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v史向)(懸疑)(又名:《斷紋》)我是故宮文物修復(fù)師,
手指觸碰文物就能看見它的記憶。修復(fù)乾隆御用插屏時,我目睹和珅力諫休戰(zhàn)的忠臣形象。
當畫面轉(zhuǎn)到栽贓現(xiàn)場,我看見了年輕時的曾祖父。作為歷史世家子弟,
我畢生堅信正史記載的和珅巨貪。如今家族史書里“和珅伏誅,大快人心”的墨跡未干。
我顫抖著點燃了那頁紙,卻不知該燒毀真相還是信仰。……1。我叫秦雷,今年快六十歲了。
我在故宮干著文物修復(fù)師的工作。我二十六歲就開始在故宮工作。今天是我退休的日子。
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一個疑問。你要是好奇,就聽我說說吧!……那是一個晚上,
下著細雨的晚上……是我參加工作的第十七年。這天早上,院里發(fā)來通知,
我終于成了高級文物修復(fù)師。這是文物修復(fù)師的最高職位。我可以帶著徒弟單獨修復(fù)文物了。
太和殿高聳的檐角刺破沉甸甸的鉛灰色天空,幾只烏鴉落在金黃的琉璃瓦上,爪痕細碎,
比史官筆下的記載更顯真實深刻。雨絲斜織,在殿前空曠的青磚廣場上濺起細密微弱的白煙,
濡濕了空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我撐著傘,快步穿過這寂靜的雨幕。
我腳下古老的地磚在雨水浸潤下泛出幽深的光澤,每一塊都仿佛吸飽了數(shù)百年的秘密,
此刻正無聲地吐納著濕冷的潮氣。這里是故宮。明清兩代皇帝的行宮。
值夜的警衛(wèi)小趙縮在角門的值班室里,昏黃的燈光映著他年輕而略帶困倦的臉。
他朝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又縮了回去。沉重的宮門在我身后“吱呀”一聲合攏,
將濕冷的雨意暫時隔絕在外,卻也將一種更深的、屬于時間本身的寂靜關(guān)在了里面。
“秦老師,您可來了!”徒弟小陸的聲音在空曠的西三所修復(fù)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急切。他是我最得意的門生,跟著我干了四五年了,悟性不錯,又上進,
遲早有一天能坐上我的位置。他手里捧著一個深色的錦盒,盒子不大,但看他托著的姿態(tài),
卻沉甸甸如同千鈞。“剛送來的,乾清宮那邊庫房發(fā)現(xiàn)的,
說是……乾隆爺御書房里用過的老物件,傷得不輕??茨懿荒堋蔽覕[了擺手。
將錦盒放在鋪著潔凈白氈的工作臺上。我戴上手套,小心地打開盒蓋。里面躺著的,
是一件紫檀嵌螺鈿花鳥插屏。屏心是整塊溫潤的紫檀,邊角處卻赫然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
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舊傷疤。
令我揪心的是其上鑲嵌的精美螺鈿——那些用夜光貝、鮑魚貝精心磨制、拼嵌出的花鳥圖案,
此刻已有多處剝落,碎片散亂地躺在錦盒的絲絨襯底上,如同被揉碎的星屑。在屏座下方,
我看到了一塊深色的污漬頑固地附著著,像是凝結(jié)了數(shù)百年的血淚。
“庫房記錄說是搬動時不小心磕碰了架子,”小陸湊近了點,壓低聲音,
帶著一種秘聞般的語氣,“可您看這傷……像是新碰的?
”他的手指虛虛地點過那道裂縫的邊緣,那里木茬翻起,斷口處顏色比周圍深些,
顯出一種不自然的銳利。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故宮的磚墻,每一塊都長著耳朵。它們,
才是真正的永生。我拿起強光手電筒,湊近那道裂縫仔細檢視。小陸說得沒錯,
斷裂處木質(zhì)纖維的斷裂狀態(tài)、斷口邊緣微小的擠壓痕跡,
都透著一種突兀的、不屬于自然老化的蠻力。那團污漬,在強光下顯出復(fù)雜深沉的暗褐色,
混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粘稠質(zhì)感。指尖隔著薄薄的乳膠手套,
似乎能感受到那污漬之下傳來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涼意,
如同沉睡古井深處的一縷寒氣,悄然滲入皮膚。我心頭微凜,這感覺……十年了,
再熟悉不過。每一次,當那些塵封的記憶即將被喚醒時,
我的手指總會先一步感知到這種奇異的悸動。我示意小陸將工具準備好,自己則凝神靜氣,
手指穩(wěn)穩(wěn)地落在屏座邊緣那冰冷的紫檀木上,如同撫上歷史冰涼的脈搏。
指尖觸碰到那堅硬、冰涼、紋理細密的紫檀 木的剎那,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
亮的燈光、小陸模糊的身影、空氣中淡淡的木屑和膠水氣味……一切如同被投入激流的顏料,
瞬間旋轉(zhuǎn)、扭曲、褪色、消散。一陣強烈的眩暈伴隨著難以忍受的耳鳴襲來,
仿佛靈魂被強行從軀殼中抽離?!?。黑暗持續(xù)了大約心跳的兩次間隙。隨后,
光影重新凝聚、穩(wěn)定。我置身于一間宏闊得令人窒息的殿堂之中。
腳下是光可鑒人的“金磚”,頭頂是繁復(fù)華麗的藻井,巨大的蟠龍盤踞其上,
龍睛仿佛正俯瞰著殿中渺小的人影??諝饫锔又埾严愠劣簟⒑裰氐臍庀?,
混合著墨錠特有的松煙焦香,還有一種屬于頂級絲綢的、難以言喻的柔潤光澤感。
這是御書房,只有皇帝才能在此批閱奏章、召見近臣。一個穿著明黃色常服的身影背對著我,
伏在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那身影清瘦,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
像一座座沉默的山巒。御案一角,赫然擺放著我此刻正在修復(fù)的那座紫檀嵌螺鈿插屏!
它完好無損,螺鈿花鳥在透過高大窗欞的日光下閃爍著七彩的虹光,絢麗奪目。
一個聲音打破了殿堂的寂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懇切:“皇上,三思啊!”這聲音清朗,
卻極力壓抑著某種焦灼。我循聲望去,心臟驟然一縮!御案下方,
跪著一個身著一品仙鶴補服的大臣。他身形微胖,面容白皙,保養(yǎng)得宜,
一雙眼睛此刻正焦急地仰望著御座。
那眉眼輪廓……盡管與后世畫像里刻意丑化的形象大相徑庭,但我絕不會認錯——正是和珅!
御案后那明黃色的身影緩緩抬起了頭。乾隆皇帝!他的臉容清癯,眼角刻著深深的皺紋,
眼神銳利如鷹隼,此刻卻布滿了血絲,透出一種近乎狂熱的亢奮與揮之不去的疲憊。
他并未看跪著的和珅,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頂,投向某個遙遠而血腥的戰(zhàn)場?!叭??
”乾隆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金屬刮擦般的沙啞,卻字字如錘,敲在人心上,“大小金川,
蕞爾小邦,負隅頑抗,藐視天威!朕意已決,必犁庭掃穴,永絕后患!豈容宵小搖唇鼓舌,
亂朕心志!”他的手指猛地攥緊一份奏折,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和珅并未退縮,
反而向前膝行一步,額頭幾乎觸地,聲音因急切而微微發(fā)顫:“皇上!奴才并非怯戰(zhàn)!
然連年征戰(zhàn),國庫……國庫實已不堪重負!川西之地,山高林密,瘴癘橫行,大軍深入,
糧秣轉(zhuǎn)運艱難,士卒水土不服,非戰(zhàn)斗減員日增!每運一石米入川,路上民夫消耗何止十石?
民力凋敝,怨聲載道啊皇上!此絕非長治久安之策!奴才懇請皇上,暫息雷霆之怒,
與民生息,待國力充盈,再圖……”“住口!”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乾隆猛地一拍御案,
震得案上的筆架、硯臺一陣亂跳,那精美的插屏也微微晃動。皇帝的臉因暴怒而漲紅,
額角青筋畢露,他指著和珅,手指都在顫抖,“好你個和珅!朕素知你機敏,善體上意!
今日竟敢如此妄議軍國大政,阻撓朕意?莫非……莫非你私下受了那些蠻酋的好處?
起了異心不成?”和珅渾身劇震,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被至親至信之人驟然捅刀的巨大痛苦。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辯解,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哽咽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唯有那雙眼睛里瞬間涌起的巨大悲慟和冤屈,如同實質(zhì)般刺穿了時空,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他深深俯下身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肩頭劇烈地聳動著,
無聲的悲慟幾乎要將他的脊梁壓斷。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峙凝固成冰的時刻,
御書房側(cè)面那道厚重的明黃緞子門簾,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
簾子掀起一條極細的縫隙,縫隙后,一只眼睛倏然閃過。那只眼睛異常年輕,
瞳孔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滾燙的、混合著野心的亢奮和窺探到巨大秘密的緊張。
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飛快地在暴怒的皇帝和匍匐在地、劇烈顫抖的和珅之間掃過,隨即又如同受驚的毒蛇,
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簾子恢復(fù)原狀,仿佛從未有過異動。
這驚鴻一瞥卻如同冰錐刺入我的腦海!那眼神……那眼神里燃燒的熾熱與野心,
那輪廓分明的年輕臉龐……一個名字如同被閃電照亮,轟然炸響——秦松齡!我的曾祖父!
史冊上記載的,那個以清正耿直、彈劾和珅而聞名的年輕御史!
那個家族祠堂里高懸畫像、被歷代子孫奉為楷模的“直臣”!他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個時間,
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那窺探的眼神里,哪里有一絲一毫后世所傳頌的“忠直”?
分明是淬了毒的算計!……3。巨大的驚駭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幾乎讓我無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再次劇烈地搖晃、模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紋蕩開,
將御書房的威嚴與壓抑撕扯得支離破碎。眩暈感再次兇猛襲來,比上一次更甚,
帶著一種要將我意識徹底撕碎的蠻力。我仿佛被卷入一個瘋狂旋轉(zhuǎn)的黑暗旋渦,
身不由己地急速下墜。和珅那絕望悲慟的眼神,
曾祖父秦松齡簾后那驚心動魄的窺探……兩幅畫面在我腦中瘋狂地交替、撞擊,
發(fā)出無聲的轟鳴。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永恒的一瞬,也許是短暫的一劫,失重感驟然消失。
雙腳似乎重新踏上了實地,但觸感不再是御書房冰冷堅硬的金磚,
而是一種……帶著塵土和腐朽氣息的粗糙木地板。視線艱難地聚焦。眼前的光線極其昏暗,
只有一盞小小的、燈芯如豆的油燈在角落的矮幾上搖曳,勉強驅(qū)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
空氣污濁不堪,彌漫著濃烈的劣質(zhì)煙草味、經(jīng)年不散的汗餿味,
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什么東西在緩慢霉爛的甜膩氣息。這里顯然不是皇宮,
更像是一處極其簡陋、甚至有些骯臟的市井角落。借著那點微弱飄忽的燈火,
我費力地辨認著。房間低矮逼仄,墻壁糊著早已發(fā)黃變脆的舊報紙,有些地方已經(jīng)剝落,
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坯。角落里堆放著一些破舊的麻袋和雜物,影影綽綽。房間中央,
放著一張歪斜的方桌,桌上杯盤狼藉,殘留著些油漬和啃剩的骨頭。桌旁坐著兩個人。
背對著我的那個,身形佝僂,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褂,
頭上戴著一頂破氈帽,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整個后頸。他肩膀微微聳動著,
似乎在急促地喘息,又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極度的緊張。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一個深藍色的粗布小包裹,包裹不大,卻被他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我的呼吸驟然停止!雖然光線昏暗,雖然那人同樣穿著粗陋的舊衣,
但那側(cè)臉的輪廓,那挺直的鼻梁,
那緊抿著透出堅毅和一絲不易察覺亢奮的薄唇……正是年輕的曾祖父,秦松齡!
只是此刻的他,臉上再無御書房簾后那種窺探的緊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
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在對坐那個佝僂身影和他手中的藍布包裹上。
“東西……帶來了?”秦松齡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
在寂靜污濁的空氣里卻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那佝僂的身影猛地一顫,
攥著包裹的手收得更緊,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沒有回頭,
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像是嗚咽又像是確認的短促音節(jié)。
秦松齡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絕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冰冷的滿意。
他緩緩伸出手,動作沉穩(wěn)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
在昏黃的油燈光下,手腕處一截袖子滑落,
露出里面一點與粗布外衣極不相稱的、光滑細膩的里襯面料。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個藍色包裹的瞬間,佝僂身影旁邊那堆雜亂的麻袋陰影里,
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個蜷縮在陰影里的人影似乎被煙嗆到,猛地坐直了身體,
劇烈地喘息著。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如同驚雷!那佝僂身影如同驚弓之鳥,渾身劇震,
下意識地、極其迅速地想要將手中的藍色包裹往懷里藏!“動手!”秦松齡眼中寒光暴射,
那刻意維持的平靜瞬間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狠厲的決斷!幾乎在他低吼出聲的同時,
房間角落的陰影里,如同鬼魅般瞬間撲出兩個精悍的身影!動作迅捷如豹,
帶著訓(xùn)練有素的狠辣!一人猛地從背后死死箍住那佝僂身影的雙臂,力道之大,
幾乎能聽到骨骼被勒緊的“咯咯”聲!另一人閃電般出手,
目標明確——就是那只緊攥著藍色包裹的手!“啊——!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劃破污濁的空氣!是那個佝僂身影發(fā)出的!他拼命掙扎,
像一條被釘在案板上的魚,氈帽在劇烈的扭打中脫落,
露出一張布滿風霜溝壑、因極度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老農(nóng)的臉!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絕望和不解。“搶東西啦!殺人啦!
”角落里那個咳嗽的人影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嚇破了膽,發(fā)出變了調(diào)的尖叫,
連滾帶爬地就想往門口逃?;靵y!徹底的混亂!
扭打聲、慘叫聲、桌椅被撞翻的碎裂聲、粗重的喘息聲……昏暗的油燈被撞翻在地,
微弱的光源瞬間熄滅,整個房間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充滿暴力和恐懼的絕對黑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借著窗外透入的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知是月光還是遠處燈火的慘淡光暈,
我看到了讓我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一幕!秦松齡!
他根本沒有去碰那個掉落在扭打人群腳下的藍色包裹!他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
在黑暗降臨的剎那,精準地撲向了那個試圖逃跑的、發(fā)出尖叫的人影!他的動作快、準、狠!
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口鼻,將所有的尖叫扼殺在喉嚨深處!
另一只手……寒光一閃!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看到一道冰冷、短促的金屬反光,
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地、無聲地沒入了那人的身體側(cè)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黑暗吞沒了畫面,
下閃爍著冷酷、決絕甚至帶著一絲完成使命般釋然的眼睛——秦松齡的眼睛——卻如同烙印,
死死地刻在了我的視網(wǎng)膜上,燒灼著我的靈魂。那絕不是清流直臣的眼神!那是屠夫!
是藏在暗影里的毒蛇!……4?!扒乩蠋?!秦老師!您怎么了?醒一醒,快醒醒!
”劇烈的搖晃和徒弟小陸帶著哭腔的急切呼喊聲,如同從遙遠的水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