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來弟，名字是給弟弟的獻祭。十六歲那年，弟弟的煙灰缸砸碎了我的頭骨。
再睜眼成了王府最蠢的小妾，正因“推白月光落水”被休棄。
我當眾拔下孔雀毛撓她腳心：“裝暈好玩嗎？”王爺的劍鋒貼著我咽喉時，
我在他耳邊輕笑：“殺了我，誰替你擋宰相的毒酒？”后來我親手在他心中撕開一道縫。
“王爺，您心里那道縫——”1、天旋地轉，李來弟眼前一片漆黑，無數金星亂竄，
耳邊嗡嗡作響，像是塞進了一萬只聒噪的夏蟬。她沒死。意識沉浮，
仿佛被冰冷的河水裹挾著，一會兒浮上水面，
一會兒又沉入令人窒息的深淵……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隔著水幕般模糊不清地傳來：“……醒了就趕緊起來！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呢？
惹出這天大的禍事，連累我們跟著提心吊膽……”“……真是晦氣！王爺的心尖尖你也敢動？
怎么沒撞死你……”“……柳姨娘？柳姨娘？您醒醒啊……”柳姨娘？
這陌生的稱呼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李來弟混沌的腦海。
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細縫……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華麗。藕荷色的鮫綃帳子低垂著，
繡著繁復精致的纏枝蓮紋，在窗外透進來的天光里泛著柔潤的光澤。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膩香氣，混合著某種藥膏的清苦味道。
這不是她那個四面漏風、彌漫著豬食和弟弟汗臭味的土坯房。記憶的碎片像被砸碎的鏡子，
尖銳地刺入腦海……父親那張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臉，母親永遠帶著算計和疲憊的眼神，
還有弟弟李寶根……那個才十歲就一臉橫肉的小畜生！他咧著嘴，
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不屬于孩童的、純粹的惡意，
高高舉起那個油膩骯臟、積滿了厚厚煙灰的瓷煙灰缸，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她的頭……“咚！
”那沉悶的、頭骨碎裂般的聲響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李來弟渾身一顫，
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腦勺。手指觸到的，卻是額角一處厚厚的、包扎嚴實的紗布。
痛感是尖銳的，帶著新傷特有的灼熱，但位置不對…她記得清清楚楚，煙灰缸砸的是后腦。
“柳姨娘？您…您可算醒了！”一個帶著哭腔又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李來弟轉動眼珠，看向聲音來源。一個穿著淺綠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
正怯生生地站在床邊，眼圈紅紅的，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塊濕帕子，
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憐憫。柳姨娘？柳如煙？
這個名字伴隨著一股不屬于她的、混亂而駁雜的記憶洪流，猛地沖進了她的意識。
像有人強行往她腦子里塞進了一本寫滿荒唐話的書冊。她是柳如煙。
當朝宰相柳元慶秘密尋訪、精心調教后送入寧王府的“美人”。
名義上是寧王趙珩眾多妾室中的一個，
實際的任務是監(jiān)視這位權勢煊赫、深得圣心卻也讓天子隱隱忌憚的親王。
個愚蠢、沖動、仗著幾分妖冶姿色就妄想攀上高枝的蠢貨……為了博取寧王一點可憐的注意，
不惜用自殘的方式去陷害王爺心尖上的那位“白月光”蘇落雪，結果弄巧成拙，
不僅沒得到半點憐惜，反而徹底惹惱了王爺，成了這府里徹頭徹尾的笑柄。額角這處傷，
就是她自己撞柱子留下的“杰作”?！扮R子……”李來弟開口，聲音啞得厲害。
小丫鬟青萍愣了一下，隨即慌忙轉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房間另一側的梳妝臺前，
捧回一面打磨得锃亮的黃銅菱花鏡，小心翼翼地遞到她面前。鏡面晃動，映出一張臉。
李來弟的呼吸瞬間停滯。鏡子里的人，肌膚勝雪，欺霜賽玉，細膩得看不到一絲毛孔。
一張臉是極盡妖嬈的艷麗，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天生的媚意，鼻梁高挺，唇瓣飽滿，
色澤如同沾了露水的薔薇花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身段，即便裹在素色的寢衣里，
也能看出胸脯飽滿高聳，腰肢纖細得不可思議，往下是豐腴圓潤的臀線。這具身體，
每一寸都散發(fā)著成熟女體特有的、令人血脈賁張的誘惑力。
黃肌瘦、頭發(fā)枯黃、因為長期饑餓和過度勞作而胸前平坦、四肢纖細得如同蘆柴棒的李來弟，
判若云泥。漂亮……確實是漂亮得驚心動魄。
可李來弟看著鏡中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此刻卻盛滿了陌生艷麗的眼睛，
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荒謬感從腳底直沖頭頂。漂亮是漂亮，就是腦袋不太好使。沒身份，
沒背景，沒寵愛，還妄圖通過傷害自己獲得重視？
“呵……”一聲短促的、帶著濃濃自嘲的冷笑，不受控制地從她干裂的唇間逸出。
青萍被她這聲笑嚇得手一抖，銅鏡差點脫手，臉色更白了：“柳…柳姨娘，
您…您別嚇奴婢……”李來弟——或者說，從此刻起，她就是柳如煙了——閉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氣?？諝饫锬翘鹉伒难愫退幐嗟奈兜溃旌现硐氯彳浌饣腻\緞觸感，
都在清晰地提醒她：這不是夢。死了也好？不。老天爺似乎覺得她上輩子受的苦還不夠，
又給了她一次機會，把她扔進了一個更華麗、更精致、也更危險的囚籠。但那又如何？再差，
能差得過李家那個活地獄嗎？至少在這里，
不用起早貪黑喂豬、砍柴、洗永遠洗不完的臟衣服，
不用餓得前胸貼后背還要看著弟弟大口吃肉，
不用提心吊膽隨時會落在身上的拳腳和那個骯臟的煙灰缸。能吃飽，不用干活，
暫時……也還沒挨打。柳如煙緩緩睜開眼，眸子里那些屬于李來弟的驚惶、痛苦和絕望，
如同被投入深淵的石子，迅速沉沒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深處卻蟄伏著野獸求生的本能?！八??！彼俅伍_口，聲音依舊嘶啞，
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青萍如蒙大赦，連忙放下銅鏡，
跑到桌邊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小心地扶起柳如煙，喂到她唇邊。
溫熱的水流滋潤了干涸的喉嚨，也稍稍撫平了柳如煙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神仙日子？
或許吧。她只想在這暫時安穩(wěn)的神仙日子里，小心翼翼地活下去。不招惹任何人，
尤其是那位王爺和他心尖上的蘇落雪。2、然而，命運似乎總愛跟柳如煙開玩笑。
她想做王府角落里一株無人問津的雜草，偏偏有人不肯放過她。
那個被寧王趙珩捧在手心里、據說溫柔善良、不諳世事的“白月光”蘇落雪，
像一朵刻意飄到她面前的柳絮，無處不在。柳如煙在自己那偏僻小院的回廊下安靜地坐著，
曬著難得的春日暖陽，試圖理清這具身體殘存的人際關系和王府布局。一陣香風拂過，
蘇落雪便帶著兩個丫鬟，裊裊娜娜地從月亮門那邊轉了過來。她穿著月白色的軟煙羅裙，
烏發(fā)松松挽著，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臉上未施粉黛，卻更顯得楚楚可憐，弱不勝衣。
她看見柳如煙，腳步頓住，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驚懼和一絲委屈，
仿佛柳如煙是什么吃人的猛獸，
聲音細若蚊蠅：“柳……柳姐姐也在啊……” 她身邊的丫鬟立刻上前半步，
用一種警惕又鄙夷的目光盯著柳如煙，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離我們姑娘遠點！柳如煙垂下眼，
只當沒看見，更沒聽見。她只想避開。可蘇落雪似乎并不打算就此離開。她蓮步輕移，
反而靠近了些，停在離柳如煙幾步遠的地方，絞著手中的一方素帕，眼圈微微泛紅，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姐姐……額上的傷，可好些了？
那日……那日妹妹并非有心，只是王爺他……他太過緊張了，
姐姐莫要記恨王爺才好……” 這話聽起來是關心，是解釋，
可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柳如煙額頭上自導自演的恥辱，更是在強調王爺對她的緊張和維護。
柳如煙依舊沉默，如同老僧入定，手指卻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掐進掌心。
她不是原主那個蠢貨，這蘇落雪看似柔弱，句句話卻都像裹了蜜糖的軟刀子，
不動聲色地撩撥著，似乎就等著她柳如煙像過去一樣，被嫉妒沖昏頭腦，
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好坐實“囂張跋扈”、“嫉妒成性”的罪名。
柳如煙硬生生將這口氣咽了下去，喉嚨里泛起鐵銹般的腥甜。她抬起頭，
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僵硬、甚至帶著點扭曲的“笑容”，聲音平淡無波：“蘇姑娘言重了。
傷快好了，不敢記恨王爺，更不敢記恨姑娘?！闭f完，她站起身，
對著蘇落雪敷衍地福了福身，“日頭有些曬，妾身告退?！?不等蘇落雪反應，便徑直轉身，
腳步有些倉促地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屋子，
留下身后蘇落雪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青萍關上門，
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姨娘，您剛才可嚇死奴婢了！奴婢真怕您又……”“又怎樣？
”柳如煙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口微微起伏，打斷她的話，眼神銳利得像淬了冰的針，
“沖上去打她？罵她？再給她一個害我的把柄？”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空洞，
“放心，不會了。” 那種蠢事，死過一次的李來弟，絕不會再做第二次！然而，
樹欲靜而風不止。柳如煙越是退避，蘇落雪似乎越覺得無趣，
也越發(fā)覺得她這個“隱患”礙眼。試探和“偶遇”的頻率越來越高。終于，
在那個暮春的午后，柳如煙心中那根繃緊的弦，被徹底撥斷了。
她只是想找個清凈的地方透透氣。王府西側有一處小小的蓮池，位置偏僻，
池邊幾塊太湖石堆疊，平日鮮有人來。柳如煙坐在一塊背陰的大石上，
望著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出神。這張臉，依舊美艷得刺眼，卻像一張華麗的面具，
扣在她這個來自泥濘的靈魂上……她想著上輩子被煙灰缸砸碎的絕望，
想著李家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想著如今這看似安穩(wěn)實則步步驚心的處境……前路茫茫，
她該何去何從？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際，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貓兒般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柳如煙心頭警鈴驟響，猛地回頭！
只見蘇落雪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離她僅幾步之遙的池邊。四目相對的瞬間，
蘇落雪臉上沒有一絲被發(fā)現的驚慌，
反而對她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充滿了得意和惡毒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毒蛇的信子，
冰冷黏膩，瞬間擊碎了柳如煙對她所有“柔弱”的認知。緊接著，
在柳如煙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蘇落雪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紙鳶，帶著一種刻意而夸張的姿勢，
直直地向后倒去！“噗通！”巨大的水花濺起，
冰冷的池水甚至有幾滴砸在了柳如煙僵硬的臉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柳如煙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如同催命的戰(zhàn)鼓。
3、完了！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靈魂深處。無論蘇落雪是死是活，
這口“謀害王爺心尖寵”的黑鍋，她柳如煙背定了！
她如今的身份——宰相的暗棋、王爺的棄子、人憎狗嫌的惡毒小妾——一旦被扣上這頂帽子，
等待她的下場，絕對比被休棄趕出王府凄慘百倍！王府的高墻之外，
宰相柳元慶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這個沒用的棄子，等待她的只會是人間地獄！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fā)，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憤怒。柳如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在蘇落雪落水后不到兩個呼吸的時間里，緊跟著縱身跳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全身，像無數細針扎進骨頭縫里。柳如煙不會水！前世在李家村，
她連靠近河邊洗衣都會被呵斥。求生的欲望讓她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她憑著本能胡亂撲騰著，
冰冷腥澀的池水不斷嗆入口鼻，視線一片模糊。她瘋狂地朝著蘇落雪下沉的方向掙扎過去。
蘇落雪顯然也沒料到柳如煙會跳下來，她在水里驚慌地掙扎著，
眼神里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對柳如煙靠近的抗拒。柳如煙不管不顧，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把她弄上去！她拼盡全力，終于抓住了蘇落雪胡亂揮舞的手臂。
那手臂纖細，此刻卻像纏人的水草。柳如煙用盡全身力氣，連拖帶拽，
憑著悍不畏死的一股蠻勁，硬是將嗆水后有些脫力的蘇落雪拖到了池邊淺水處。
她自己也被冰冷的池水和極度的恐懼耗盡了力氣，趴在粗糙的池沿石頭上，劇烈地咳嗽著，
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肺腑，吐出帶著腥味的池水。她顧不上自己，掙扎著翻過身，
跪在昏迷不醒（或者說假裝昏迷）的蘇落雪身邊。前世在李家村，
她見過村里的赤腳郎中救過落水的孩子。她憑著模糊的記憶，雙手交疊，用盡殘余的力氣，
狠狠按壓蘇落雪的胸口！一下，兩下，三下……冰冷的池水從蘇落雪口鼻間不斷溢出。
“咳……咳咳……”蘇落雪終于有了反應，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更多的水，眼皮微微顫動，
似乎有蘇醒的跡象。就在柳如煙幾乎要脫力跪倒，以為終于抓住一線生機時——“落雪！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暴怒嘶吼，伴隨著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蓮池邊。
柳如煙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肩膀上！劇痛傳來，
她整個人被這股力量猛地掀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幾步外的濕滑草地上，
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她狼狽地抬起頭，看到那個如天神般降臨的男人。寧王趙珩。
他穿著玄色的親王常服，身形高大挺拔，此刻卻帶著雷霆之怒。
他甚至沒看被他推開的柳如煙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塊礙眼的垃圾。
他所有的目光都焦灼地鎖在池邊那個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的纖細身影上。他臉上的表情，
是柳如煙從未見過的驚惶、心痛和滔天的怒火，那怒火足以將周圍的一切焚燒殆盡。“落雪！
落雪！”趙珩的聲音都變了調，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將蘇落雪打橫抱起，
動作是極致的輕柔，與剛才推開柳如煙的粗暴判若兩人。
蘇落雪濕漉漉的頭無力地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臉色蒼白如紙，更顯得脆弱不堪。“太醫(yī)！
快傳太醫(yī)！”趙珩抱著蘇落雪，轉身怒吼，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利刃，
終于掃過跌坐在泥濘草地上的柳如煙。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憎惡和殺意，
仿佛在看一個骯臟的、該被立即碾死的臭蟲?！傲鐭?！
”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地獄刮來的陰風，“你好大的狗膽！”那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
瞬間貫穿了柳如煙的心臟，讓她四肢百骸都凍得麻木。她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像是塞滿了淤泥般，一個辯解的字也發(fā)不出來。解釋？誰會信？
一個劣跡斑斑、有前科、被所有人厭棄的小妾，
和一個柔弱無辜、深受王爺愛重的“白月光”？答案不言而喻。趙珩抱著蘇落雪，
帶著一陣裹挾著水汽和怒火的冷風，大步流星地離去。他身后跟著一群驚慌失措的丫鬟仆婦，
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在小徑盡頭。蓮池邊，只剩下柳如煙一個人。她渾身濕透，
沾滿了污泥和草屑，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冰冷的草地上。暮春的風吹過濕透的衣衫，
帶來刺骨的寒意，讓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風吹過蓮葉的沙沙聲，
和她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她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完了。蘇落雪落水昏迷，
王爺親眼所見（至少他認為是）她柳如煙就在現場，
而且剛剛才被他推開……無論她救沒救人，這“謀害”的罪名，板上釘釘。休棄？
恐怕都是最仁慈的下場。等待她的，很可能是悄無聲息的“病逝”，
或者被盛怒的王爺直接下令杖斃！再或者，被當作無用的棄子，交還給宰相柳元慶，
那個老狐貍的手段，只會比死更可怕。絕望如同這池水，徹底淹沒了她。她仰起頭，
望著暮色漸沉的天空，灰蒙蒙的，沒有一絲光亮。像極了她短暫而灰暗的前世，
像極了她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今生。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這個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現。4、不！心底深處，
那個屬于李來弟的、在無數打罵和饑餓中掙扎求存的靈魂，發(fā)出了一聲不甘的嘶吼！
她好不容易從李家的地獄里爬出來，好不容易有了這副健康的身體，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能吃飽穿暖的日子……她不能死！她憑什么要死？
就為了那個虛偽做作、自己跳水的蘇落雪？一股混雜著滔天恨意和不甘的火焰，
猛地從冰冷絕望的灰燼中竄起，瞬間燒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那火焰灼燒著她的恐懼，
也點燃了她骨子里屬于李來弟的、被生活磨礪出的最后一絲兇悍！她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濕透的衣裙沉重地貼在身上，冰冷刺骨，膝蓋和手肘的擦傷火辣辣地疼，
額角被水浸濕的紗布也隱隱作痛。但這些痛楚，此刻都成了助燃的薪柴。不能等死！
她踉蹌著，一步一個濕漉漉的腳印，朝著自己那個偏僻冷寂的小院走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氐侥情g小小的屋子，青萍看到她渾身泥水、狼狽不堪的樣子，
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要來幫她換衣服?！俺鋈?。”柳如煙的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青萍被她眼中那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瘋狂的平靜嚇住了，
哭聲噎在喉嚨里，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瑟瑟發(fā)抖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柳如煙一個人。她走到梳妝臺前，濕透的頭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額角的紗布邊緣滲出一點淡紅，被水暈開。那雙原本總是帶著愚蠢媚意或驚恐的眼睛，
此刻卻像是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焰，冰冷、銳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脫下濕透冰冷的衣裙，水珠順著光滑的皮膚滾落。她拿起干燥的布巾，
用力擦拭著身體，仿佛要將所有的屈辱、恐懼和絕望都擦掉。
換上唯一一套還算體面的、妃色繡折枝海棠的衣裙，盡管料子普通，但顏色鮮艷，
能襯得她那張臉更加明艷逼人。她坐到妝臺前，打開那個劣質的胭脂水粉盒子。
原主柳如煙的品味實在不敢恭維，顏色都俗艷濃烈。柳如煙卻不管不顧。
她拿起最艷麗的胭脂，用力地涂抹在蒼白的唇上，那刺目的紅，如同飲血。又用黛粉，
仔細地描畫了那對天生嫵媚的遠山眉，加重了眉尾的弧度，更添幾分凌厲。最后，
她拿起那盒最濃的、帶著金粉的胭脂，用指尖蘸取，毫不吝嗇地點染在顴骨之上。鏡中的人，
瞬間褪去了所有的狼狽和蒼白，只剩下一種咄咄逼人、帶著攻擊性的艷麗，
像一朵在絕望深淵里盛開的、劇毒的花。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冰冷而妖異的笑容。暴風雨要來？那就來吧。這一次，她柳如煙，不躲了。
5、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刻都像是鈍刀子割肉。柳如煙端坐在繡墩上，
背脊挺得筆直。窗外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屋子里沒有點燈，只有窗欞透進的微弱月光，
勾勒出她濃墨重彩、如同精怪般的側影。青萍縮在門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偶爾能聽到她壓抑的啜泣。終于，在夜色濃得化不開的時候，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是一群。腳步聲沉重、急促，帶著毫不掩飾的肅殺之氣?！芭?！
”房門被粗暴地踹開，兩盞慘白的氣死風燈率先探入，刺目的光芒瞬間撕裂了室內的昏暗，
也照亮了門口那個高大冷峻的身影。寧王趙珩。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常服，
只是外面罩了一件墨色大氅，更顯得氣勢沉凝如山岳。他站在門口，背對著燈籠的光，
面容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黑暗，
精準地釘在端坐的柳如煙身上。那目光里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是毫不掩飾的厭憎，
是……一絲冰冷的、看死物般的漠然。他身后，是王府內院的大管事王德全，
一個面容嚴肅刻板的老太監(jiān)，此刻正低著頭，手里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
放著一個明黃色的卷軸，在燈光下異常刺眼。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體面的婆子，
是蘇落雪院里的管事嬤嬤張氏，此刻正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著柳如煙。
柳如煙的心臟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來了。
趙珩沒有踏入這間在他看來污穢不堪的屋子。他站在門檻之外，如同在劃分生與死的界限。
他微微偏了下頭，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王德全。
”“奴才在?！蓖醯氯砩锨耙徊?，聲音平淡無波?！澳?。”“是。
”王德全小心翼翼地拿起托盤上的明黃卷軸，展開。慘白的燈光映著他刻板的臉，
也照亮了卷軸上鐵畫銀鉤的字跡?！皩幫踔I令：妾室柳氏如煙，心性歹毒，屢教不改。
今更變本加厲，竟敢蓄意謀害蘇氏落雪，致其重傷昏迷，性命垂危！其行可誅，其心可誅！
本王念其入府一場，留其性命。今褫奪其位，逐出王府！即日起，收回王府一切供給，
永不得再踏入王府半步！欽此！”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鞭子，
狠狠抽打在柳如煙緊繃的神經上。褫奪其位，逐出王府！收回一切供給，永不得踏入！
每一個字，都宣判了她的“死刑”。王德全念完，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燈芯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趙珩的目光依舊鎖在柳如煙臉上，
似乎在等待她的崩潰、哭嚎、或者像過去一樣愚蠢的辯解和求饒。
柳如煙緩緩地、緩緩地站了起來。那身妃色的衣裙在慘白的燈光下，紅得刺目，
像潑灑開的血。她臉上濃重的妝容，在強光下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她沒有哭，沒有鬧，
甚至沒有看趙珩一眼。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卷明黃的休書上。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她動了。她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來……腳步很穩(wěn)，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直直地盯著王德全手中的休書?！澳恪蓖醯氯乱庾R地想后退一步，
卻被她身上那股驟然迸發(fā)出的、孤絕瘋狂的氣勢所懾。柳如煙走到他面前，停下。伸出手，
不是去接那休書，而是直接抓住了那卷冰冷的、象征著將她徹底打入地獄的明黃卷軸！
“柳氏！休得放肆！”趙珩身后的護衛(wèi)厲聲喝道，手按上了刀柄。柳如煙充耳不聞。
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了那堅韌的卷軸表面。她抬起頭，
目光第一次迎向趙珩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風暴的寒眸。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
扯出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弧度。那笑容，在濃艷的妝容襯托下，
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美感……“王爺，”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這休書……妾身，不受！”話音未落，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嘶啦——！”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裂帛聲，驟然響起！
柳如煙雙手抓住那卷休書，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向兩邊撕開！
堅韌的絹帛在她手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撕裂成兩半！緊接著，她雙手不停，
如同瘋魔了一般，將那兩半卷軸再次對折、撕裂！刺啦！刺啦！刺啦！
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驚悚。碎片如同被撕碎的蝴蝶翅膀，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落在她妃色的裙擺上，落在冰冷的地磚上?！鞍?！”青萍在門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隨即死死捂住了嘴。王德全驚得目瞪口呆，捧著空托盤的手都在抖。
趙珩身后的護衛(wèi)“噌”地一聲拔出了半截腰刀，寒光凜冽！趙珩本人，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
終于不再是純粹的厭惡和殺意，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震驚！
他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婦、卻眼神亮得如同燃燒的女人，
看著她毫不畏懼地撕碎代表他絕對權威的休書，
看著她臉上那近乎妖異的濃妝和瘋狂的笑容……這完全打敗了他對柳如煙的所有認知！
那個愚蠢、怯懦、只會用拙劣手段爭寵的女人，怎么會……柳如煙撕碎了最后一片卷軸，
任由紙屑從指縫間飄落。她微微喘著氣，胸膛起伏，臉上那瘋狂的笑容卻越發(fā)清晰。
她猛地抬起頭，再次對上趙珩震驚的視線，聲音因為激動和用力而微微發(fā)顫，
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厲：“王爺！蘇姑娘落水，非我所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她在裝暈！她根本就沒醒不過來！”“一派胡言！”趙珩身后的張嬤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尖聲叫了起來，指著柳如煙破口大罵?！澳氵@個毒婦！自己做了惡事還敢攀誣我們姑娘！
太醫(yī)都診過了，姑娘是驚厥過度，寒氣入體，昏迷不醒！王爺，您聽聽，
她死到臨頭還在血口噴人！您快處置了這個毒婦?。 壁w珩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銳利，
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里的殺意，比剛才更甚。顯然，他一個字都不信。柳如煙毫不退縮，
她向前一步，妃色的身影幾乎要撞上趙珩那墨色的大氅。她仰著臉，
直視著趙珩那雙深不可測、此刻翻涌著暴怒的眼眸，聲音拔高，
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尖銳：“王爺若不信，敢不敢讓我一試？若我不能讓蘇姑娘立刻醒過來，
柳如煙不用王爺動手，自己一頭撞死在王爺面前！絕不污了王府的地！”擲地有聲！
如同驚雷炸響！整個院子死寂一片。連張嬤嬤都被她這瘋狂的誓言噎住了，張著嘴，
一時忘了咒罵。趙珩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濃妝艷抹卻寫滿了瘋狂決絕的臉。那雙眼睛里燃燒的火焰，
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顧一切。這絕不是過去那個柳如煙能有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間，
他甚至被那火焰灼了一下……“王爺！不可啊！”王德全終于找回了聲音，急切地勸阻，
“此毒婦心腸歹毒，蘇姑娘如今危在旦夕，怎可讓她再靠近……”趙珩抬手，
阻止了王德全的話。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柳如煙臉上逡巡，
試圖找出任何一絲撒謊或心虛的痕跡。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燃燒的、近乎虛無的瘋狂。良久，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趙珩的薄唇終于動了動，吐出的字眼冰冷如刀：“好。
”“本王給你這個機會?！彼穆曇舻统恋每膳?，“若你有半分虛言，
或傷落雪分毫……”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話語里蘊含的酷烈殺機，
讓周遭的空氣都瞬間凍結?！氨就鯐屇?，”他一字一頓，如同宣判，“后悔活著。
”柳如煙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成了！第一步！
她強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血氣，臉上那瘋狂的笑容瞬間收斂，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平靜，
對著趙珩深深一福：“謝王爺恩典。”6、棲霞苑。
這里是王府中除了正妃居所外最精致華美的院落，此刻卻被一種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籠罩。
廊下侍立的下人們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無形的低氣壓。正房內，燭火通明。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
蘇落雪靜靜地躺著。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兩個太醫(yī)垂手侍立在一旁，
臉上帶著憂色和束手無策的無奈。床邊，
還站著一個面容哀戚、拿著濕帕子輕輕為她擦拭額頭的丫鬟。
趙珩負手立在床前幾步遠的地方，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他的目光落在蘇落雪毫無生氣的臉上，眉頭緊鎖，眼底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焦灼和痛楚。
柳如煙跟在王德全身后走了進來。身上那件妃色的衣裙在滿室素凈中顯得格外刺眼。
她一進門，就感覺到數道或厭惡、或鄙夷、或警惕的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她身上。
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床邊，目光落在蘇落雪臉上。那張臉，確實蒼白柔弱，我見猶憐。
但柳如煙看得更仔細——她的呼吸雖然微弱，卻異常平穩(wěn)，沒有絲毫瀕危病人的急促紊亂。
眼瞼下的眼球，似乎……在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轉動了一下？柳如煙心中冷笑更甚。裝，
你繼續(xù)裝！“王爺，”柳如煙轉身，對著趙珩，聲音平靜無波，
“請容妾身近前仔細查看蘇姑娘狀況?！壁w珩沒說話，只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算是默許。
柳如煙走到床邊，無視了旁邊丫鬟警惕戒備的眼神。她伸出手，
動作看起來還算輕柔地翻開蘇落雪的眼皮看了看?！疤K姑娘昏迷不醒，氣息微弱，
像是驚厥過度，邪風入體……”一個太醫(yī)忍不住低聲解釋病情。柳如煙充耳不聞。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細思索。片刻后，她再次開口，
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凝重：“王爺，蘇姑娘此番落水，
恐怕不止是寒氣入體驚厥那么簡單。妾身懷疑……或有痰迷心竅之癥，
需得仔細查驗她胸腹之間氣息是否通暢。此法……恐需褪去外衫，未免唐突，
還請王爺與諸位……暫且背轉身去片刻。”此言一出，滿室皆驚。褪去外衫？查驗胸腹？
這……這簡直……！“放肆！”張嬤嬤第一個跳出來，指著柳如煙的鼻子，氣得渾身發(fā)抖，
“你這毒婦！安的什么心？竟敢如此褻瀆我們姑娘！王爺，您聽聽?。?/p>
她這是要趁機……”趙珩的眉頭也緊緊鎖起，目光銳利如刀，審視著柳如煙。
讓她靠近落雪已是破例，還要褪衣檢查？這柳如煙，究竟想做什么？
柳如煙迎著他審視的目光，眼神坦蕩，
甚至帶著一絲醫(yī)者的肅然（雖然全是裝的）：“王爺明鑒！蘇姑娘性命攸關！
若因顧忌虛禮而延誤救治，妾身萬死難辭其咎！況且，只是褪去最外層衣衫，由我一人查驗，
片刻即可！若王爺不放心，可讓這位嬤嬤在旁盯著！”她指向張嬤嬤。張嬤嬤被她一指，
噎了一下，隨即梗著脖子：“老奴自然要盯著你這毒婦！
”趙珩看著柳如煙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床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蘇落雪。
時間每流逝一分，落雪的危險就多一分……他眼底的掙扎一閃而過，最終被擔憂壓過。
“……準。”他沉聲道，聲音帶著壓抑的沙啞，“所有人，背過身去！張氏，你留下看著！
”“王爺！”王德全和太醫(yī)還想勸阻。“轉過去！”趙珩的聲音陡然轉厲，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眾人噤若寒蟬，包括那兩個太醫(yī)，都只能無奈地背轉身。
柳如煙心中一定。成了！她走到床邊，張嬤嬤立刻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緊緊貼了過來，
一雙三角眼死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柳如煙看也不看她，伸手，
動作看似輕柔地解開了蘇落雪寢衣最上方的兩顆盤扣，露出了小片雪白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蘇落雪放在身側的右手——那只手的手指，在寬大袖口的遮掩下，
似乎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柳如煙心中冷笑。裝，我看你能裝到幾時！她不再猶豫，
目光迅速掃過床榻內側。床頭小幾上，放著一把精巧的團扇。扇柄是溫潤的象牙，
扇面則是用極細的金絲銀線繡著繁復的花鳥，最邊緣，
點綴著幾根細長、柔軟、閃爍著華麗光澤的……孔雀尾羽！就是它！柳如煙不動聲色，
一邊假裝低頭仔細查看蘇落雪的頸部和鎖骨，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
指尖飛快地從那把華麗的團扇邊緣，捻下了一根最長、最細、絨毛最豐盈的孔雀翎羽！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又借著身體的遮擋，站在床尾的張嬤嬤視線被擋住，根本未曾察覺。
柳如煙捏著那根輕若無物的孔雀羽毛，冰涼的羽毛桿貼著她的掌心。她深吸一口氣，
成敗在此一舉！她猛地直起身，在張嬤嬤驚愕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一把掀開了蓋在蘇落雪身上的錦被！同時，她捏著羽毛的那只手，
快如鬼魅般探入蘇落雪微微敞開的寢衣下擺，精準地撩起了她左腳那薄如蟬翼的素白綾襪！
“?。∧阕鍪裁?！”張嬤嬤反應過來，發(fā)出尖利的驚叫！
就在這聲尖叫響起的瞬間——柳如煙捏著那根細長柔軟的孔雀翎羽，
對著蘇落雪暴露在空氣中的、雪白細嫩的腳心，用羽毛尖端最細最軟的部分，
快、狠、準地——撓了下去！動作幅度極小，卻極其刁鉆！“呃——！
”一聲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帶著劇烈癢意的悶哼，
驟然從床上“昏迷不醒”的蘇落雪喉嚨里爆發(fā)出來！緊接著，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只見蘇落雪如同被強電流擊中一般，左腳猛地一抽！
那力度之大，帶動著整條腿都向上彈了一下！同時，她一直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
那雙漂亮的眸子里，此刻哪里還有半分虛弱昏迷的迷蒙？
里面充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愕、被拆穿的慌亂，
以及……一絲被劇烈癢意刺激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她下意識地就想蜷縮起身體，
躲避那要命的癢！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所有背對著的人，
都被那聲突兀的悶哼和腳掌彈起的動靜驚動，下意識地想要轉身?！皠e動！
”趙珩冰冷如鐵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風暴！他并沒有完全轉過身，
只是微微側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最精準的鷹隼，
死死地釘在床上那個剛剛“驚醒”的女人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蘇落雪那雙睜開的眼睛里，
沒有絲毫昏迷初醒的茫然和痛苦，只有被驟然戳破偽裝的驚惶失措！她那彈起的左腳，
那瞬間繃緊的身體反應，根本不是一個昏迷垂危之人能有的！一瞬間，
趙珩只覺得一股帶著強烈諷刺意味的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所有的擔憂、焦慮、憤怒……都在這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化作了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將人凌遲！
蘇落雪對上趙珩那冰冷刺骨、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渾身猛地一僵，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連那點被癢出來的紅暈都消失無蹤。她嘴唇哆嗦著，
想要開口解釋：“王…王爺……我……”“蘇姑娘！”柳如煙搶在她前面開口，
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喜”和“慶幸”，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
“您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蒼天有眼啊！”她一邊說著，
一邊迅速地將那根惹禍的孔雀羽毛不著痕跡地藏入袖中，動作快得如同變戲法。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趙珩面前，不再是剛才那種瘋狂決絕的姿態(tài)，而是深深地俯下身去，
額頭幾乎觸到冰冷的地面。她的肩膀微微聳動，
聲音里充滿了后怕和真誠（至少聽起來是）的悔意：“王爺！妾身有罪！妾身萬死！
”“今日蓮池之畔，確是妾身疏忽大意，未能及時察覺蘇姑娘靠近，更未能及時勸阻，
才致使蘇姑娘意外落水，受此驚嚇！妾身罪該萬死！”她抬起頭，
臉上濃重的妝容被淚水（硬擠出來的）沖開些許，留下狼狽的痕跡，
眼神卻顯得異?！罢\懇”和“驚懼”?！版碜灾矸荼拔?，往日又因愚鈍犯下諸多錯事，
惹王爺厭棄，更讓蘇姑娘受驚！此番更是罪上加罪！妾身不敢奢求王爺原諒，
只求王爺看在妾身方才拼死跳入寒池救起蘇姑娘、又僥幸用土法將蘇姑娘喚醒的份上，
給妾身一個改過自新、在府中贖罪的機會！”她再次深深叩首，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妾身保證！從今往后，定當謹言慎行，安守本分！絕不敢再靠近蘇姑娘半步！
絕不敢再給王爺和蘇姑娘添一絲一毫的麻煩！求王爺開恩！求王爺……給妾身一條生路吧！
”她伏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
將一個走投無路、幡然醒悟、只求茍活的小妾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緊貼著冰冷地面的額頭下，一雙眼睛里燃燒著怎樣冰冷的火焰。生路？她當然要！
但她要的，絕不僅僅是茍活！
7、趙珩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伏在地、哭得“情真意切”的柳如煙，又緩緩抬起眼，
看向床上那個臉色慘白如鬼、眼神躲閃的蘇落雪。
一個剛剛“拼死”跳入寒池救人、又用匪夷所思的方法“喚醒”了昏迷者的“罪人”。
一個精心設計落水、偽裝昏迷、愚弄了他所有情感和擔憂的“心上人”。強烈的對比，
如同最辛辣的諷刺。趙珩的眼神，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怒火似乎都沉淀了下去，
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他沒有再看蘇落雪一眼，仿佛她已是一團污濁的空氣，
目光重新落回柳如煙身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懷疑，有冰冷的余怒，
……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瘋狂撕書和眼前這戲劇性一幕所引發(fā)的、極其細微的震動。
棲霞苑的空氣凝滯得如同灌了鉛。跪伏在地的柳如煙，后背的肌肉繃得死緊，
妃色的衣料下滲出細密的冷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頭頂那道目光，如同無形的山巒，
沉沉地壓下來。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
混著被淚水沖花的胭脂，留下黏膩濕冷的痕跡。袖中那根輕若無物的孔雀羽毛，
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手腕?！皾L出去?！北涞煤翢o起伏的三個字，
如同冰錐砸落在地。柳如煙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強迫自己維持著伏地的姿勢，不敢有絲毫異動?！八腥?。”趙珩的聲音再次響起，
比剛才更冷，帶著一種凍結一切的寒意，“都給本王滾出去！
”這話顯然是對著屋內其他人說的。王德全、太醫(yī)、張嬤嬤以及蘇落雪的丫鬟，
如同得到了赦令，連大氣都不敢喘，低著頭，腳步凌亂又無比迅速地退了出去，
臨走還不忘輕輕帶上房門。張嬤嬤在退出去前，怨毒地剜了柳如煙一眼，
又擔憂地看向床上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蘇落雪?！澳阋矟L回你的院子。
”趙珩的目光終于從柳如煙身上移開，如同掃過一粒塵埃，落到了床榻之上。
他沒有看蘇落雪，聲音卻冷得能凍裂金石，“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棲霞苑半步！
今日之事……”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膽寒。
“王…王爺……”蘇落雪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試圖伸手去抓趙珩的衣角，
卻被那無形的冰冷氣場逼得手指僵在半空。趙珩沒有理會，他甚至沒有再看那個方向一眼。
他徑直轉身，玄色的大氅劃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著門口走去。“柳如煙。
”在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刻，趙珩的腳步頓住，并未回頭，只有那冰冷的聲線清晰地傳來，
敲打在柳如煙緊繃的神經上?！坝涀∧愕脑挕！薄鞍?、守、本、分。”“若有下次，
”他微微側過頭，月光勾勒出他下頜冷硬的線條，那眼神的余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鋒，
掃過依舊跪在地上的柳如煙，“本王親自送你上路。”沉重的腳步聲遠去，消失在回廊深處。
棲霞苑的正房里，只剩下癱軟在床上、面無人色的蘇落雪，
和依舊跪伏在地、如同石雕般的柳如煙。許久，許久。柳如煙緊繃的身體才一點點松懈下來，
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黏膩冰冷。她撐著地磚，
極其緩慢地站起身。膝蓋因為長時間的跪伏而麻木刺痛，讓她踉蹌了一下。
她沒有看床上那個失魂落魄、眼神怨毒地盯著她的蘇落雪一眼。這一局，她贏了。贏得慘烈，
贏得驚險，但終究是……活下來了。她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腿，一步一步，
走出了棲霞苑那扇仿佛隔絕了生死的院門。門外，青萍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她出來，
立刻撲上來攙扶，眼圈又紅了：“姨娘！您……您沒事吧？嚇死奴婢了！”王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