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阿姐的婚期就在三日后。可現(xiàn)在，家里聞不到一絲喜氣，
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絕望的死寂。阿爹趙正德躺在床上，一聲聲咳嗽都帶著血?dú)狻?/p>
阿娘林氏的眼睛已經(jīng)哭瞎了，整日抱著阿姐的嫁衣，無聲地流淚。而我的阿姐，趙清瀾，
那個揚(yáng)州城里最明媚的女子，此刻像一朵被狂風(fēng)驟雨摧殘過的嬌花，縮在床角，眼神空洞，
不言不語。三天前，那個自稱“許清”的采花賊，毀了她，也毀了我們?nèi)摇?/p>
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壓住，我?guī)缀醮贿^氣。我必須做點(diǎn)什么。我沖出家門，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直到一陣馬蹄聲驚擾了我。一匹雪白的駿馬停在不遠(yuǎn)處，
馬上的女子一身華服，眉眼溫柔，正是安國侯府的平遙郡主，沈碧柔。而牽著馬韁，
恭敬地站在她身側(cè)的侍衛(wèi)，那張臉……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他摘下了頭盔，
露出一張俊秀的臉，換上了一身恭順的侍衛(wèi)服，
和我記憶中那個月夜下輕佻囂張的惡棍判若兩人?？晌艺J(rèn)得他，化成灰我都認(rèn)得！
他就是那個采花賊！他不是叫許清嗎？他怎么會……“顧玄，我們回去吧?！鳖櫺?/p>
原來他叫顧玄。他抬起頭，對著沈碧柔露出一個諂媚又順從的笑容。我像被一道驚雷劈中，
手腳冰涼。原來，毀掉我姐姐一生的惡魔，搖身一變，成了尊貴郡主的貼身侍衛(wèi)。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了阿爹。阿爹聽完，那張灰敗的臉上竟涌起一絲希望。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抓著我的手：“走，清歌，我們?nèi)フ铱ぶ?！郡主是出了名的心善?/p>
她一定會為我們做主的！”安國侯府門前，阿爹拉著我，重重地跪了下去。
沈碧柔很快就出來了，她看到跪在地上的我們，臉上露出了驚訝和悲憫?！摆w先生，
這是做什么？快快請起?！彼H自上前，溫柔地扶起我阿爹。阿爹老淚縱橫，
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泣不成聲地叩首：“求郡主為小女做主?。 鄙虮倘崧犕?，
秀眉微蹙，臉上滿是同情。她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顧玄，嘆了口氣，隨即轉(zhuǎn)向我阿爹，
說出了一句讓我如墜冰窟的話?！摆w先生，令嬡的遭遇，本宮深感同情?！彼D了頓，
語氣愈發(fā)“和善”，“我看這顧玄也是一表人才，如今又在本宮身邊當(dāng)差，前途無量。不如，
就將清瀾許配給他，也算是一段天賜良緣，豈不兩全其美？”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天賜良緣？讓我的姐姐，嫁給一個毀了她的畜生？我爹也愣住了，
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時，那個叫顧玄的畜生上前一步，
對著我爹扯出一個輕蔑的笑：“就是，當(dāng)初收錢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嘴臉，現(xiàn)在看我跟了郡主，
又巴巴兒地貼上來，想攀高枝兒了？”他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惡心嘴臉，
讓我積壓在心口的怒火瞬間沖上了天靈蓋。“你閉嘴！”我猛地掙開阿爹的手，
死死地盯著沈碧柔，對她嘶吼到：“沈碧柔！你身為郡主，包庇淫賊，罔顧王法！
我姐姐清白被毀，你竟說這是天賜良緣？你的善良，就是踩著我姐姐的血淚和尸骨嗎？
你這是在助紂為虐！”我的嘶吼引得周圍的路人紛紛側(cè)目。沈碧柔的臉色瞬間青白交加，
那溫柔的面具差點(diǎn)掛不住。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很快又被“惋惜”所取代。
“這位姑娘，何出此言？”她嘆息著，看向顧玄的眼神更加憐憫。“顧玄他本性不壞，
只是一時行差踏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呢？”我只覺得荒謬至極。一時行差踏錯？
這簡直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阿爹！你聽到了嗎？在這位善良的郡主眼里，
毀掉一個女子的一生，只是‘一時行差踏錯’！”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顧玄，
“他就是個畜生！你包庇他，你和他一樣惡心！”“清歌！住口！”阿爹驚恐地?fù)溥^來，
死死捂住了我的嘴。他嚇得魂飛魄散，對著沈碧柔拼命磕頭，“郡主饒命！小女口不擇言，
小女瘋了！求郡主饒了我們，我們這就走，這就走！”沈碧柔的臉色已經(jīng)冷了下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像在看兩只骯臟的螻蟻。她從袖中取出五十兩黃金，
扔在我們面前的地上?！傲T了，本宮不與你們計較。這些錢拿去，離開揚(yáng)州城吧。
”那金子在地上滾了兩圈，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們?nèi)业哪樕稀?/p>
這不是賞賜，這是封口費(fèi)，是驅(qū)逐令。我被阿爹連拖帶拽地拉走，
嘴里發(fā)出“嗚嗚”的掙扎聲。在我被拖走的那一刻，我回頭，對上了顧玄的視線。
他正輕蔑地瞥著我，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冷笑。隨即，他轉(zhuǎn)過頭，
又對沈碧柔堆起那副諂媚恭順的笑容。那一瞬間，我心底的恨意滔天。那眼神，
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進(jìn)我的心臟。我不再掙扎，任由阿爹將我拖走。今日之辱，
今日之恨，我趙清歌發(fā)誓，來日，必將百倍奉還！02馬車顛簸得厲害，
我爹趙正德的背影在昏暗的車廂里顯得格外佝僂。那五十兩黃金，被他死死攥在懷里，
仿佛不是錢財，而是催命的烙印，燙得我們一家人心口都在滴血。
揚(yáng)州城的燈火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如同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過往。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車輪碾過碎石路發(fā)出的“咯吱”聲，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阿娘林氏靠在車壁上，
雙目空洞，無聲地流著淚。阿姐趙清瀾則像個失了魂的木偶，蜷縮在角落里，眼神渙散，
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顧玄那張輕佻的臉，沈碧柔那句“天賜良緣”，像兩根毒刺，
在我腦海里反復(fù)翻攪。恨意如同野火，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馬車在荒郊的林子里停下，
我爹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住了，劇烈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暗?，我來學(xué)駕車，
您歇會兒?！蔽蚁崎_車簾，看著他疲憊不堪的臉。他愣了一下，隨即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
將馬鞭遞給了我。那一夜，我睜著眼，聽著林中的風(fēng)聲鶴唳，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晨光熹微，透過稀疏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我以為新的一天，會是新的開始。
我輕手輕腳地跳下馬車，想叫醒睡在車轅上的我爹?！暗?，醒醒，我們該走了。
”他沒有回應(yīng)。我走近了些，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的身體卻僵硬得像塊石頭，
直直地朝我倒了過來。一道兩指寬的血口，從他頸間撕裂開來，皮肉翻飛，
暗紅的血早已凝固。我的腦子“嗡”地一聲，炸成一片空白?！靶蚜?？
”一個輕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顧玄像只黑色的蝙蝠，從樹上翩然落下。
他撣了撣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塵，笑容肆意又殘忍，“你爹這老骨頭，可真不經(jīng)折騰。
”“你昨兒個不是挺能說的嗎？”顧玄一步步逼近，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霸趺?，
現(xiàn)在啞巴了？別急，很快就送你娘和你姐姐去陪他?！笨謶窒癯彼銓⑽已蜎]，
但我不能倒下！我猛地轉(zhuǎn)身，發(fā)瘋似的沖回車廂，拽起還在哭泣的阿娘和呆滯的阿姐，
“快跑！阿娘！阿姐！快跑！”我們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崎嶇的樹林，
身后的顧玄不緊不慢地跟著，像貓捉老鼠般，享受著我們的恐懼。阿娘雙目失明，
深一腳淺一腳，很快便體力不支。她猛地甩開我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將我和阿姐往前一推，
嘶嘶力竭地吼道：“清歌！帶你姐姐走！往北走！快走！”說完，她竟轉(zhuǎn)過身，
憑著感覺撲了過去，死死抱住了顧玄的雙腿！“滾開，你這瞎眼的老東西！”顧玄被絆住，
惱羞成怒。我回頭，只看到一把利刃捅入我娘腹中。阿娘的身子軟軟倒下，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淚，是兩行刺目的血。那畫面，如同地獄烙印，
深深刻進(jìn)了我的靈魂?！鞍⒔悖?！”我拽著已經(jīng)崩潰的趙清瀾，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狂奔。
樹林到了盡頭，前方卻是萬丈斷崖，底下江水滔滔，發(fā)出震耳的轟鳴。
“是我……是我害了你們……”趙清瀾絕望地跪倒在地?！笆俏液α说铩甯?，
是我害了你……”我的心痛得像要裂開，可我的腦子卻前所未有的冷靜。我蹲下身，
捧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阿姐，你聽著！這不是你的錯！活著，我們要活著！
沿著這條河往北走，逃去梁王的封地瓊州，那里或許有生機(jī)！活下去，為爹娘報仇！
”她看著我，眼中是決絕的淚光。身后，顧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猛地將她推向通往河岸的小路。顧玄的身影出現(xiàn)在林邊，他看到我，
嘴角的笑意愈發(fā)得意：“跑啊，怎么不跑了？前面可是死路一條?！蔽阴咱勚笸?，
腳后跟抵住了懸崖的邊緣，裝出恐懼到極致的模樣。就在他獰笑著靠近，
伸手要來抓我的瞬間，我猛地彎腰，抓起一把混著沙石的泥土，狠狠揚(yáng)向他的臉！“?。?/p>
”他猝不及防，下意識地閉眼。就是現(xiàn)在！我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縱身一躍！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間吞噬了我的口鼻，窒息感和寒意瞬間流竄至四肢百骸。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我眼前閃過爹娘慘死的畫面，閃過顧玄和沈碧柔那兩張可憎的臉。
若有來生……不，若我不死，我必歸來，定要爾等，血債血償！
03冰冷的江水灌入我的口鼻，刺骨的寒意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遍我的四肢百骸。
爹娘慘死的畫面和顧玄那張可憎的臉，是我墜入黑暗前最后的記憶。我以為我死了。
可半夢半醒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那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讓我下意識地瞇了瞇。
映入眼簾的不是陰曹地府，而是雕梁畫棟的屋頂，身上蓋著的是軟滑如云的錦被。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安神香，與我記憶中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形成了天壤之別?！肮媚铮?/p>
你醒了！”一個穿著體面的嬤嬤驚喜地湊上前來。我掙扎著想坐起身，
渾身卻像散了架一樣酸痛無力?！拔摇@是在哪兒？”我的嗓子干澀沙啞。
“這里是蕭國公府的別苑，是蕭夫人救了你。”嬤嬤端來一杯溫水，小心地喂我喝下。
“你都昏迷半個月了，大夫說你能醒過來，真是奇跡。”蕭國公府？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時，珠簾輕響，一個身著素色錦衣的婦人走了進(jìn)來。她看起來四十出頭，保養(yǎng)得極好，
眉眼間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雍容。她一看到我，眼神便再也挪不開了，那目光里有震驚，
有懷念?！跋瘛窳恕彼哉Z，伸出手，想觸摸我的臉，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這位便是救了我的蕭夫人。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蕭夫人對我關(guān)懷備至，噓寒問暖。
從她和嬤嬤的對話中，我拼湊出了一個讓我心臟狂跳的事實。蕭夫人早年喪女，而我的容貌，
竟與她那位早逝的小女兒有七八分相像。更讓我震驚的是，她的獨(dú)子，蕭衍，即將迎娶的，
正是安國侯府的郡主——沈碧柔！那一瞬間，我如遭雷擊。我以為自己是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沒想到，老天爺竟直接將我送到了仇人的心腹地帶。復(fù)仇的火焰，在我心底轟然燃起，
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當(dāng)蕭夫人拉著我的手，眼含熱淚地問我愿不愿意做她的養(yǎng)女時，
我沒有絲毫猶豫。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聲音哽咽，眼淚卻一滴都沒有。
“女兒拜見母親?！睆哪翘炱穑郎显贌o趙清歌，只有蕭國公府的養(yǎng)女，蕭清歌。
我隨蕭夫人回了京城，住進(jìn)了京郊的別苑。我很快了解到，蕭夫人與蕭國公關(guān)系不睦，
常年分居。她與兒子蕭衍的關(guān)系也十分疏離，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這對我來說，
是絕佳的保護(hù)傘。我利用她對我“亡女”的移情，極盡乖巧，
很快便獲得了她全部的信任與寵愛。白日，我跟著她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世家禮儀，
將自己偽裝成一個真正的貴族小姐。夜晚，她會親自教我一些拳腳功夫。她說，
女子行走于世，總要有些自保的本事。我學(xué)得比誰都用心，因為我知道，我練的不是功夫，
是將來手刃仇人的刀。蕭衍與沈碧柔大婚那日，京城十里紅妝，熱鬧非凡。
我借口想為養(yǎng)母去城中寺廟祈福，偷偷溜出了別苑，混在人群中，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支迎親的隊伍。我看見了沈碧柔，鳳冠霞帔，風(fēng)光無限。我也看見了顧玄。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侍衛(wèi)服，騎著高頭大馬，亦步亦趨地護(hù)衛(wèi)在新娘子的轎旁。
他不再是那個殺人如麻的惡鬼，臉上竟帶著一種愛而不得的深情和落寞，
眼神一錯不錯地焦著在沈碧柔的花轎上，仿佛是為愛犧牲的悲情男二。我躲在人群后，
看著他那副“戲精”的模樣，心底發(fā)出陣陣?yán)湫?。真是可笑，一個采花淫賊，一個殺人兇手，
竟也配談情說愛？回到別苑，我算準(zhǔn)了蕭夫人禮佛回來的時辰，故作天真地迎上去。“母親，
我今日在城里，看到世子哥哥的婚禮了，好生氣派！”蕭夫人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她對這個兒媳，顯然沒什么好感。我絞著手帕，
露出一絲無辜的困惑：“不過……女兒看到一樁怪事。那位護(hù)衛(wèi)在新嫂嫂轎旁的侍衛(wèi)，
他看新嫂嫂的眼神好奇怪呀……不像是侍衛(wèi)看主子，倒像是……”我故意停頓，低下頭，
一副不知道該怎么說的樣子?！跋袷裁?？”蕭夫人的聲音冷了下來?！芭畠赫f不好，
就是……就是讓人看了不舒服，感覺很不規(guī)矩。”我的話音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