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車禍身亡獲賠183萬后,老家房子被洗劫一空。
>奶奶杵著拐杖堵在門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三歲的兒子仰頭問我:“媽媽,外婆家為什么不要我們了?”>半年后,
親戚們舉家涌來蘇州:“賠的錢得分我們養(yǎng)老費!”>趙家奶奶叉腰擋在院中:“親家母,
你兒子的棺材本抖出來沒有?”>我們連夜逃回蘇州,老家只剩兩對老人日夜對罵。
>深夜翻看母親微信里最后一條語音:“梅啊,
媽給你腌了臘肉……”>窗外駛向鹽城的火車轟鳴而過,
兒子在夢中囈語:“回家……”---1 歸途的盡頭冰冷的蘇城空氣鉆進孫鐵梅的領口,
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扎在皮膚上。醫(y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霸道地蓋過了一切,
那味道鉆進鼻腔深處,頑固地停留在那里,勾起一陣陣反胃的痙攣。走廊盡頭那扇門,
緊閉著,門上方“太平間”三個紅字,像凝固的血塊,沉甸甸地壓在她視線的盡頭。
“鐵梅……” 丈夫趙大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沙啞得厲害。
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帶著一種生怕碰碎她的謹慎。
“交警那邊……責任認定書下來了。對方全責?!?他頓了頓,喉嚨里像是堵了什么東西,
“賠償……律師初步估算,
包括死亡賠償金、喪葬費、撫養(yǎng)費、精神撫慰金……大概一百八十三萬。”一百八十三萬。
孫鐵梅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趙大成慌忙用力扶住她。這個龐大的數(shù)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她靈魂都在抽搐。每一分錢,都標著爹媽的血肉。她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趙大成后面的話模糊不清,只看見他的嘴唇在翕動。她死死摳住走廊冰涼的金屬扶手,
指甲幾乎要嵌進去,才勉強沒有癱倒下去。幾天后,鹽城鄉(xiāng)下那個名叫孫家墩的小村莊,
在深秋的蕭瑟里露出了輪廓。熟悉的泥濘小路,低矮的磚瓦房,
空氣中彌漫著焚燒秸稈特有的焦糊味兒。顛簸的三輪車在村口停下,
孫鐵梅抱著熟睡的兒子亮亮下車。亮亮的小腦袋歪在她肩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脖頸。
她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泥土、草木灰和淡淡牲口氣息的空氣,本該是家的味道。此刻,
卻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趙大成提著簡單的行李跟在后面,腳步也顯得格外滯重。
三輪車突突的聲響漸漸遠去,村子在暮色四合中顯得格外寂靜。
兩人沉默地走向那個熟悉的院落。越來越近了。院墻依舊是記憶里的灰白色,
上面爬著些枯藤。然而,當視線越過矮墻,孫鐵梅的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一股寒意,
比蘇城的冷風更刺骨,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院子里空蕩蕩的。她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愛侍弄花草,那幾盆半人高的鐵樹、還有母親精心伺候的幾株月季,總是擺在院子一角,
此刻那里只剩下幾圈濕漉漉的泥印子。
堂屋那扇刷了紅漆、過年時總會貼上嶄新門神的對開木門,緊緊閉著,
門鼻上掛著一把陌生的、黃澄澄的大銅鎖,在暮色里閃著冷硬的光?!斑@……?
” 趙大成也懵了,手里的行李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孫鐵梅的心跳得又急又亂,
她抱著亮亮,幾乎是撲到了西側(cè)那間低矮的偏房門口——那是奶奶獨自住的地方。門虛掩著,
透出昏黃的燈光和一股老年人房間里特有的、混合了藥味和塵埃的氣息。她顫抖著手推開門。
“奶奶!” 聲音帶著哭腔,劈開了屋內(nèi)的沉悶。窄小的土炕上,一個干瘦的身影動了一下。
孫奶奶背對著門口,似乎正費力地想要坐起來。她花白的頭發(fā)稀疏地挽著一個小髻,
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fā)硬的舊棉被?!澳棠?!” 孫鐵梅又喊了一聲,抱著亮亮沖到炕邊。
孫奶奶終于慢慢地、極其費力地轉(zhuǎn)過身。
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在昏黃的燈泡下顯得溝壑縱橫,
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孫鐵梅期盼的悲痛和安慰,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躲閃。她的目光掃過孫鐵梅滿是淚痕的臉,
又落在亮亮懵懂的小臉上,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孫鐵梅身后跟進來的趙大成身上,停住了。
“回來了?” 孫奶奶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氣息微弱?!澳棠?!這是怎么回事?
大門怎么鎖了?院子里的花呢?堂屋……” 孫鐵梅連珠炮似的發(fā)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孫奶奶像是沒聽見她的急切,只是吃力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定在趙大成身上,
又緩緩移回孫鐵梅臉上,嘴唇哆嗦了幾下,才擠出幾個字,每個字都像生銹的鐵釘,
沉重地釘進孫鐵梅的耳朵里:“梅啊……嫁出去的囡……潑出去的水……”孫鐵梅如遭雷擊,
抱著亮亮的手臂猛地一軟,孩子差點滑下去,趙大成眼疾手快地托住。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奶奶,那張從小帶給她無數(shù)溫暖慈愛的臉,此刻竟如此陌生。
“東西……屋里的東西……” 孫奶奶喘了口氣,避開孫女震驚傷痛的眼神,
渾濁的眼珠望著黑黢黢的屋頂,
伯……還有你小叔……你兩個姑……怕……怕糟蹋了……替你收著……收著呢……”“收著?
” 孫鐵梅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小屋的壓抑,“收著用得著換鎖?!
用得著把院子都搬空?奶奶!那是我爸媽的家!我的家!”炕上的老人劇烈地咳嗽起來,
枯瘦的手抓著胸口,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片在寒風中即將凋零的枯葉。
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只是痛苦地搖著頭,仿佛要把孫女那充滿控訴的目光和話語都從眼前甩開。
孫鐵梅看著奶奶痛苦的樣子,心如刀絞,那積壓的憤怒和委屈堵在胸口,讓她幾乎窒息。
她猛地轉(zhuǎn)身,抱著亮亮沖出這令人絕望的偏房。趙大成陰沉著臉,緊跟著出來。
她像瘋了一樣,沖向大伯家。大伯孫福海家離得不遠,院門開著。孫鐵梅抱著亮亮沖進院子,
一眼就看到堂屋門口那張油膩膩的八仙桌——那是她爸媽結(jié)婚時打的,
桌面中間那塊燙傷的痕跡還是她小時候不小心碰倒了熱水瓶留下的!此刻,
這張桌子就明晃晃地擺在孫福海家堂屋門口,上面還放著一盤沒吃完的花生米?!按蟛?!
” 孫鐵梅的聲音帶著哭腔,指著桌子,“這是我爸媽的桌子!你們憑什么搬走?
還有我家的東西呢?都搬哪兒去了?”孫福海正蹲在門檻上抽煙,五十多歲的人,
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了大半,臉上帶著常年嗜酒留下的浮腫和一種被生活壓垮后的麻木。
他慢吞吞地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孫鐵梅和她身后的趙大成,又低下頭,
狠狠吸了一口劣質(zhì)香煙,吐出一大團濃重的煙霧?!拌F梅啊,” 他拖長了調(diào)子,
聲音含混不清,“你爹媽……沒了。這家里,總得有人……操持不是?你嫁出去的人了,
又帶著個娃,顧不過來?!?他拿煙頭點了點那張桌子,“東西放這兒,爛不了。
總比……堆在那空屋子里……強。”“操持?” 孫鐵梅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們這叫操持?
這叫偷!這叫搶!那是我爹媽留下的!鑰匙呢?堂屋的鑰匙給我!”孫福海像是沒聽見,
又狠狠吸了一口煙,目光游移著,最終落在趙大成臉上,扯出一個敷衍的笑:“大成也來了?
進屋……坐坐?”趙大成臉色鐵青,往前一步,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壓不住的怒意:“大伯,
話不能這么說。岳父岳母剛走,你們就把家搬空了,還換了鎖,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吧?
鐵梅是女兒,也是他們的骨肉,這家里有她一份!”“一份?” 旁邊廚房里閃出一個人影,
是大伯母王巧鳳,矮胖的身子,顴骨很高,薄嘴唇,手里還拿著個鍋鏟,一臉的刻薄相,
“喲,大成這話說的!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老孫家的東西,
什么時候輪到外姓人指手畫腳了?” 她斜睨著孫鐵梅,“鐵梅,不是伯母說你,
你爹媽在的時候,你孝順,我們沒話說。現(xiàn)在人不在了,這老孫家的東西,
自然得姓孫的來管!你大哥(指孫福海)是長子,理該他管!再說了,你爹媽的后事,
還不得靠你大伯他們張羅?你一個外嫁女,能頂什么事兒?”“后事?
” 孫鐵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我爹媽的后事用不著你們操心!
我們自己在蘇城料理!你們現(xiàn)在就把東西還回來!把鑰匙給我!”“哼!
” 王巧鳳用鼻子哼了一聲,鍋鏟在鐵鍋沿上“鐺”地敲了一下,“還?還什么?
替你保管還保管出錯了?你這丫頭,怎么不識好歹呢?你爹媽尸骨未寒,
你就想著回來分家產(chǎn)?心也太急了吧!” 她轉(zhuǎn)向?qū)O福海,“當家的,你倒是說句話??!
”孫福海依舊悶頭抽煙,半晌,才甕聲甕氣地吐出一句:“這事……得大家商量。
你二伯、小叔、姑姑們……都拿了點……回頭再說吧?!?他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
“先回去吧,亮亮都嚇著了?!睂O鐵梅低頭,看見懷里的亮亮不知何時醒了,
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劍拔弩張的大人們,小嘴癟著,想哭又不敢哭。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孫鐵梅。她抱著孩子,踉踉蹌蹌地沖出大伯家的院子,
身后傳來王巧鳳尖利的嗓音:“喪門星!一回來就鬧騰!晦氣!”二伯孫祿山家院門緊閉,
任憑孫鐵梅怎么拍打叫喊,里面都死寂一片,只有幾聲看家狗的狂吠回應著她。
小叔孫壽水倒是開了門,他年紀最小,還不到四十,但眼神里卻透著一種混不吝的油滑。
他叼著煙,斜倚在門框上,上下打量著孫鐵梅,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鐵梅啊,
火氣別那么大嘛。家里那些破爛玩意兒,值當幾個錢?哥幾個替你收著,是怕丟了。鑰匙?
嘿,在大哥那兒呢!再說了,”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帶著一股濃重的煙臭味,
“爹媽沒了,那賠償……聽說不老少吧?一百八十多萬?嘖嘖,那才是大頭!那錢,
總不能你一個人吞了吧?爺爺奶奶可還在呢!我們這些做兄弟的,這些年替你照顧老人,
沒功勞也有苦勞吧?”赤裸裸的貪婪,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上了孫鐵梅的心。她抱著亮亮,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在兩個姑姑身上。
大姑孫秀英家在鄰村,孫鐵梅和趙大成抱著已經(jīng)又累又怕開始小聲抽泣的亮亮,
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時,天已黑透。大姑父開的門,臉色冷淡,只從門縫里探出半個身子。
“大姑呢?” 孫鐵梅急切地問?!八恕!?大姑父的聲音硬邦邦的,“家里地方小,
就不留你們了。東西?什么你家的縫紉機?哦,你大姑說看著挺好,怕放老屋沒人用生銹了,
先搬過來用用。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等以后再說吧?!?說完,
不等孫鐵梅再開口,“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冰冷的門板,徹底隔絕了最后一絲微弱的親緣。
孫鐵梅抱著亮亮,站在陌生的院門外,黑暗中,只有夜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
發(fā)出嗚嗚的悲鳴。趙大成緊緊摟住她顫抖的肩膀,夫妻倆在深秋的寒夜里,
沉默得像兩尊冰冷的石雕。他們又回到了那間低矮的偏房。孫奶奶已經(jīng)躺下了,背對著他們,
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只是不想面對。亮亮終于忍不住,在媽媽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小身子一抽一抽:“媽媽……回家……亮亮要回家……要外婆……”稚嫩的哭聲像尖刀,
狠狠剜著孫鐵梅早已破碎的心。她緊緊抱著兒子,眼淚洶涌而出,卻死死咬著嘴唇,
不讓自己哭出聲。趙大成紅著眼圈,用力摟緊了妻兒,下巴抵在孫鐵梅的頭頂,牙關緊咬。
“回家?” 孫鐵梅哽咽著,輕輕拍著兒子的背,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無邊的黑暗,
那黑暗吞噬了老屋的輪廓,也吞噬了她心中關于“家”的最后一點溫存,
“亮亮乖……這里……這里不是我們的家了……”她抱著哭泣的孩子,慢慢走到院子里。
月光慘白,照著空蕩蕩的院落,照著那把冰冷的大銅鎖。這棟父母一磚一瓦壘起來的房子,
這個承載了她所有童年和少年記憶的“家”,此刻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怪物,
對她關上了門,露出了猙獰而陌生的面目。孫鐵梅抱著兒子,在冰冷的院子里站了很久。
趙大成默默地站在她身邊,像一座沉默的山。最終,
她緩緩地、深深地對著那緊閉的堂屋大門,對著這曾經(jīng)溫暖如今卻讓她痛徹心扉的“家”,
彎下了腰。再起身時,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和決絕?!拔覀冏?。
” 她對趙大成說,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2 家賊難防天剛蒙蒙亮,
一層灰白色的霧氣貼著村邊的水塘浮動,空氣冷冽而潮濕。孫鐵梅一夜未眠,眼底布滿血絲。
她安頓好還在熟睡的亮亮,獨自一人,
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地再次走向那個曾經(jīng)被稱為“家”的院落。偏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孫奶奶佝僂著身子,端著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盆出來倒水。渾濁的眼睛瞥見孫女,
動作僵了一下,隨即又低下頭,慢吞吞地挪動著腳步。“奶奶,
” 孫鐵梅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礫摩擦,“我爹媽的地呢?那十畝田,現(xiàn)在誰在種?
”孫奶奶的身體明顯一抖,搪瓷盆里的臟水晃蕩出來,濺濕了她破舊的棉鞋。她沒抬頭,
也沒回答,只是加快了蹣跚的腳步,把水潑在墻根,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樣,匆匆轉(zhuǎn)身想回屋。
“奶奶!” 孫鐵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悲憤,在清冷的早晨顯得格外刺耳,
“您說話啊!我爸媽才走幾天?尸骨未寒!你們搬空了房子,換了鎖,
現(xiàn)在連他們辛辛苦苦種了一輩子的地也要霸占嗎?那是我爹媽的命根子!
”孫奶奶的背影猛地一滯。她扶著門框,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劇烈地顫抖著。
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身。那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臉上,肌肉扭曲著,
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痛苦,有愧疚,
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頑固的、被某種觀念深深禁錮的執(zhí)拗。
“梅……” 老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痰音,
“你……你聽奶奶說……你爹媽……命苦……走得急……” 她喘著粗氣,
眼神躲閃著孫鐵梅逼視的目光,
…你大伯……二伯……小叔……他們……他們分了……種著……肥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 孫鐵梅像被這句話狠狠抽了一記耳光,踉蹌著后退一步,
心臟疼得縮成一團。她死死盯著奶奶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血:“奶奶!我是外人嗎?我是孫鐵梅!是您從小抱大的孫女!
是您兒子孫長林、您兒媳婦李桂花的親生女兒!我每次回來,
哪次不是大包小包給您塞錢塞吃的?您生病,是誰在蘇城急得團團轉(zhuǎn)寄錢回來?在您眼里,
我就因為嫁了人,就成了‘外人’?連爹媽留下的幾畝薄田都不配沾邊?這房子,這地,
就活該給那個把自家房子都輸?shù)镁獾拇蟛俊睂O鐵梅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傷心而撕裂,
她指著堂屋那把冰冷的大鎖,指著空蕩蕩的院子:“搬空!換鎖!分地!
你們可真做得出來啊!奶奶!您看著我!您摸著良心說,我爹媽在的時候,對您怎么樣?
對我大伯二伯小叔姑姑們怎么樣?他們現(xiàn)在躺在那兒還沒冷透呢!
你們就這么急不可耐地……吃絕戶嗎?” 最后三個字,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帶著泣血的控訴?!俺越^戶”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孫奶奶心上。
她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得厲害,渾濁的老淚終于控制不住,
從深陷的眼窩里滾落下來。她佝僂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著,幾乎站立不住,
一只手死死抓住門框,另一只手顫抖地指著孫鐵梅,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痛苦而絕望的抽氣聲。
“你……你……” 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有大顆大顆渾濁的眼淚順著深刻的皺紋滾落,
砸在腳下的泥地上。那眼淚里有被戳中心事的巨大羞恥和痛楚,但更多的,
是根深蒂固的“規(guī)矩”被血淋淋撕開后的無措和頑固的維護。她無法反駁,
也無法面對孫女那雙盛滿了震驚、痛苦和徹底心死的眼睛。“奶奶,
” 孫鐵梅看著老人搖搖欲墜的樣子,心像被無數(shù)只手撕扯,
劇痛中夾雜著無法磨滅的恨意和一絲殘留的憐憫。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句,
冰冷徹骨:“您保重身體。這房子,這地……你們既然這么想要,那就拿去吧。從今往后,
我孫鐵梅,沒有這個家了?!闭f完,她不再看奶奶一眼,決絕地轉(zhuǎn)身,大步離開。身后,
傳來老人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聲,那哭聲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巨大痛苦和絕望,
在清冷的晨霧中回蕩,凄厲得如同荒野上的孤狼。孫鐵梅沒有回頭。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痛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回到偏房,
趙大成已經(jīng)收拾好了他們簡單得可憐的行李。亮亮醒了,坐在炕沿,揉著惺忪的眼睛,
看到媽媽回來,小嘴一癟,帶著哭腔:“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亮亮想外婆……”孫鐵梅一把將兒子緊緊摟進懷里,
滾燙的眼淚無聲地洇濕了孩子柔軟的頭發(fā)。她用力吸著氣,不讓嗚咽沖破喉嚨。
趙大成沉默地提起行李,另一只手用力按在妻子的肩膀上,傳遞著無聲的支撐。
一家三口走出了偏房的小門。孫奶奶凄厲的哭聲還在身后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一根無形的線,
牽扯著孫鐵梅的腳步。走到院門口,她終究還是停了一下,側(cè)過頭,
最后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堂屋大門,那把冰冷的大銅鎖,
還有院子里那幾圈被搬走的花盆留下的濕泥印子。然后,她抱著亮亮,挺直了脊背,
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這個曾經(jīng)承載著她所有愛與眷戀,如今卻只留下徹骨寒心和背叛的院子。
身后那個嚎哭的老人,那棟被洗劫一空、換了鎖的房子,連同這個叫孫家墩的村莊,
都在她決絕的背影里,被永遠地留在了身后,凝固成一片灰敗而猙獰的廢墟。
通往村口的泥路坑洼不平,孫鐵梅抱著亮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趙大成提著行李跟在旁邊,臉色鐵青,沉默得像一塊冰。初冬的風刮在臉上,
帶著刀割般的寒意?!皨寢?,” 亮亮把小臉埋在孫鐵梅頸窩里,
悶悶的聲音帶著困惑和不安,“外婆家……為什么不要我們了?是不是亮亮不乖?
”孩子的疑問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孫鐵梅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用力抱緊兒子,
喉嚨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亮亮的棉襖帽子上,
洇開深色的水漬。她該怎么向這個三歲的孩子解釋,這世上有一種冰冷,叫做親情的背叛?
有一種掠奪,披著“規(guī)矩”和“親情”的外衣,卻比強盜更無恥?“亮亮乖,
” 趙大成的聲音沙啞地響起,他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動作有些僵硬,
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外婆外公去了很遠的地方。這里……不是我們的家了。
爸爸帶你回蘇城的家,好不好?”亮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
不再說話。小小的身體依偎著母親,傳遞著全然的信賴和尋求庇護的本能。
回到蘇州那個租住的、不足四十平米的簡陋小屋,
仿佛從一個荒誕冰冷的噩夢跌回了擁擠卻相對安穩(wěn)的現(xiàn)實。蘇城連綿的冬雨敲打著窗戶,
潮濕陰冷。孫鐵梅把父母的遺像,
一張是父親孫長林穿著半舊工裝、對著鏡頭有些拘謹?shù)匦χ?/p>
另一張是母親李桂花在小區(qū)花壇邊抱著亮亮、笑得眉眼彎彎的照片,
端端正正地擺在了小小的折疊桌上。前面放著一個洗得干干凈凈的蘋果。
她呆呆地坐在小凳子上,望著照片里父母鮮活的笑容。母親微信里最后一條語音信息,
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么清晰,帶著鹽城方言特有的柔軟尾音:“梅啊,媽給你腌了臘肉,
放了好多花椒,香得很!等你過年回來吃!亮亮長高沒?
想死外婆咯……”那充滿煙火氣和濃濃思念的聲音,此刻卻成了最殘忍的凌遲。
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巨大的悲傷像黑色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
她終于支撐不住,伏在冰冷的折疊桌上,肩膀劇烈地抽動,
壓抑了許久的悲慟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在狹小的空間里低低地回蕩。趙大成默默地走過來,
蹲在她身邊,寬厚粗糙的手掌笨拙卻堅定地覆上她顫抖的背脊。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靜靜地陪著她,任由妻子積壓了太久的痛苦和委屈,在這遠離故土的小屋里,
洶涌地傾瀉出來。窗外的雨聲淅瀝,掩蓋了這人間至痛的悲聲。
時間在悲傷和忙碌中艱難地爬行。處理父母的賠償事宜耗盡了心力。
肇事方保險公司的手續(xù)繁瑣而冰冷,每一次簽字,
都像是在父母的生命價值上做一次殘酷的切割。最終,
那張承載著血淚的一百八十三萬賠償金的銀行卡,沉甸甸地落入了孫鐵梅的手中。沒有喜悅,
只有無邊無際的空洞和一種被巨大財富燙傷的麻木感。這筆錢,她一分都不敢動。
在銀行開了專門的賬戶存好,設置了最復雜的密碼。它像一個沉默的墓碑,
提醒著她失去的一切。日子似乎要在這份沉重的平靜中繼續(xù)滑向未知。孫鐵梅強打起精神,
重新找了份商場促銷員的工作,早出晚歸。趙大成也回到了工地,沉默地扛起生活的重擔。
亮亮被送進了附近的民工子弟幼兒園,小家伙似乎漸漸淡忘了鹽城老家的變故,
開始適應蘇城的生活,只是偶爾會在夜里驚醒,含糊地喊著“外婆”。孫鐵梅以為,
那場噩夢般的掠奪,隨著她的離開,已經(jīng)畫上了句號。她甚至開始小心翼翼地幻想,
也許時間能沖淡一切,也許那些血脈相連的人,終會有一絲愧疚和醒悟。然而,
她低估了人性貪婪所能達到的卑劣程度,
也低估了那筆巨款在窮困親戚眼中所散發(fā)的、令人瘋狂的誘惑力。
3 血親圍城江南的春天來得早,空氣里已有了濕潤的暖意。一個周六的下午,
孫鐵梅難得輪休,正在狹小的出租屋里踩著那臺老舊的縫紉機,給亮亮改一條有些長的褲子。
趙大成在屋外狹窄的公共陽臺上修補一個掉了輪子的小板凳。亮亮坐在小馬扎上,
專注地用蠟筆在紙上涂抹著誰也看不懂的圖案,陽光透過窗戶,在他毛茸茸的頭頂跳躍。
寧靜被一陣粗暴的敲門聲撕裂?!芭椋∨?!砰!”那聲音不是敲,更像是砸,
帶著一種蠻橫的急切,震得薄薄的門板都在顫動。亮亮嚇得手里的蠟筆掉在地上,小臉一白,
下意識地就往媽媽身邊縮。孫鐵梅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趙大成也放下手里的工具,眉頭緊鎖,警惕地看向門口。“誰?” 趙大成沉聲問,
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大成!鐵梅!開門!是我們!
”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粗嘎的、帶著濃重鹽城口音的喊聲,是二伯孫祿山!
孫鐵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手腳瞬間冰涼。她放下手里的活計,
快步走到門邊,透過老舊防盜門的貓眼向外望去。狹窄的樓道里,擠滿了人!
二伯孫祿山站在最前面,
那張刻板嚴肅的臉上此刻堆著一種刻意擠出來的、極不自然的“熱絡”。他身后,
赫然是頭發(fā)花白、被小叔孫壽水半攙半架著的奶奶!奶奶的臉色灰敗,眼神渾濁而躲閃,
微微佝僂著背,手里緊緊攥著那根磨得發(fā)亮的舊拐杖。旁邊是油頭滑腦的小叔孫壽水,
臉上掛著那種孫鐵梅極其厭惡的、仿佛什么都無所謂的痞笑。再后面,竟然是大伯孫福海!
他依舊帶著宿醉般的浮腫,眼神卻比平時清醒銳利得多,貪婪地打量著這扇緊閉的房門。
大伯母王巧鳳矮胖的身影也擠在人群里,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貓眼。
甚至還有大姑孫秀英和她那個總是耷拉著眼皮、一臉苦相的大姑父!孫家墩的“主力”,
除了沒出息的二姑,幾乎傾巢而出!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席卷了孫鐵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