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寵物店的小章魚，天天看人類瀟灑逛街?！白鋈祟惗嗪冒?，
八條腿肯定比兩條腿方便多了！”我總這樣想。終于遇見海底女巫，她警告：“變成人？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蔽也还?，非要變成人。結(jié)果——人類衣服只有兩個袖子？
吃飯只能用兩根棍子？逛超市時我習(xí)慣性偷藏罐頭，八條觸手本能地一伸——糟了，
現(xiàn)在只剩兩條胳膊，當(dāng)場被抓。“還是當(dāng)章魚好！”我連夜逃回大海。我，奧托，
一只寵物店水族箱里的章魚，此刻正把自己像個憂郁的壁花一樣，
緊緊吸附在冰冷的玻璃內(nèi)壁上。我的八條觸手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腕足末端偶爾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一下。玻璃外，是另一個世界——明亮、嘈雜、充滿了……腿。
一對年輕情侶嬉笑著走過，四條修長的腿晃得我眼花繚亂。女孩穿著短裙，兩條腿線條流暢，
蹬著閃亮的高跟鞋，嗒嗒嗒地敲打著地板，像一首輕快又遙遠(yuǎn)的歌謠。男孩緊隨其后，
褲管包裹著結(jié)實的小腿。他們的笑聲像一串細(xì)小的氣泡，在我頭頂?shù)乃嬲ㄩ_，
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波紋?！白鋈祟惗嗪冒?，”我忍不住又把吸盤在玻璃上壓了壓，
仿佛這樣就能離那自由的氣息更近一寸，“八條腿肯定比兩條腿方便多了！
一次能拎多少購物袋啊！走路該多穩(wěn)當(dāng)！”我咕噥著，
一股混合著向往和淡淡酸澀的泡泡從墨囊附近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慢悠悠地向上浮去。
水族箱里那條傻乎乎的金魚蘇西，正不知憂愁地繞著假珊瑚打轉(zhuǎn)，對我的哲學(xué)感慨毫無興趣。
日復(fù)一日，隔著這層透明卻堅不可摧的壁壘，我像個囚徒，
貪婪地窺視著外面那個由兩條腿主宰的、似乎永遠(yuǎn)充滿新奇事物的世界。
直到那個潮濕得幾乎能擰出水的深夜降臨。寵物店早已熄燈，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水族箱過濾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是唯一的背景音。突然，
一股冰冷、粘膩、帶著強(qiáng)烈腐爛海藻氣息的水流，毫無預(yù)兆地涌入了我的水族箱。
這水流像一條陰險的蛇，瞬間纏繞住我每一寸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我驚恐地縮成一團(tuán)，八條腕足本能地卷曲起來護(hù)住身體核心。渾濁的水流中心，
一張臉緩緩浮現(xiàn)。那絕不屬于任何我見過的海洋生物。
層層疊疊、布滿褶皺和深海藤壺的皮膚，如同被遺忘千年的破敗船帆。
她枯草般糾結(jié)纏繞的頭發(fā)間，閃爍著幾顆散發(fā)幽綠磷光的詭異水母，
像一頂令人毛骨悚然的王冠。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渾濁的黃色豎瞳，
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仿佛蘊(yùn)藏著能將靈魂吸走的古老惡意。她咧開嘴，
露出稀疏卻尖銳如礁石的牙齒，
一個嘶啞、仿佛砂紙摩擦著貝殼的聲音直接在我意識深處響起：“小東西…隔著玻璃看不夠？
想…出去？”我的吸盤瞬間全部死死扒住缸底一塊最光滑的石頭，
八條觸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幾乎要把自己擰成一股麻繩?？謶窒癖酀M我的內(nèi)臟，
但心底那個壓抑已久的渴望，卻像被這詭異水流激活的休眠火山，猛烈地噴發(fā)出來。
“您…您能幫我？”我發(fā)出的意念波動抖得像風(fēng)中的海草，“我…我想變成人！
有八條腿的那種人！”那張?zhí)賶睾婉薨櫂?gòu)成的臉上，
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古怪的、近乎憐憫的嘲諷。那渾濁的黃色豎瞳微微瞇起，
磷光水母在她發(fā)間不安地扭動，幽綠的光芒在水波中詭異地跳躍。“變成人？
”她的意念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戰(zhàn)栗的冰冷，“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小家伙。
那兩條腿的世界…呵…”一聲意義不明的、仿佛氣泡在深海中破裂的嘶啞冷笑，
“比你想象的泥沼，深得多。”八條腿的憧憬像火焰一樣燒灼著我，
瞬間壓倒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恐懼?！拔也慌?！”我的意念幾乎是在尖叫，
帶著孤注一擲的狂熱，“我就要八條腿！我要像他們一樣走路！一樣拿東西！
一樣…一樣自由自在！”水族箱里的水因我意念的激烈震蕩而微微波動。
那渾濁的豎瞳凝視了我?guī)酌?，那眼神?fù)雜得如同糾纏的海藻森林，
混合著冰冷、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還有某種難以解讀的……了然？
她枯槁如珊瑚枝的手指在水中緩緩抬起，指甲漆黑彎曲如同劇毒的海蛇獠牙。沒有咒語，
沒有光芒，只有一股更濃烈、更陰寒的腐朽氣息猛地灌入我的水族箱，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
瞬間刺透我的皮膚，鉆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劇痛！難以形容的劇痛！
仿佛每一根觸手都被無形的巨力粗暴地撕扯、壓縮、扭曲、重組。
我的意識在撕裂感的狂潮中瘋狂顛簸，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漩渦的葉子。
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肌肉纖維在尖叫中斷裂又強(qiáng)行粘合。
視野徹底被翻滾的黑暗和混亂的色塊淹沒，只有那深入靈魂的痛楚是唯一真實的坐標(biāo)。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干燥、充滿塵埃的空氣，直接沖進(jìn)我的肺部。
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感覺！我劇烈地嗆咳起來，肺部火辣辣地疼。
水族箱那熟悉的水壓和濕潤的包裹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令人惶恐的空曠和干燥。我下意識地想用八條腕足撐起身體，
逃離這不適。沒有腕足。沒有吸盤。只有兩條……光禿禿的、蒼白細(xì)長的棍子胡亂地?fù)潋v著。
我的視線驚恐地向下移動，越過平坦得陌生的胸膛，
落在那支撐著我整個身體的部位——兩條！只有兩條！
從腰部以下延伸出來的、同樣蒼白細(xì)長的東西！“腿…我的腿呢？！
”一個陌生的、屬于少年的清亮聲音從我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沖出來，
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恐慌，“我的八條腿呢？！”我猛地低頭，
雙手瘋狂地在自己身體兩側(cè)、后腰、甚至后背摸索，觸感是光滑的皮膚和粗糙的衣物纖維。
沒有！哪里都沒有！除了胸前這兩條毫無用處的胳膊，和身下這兩條同樣毫無用處的腿！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間淹沒了我。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那個女巫！她騙了我！
憤怒和委屈讓我?guī)缀跻蕹鰜恚尾窟€在為適應(yīng)空氣而劇烈起伏，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像樣的嗚咽。我像個被沖上岸的、徹底失水的可憐蟲，
笨拙而絕望地在這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扭動。那兩條新生的腿軟得如同煮過頭的海帶，
根本不聽使喚。我嘗試著想模仿人類那樣站起來，膝蓋卻猛地一軟，“砰”的一聲，
整個人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下巴磕得生疼，眼前金星亂冒。自由？這就是自由？
像個笨拙的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線困在陌生的軀殼里！冰冷的空氣刺激著我裸露的皮膚，
激起一層細(xì)密的疙瘩。我這才驚恐地意識到，
我身上套著一件粗糙的、灰撲撲的、帶著霉味的布料——后來我知道這叫T恤和褲子。
這感覺糟糕透了！像是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海鞘殼里！
我懷念水流自由拂過每一寸皮膚的清涼觸感！
更讓我抓狂的是這件衣服的結(jié)構(gòu)——它前面只有兩個窄窄的洞！
我的兩條胳膊像兩根笨拙的棍子，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了那兩個洞里。而我的另外六條……哦，
沒有了。那本該屬于另外六條腿的空間，被這該死的布料緊緊勒著、空空蕩蕩地裹著，
一種巨大的、物理上的缺失感和束縛感讓我窒息?！盀槭裁粗挥袃蓚€袖子？！
”我悲憤地用那兩只新長出來的、笨拙的手揪著T恤的肩線，
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的寵物店無聲吶喊，“這不合理！浪費空間！
”那件T恤粗糙的纖維摩擦著皮膚，帶來持續(xù)不斷的、令人煩躁的癢意。我懷念水流的包裹，
渴望撕碎這層礙事的囚籠！天終于亮了，陽光透過寵物店的玻璃門斜射進(jìn)來，
灰塵在光柱里跳舞。饑餓，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的、仿佛胃袋在灼燒的陌生感覺，
兇猛地攫住了我。以前在魚缸里，店主按時投喂的蝦肉顆粒會自動飄到我嘴邊?，F(xiàn)在，
這具人類身體向我發(fā)出了強(qiáng)烈的抗議信號。我拖著兩條依舊不太協(xié)調(diào)的腿，
像踩著高蹺的醉漢，踉踉蹌蹌地挪到店門口堆放顧客丟棄物的角落。運氣不錯，
一個印著金拱門標(biāo)志的紙袋里，孤零零地躺著幾根細(xì)細(xì)長長、黃澄澄的棍子——薯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