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俠鎮(zhèn)的黃昏,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酒香浸透。那香氣清冽如初春融雪,醇厚似深秋百果,更有一縷若有若無的藥草芬芳纏繞其間,絲絲縷縷,鉆入街頭巷尾,飄進千家萬戶的窗欞。
“乖乖,這是哪來的仙釀?”賣炊餅的老王頭聳動著鼻子,手里的搟面杖都忘了落下,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奇,“比王記窖藏三十年的狀元紅還勾魂哩!”
隔壁裁縫鋪的劉嬸推開窗,使勁嗅了嗅,臉上也浮起訝異:“奇了怪了,這香味兒…像是從新開的那家醫(yī)館飄出來的?李神醫(yī)那兒?”
幾個在街邊滾鐵環(huán)的孩童也停了嬉鬧,小鼻子一聳一聳,不自覺地循著那勾人的香氣,邁開小腿就往太玄醫(yī)館的方向跑。
醫(yī)館后院,李太玄拍開泥封的酒壇,濃郁到近乎實質(zhì)的酒香瞬間噴薄而出,氤氳滿院。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蕩漾,映著天邊最后一抹熔金般的晚霞,流光溢彩。他淺抿一口,閉目細品,清冽、醇厚、回甘的藥草韻味在舌尖次第綻放,一股溫和的暖意自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滋養(yǎng)筋脈,連生生不息的太玄經(jīng)內(nèi)力都似乎圓融順暢了一絲。
“好酒!”他眼中光彩大盛,忍不住贊道。這異世的第一壇酒,成了!他拎起腰間那個空蕩的暗紅舊葫蘆,小心地將這融合了百草靈韻與谷物精華的新釀注入其中。葫蘆漸滿,濃郁的酒香被收束,只余下縷縷幽香,纏繞在醫(yī)館的梁柱之間,與滿屋的藥香奇異地交融。
前堂,李太玄剛把裝滿新酒的葫蘆重新掛回腰間,那勾魂奪魄的酒香仿佛找到了源頭,絲絲縷縷地透過門簾縫隙,飄向前街。他正待轉(zhuǎn)身去查看浸泡的藥材,醫(yī)館那扇半掩著的木門,“哐當”一聲被猛地撞開!
一個穿著粗布短褂、滿臉風(fēng)霜的漢子踉蹌著沖了進來,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裹在舊棉襖里的小小身軀。那漢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混合著塵土滾落,眼神里是近乎絕望的驚恐。
“神醫(yī)!李神醫(yī)!救命!救救我家狗娃!”漢子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堂屋冰涼的地面上,膝蓋砸得青石板悶響。他懷里的孩子約莫三四歲,小臉憋得青紫,雙眼緊閉,牙關(guān)緊咬,小小的身體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態(tài)劇烈地抽搐著,四肢繃得筆直,小小的拳頭攥得死緊,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倒氣聲,嘴角溢出星星點點的白沫。
“狗娃!狗娃你醒醒!別嚇爹??!”漢子手足無措,只能徒勞地搖晃著孩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李太玄臉上的慵懶瞬間褪去,眼神銳利如電。他一個箭步上前,蹲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攏,快如閃電般搭在孩子細小的手腕寸關(guān)尺上。一絲精純溫和的太玄經(jīng)內(nèi)力,如同最靈巧的探針,瞬間透入孩子體內(nèi)。
脈象疾促而弦緊,如彈石走珠!觸手肌膚滾燙,呼吸急促淺表,伴有明顯的喉間痰鳴!
“驚風(fēng)!邪熱內(nèi)陷,引動肝風(fēng)!”李太玄瞬間做出判斷。這是小兒急癥,兇險異常,若救治不及,輕則留下癡傻癱瘓之癥,重則頃刻斃命!
“何時發(fā)?。靠捎懈邿??之前有何異狀?”李太玄語速極快,手上動作卻絲毫不停。他左手一拂,一股柔和的勁力托起跪地的漢子,讓他抱著孩子坐到一旁的診床上。
“就…就剛才!晌午還好好的,在巷口玩泥巴…下午就蔫蔫的,說頭疼,摸著有點燙…我…我以為著了風(fēng)寒,熬了碗姜湯給他灌下去…誰知剛灌下去沒多久,就…就這樣了!”漢子語無倫次,悔恨交加。
李太玄眉頭緊鎖。姜湯助熱,無異于火上澆油!他不再多問,右手在腰間一抹,一個古樸的鹿皮針囊已然攤開在診床邊。針囊內(nèi),數(shù)十根長短不一、細若牛毛的金針在油燈下閃爍著柔和而冷冽的光芒。
他眼神專注,再無半分平日的懶散。指尖捻起一根三寸長的金針,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嗤!”
金針精準無比地刺入孩子頭頂正中的**百會穴**!針入半寸,針尾微顫,發(fā)出極輕微的嗡鳴。李太玄指尖灌注一絲精純的太玄經(jīng)內(nèi)力,溫和如春風(fēng)化雨,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之力,循著金針渡入穴道深處。
緊接著,第二針!刺向頸后大椎穴!
第三針!刺向鼻下人中穴!
第四針!刺向足底涌泉穴!
四針落下,快如電光石火。李太玄的手指在針尾或捻或彈,或提或插,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針落下,都伴隨著一絲太玄經(jīng)內(nèi)力的精準注入。那內(nèi)力并非蠻橫沖撞,而是如同最精妙的引路人,在孩子的經(jīng)絡(luò)穴位間穿行游走,梳理著狂暴紊亂的氣機,鎮(zhèn)壓著肆虐的邪熱肝風(fēng)。
墻角處,那方古樸的劍匣內(nèi),沉寂的天琊劍似乎感應(yīng)到了主人此刻全神貫注引動的精純內(nèi)力與救人的意念,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幾乎不可聞的清越劍鳴,如同水滴落入深潭,旋即又歸于沉寂。
孩子劇烈的抽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下來,繃直的四肢漸漸放松,緊咬的牙關(guān)也微微松開,喉嚨里的“嗬嗬”聲減弱,急促的呼吸開始變得稍顯平穩(wěn),雖然依舊粗重,但不再是那種瀕死的倒氣。青紫的小臉也褪去了一層駭人的死氣,雖然依舊潮紅滾燙,卻有了些許活泛的跡象。
漢子看得目瞪口呆,連哭泣都忘了,只是死死盯著孩子和李太玄那令人眼花繚亂卻又神乎其技的施針手法。
李太玄并未停手。他取過一張草紙,提筆蘸墨,筆走龍蛇,唰唰寫下藥方:
“羚羊角粉三分(沖服),鉤藤三錢,僵蠶二錢,蟬蛻一錢半,生石膏五錢(先煎),知母二錢,生地黃三錢,生甘草一錢。急煎一劑,分兩次溫服!”
寫罷,他將藥方遞給那猶在發(fā)愣的漢子:“速去隔壁街‘濟世堂’抓藥!告訴他們是我李太玄的方子,先賒賬,就說我稍后去結(jié)!快!”
“???…是!是!多謝神醫(yī)!多謝神醫(yī)!”漢子如夢初醒,接過藥方如同捧著救命符,連滾爬爬地沖出了醫(yī)館,腳步聲在暮色漸濃的街道上咚咚作響,迅速遠去。
李太玄這才微微松了口氣,但眼神依舊緊緊鎖在孩子身上。他伸出食指,指腹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內(nèi)力,輕輕按揉著孩子雙手的**合谷穴**和雙腿的**太沖穴**,繼續(xù)平肝熄風(fēng),疏導(dǎo)氣機。孩子的體溫依然很高,但抽搐已經(jīng)完全停止,呼吸雖然粗重,卻已平穩(wěn)下來,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微弱的、帶著委屈的嗚咽。
時間一點點過去,醫(yī)館內(nèi)只剩下孩子粗重的呼吸聲和李太玄沉穩(wěn)的按揉聲。墻角的劍匣再無動靜,仿佛剛才那聲微鳴只是錯覺。掛在李太玄腰間的酒葫蘆,散發(fā)著淡淡的、混合著藥香的酒氣,在緊張的氣氛中添了一絲奇異的安撫力量。
約莫一炷香后,漢子氣喘吁吁地抱著一個還冒著熱氣的藥罐子沖了回來,身后還跟著濟世堂的掌柜,一臉好奇和敬畏。
李太玄小心地扶起孩子,用勺子一點點將溫?zé)岬乃幹瓜氯ァK幬稑O苦,孩子本能地抗拒,但在李太玄溫和而堅定的手法下,還是艱難地吞咽了小半碗。
又過了半個時辰,在漢子幾乎望眼欲穿的煎熬中,孩子滾燙的額頭終于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漸漸變得均勻綿長,潮紅的小臉褪去了不正常的紅暈,顯露出疲憊的蒼白,沉沉睡去。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死氣已然消散。
“熱退了,風(fēng)熄了?!崩钐俅未蠲},確認脈象已由疾促弦緊轉(zhuǎn)為細弱但平穩(wěn),這才真正放下心來。他輕輕拔下孩子身上的金針,用干凈的棉布擦拭后收回針囊。
漢子噗通一聲又跪下了,這次是實打?qū)嵉乜念^,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砰砰作響:“神醫(yī)!活菩薩!您救了狗娃的命!就是我王老五的再生父母!我…我這就回家砸鍋賣鐵,一定把診金藥錢湊齊給您送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破舊的粗布錢袋,倒出里面僅有的十幾個銅板和幾塊碎銀子,捧在手里,臉上滿是窘迫和決然。
李太玄看著漢子布滿老繭的手掌中那點可憐的積蓄,又瞥了一眼漢子身上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褂,還有孩子身上同樣破舊卻漿洗得干凈的棉襖。他伸手,卻不是去接錢,而是輕輕托住了漢子的手臂,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穩(wěn)穩(wěn)扶起。
“起來?!崩钐穆曇艋謴?fù)了平日的慵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診金藥費,免了?!?/p>
“???”漢子王老五愣住了,捧著銅錢的手僵在半空,以為自己聽錯了,“免…免了?神醫(yī),這…這怎么行?您救了狗娃的命??!”
“我說免了,便是免了?!崩钐噶酥笁ι夏歉痹谟蜔粝乱琅f清晰的對聯(lián)——“但愿世上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翱匆娔亲至藛??我開這醫(yī)館,不是為賺你們的血汗錢。孩子沒事就好,回去好生將養(yǎng),按方子再吃兩劑藥鞏固。記住,孩子發(fā)熱,尤其是急熱,切不可再胡亂喂姜湯發(fā)汗,那是火上澆油。若有不適,隨時再來?!?/p>
王老五呆呆地看著墻上那兩行字,又看看眼前這位年輕俊美、氣質(zhì)不凡的神醫(yī),再看看懷里呼吸平穩(wěn)、沉沉睡去的兒子,巨大的感激和難以置信的沖擊讓他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滾燙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順著粗糙的臉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猛地又要跪下磕頭,卻被李太玄提前一步扶住。
“行了,帶孩子回去吧。夜深露重,小心再著涼?!崩钐[擺手,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老五千恩萬謝,抱著孩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醫(yī)館。門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圍攏了一些被酒香和先前動靜吸引來的街坊鄰居,他們目睹了王老五抱著孩子沖進去時的絕望,也看到了他此刻抱著安穩(wěn)睡去的孩子、滿臉淚水卻充滿感激地走出來。
“老王,狗娃咋樣了?”有人關(guān)切地問。
“好了!李神醫(yī)…李神醫(yī)是活菩薩?。 蓖趵衔暹煅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開,“幾根金針下去,就把狗娃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了!診金藥費…神醫(yī)他…他分文未取??!”
人群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嘆和議論。
“分文未???老王可是窮得叮當響…”
“真的假的?那金針救命的功夫,神了!”
“我就說那酒香不一般,神醫(yī)釀的酒是仙釀,神醫(yī)本人更是活神仙!”
“看那對聯(lián),‘寧可架上藥生塵’…原來是真的!”
議論聲中,眾人望向太玄醫(yī)館那扇重新關(guān)上的木門,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酒香依舊若有若無地飄散著,但此刻,這香氣似乎與那“活菩薩”、“分文不取”的事跡融合在了一起,深深烙印在七俠鎮(zhèn)這個夜晚的記憶里。
醫(yī)館內(nèi),李太玄走到墻角,目光再次落在那方古樸的劍匣上。天琊劍沉寂無聲。他伸出手,指尖拂過劍匣表面微涼的木質(zhì)紋理,感受著其下那柄神兵若有若無的呼應(yīng)。剛才施救時那一聲微不可聞的劍鳴,并非錯覺。
“治病救人,倒比打打殺殺有意思些?!彼吐曌哉Z,唇角勾起一絲慵懶的弧度。腰間的酒葫蘆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新釀的酒液在里面發(fā)出悅耳的輕響。他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入喉,暖意融融。
窗外,七俠鎮(zhèn)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著這個剛剛被一縷金針和一顆仁心溫暖過的夜晚。李太玄倚在門框邊,望著街巷深處,聽著隱約傳來的、關(guān)于“活菩薩李神醫(yī)”的議論,又抿了一口酒。
這扎根七俠鎮(zhèn)的日子,似乎…越來越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