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陸小鳳那聲“包在我身上”的豪言壯語猶在耳畔回蕩,空氣中還殘留著他鮮紅披風(fēng)甩動帶起的微塵,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燒刀子”酒氣——那是他激動之下從懷里摸出酒囊灌了一口壓驚留下的痕跡。然而此刻,李太玄的目光卻沉靜如水,所有的懶散與戲謔盡數(shù)斂去,只剩下一種近乎凝固的專注。
他面前,花滿樓已褪去外袍,只著素白中衣,端坐在一張?zhí)刂频?、椅背與椅面交界處仍殘留著蛛網(wǎng)般裂紋的櫸木椅上。那裂紋無聲訴說著方才玄陰蝕神煞失控的兇險?;M樓神情平和,雙目自然閉合,仿佛只是在小憩,唯有微微抿緊的唇線,透露出他內(nèi)心并非全無波瀾。
“花公子,放松心神,意守祖竅。”李太玄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如同幽谷清泉滴落深潭,“接下來的過程,會有些許不適,但請務(wù)必相信李某,也相信你自己識海深處那一點不滅的靈光?!?/p>
花滿樓微微頷首,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溫潤的笑意:“李兄但請施為,花滿樓早已習(xí)慣與黑暗為伴,些許不適,不足掛齒?!?他的雙手自然地搭在膝蓋上,指尖卻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空氣中殘留的、屬于李太玄指尖拂過椅背裂紋時留下的微溫。
李太玄不再多言。他走到墻角那只巨大的藥柜前,拉開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抽屜。一股混合著沉檀、冰片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清冽氣息的藥香彌漫開來。他從中取出一個尺余長的紫檀木針盒,盒身溫潤,紋理如云似水。打開盒蓋,里面鋪著深紫色的絲絨,其上靜靜躺著九根長短不一的金針。針身并非純金,而是某種暗金色的奇異金屬,表面流轉(zhuǎn)著內(nèi)斂的光澤,針尖細若毫芒,在透過窗欞的陽光下,閃爍著一點令人心悸的寒星。
陸小鳳早已收斂了所有玩笑之色,四條眉毛難得地沒有亂飛,他抱著雙臂,斜倚在門框上,鮮紅的披風(fēng)垂落,目光緊緊鎖定在李太玄的手上。他見過無數(shù)神兵利器,也見過江湖上以針為暗器的頂尖高手,但眼前這套金針,卻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敬畏。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酒囊都忘了放下。
李太玄用一塊浸透了烈酒的細棉布,仔細擦拭著其中三根最長、針身最粗的金針。他的動作舒緩而精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儀式感。擦凈后,他并未立刻施針,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絲精純無比的太玄真炁,那炁呈現(xiàn)出溫潤的玉白色,如同初春破曉時分的微光。他以指代筆,凌空在花滿樓頭頂百會穴、后頸風(fēng)府穴、以及眉心祖竅(印堂深處)的位置,極其緩慢地勾勒出三個玄奧繁復(fù)的符文。
符文并非實體,卻仿佛擁有生命,隨著李太玄指尖的移動,玉白色的光痕在空中微微扭曲、震顫,散發(fā)出一種溫暖而浩大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暖流,緩緩包裹住花滿樓的頭部。花滿樓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緊抿的唇線也悄然舒展。
“引靈歸竅,筑光明之基?!崩钐驼Z,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動了。
拈起第一根金針,手腕一抖,不見如何用力,那金針已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金線,精準無比地刺入花滿樓頭頂正中的百會穴!針入一寸三分,針尾發(fā)出極其細微、卻穿透力極強的嗡鳴,如同金玉相擊的清音,在寂靜的前堂中異常清晰。
嗡——!
花滿樓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天靈蓋。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并非來自皮肉,而是源自靈魂深處,如同沉寂萬載的冰川被硬生生鑿開第一道裂縫!那痛楚尖銳、冰冷、帶著毀滅性的死寂,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悶哼一聲,搭在膝上的雙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瞬間發(fā)白,額角青筋畢露,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瞬間浸濕了鬢角。
“花滿樓!”陸小鳳失聲驚呼,下意識地就想沖過去,卻被李太玄一個冷冽如刀的眼神釘在原地。那眼神里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種“別添亂”的警告。
李太玄沒有絲毫停頓。第二根金針已然在手,針尖凝聚著一點更加凝練的玉白毫光。他手腕以一種肉眼難辨的高速,極其輕微地連續(xù)震顫了三下——正是金針渡穴秘法中的“鳳凰三點頭”!針尖在空中留下三道幾乎重疊的殘影,下一瞬,已無聲無息地刺入花滿樓后頸的風(fēng)府穴!
這一次,花滿樓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整個身體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蝦米般劇烈地弓起!脖頸處的肌肉繃緊如鐵石,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一股比之前更加陰寒、更加粘稠、帶著無盡絕望與黑暗氣息的洪流,仿佛被這第二針徹底激怒,從識海深處洶涌而出,瘋狂地沖擊著那根纖細的金針!金針尾部劇烈震顫,發(fā)出刺耳的尖嘯,仿佛隨時會被這股恐怖的煞氣崩斷!
前堂的溫度驟降,墻角藥柜最底層那個抽屜里,再次泄露出幾縷微弱卻溫潤的螢藍色光芒,如同寒夜中的微弱星火,與金針的尖嘯形成詭異的呼應(yīng)。陸小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連骨髓都要凍結(jié),他下意識地運轉(zhuǎn)內(nèi)力抵抗,看向花滿樓的目光充滿了驚駭與心痛。
就在這陰煞洪流即將沖破金針封鎖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李太玄的第三針到了!
這一針,刺向眉心祖竅!速度卻與前兩針截然不同,緩慢得如同情人溫柔的觸摸。針尖之上,那點玉白色的毫光濃郁得幾乎化不開,更奇異的是,光芒中心,隱隱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機盎然的金紅色,如同初生的朝陽,微弱卻蘊含著無限可能。
針尖觸及花滿樓眉心皮膚的剎那,李太玄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那絲金紅,赫然是他以自身精血為引,融入太玄真炁所化!
“定!”
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花滿樓混亂的識海中炸響!第三根金針,帶著那一點融合了李太玄精血與本源真炁的金紅光芒,穩(wěn)穩(wěn)地刺入祖竅!
嗡——!
三根金針的嗡鳴聲驟然拔高,隨即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穩(wěn)定而宏大的共鳴!百會穴的金針如同定海神針,鎮(zhèn)壓識??駷懀伙L(fēng)府穴的金針如同疏導(dǎo)洪流的閘門,引導(dǎo)著狂暴的玄陰煞氣;而祖竅的金針,則如同點燃黑暗的第一縷火種,那點金紅光芒雖微弱,卻頑強地穿透了濃稠的黑暗,精準地落在花滿樓識海深處,那一點被李太玄以精血符文引動、先天不滅的靈光之上!
嗤——!
仿佛滾燙的烙鐵投入冰水!花滿樓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篩糠。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吼!眉心處,那根金針周圍,皮膚下竟隱隱透出冰藍色的詭異紋路,如同活物般扭曲掙扎,與金針上那點金紅光芒激烈對抗!整個前堂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無形的壓力讓陸小鳳胸口發(fā)悶,幾乎喘不過氣。墻角藥柜底層抽屜里的螢藍光芒閃爍得更加急促。
李太玄眼神銳利如鷹,雙手快如閃電,十指翻飛,如同撫弄無形的琴弦。他的指尖并未直接觸碰金針,而是隔著寸許距離,以精妙絕倫的指風(fēng),不斷彈擊在三根金針的針尾。
叮!叮叮!?!?!
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連綿不絕,每一次彈擊,都有一縷精純溫潤的太玄真炁,如同涓涓細流,順著金針導(dǎo)入花滿樓體內(nèi)。這真炁并非蠻橫沖撞,而是帶著一種春雨潤物般的生機與滲透力,精準地沿著那被金針強行開辟出的、細微到極致的通道,小心翼翼地探入花滿樓萎縮淤塞的視神經(jīng)區(qū)域。
花滿樓的顫抖漸漸平息,緊咬的牙關(guān)松開,急促的呼吸也變得悠長而深沉。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和冰寒并未消失,但識海中那一點被金紅光芒點亮的靈光,卻仿佛得到了某種滋養(yǎng),微弱卻堅定地散發(fā)著暖意,如同在無邊凍土下頑強燃燒的火種。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在那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處,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同!
不再是虛無,不再是混沌。他“感覺”到了!那并非視覺,而是一種超越了五感的全新認知。他“感覺”到有三道溫暖而堅韌的“線”,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勃勃生機,正無比艱難卻又無比執(zhí)著地,在一片早已被萬載玄冰徹底封凍、遍布裂痕與死寂的“河道”中,緩緩流淌、滲透、浸潤!
那“河道”,便是他先天萎縮淤塞的視神經(jīng)通路!此刻,這三道“溪流”(李太玄的太玄真炁)所過之處,那堅硬、冰冷、死寂的“玄冰”(玄陰蝕神煞)表層,正發(fā)出極其細微、唯有花滿樓那超凡感知才能捕捉到的“滋滋”聲,仿佛堅冰在暖陽下悄然消融!雖然只是極其微小的表層,雖然消融的速度慢得令人絕望,但那確確實實是“融化”!是黑暗冰原上出現(xiàn)的第一道裂縫!是死寂之地萌發(fā)的第一縷生機!
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花滿樓全身。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近乎本能的渴望與震撼!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指尖微微顫抖著,仿佛想要抓住這黑暗中浮現(xiàn)的、名為“希望”的微光。
“感覺到了?”李太玄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沉穩(wěn)有力。他指尖彈動金針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太玄真炁源源不絕,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
花滿樓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前所未有的“感覺”烙印進靈魂深處。他緩緩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篤定與光明:“是…暖流…在冰封的河道中…流淌…融化…雖然微弱,但…它在動!”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蘊含著無法言說的激動。
門框邊的陸小鳳,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他看著花滿樓臉上那混合著痛苦、震撼與一絲微弱卻真實無比的希冀光芒,看著李太玄蒼白卻依舊挺拔專注的側(cè)影,看著那三根在花滿樓頭上微微震顫、發(fā)出清越共鳴的金針,心中翻江倒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李太玄索要的那天價診金,與眼前這近乎神跡的“鑿冰引光”相比,是何等的微不足道!這已非醫(yī)術(shù),而是近乎逆天改命的造化之功!
“好!好一個‘暖流融冰’!”陸小鳳忍不住低聲喝彩,眼中再無半分戲謔,只剩下純粹的敬佩與驚嘆,“李兄,你這手段,當(dāng)真是…鬼神莫測!花滿樓,撐?。∧瞧浦樽?,老子就是偷遍皇宮大內(nèi),也一定給你弄來!” 他用力拍了拍腰間的酒囊,仿佛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為好友鼓勁。
李太玄沒有回應(yīng)陸小鳳的感慨,他的全部心神都維系在那三根金針和源源輸出的太玄真炁上。額角的汗珠匯聚成線,沿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滑落,滴在青石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記。他體內(nèi)的太玄經(jīng)內(nèi)力如同浩蕩江河,奔涌不息,支撐著這精細入微、耗損巨大的治療。每一次真炁的引導(dǎo),都像是在布滿荊棘的懸崖峭壁上行走,稍有不慎,不僅前功盡棄,更可能對花滿樓脆弱的識海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時間在寂靜與金針嗡鳴中緩緩流逝。窗外的日影悄然移動,在青石地面上拉長。
月洞門后,一道清冷的身影無聲佇立。憐星不知何時已悄然返回,隔著門簾的縫隙,靜靜地注視著前堂的一切。她的目光掠過花滿樓痛苦卻又蘊含希望的臉龐,最終定格在李太玄那專注而略顯蒼白的側(cè)臉上,看著他額角滾落的汗珠,看著他指尖穩(wěn)定卻蘊含著巨大消耗的細微動作。
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左臂上那副堅固的杉木夾板。夾板下,是正在被重塑、溫養(yǎng)、矯正的畸形骨骼與經(jīng)絡(luò)。她能清晰地回憶起每一次針灸刺入時的酸麻脹痛,每一次藥浴時藥力滲透經(jīng)脈的灼熱與清涼交織的奇異感受。那過程同樣漫長而痛苦,同樣需要眼前這個男人付出巨大的心力。
此刻,看著李太玄為花滿樓施針,看著他眉宇間那絲難以掩飾的疲憊,憐星冰魄般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那是對同病相憐者(花滿樓)的感同身受,是對李太玄那近乎神技般醫(yī)術(shù)的震撼,但更深層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觸動。為了那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這個男人,竟真的不惜損耗自身本源精血,以身為橋,以命為引,去撼動那先天絕癥的鐵壁!
她冰封的心湖深處,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蕩開了一圈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她默默地轉(zhuǎn)身,沒有驚動任何人,走向后院彌漫著濃郁藥香的廚房。爐火上,一直溫著一罐她按照李太玄之前開的方子,親手熬制的參茸歸元湯。藥湯翻滾,散發(fā)出溫補氣血的醇厚氣息。
前堂內(nèi),李太玄指尖的動作終于放緩。他長長吁出一口氣,帶著明顯的疲憊。三根金針依舊穩(wěn)穩(wěn)地留在花滿樓的穴道上,針尾的嗡鳴聲已變得低沉而穩(wěn)定,如同倦鳥歸巢的低語。針身上流轉(zhuǎn)的玉白色毫光也黯淡了許多,唯有祖竅那根金針尖端,那一點融合了精血的金紅,依舊頑強地閃爍著,如同黑夜中永不熄滅的燈塔。
“今日‘鑿冰’已畢,‘引光’初成。”李太玄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緩緩收回雙手,指尖竟有細微的顫抖。他走到桌邊,拿起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帶來一股灼熱的暖流,稍稍驅(qū)散了經(jīng)脈中的空虛感,但眉宇間的倦色卻難以掩飾?!盎ü樱杏X如何?”
花滿樓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雖然眼前依舊是無邊黑暗,但他的神情卻煥然一新,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寧靜與難以言喻的振奮。他仔細地“感受”著識海深處那片冰封之地。那三道溫暖堅韌的“溪流”已經(jīng)退去,但溪流流淌過的地方,那層堅硬冰冷的“玄冰”表層,確實留下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和“松動”。更重要的是,那一點被金紅光芒點亮的靈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穩(wěn)定了一些,如同風(fēng)中殘燭被罩上了避風(fēng)的琉璃罩,雖然光芒依舊微弱,卻不再有隨時熄滅之憂。
“黑暗依舊,”花滿樓的聲音溫潤而清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但冰層之下,似有暖流暗涌。那一點靈光,更加…清晰了。李兄,大恩不言謝?!彼钐曇舻姆较颍嵵氐毓笆?,深深一揖。
陸小鳳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扶住花滿樓,上下打量著他,確認他除了臉色蒼白些、精神有些疲憊外并無大礙,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他轉(zhuǎn)向李太玄,看著對方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汗跡,難得地沒有嬉皮笑臉,而是正色道:“李兄,辛苦!你這臉色…可要歇歇?花滿樓這…”
“無妨,耗神而已?!崩钐[擺手,又灌了一口酒,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那標志性的慵懶笑容,只是這笑容里也帶著幾分倦意,“‘鑿冰’只是開始,后續(xù)的‘引光’才是水磨工夫。今日耗損本源,強行撬動玄陰壁壘,接下來七日,需每日行針一次,以溫和藥力配合內(nèi)力疏導(dǎo),穩(wěn)固這‘一線生機’,不可間斷。否則,前功盡棄,反噬更烈?!?/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陸小鳳,嘴角勾起一絲熟悉的戲謔:“所以,陸大俠,你那顆價值連城的南海夜明珠…還有一百兩黃金…最好動作快點。李某這‘引光’的‘橋梁’,可等不了太久。沒有那‘海魄精粹’調(diào)和陰陽,后續(xù)治療的風(fēng)險,會成倍增加。” 他特意加重了“價值連城”和“一百兩黃金”幾個字。
陸小鳳剛剛升起的滿腔感激和敬佩,瞬間被這“催債”般的話語沖散了大半。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四條眉毛又忍不住要飛起來:“李太玄!你…你真是…煞風(fēng)景!剛救了人就開始討債!我陸小鳳金字招牌,還能賴賬不成?放心!黃金明天就給你抬來!至于那破珠子…” 他眼珠一轉(zhuǎn),閃過一絲狡黠和無奈,“給我三天!三天之內(nèi),我定讓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他奶奶的,看來真得去把司空摘星那老猴子的家底掏空了…”
就在這時,一股溫醇馥郁、帶著濃郁參香和淡淡酒氣的藥湯香氣,從后院幽幽飄來,彌漫在前堂,巧妙地中和了空氣中殘留的陰寒煞氣和血腥味。
憐星端著一個青瓷碗,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目不斜視,仿佛沒看到陸小鳳的窘態(tài),也沒在意花滿樓探尋的目光,徑直走到李太玄面前,將藥碗遞了過去。碗中湯色深褐,熱氣氤氳,幾片暗紅色的參片和幾粒飽滿的枸杞在湯中沉浮。
“參茸歸元湯,趁熱喝?!彼穆曇粢琅f清冷,如同玉石相擊,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是將碗又往前遞了半分。
李太玄微微一怔,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藥碗,又抬眼看向憐星那雙冰魄般清澈卻似乎多了點什么的眸子。他嘴角那抹戲謔的笑容淡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他沒有多說什么,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溫?zé)岬乃帨珟е鴿庥舻淖萄a之力滑入腹中,迅速化作暖流散向四肢百骸,極大地緩解了經(jīng)脈的疲憊和精血的虧虛。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眉宇間的倦色似乎都消散了幾分。
“多謝?!崩钐畔驴胀?,對著憐星微微頷首,語氣是少有的溫和。
憐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接過空碗,轉(zhuǎn)身便走,清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后,仿佛剛才送藥的舉動只是順手而為。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縷溫醇藥香,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陸小鳳看看李太玄恢復(fù)了幾分紅潤的臉色,又看看憐星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旁邊閉目調(diào)息、臉上帶著奇異光彩的花滿樓,四條眉毛忍不住又挑動起來,嘖嘖稱奇:“嘖嘖,李兄,你這醫(yī)館…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老板娘…咳,憐星宮主這藥送的,可真是及時雨??!看來以后我來蹭酒,也得學(xué)著嘴甜點才行?”
李太玄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重新坐回他那張寬大的藤椅里,懶洋洋地靠了下去,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治療從未發(fā)生。他拿起酒葫蘆晃了晃,聽著里面所剩不多的酒液聲響,對著陸小鳳道:“酒錢另算?,F(xiàn)在,把你那‘燒刀子’貢獻點出來,潤潤嗓子。給花公子講講你那些江湖趣事,省得他總惦記著那點‘暖流’?!?他指了指旁邊閉目調(diào)息的花滿樓,嘴角又掛上了那抹熟悉的、帶著點憊懶的笑容。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青石地面上,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墻角藥柜底層抽屜里,那幾縷溫潤的螢藍光芒,隨著金針嗡鳴的徹底平息,也悄然隱沒,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機,如同初春埋入凍土的種子,已在花滿樓永恒的黑暗中,悄然萌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