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是被冷醒的。
寒意順著脊骨蜿蜒而上,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目是青灰磚墻上斑駁的水漬,霉味混著尿騷味直往鼻腔里鉆。腕間鐵鏈發(fā)出細(xì)碎的碰撞聲,驚得他渾身一顫。
“你醒了?”聽到陌生女人的聲音,林秋向著聲音來源轉(zhuǎn)頭,可他卻發(fā)現(xiàn)他轉(zhuǎn)不了頭,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他轉(zhuǎn)頭很慢。
脖子怎么不受控制?林秋有些弄不清楚狀況,只能在心里著急。
等到林秋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眼前的畫面卻讓林秋渾身爬滿雞皮疙瘩。
暗褐色的霉斑在斑駁的青灰磚墻上洇成一塊一塊的形狀,霉味混著血腥氣和尿騷味鉆進(jìn)鼻腔,林秋的手指下意識摳住身下潮濕的草垛。
生銹的鐵鏈捆住他的手腕,磨得皮膚火辣辣地疼,痛覺讓他無比清醒的意識到——眼前的景象絕非夢境。
低矮的木梁橫貫屋頂,約莫二十平米的房里,或坐或躺著十多個年輕男女。無一例外手上都有一條生銹的鐵鏈,所有人都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穿著破爛看不出顏色的麻衣。
離他最近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蜷在地上一副出氣多進(jìn)氣少的模樣。裸露的腳踝被磨得血肉模糊,結(jié)痂的暗紅混著新滲出的鮮血,在青磚地上留下褐色的血痕。
“這是……陰曹地府?”林秋試圖開口,喉嚨卻像被火燎過般刺痛。說出來的話也變成了一串沒有意義的“啊啊啊啊”。
夏姐兒連忙湊近,輕聲安慰:“秋哥兒,莫怕,姐姐在這里?!比缓笮⌒姆鲋智镒饋恚肆艘粋€黑色的碗靠近林秋的嘴。林秋現(xiàn)在還大腦懵懵的,下意識張開嘴,碗里的東西流入了嘴里。
等嘴里的東西流入喉嚨林秋才察覺到不對勁,這個東西是啥,又苦又喇嗓子!林秋想吐出來,卻控制不了身體,只能任由這個不知道是粥還是藥的東西進(jìn)入胃里。
雖然林秋的意識很抗拒這碗東西,但是林秋卻能感受到他的胃在瘋狂蠕動吸收。
等到林秋喝完了這碗東西,他才發(fā)現(xiàn)夏姐兒一直在咽口水,而其他人都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夏姐兒手里的黑碗。
夏姐兒把碗放下的瞬間,好幾個人就一起撲上來搶奪,鐵鏈碰在一起發(fā)出一連串的聲音。
一個高一點的男孩搶到碗,仗著自己的身高把碗高高舉起,仰著自己的脖子去喝碗里剩下的液體,喝不到的就伸舌頭去舔。其他人還在用力抱著他企圖去搶那個碗。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聲,人牙子那尖銳的聲音響起:“買家來了,都給我老實點!”碗里的東西已經(jīng)被舔得干干凈凈,所有人都恢復(fù)安靜。
門被“哐當(dāng)”一聲推開,一個矮胖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林秋努力地抬眼望去,只見來人身著一件石青色馬甲套灰藍(lán)色棉衣,滿臉嫌棄,眼神卻在看到林秋時微微一頓。
人牙子連忙賠笑著介紹:“劉嬤嬤,這就是您定下的哥兒,模樣周正著呢?!迸謰邒咦呱锨?,居高臨下地看著林秋,挑剔的說“行吧,就他的?!?/p>
林秋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劉嬤嬤后面就出來兩個強(qiáng)壯的家丁要來拉林秋。察覺到危險,林秋下意識抓住身邊的夏姐兒不放。
他想問“你們要干嘛”,但是問出口的卻是“啊啊啊啊”。
人牙子見林秋不配合,生怕惹惱了劉嬤嬤,舉起鞭子就要打,卻被劉嬤嬤攔住了。
劉嬤嬤吊著眼睛,“這可是我們家未來的大少夫郎,也是你打得的?!?/p>
人牙子怎么會不知道蕭家夫人給蕭大少爺娶一個傻子做夫郎是什么意思?但他還是奉承道“是,是,我曉得。這不是怕誤了大少爺?shù)挠H事嘛。”
劉嬤嬤對人牙子的懂事很滿意。她指了指林秋身后的夏姐兒,說“我們家的大少夫郎怎么能沒有陪嫁丫鬟,就讓她做陪嫁丫鬟吧。”
一下子做成兩筆生意,人牙子很是高興。他附和道“這個小丫頭一定能伺候好大少夫郎,這一路上都是她照顧的大少夫郎。大少夫郎秋哥兒的名字就是跟著這個小丫頭的名字取的?!?/p>
林秋這才知道為什么他醒的時候夏姐兒會喊他秋哥。眼下林秋雖然沒有搞完全搞清楚狀況,但也明白了自己是要被買去嫁人了。
等等,嫁人?我,林秋,性別男,嫁人?一定是我聽錯了,嫁人的是夏姐兒吧。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面臨著什么,但是有夏姐兒作伴,林秋安心了不少。再加上這具身體實在虛弱,林秋馬上又暈了過去。
銅鎖叮當(dāng)撞在車廂內(nèi)壁,林秋被顛簸驚醒。
“趕緊把他收拾干凈?!避囃鈧鱽韯邒呒饫纳ひ?。車廂的門簾被掀開,穿著淺粉色衣服的丫鬟端著銅盆進(jìn)來,棉帕子浸著冷水就往他臉上招呼。
“快些梳妝,誤了吉時夫人要扒了你的皮。”劉嬤嬤在外面吩咐丫鬟。
冷水激得林秋一個激靈,銅鏡里映出的面容讓他呼吸凝滯。鏡子里的人竟和他14歲15歲的時候一樣,只是眉心那顆原本小到看不出來的紅痣變成了綠豆大小。
這是他自己的身體嗎?可是林秋親眼看見了自己的身體被火化。如果不是自己的身體,他又怎么會在別人的身體里醒來?
“紅藥姐姐,這傻子哥兒當(dāng)真生得一副好皮囊。”車外傳來年輕男子的調(diào)笑,“可惜是個沒開竅的,聽說連上廁所都要人把著?”
被稱作紅藥的丫鬟輕啐一口“張三你的皮癢了?當(dāng)心叫劉嬤嬤聽見撕了你的嘴。這可是夫人花十五兩銀子特意買來的,就是為了……”話音戛然而止,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特意買的?傻子哥兒?這些零碎信息在林秋混沌的腦海中沉浮。
紅藥拿來一套紅色的衣服給林秋穿上,這分明是女人穿的嫁衣!林秋想掙扎,可是他動作遲緩,他的反抗根本不起作用。
林秋已經(jīng)明白了,只有這具身體的下意識動作才可以很快做到,他自己想做什么動作都很遲緩,就像生銹的機(jī)器一樣。
“到了?!避嚭熗蝗槐幌崎_,刺目的陽光里站著劉嬤嬤。林秋被兩個粗壯婆子架著往垂花門去,沿途經(jīng)過的丫鬟小廝都停住手里的活計,對著他指指點點。有膽大的甚至掏出帕子掩嘴偷笑,竊竊私語聲順著風(fēng)鉆進(jìn)耳朵。
“這就是大少爺要娶的哥兒?生得比畫里的仙童還俊?!?/p>
“長的好看有什么用?聽說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傻子?!?/p>
“你們懂什么?這是夫人特意買來的。”
林秋竭力想堵住耳朵,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推進(jìn)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廂房,安坐在雕花拔步床上。鴛鴦?wù)硐侣冻霭虢赝噬伵?,上面歪歪扭扭繡著長命百歲四個字。
林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大腦中整理思路。他應(yīng)該是穿越了,就是不知道是穿越到了哪里。
雖然學(xué)的不是歷史專業(yè),對歷史知識了解不多,但是林秋感覺自己應(yīng)該不是穿越到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朝代,很有可能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藍(lán)星了。
還有哥兒是什么意思?從今天他聽到的所有話來判斷,哥兒能嫁人,是契哥的意思嗎?好像在古代兩個男人的確可以結(jié)婚,就叫做結(jié)契。
林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嫁人,不過今天下車后看到蕭家院子的情形和下人的做派,這蕭家應(yīng)該挺有錢的。
這么有錢卻給自家大少爺買一個傻子成親,而且還是直接從人牙子那里拉到喜房,看來這個蕭大少爺?shù)奶幘巢缓冒 ?/p>
林秋深深為自己的未來擔(dān)憂。
不過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希望經(jīng)過多鍛煉可以自由行動、流暢表達(dá)。不然真和傻子沒啥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