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亦和王意擠在二十平出租屋的第一天,發(fā)現(xiàn)彼此的愛好水火不容。他通宵打游戲時,
她在陽臺種菜;她追偶像演唱會時,他在樓下喂流浪貓。直到暴雨夜,
他渾身濕透搶救她快死的多肉,她熬夜幫他修復被甲方槍斃的方案。某個清晨,
他的游戲手柄纏著她的瑜伽墊,她的發(fā)夾混進他的工具箱。
王意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好像把日子過成聯(lián)名款了?!睉鄰呐菝嫱肜锾ь^:“聯(lián)名款?
那得加錢?!?--應亦覺得自己的骨頭快被拆了,
然后又被這間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囫圇個兒塞了回來。汗珠順著鬢角滾落,
砸在剛擦過還殘留著水痕的廉價瓷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直起酸痛的腰,
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墻角堆疊的紙箱、地上散落的衣物,
最后定格在正費力將一只巨大紙箱往墻角推的王意身上。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
馬尾辮有些松散,幾縷碎發(fā)黏在汗津津的頸側(cè),臉上卻帶著一股子不肯服輸?shù)捻g勁?!斑?,
你的‘寶貝’,”王意喘著氣,拍了拍那個沉重的箱子,里面?zhèn)鱽磔p微的塑料碰撞聲,
“放這兒了。先說好,地盤緊張,你得控制一下你這些‘手辦軍團’的擴張速度。
”她特意加重了“寶貝”和“手辦軍團”的發(fā)音,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帶著點促狹的笑意。應亦沒立刻反駁,只是走過去,
彎腰把腳邊另一個印著“易碎品”的紙箱挪開。箱蓋沒蓋嚴,
里面層層疊疊的綠色葉片探頭探腦地伸展出來,像某種奇異的生命體在宣告主權(quán)。
“彼此彼此,”他指指那些生機勃勃的綠葉,“你的‘綠色兵團’也別太囂張,
我可不想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仙人掌包圍了?!?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那是模型,
不是手辦。有區(qū)別的。”王意叉著腰,目光掃過這方寸之地,
眉頭微蹙:“得劃分一下勢力范圍。陽臺歸我,我要種東西?!闭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行?!睉嗨禳c頭,隨即手指向靠墻那張唯一能放下電腦顯示器的舊書桌,
“那桌子歸我,打游戲、干活都得在那兒?!眱扇四抗庠诳罩卸虝航粎R,
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停火協(xié)議。初來乍到的混亂和疲憊暫時被一種奇異的和諧覆蓋,
空氣里彌漫著紙箱的灰塵味、新刷墻壁的淡淡油漆味,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于未來的、名為“共同生活”的陌生氣息。---深夜,
城市的喧囂沉淀下去,只剩下窗外遠處高架橋上偶爾掠過的車燈,像流星劃過寂靜的夜空。
應亦的書桌區(qū)域是這小小空間里唯一的光源孤島。屏幕冷白的光映著他專注的側(cè)臉,
鍵盤噼啪作響,快得幾乎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鼓點。他戴著巨大的耳機,
整個人陷在電腦椅里,完全沉浸在虛擬世界的激烈廝殺中,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偶爾低聲爆出一句:“漂亮!”或者“靠!”就在這片激戰(zhàn)正酣的喧囂邊緣,
王意卻像沉入了另一個靜謐的星球。她盤腿坐在陽臺那狹窄得僅容轉(zhuǎn)身的空間里,
腳邊擺著一排大大小小、形態(tài)各異的塑料盆和幾個廢棄的酸奶盒子。
她頭頂懸著一盞小小的充電臺燈,暖黃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她和那些幼小的生命。
泥土的微腥氣息混合著植物的清新,固執(zhí)地穿透了應亦耳機里漏出的游戲音效,
彌漫在小小的空間里。她手里拿著一把迷你噴壺,小心翼翼地給每一株幼苗噴水,
水流細密如霧,落在嫩綠的葉片上,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她的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
指尖拂過一株剛冒出兩片小葉子的番茄苗,低聲自語:“小番茄,快長高哦,等你結(jié)果了,
給你施最好的肥……” 聲音輕得像夢囈,帶著一種母性的溫柔。陽臺角落,
幾盆多肉在暖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圓潤飽滿,像是精心雕琢的綠寶石。
應亦那邊一個激烈的團戰(zhàn)結(jié)束,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長舒一口氣,
摘下耳機打算去倒杯水。耳機摘下的瞬間,
王意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念叨立刻變得清晰起來:“……這個生菜好像有點蔫,
是不是水澆多了?明天得查查……”應亦端著水杯,目光越過房間,
落在陽臺那個被暖光包裹的小小身影上。他抿了口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什么,
只是重新戴上了耳機,將鍵盤的敲擊聲調(diào)低了一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這二十平米的空間里,被一道無形的界限清晰地劃分開來,一個喧囂激烈,一個靜謐專注,
彼此相安,卻又涇渭分明。---又是一個深夜。應亦的電腦屏幕依舊亮著,
但鍵盤聲已經(jīng)停了很久。他側(cè)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綿長,
顯然是游戲后的體力透支讓他早早進入了深度睡眠。房間里一片昏暗,
只有王意書桌上的臺燈還亮著,像黑暗海洋中一座孤零零的燈塔。王意卻毫無睡意。
她蜷在椅子上,整個人幾乎要埋進巨大的電腦屏幕里。屏幕的光照亮她興奮得發(fā)紅的臉頰。
屏幕上正播放著一段飯拍視頻,畫面有些晃動,
但那個站在舞臺中央光芒萬丈的身影依舊清晰奪目。是她的偶像,頂流歌手顧淮。
視頻里的顧淮剛唱完一首抒情歌的副歌高潮部分,氣息有些不穩(wěn),
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飽滿的額角,眼神卻亮得驚人,穿透屏幕直擊人心。王意戴著耳機,
音量開得不大,卻足以讓她完全沉浸其中。當顧淮微微喘息著,
對著鏡頭揚起一個標志性的、帶著點少年氣又無比耀眼的笑容時,王意猛地捂住了嘴,
把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壓了回去,變成了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抽氣,
身體激動得在椅子上彈了一下。她飛快地瞄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應亦,見他毫無動靜,
才松了口氣,又立刻將視線粘回屏幕,雙手捧著臉,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那個笑容,
無聲地用口型跟著哼唱。時間在偶像的光芒中悄然流逝。直到一個多小時后,
屏幕上終于打出“安可結(jié)束”的字樣,視頻戛然而止。王意意猶未盡地摘下耳機,
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窗外天色已經(jīng)透出一點灰白。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電腦,臺燈熄滅,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她摸索著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躺進去,盡量不碰到熟睡的應亦。躺下后,
她側(cè)過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看著應亦模糊的睡顏輪廓,他睡得像個毫無防備的孩子。
王意無聲地笑了笑,一種帶著點小秘密的滿足感在心底悄然蔓延,然后才閉上眼睛,
沉入夢鄉(xiāng)。---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絲初夏的燥熱,斜斜地穿過窗戶,
在房間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幾何圖形。應亦被生物鐘準時喚醒,他揉了揉眼睛,
習慣性地翻身下床,動作帶著點剛睡醒的笨拙。腳剛踩上地面,就踢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嗯?”他低頭看去。那是一個小巧的、帶著亮閃閃水鉆的發(fā)夾,
正靜靜躺在他昨晚隨手扔在床邊的T恤上。粉色的,形狀像只小蝴蝶,一看就不是他的東西。
他愣了一下,彎腰撿起來,指尖傳來塑料的微涼觸感。他捏著發(fā)夾,
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還在熟睡的王意。她側(cè)躺著,幾縷烏黑的發(fā)絲散落在枕頭上,睡得很沉。
應亦捏著那枚小小的發(fā)夾,在原地站了幾秒。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攤開在書桌上的工具箱上,里面原本整齊排列的螺絲刀、鉗子中間,
赫然混著幾枚同樣亮閃閃的、款式各異的小發(fā)卡,像是誤入機械叢林的小精靈,
顯得格外突兀又有點可愛。他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
里面塞滿了各種游戲光盤、數(shù)據(jù)線、備用鼠標,
還有一小盒王意前幾天網(wǎng)購的據(jù)說能防輻射的多肉小盆栽。他頓了頓,
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只粉色蝴蝶發(fā)夾也放進了抽屜深處,和那些小發(fā)卡、小多肉擠在一起。
抽屜合上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他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勻的王意,
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然后才輕手輕腳地走向洗手間。當王意打著哈欠,
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時,應亦已經(jīng)洗漱完畢,正站在小小的廚房操作臺前,
笨拙地對付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雞蛋。他高大的身形在小廚房里顯得有些局促,
動作也透著一股新手特有的僵硬?!霸??!蓖跻馊嗔巳嘌劬?,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早?!睉囝^也沒回,專注地盯著鍋里,手里的鍋鏟小心翼翼地給雞蛋翻了個面,
動作謹慎得像在進行精密操作,“煎蛋馬上好。牛奶在桌上。
”王意趿拉著拖鞋走到小餐桌旁,端起那杯溫熱的牛奶喝了一口。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桌面,
忽然頓住了。她放下杯子,伸出手,
從桌角一個裝著應亦備用游戲手柄和幾根連接線的收納盒邊緣,
拈起一枚小小的、銀色的螺絲釘?!斑@是什么?”她捏著那顆細小的螺絲釘,
疑惑地看向應亦的背影。應亦把煎得邊緣微焦的雞蛋盛進盤子里,端著盤子轉(zhuǎn)過身來。
看到王意手里的螺絲釘,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眼神飄向自己的工具箱方向,又很快收回來,
語氣帶著點無辜和不確定:“呃…工具箱里的?大概…昨晚修耳機掉出來的?
”他走過來把盤子放在桌上,目光在王意臉上停留了一瞬,
似乎在確認她是否真的在意這顆螺絲釘?shù)娜ハ?。王意看看手里的螺絲釘,
又看看桌上那個混雜著手柄和數(shù)據(jù)線的收納盒,
再聯(lián)想到自己那些莫名出現(xiàn)在工具箱里的發(fā)卡,嘴角忍不住向上翹起。
她把那顆螺絲釘輕輕放回應亦的手心:“喏,收好你的‘小寶貝’。下次別讓它們亂跑,
萬一扎到我的腳怎么辦?”應亦接過螺絲釘,指尖能感覺到她留下的溫熱。
他低頭看著掌心里那個小小的金屬物件,再看看王意帶著促狹笑意的眼睛,
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順手把螺絲釘揣進睡褲口袋:“遵命。吃飯吧,王大園藝師。
”兩人隔著小小的折疊餐桌坐下,陽光暖洋洋地鋪在桌面上。王意夾起一塊煎蛋,
應亦拿起一片面包。咀嚼聲里,王意忽然開口,帶著點感嘆:“你說,我們這屋子里的東西,
是不是都串門串得有點太勤快了?”應亦咬了口面包,
含糊不清地回應:“嗯…大概是因為地方太小,東西們覺得擠在一起更暖和?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一種心照不宣的、關(guān)于生活悄然交融的微妙感覺,在煎蛋的香氣和牛奶的溫熱里靜靜流淌。
---夏日的天氣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傍晚時分,天空還是晴朗的,
幾縷金紅色的晚霞鋪在西邊。王意哼著歌,拎著在樓下便利店買的打折蔬菜和一小袋貓糧,
腳步輕快地踏上老舊的樓梯。鑰匙剛插進鎖孔,
幾滴冰冷的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砸在了她的后頸上。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天。就在這短短幾秒間,
濃重的烏云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最后一點霞光,狂風毫無征兆地平地而起,
卷起地上的灰塵和落葉,發(fā)出嗚嗚的呼嘯,猛烈地撞擊著樓道的玻璃窗,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哐當聲。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瞬間就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水幕,天地間只剩下嘩啦啦的暴雨聲和呼嘯的風聲?!霸懔?!
”王意心頭猛地一沉,鑰匙都來不及拔,一把推開門沖了進去,手里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
她甚至顧不上換鞋,徑直撲向陽臺的推拉門。門一拉開,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立刻劈頭蓋臉地打在她身上。
眼前的情景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她精心照料的小小“王國”一片狼藉!狂風像無形的巨手,
把幾盆輕巧的多肉掀翻在地,黑色的營養(yǎng)土和破碎的陶片混在一起,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泥濘。
那些柔嫩的菜苗像被抽走了筋骨,東倒西歪地匍匐在泥水里,葉片被暴雨無情地拍打著,
瑟瑟發(fā)抖。最讓她心疼的是那盆養(yǎng)了快兩年、已經(jīng)初具老樁形態(tài)的“桃蛋”,
它被吹到了陽臺最邊緣,粗陶花盆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肥厚飽滿的粉紫色葉片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裸露出來的根須在狂風中無助地顫動,
一副隨時要徹底散架的模樣?!拔业奶业埃 蓖跻馐曮@呼,聲音帶著哭腔。
她顧不上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頭發(fā)和衣服,就想沖出去搶救。
就在她一只腳要踏進暴雨肆虐的陽臺時,一個身影帶著風猛地從她身邊掠過,
搶先一步?jīng)_進了那片風雨飄搖之中。是應亦!他剛從臥室出來,
顯然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驚動了,連拖鞋都沒穿,光著腳就沖了過來?!澳氵M去!
”應亦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有些模糊,卻異常堅決。他高大的身軀擋在王意前面,
瞬間就被密集的雨點澆透了,單薄的T恤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實的線條。
狂風幾乎讓他站立不穩(wěn),他卻毫不猶豫地彎腰,一把護住那盆瀕臨解體的“桃蛋”,
寬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攏住那些搖搖欲墜的葉片和斷裂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