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那時腦子簡單,很傻很天真,真以為養(yǎng)父母不會騙他。
以為這只是替“兄弟”扛幾天的事兒,就點頭同意了。
他甚至還想著,等自己出來,養(yǎng)父母一定會兌現(xiàn)承諾,給他找個好工作,給他介紹對象。
可等來的不是“幾天”,而是法院的重判——十年!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判這么重!
直到那時,他才終于徹底清醒過來——原來自己的一輩子,就這么被這對狼心狗肺的養(yǎng)父母和他們的親生兒子給徹底毀了!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塊,痛得麻木絕望。
他在北安勞改農(nóng)場熬了五年。那里的日子不是人過的,但他熬過來了。
熬到后來,政策有所松動,他的刑期改判成了六年。
出獄那天,他沒有親人迎接,獨自一人站在農(nóng)場門口,風吹得骨頭疼。
心里卻還存著一絲渺茫的念想,想著養(yǎng)父母或許只是做做樣子,等他出來,總會管他的。
他一路風塵仆仆地回到常興鎮(zhèn)。鎮(zhèn)子變化不大,可人情早變了。
他打聽養(yǎng)父母的下落。
結果聽到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養(yǎng)父母高升了!
他入獄后,第二年養(yǎng)父從副鎮(zhèn)長,升到了鎮(zhèn)長,兩年后又升到了書記,現(xiàn)在更是升到了林??h城,當上了常務副縣長!養(yǎng)母也成了縣醫(yī)院的領導。
一家人都搬去了縣城,住進了氣派的機關大院,成了縣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不甘心,更不服氣,咬牙去了縣城。
他找到政府大院。門衛(wèi)聽說他找鄭副縣長,起初還挺客氣。
可當他說明自己身份,并說出“撒大斌”這個名字時,門衛(wèi)的臉立刻就變了,眼神里帶著警惕和嫌惡。
沒多久,鄭衛(wèi)東從里面走出來,西裝革履的,哪里還有當年倒騰物資的心虛樣?
他指著撒大斌的鼻子,惡狠狠地威脅:
“你是什么東西!敢跑到這兒來攀縣長的關系!我告訴你,鄭縣長不認識你這種勞改犯!你要是敢在這里胡說八道,或者再敢亂攀關系,信不信我分分鐘讓你再進笆籬子里啃二十年窩窩頭!”
說完,叫來幾個人,像攆叫花子一樣把他攆出了政府大院。
那一刻,撒大斌心底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希望。
他不敢回林場,怕面對丈母娘、姥姥姥爺、小姨子們。
沒臉啊。
他漫無目的地離開了縣城,扒火車一路南下,想著去南方大城市也許能有活路。
可他只有小學畢業(yè),又背著勞改犯的身份,根本找不到正經(jīng)工作。
只能干最苦最累的體力活。在工地上扛大包,一麻袋一麻袋的水泥壓得肩膀咯吱作響;搬磚卸車,雙手磨得血肉模糊。
有時候連個正式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和衣睡在工棚、橋洞或者火車站的角落。
沒有暫住證,遇上檢查就被當做盲流抓起來,關在沙場,挖兩個月沙子再放出來,繼續(xù)流浪。
為了活下去,他在垃圾堆里翻找別人丟棄的食物,撿煙頭抽。
有一次在給人做高層洗墻,繩子斷了摔下來,包工頭跑了,沒有一分補償。他受了重傷,再也干不了那些需要力氣的活兒了。
他徹底失去了靠體力生存的能力,只能靠撿破爛為生,風餐露宿,饑寒交迫,身體一天天垮下去。
最終,他得了喉癌,嗓子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連喝水都困難,更別提吃東西了。最后瘦得皮包骨頭。
在一個冰冷潮濕的橋洞下,他孤零零地餓死了。死在了離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現(xiàn)在想起來,前世媳婦去世后的那五十年的悲慘人生,全都拜鄭知賢、林玉蘭一家所賜!
滔天的恨意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在他胸腔里翻涌,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一家人碎尸萬段!
雪足足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太陽升了起來,照在煙筒上。
撒大斌醒來,發(fā)現(xiàn)雪都快把門堵住了。
他趕緊拿起鐵鍬,吭哧吭哧地,鏟門前雪,免得被封在屋里出不去。
一會兒工夫,雪堆鏟開一條道,兩邊堆砌半人高的雪墻。
他又用洋井壓了十桶水,裝滿水缸。
忙活完,回到屋里,紅梅已經(jīng)做好早飯。
紅梅在高粱米粥里攪了幾勺子白糖——這年頭白糖金貴,平日里舍不得放,今兒是臘月二十四,紅梅特意拿出來的。
就著昨晚沒吃完的燉熊肉,兩人就著火墻子的熱氣,吃了頓溫暖踏實的早飯。
剛吃完早飯,正收拾碗筷,外面就傳來喊聲:
“大斌!林場主任叫你去辦公室一趟!”
來到場部大院,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新鮮的血腥氣。
大院的一角,黑熊已經(jīng)被扒了皮,巨大的肉塊堆在雪地上,凍得杠杠硬。
十幾個穿著厚棉襖、戴著狗皮帽子的男人圍在一起,有人拿著斧頭和砍刀,正七手八腳地切割、分發(fā)著。
現(xiàn)場嘈雜得很,斧頭剁在骨頭上的悶響、人們興奮的議論聲、孩子的吵鬧聲混成一片。
“這塊肥膘不錯,燉著吃香!”
“哎呦,這熊掌真大,可惜沒咱們的份,都是領導的!”
“老王,給我也來點??!”
沒參與打獵的其他工人家屬,遠遠地站著,眼神里有羨慕,有渴望,也有幾分無奈。
他們時不時地伸長脖子張望,低聲議論著今天打熊的經(jīng)過,以及誰家分到了多少肉。
臉上表情各異,有高興得合不攏嘴的,也有耷拉著臉不說話的。
他正要繞過去,被伐木隊隊長王海叫住。
“來,大斌,給你一個后掌,拿家吃去!”王海說著,示意旁邊一個隊員將一個帶著厚實肉墊的熊后掌遞了過來。
撒大斌的目光在那只油光發(fā)亮的熊掌上停了停,心里明白,這是王隊長賣他個好,也是對他在林場救了宋科長的變相感謝,說不定就是領導特意吩咐給他留下的。
他沒客氣,也沒忙著去接,沖王海笑了笑,只說了一句:
“主任找我,這熊掌先放你這兒,回頭我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