中間。一身毛皮本該是頂頂漂亮的火紅色,
這會兒東一塊西一塊地被血污黏得打綹,黯淡無光。它,不,是他,
正用一只前爪死死拄著一根焦黑的樹枝,勉強撐著身子不倒下去。那樹枝看著也邪性,
黑黢黢的,像是被雷火狠狠劈過。它抬著頭看我,那雙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嚇人。
是純粹的金色,像兩塊燒熔了的金子,里面沒有野獸的兇光,反而沉沉的,
壓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屬于人的疲憊和痛楚。它,或者說他,嘴巴一張一合,
聲音清凌凌的,帶著點山澗寒泉的冷氣,直直鉆進我耳朵里,
卻又虛弱得發(fā)飄:“小娘子……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話音沒落,
那拄著樹枝的前爪猛地一軟,整個身子晃了晃,像根被抽掉了筋骨的軟面條?!班弁ā币宦?,
徹底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砸起一小片雪塵。那根焦黑的樹枝,“啪嗒”一聲,滾落在旁邊。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風在墳包間嗚咽,刮得我后脖頸子上的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
姥姥的話在腦子里轟隆隆地炸響,跟打雷似的:“妮兒啊,記住嘍!
要是在山里頭、野地里撞見討封的仙家,甭管它問啥,一定得答‘像神’!這是規(guī)矩,
是活命的法子!答錯了,或是扭頭跑了,那可就……”后面的話,姥姥沒細說,
但那哆嗦的嘴唇和眼底深深的恐懼,比啥都明白。討封,討的是口封,
是仙家修煉路上的一道大坎兒。答“像神”,那是助它登仙;答“像人”,
等于一腳把它從云端踹回泥地里;要是不答……那后果,姥姥光想想都打擺子。
可眼下這算哪門子事?討封的話問完了,這狐貍自個兒先撂挑子昏死過去了?
留我在這兒對著個血葫蘆似的狐貍干瞪眼?我該怎么辦?跑?
姥姥的警告像冰錐子扎在腳后跟。答?可它都昏了,答了管用嗎?答啥?我的腿肚子轉(zhuǎn)著筋,
腳底下像是生了根,又像是踩在棉花上,挪不動半分。眼睛死死黏在那癱軟的火紅身影上,
月光落在他前爪腕子上,有什么東西一閃。我瞇縫著眼,
借著那點慘淡的光仔細瞧——是一根褪了色的舊紅繩,松松地系著,
上面串著枚小小的、邊緣磨得光滑的銅錢。是仙家的信物!姥姥提過,戴這個的,
都是正經(jīng)在修煉、受了點化的仙家!心臟在腔子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響。
我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和墳土味的冷氣,肺管子都凍得生疼。不能跑!跑不得!
可這狐貍眼見著就剩一口氣吊著了,胸口那點微弱的起伏都快沒了影兒,
答“像神”……對著個死狐貍答“像神”,有用嗎?頂用嗎?慌亂間,
手摸到了懷里揣著的小布包。硬硬的,還帶著點溫乎氣。那是今晚祭祖剩下的餃子,
白菜豬肉餡兒的,用干凈布裹著。本來是打算帶回去給隔壁王奶奶家饞嘴小孫子的。
鬼使神差地,我一步一蹭,挪到了那團火紅邊上。雪地里的血腥味更濃了,沖得我腦仁發(fā)暈。
我蹲下身,抖著手解開布包,露出里面幾個白白胖胖的餃子。那狐貍?cè)耸虏皇。彀途o閉著。
“像人!像人行了吧?”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是喊給誰聽,
是喊給這昏死的狐貍,還是喊給這墳圈子里看不見摸不著的“規(guī)矩”。心一橫,手指哆嗦著,
硬是掰開了那狐貍冰涼濕黏的嘴。也顧不上那皮毛上沾的血污,
捏起一個還有點溫乎氣的餃子,死命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我像被燙了手似的猛地縮回來。
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心臟狂跳得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
那餃子孤零零地塞在狐貍嘴里,像個可笑的祭品。四周依舊死寂,只有風刮得更緊了,
嗚嗚咽咽,像是在哭。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那片墳地,深一腳淺一腳,
幾次差點栽進雪窩子里。冰冷的空氣刀子一樣割著喉嚨,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銹味,
肺里火燒火燎。身后那片被月光照得慘白的亂葬崗子,像個巨大的、咧著嘴的怪物,
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狼狽。
那灘暗紅的血、那雙熔金般的眼睛、那句虛弱卻清晰的問話……還有我塞進去的那個餃子,
像烙鐵一樣燙在腦子里,揮之不去?!跋袢诵辛税??”這四個字,一路跟著我回了家,
鉆進被窩,鉆進夢里,攪得我一宿不得安寧。夢里全是那雙金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和……一絲奇異的委屈?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魂不守舍。
走路撞門框,燒水忘了看火差點燎了房檐,連村口最愛嚼舌根的李嬸跟我打招呼,
我都反應(yīng)慢半拍。心里那根弦繃得緊緊的,總覺得暗處有雙眼睛在盯著我,
帶著墳地里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姥姥的警告在腦子里一遍遍回放,
我甚至開始疑神疑鬼??醋约以簤Ω鶅合聲裉柕睦宵S狗,都覺得它那眼神兒有點不對頭。
七天,整整七天,風平浪靜,啥事沒有。就在我抱著僥幸心理,
以為那晚不過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噩夢,或者那狐貍傷重不治,
早就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成了凍肉的時候。他來了。那天傍晚,天陰沉得厲害,
鉛灰色的云壓得低低的,空氣又冷又悶,憋得人喘不上氣。我剛從屋后抱了捆柴禾,
正準備回灶房生火做飯。剛推開堂屋那扇吱呀作響的老木門,
一股極其清淡、卻又異常清晰的冷冽松香,毫無預(yù)兆地鉆進了鼻腔。這味道……陌生又熟悉,
帶著點雪后深林的寒氣。瞬間蓋過了屋里柴禾的土腥味和我家那只老貓留下的微弱氣息。
我渾身的血液“唰”一下全涌到了頭頂,又“嘩”地退了下去。手腳冰涼,僵在門口,
連懷里的柴禾“嘩啦”一聲掉在地上都毫無知覺。他就站在我家堂屋中央,背對著門口。
一身極簡單的月白色長衫,料子看著像上好的絲緞,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身姿挺拔得像后山崖壁上的青松,
一頭墨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看不出材質(zhì)的素色簪子松松挽在腦后,露出線條干凈利落的脖頸。
可最讓我心膽俱裂的,是他腳邊。我家那只平日里懶洋洋、除了吃就是睡的老黃狗,
此刻正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趴伏在地上。它龐大的身軀抖得如同秋風里最后一片枯葉,
喉嚨里發(fā)出極低、極壓抑的嗚咽,不是威脅,是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它把整個腦袋連同脖子都死死地貼在地面上,仿佛想把自己整個兒埋進土里,
連抬眼看一眼那人的勇氣都沒有。那人似乎聽到了我柴禾落地的聲音,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一張臉,干凈得不像真人。膚色是冷玉般的白,襯得眉眼愈發(fā)清晰深刻。鼻梁高挺,
唇色是極淡的粉,薄薄的,抿成一條沒什么溫度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
熔金般的瞳孔,在昏暗的室內(nèi),亮得驚人。沒有初見的痛楚和虛弱,
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沉寂。那沉寂底下,卻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
帶著一種被徹底冒犯、被深深辜負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意。那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臉上,
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瞬間穿透皮肉,直抵骨髓。“你毀我百年道行。
”他的聲音比在墳地里更低沉,更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又冷又硬,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完了。姥姥的話,墳地的血,
塞進去的餃子……所有畫面瞬間擠爆了我的腦子。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
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猛地往下一拽。腿肚子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撲通”一聲,
我直接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連帶著碰翻了旁邊一個矮凳,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噪音。
那老黃狗被我弄出的聲響嚇得嗚咽聲猛地拔高了一瞬,隨即又死死壓了下去,抖得更厲害了。
我牙齒咯咯打架,上下牙磕碰的聲音在死寂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看著那雙毫無溫度的金色眼瞳,我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語無倫次,
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晚你……你流了好多血……昏過去了……我怕……怕你死了……我……”我越說越亂,
恐懼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來,模糊了視線?!拔摇屹r!賠你錢!
我家……我家還有點積蓄……都給你!都賠給你!夠不夠?”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想爬起來,
想去里屋翻箱倒柜找錢,可手腳軟得不聽使喚,掙扎了幾下,愣是沒站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的狼狽,那雙熔金的眸子里,怒意似乎凝滯了一瞬。
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荒謬?仿佛聽到了世上最不可理喻的話。
他向前走了一步,步履無聲,月白的衣袂拂過地面,沒帶起一絲塵埃。隨著他的靠近,
那股冷冽的松香氣息更濃了,帶著無形的壓力,幾乎讓我窒息。他沒有彎腰,也沒有伸手。
只是在我驚恐放大的瞳孔注視下,一條蓬松碩大的、如同燃燒火焰般的赤紅色狐尾。
毫無征兆地、慵懶又帶著絕對掌控意味地,從他身后探了出來。那尾巴尖兒,
帶著月光般的銀毫,像有生命般,精準地、不容抗拒地,輕輕纏上了我裸露在外的腳踝。
皮毛的觸感溫熱,柔軟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活物的、真實的暖意。
可這暖意卻讓我瞬間如墜冰窟,頭皮炸開!身體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只有被他尾巴纏住的腳踝處,傳來一陣陣麻痹般的、被烙鐵燙到的錯覺。我像被施了定身法,
連發(fā)抖都忘了,只能僵直地癱坐著。眼睜睜看著那抹刺眼的火紅纏繞在自己腳踝上,
如同一條華麗而致命的鎖鏈。他微微俯身,那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臉孔離我更近了些,
冰冷的松香氣息拂過我的額發(fā)。熔金的瞳孔里,映出我慘白如鬼、涕淚橫流的驚恐模樣。
“要么,”他薄唇輕啟,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嘆息般的韻律,將那未盡的威脅,
一字一字,清晰地送入我耳中?!爸抑匦??!蔽业男奶岬搅松ぷ友郏?/p>
絕望中又生出一絲渺茫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助他重修?怎么助?需要多久?
是不是像話本子里說的,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供著他,每天上香磕頭?
只要能活命……“要么……”他刻意停頓了一下,那雙金眸深處,
翻涌的怒意奇異地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幽深、更復雜、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情緒。
他冰涼的指尖,極其突兀地抬起,輕輕拂過我因為恐懼而沾著淚水、冰涼一片的臉頰。
這個動作太過意外,太過輕柔,與他周身迫人的氣勢和眼底的寒意格格不入,
反而激起我更大的恐慌。我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躲,卻被腳踝上那溫暖的狐尾牢牢鎖住。
他傾身湊近,溫熱的、帶著清冽松香的氣息,羽毛般拂過我冰冷的耳廓。然后,
一個微涼的、帶著點濡濕的柔軟觸感,極其短暫地落在了我的耳垂上。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
我渾身劇烈地一顫,連呼吸都停滯了。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無賴的意味,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要么……你嫁我。
”空氣死寂。堂屋里只剩下老黃狗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
震得耳膜生疼。臉頰上被他指尖拂過的地方,還有耳垂那一點微涼的濡濕感,
像被火星子燎了一下,燙得嚇人。“嫁……嫁你?”我的聲音像是從破風箱里擠出來的,
干澀,嘶啞,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巨大的荒謬感甚至壓過了恐懼,讓我一時間忘了哭,
只是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俊美得不講道理的臉。
那雙熔金般的瞳孔里,映著我呆滯愚蠢的表情。
他眼底深處那翻涌的怒意似乎徹底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潭,
潭水表面卻詭異地漾開一絲漣漪,像是……滿意?他直起身,
纏繞在我腳踝上的火紅狐尾倏地收了回去。那溫暖又驚悚的觸感消失,
只留下皮膚上一圈淡淡的、被勒過的紅痕和揮之不去的麻癢?!叭掌谙??!彼鬼粗?,
語氣恢復了之前的清冷,卻少了那份刺骨的冰寒,多了一絲不容置喙的掌控?!爸抑匦?,
或嫁我為妻。三日后此時,我來聽你的答案。”話音落下,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地上抖成一團的老黃狗。月白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突兀,
沒有任何征兆地,在我眼前憑空淡去,像一縷被風吹散的輕煙。
那股冷冽的松香氣息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堂屋里,只剩下我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還有旁邊那只終于敢大口喘氣、卻依舊站不起來的老黃狗。他走了。
留下一個非此即彼、荒謬絕倫的選擇題。我扶著旁邊的矮凳,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沖到門口,
猛地關(guān)上那扇吱呀作響的老木門,又手忙腳亂地把門栓死死插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
身體才后知后覺地開始劇烈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三天?重修?嫁他?
我腦子里一團亂麻。重修?怎么修?我一個連自家祖墳在哪都搞不太清的鄉(xiāng)下丫頭,
懂什么仙家修煉?姥姥倒是知道些皮毛,可她也只是供奉過保家仙,
從沒說過怎么幫一個被毀了道行的狐仙重頭再來?。《?,誰知道這重修需要多久?十年?
百年?是不是要把我當爐鼎吸干?想想那些志怪小說里的情節(jié),我就遍體生寒。嫁他?
嫁給一只狐貍?一只剛見面就想掐死我、現(xiàn)在又逼我二選一的狐貍?開什么天大的玩笑!
就算他長得……長得確實挺……呸!蘇念慈!你清醒點!那是仙家!是精怪!
是跟你不同路的存在!人妖殊途!姥姥從小念叨到大的!嫁給他?哪天他一個不高興,
或者修煉出了岔子,把我當點心嚼了怎么辦?可……不選呢?他剛才那眼神,
那氣勢……不選的下場,恐怕比被嚼了還慘。巨大的壓力和未知的恐懼像兩塊沉重的磨盤,
把我夾在中間反復碾壓。我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涼的泥地上,背靠著同樣冰涼的門板,
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老黃狗終于緩過點勁兒,小心翼翼地挪過來,
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我的胳膊,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安慰似的嗚咽。
“大黃……”我抱住它毛茸茸的大腦袋,把臉埋進它帶著土腥味的皮毛里。
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無聲地浸濕了一片。三天,像懸在頭頂、隨時會落下的鍘刀。
我試過去找姥姥。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盤腿坐在燒得暖烘烘的炕上,戴著老花鏡,
手里納著厚厚的千層底鞋墊。我剛期期艾艾地開了個頭,
說在墳地好像……好像撞見了點東西,還……還說了句話……姥姥手里的針猛地一頓,
老花鏡后面的眼睛瞬間銳利起來,像兩把錐子,直直扎在我臉上:“妮兒!你碰見討封的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嗓子發(fā)干,只能含糊地點點頭。“你咋答的?
”姥姥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嚴厲和恐懼?!拔摇摇蔽覐埩藦堊欤?/p>
那句“像人”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姥姥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我要是真說出來,
她會不會當場嚇暈過去?會不會立刻把我綁了送到那狐貍面前請罪?我不敢賭。
“沒……沒看清,黑燈瞎火的……嚇壞了,我……我就跑了……”我低下頭,
避開姥姥審視的目光,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姥姥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那目光沉甸甸的,
像是能看穿我所有的謊言。最終,她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充滿了無力和濃重的憂慮,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跑?
跑得掉嗎……”她搖著頭,渾濁的眼睛望向窗外陰沉沉的天?!跋杉矣懛?,那是天大的事!
你遇上了,就是因果纏上了身。答了,是緣是劫,都得受著。跑了……”她頓了頓,
聲音更低,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那更是結(jié)下了大梁子。妮兒啊……你糊涂??!
”姥姥沒再追問,只是從那以后,看我的眼神里總帶著化不開的擔憂和一種近乎悲憫的神色。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塊用紅布包著、刻著模糊符文的桃木牌。不由分說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又偷偷摸摸在我睡的炕席底下塞了一把用五色線捆著的、生了銹的舊剪刀?!按髦瑝簤后@,
多少有點用……”姥姥拍著我的手,那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卻帶著一種固執(zhí)的暖意,
“晚上睡覺警醒點,聽見啥動靜都別應(yīng)聲,別開門……”桃木牌貼著皮膚,冰涼粗糙。
我知道,這不過是姥姥能想到的、最后的、微薄的安慰。
對那個能憑空出現(xiàn)在我家堂屋、一個眼神就嚇得大黃魂飛魄散的狐仙而言,這些東西,
恐怕連撓癢癢都算不上。剩下的時間,我如同行尸走肉。白天強撐著精神幫姥姥做些家務(wù),
喂雞、掃院子、去村頭井里打水??赏袄K脫了手,水桶“咕咚”一聲砸回井里,
濺起冰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鞋襪褲腿,我卻愣愣地站在井邊,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
切豬草時,鋒利的鐮刀差點削掉半片指甲,鮮血瞬間涌出來,染紅了碧綠的草葉。
我卻感覺不到多少疼,只是麻木地看著那抹刺眼的紅。村里人大概也察覺了我的不對勁。
李嬸在村口攔下我,看著我蒼白憔悴的臉和黑眼圈,嘖嘖兩聲:“念慈丫頭,咋啦?
魂兒丟啦?是不是撞客了?要不嬸子給你找個頂神的瞧瞧?
”我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胡亂搪塞過去,逃也似的跑開。撞客?我撞上的,
可比撞客厲害千百倍。第三天傍晚,如期而至。天色比前兩天更加陰沉,
鉛灰色的云層厚厚地堆積在低矮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一場大雪似乎隨時會傾瀉下來。
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吸進肺里都帶著沉重的寒意。
我早早地打發(fā)姥姥去了隔壁王奶奶家串門,說有點頭疼想自己靜靜。姥姥擔憂地看了我很久,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我知道,她是怕自己留下,
反而會成為那狐仙遷怒的對象。堂屋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把門窗都關(guān)得嚴嚴實實,
連一絲縫隙都沒有。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我裹著姥姥那件最厚的舊棉襖,蜷縮在冰涼的土炕角落,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
脖子上掛著那塊毫無用處的桃木牌,手心里緊緊攥著那把生銹的舊剪刀,
鋒利的刃口硌得掌心生疼。屋里沒有點燈,光線昏暗。我死死盯著堂屋中央那塊空地,
眼睛瞪得發(fā)酸,一眨不敢眨。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外面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風聲,
枯枝折斷的聲音,甚至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狗吠。時間,一分一秒,粘稠地流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