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別回頭我是在凌晨一點三十二分，遇見“他”的。
地鐵站臺安靜得像是世界末日剛剛降臨，鐵軌上沒有列車的轟鳴聲，
只有燈管輕輕顫抖的電流聲。我記得那天我加班到很晚，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
窗外的玻璃反射出我的臉，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被掏空的蠟像。
我不是第一次一個人深夜坐地鐵。但那一晚，確實有些不同。不同之處在于，我明明記得，
地鐵早該停運了?？僧?dāng)我走下臺階的時候，站臺竟然亮著燈。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沒有一個人，沒有保安，也沒有廣播。整個站臺就像為我一個人開著。
我正猶豫著是否該離開，卻在長椅的盡頭，看見了他。一個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男孩，
大約二十出頭，側(cè)頭坐著，一只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翻著一本泛黃的舊書。聽見腳步聲，
他抬頭看向我，眼神清澈得不像這個世界的?！澳銇硗砹??！彼p聲說。
我愣了一下：“……你在等我？”他點了點頭，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列車快來了。
”我更緊張了：“現(xiàn)在幾點？”“一點三十二?！彼戳丝词直恚?/p>
然后很平靜地說：“這是夢境的最佳進(jìn)站時間。你今天夢太多了，太重了，
我得來幫你收一點。”“……你在說什么？”“我是回收員?！彼α艘幌?，
那種笑容像小孩子撒謊時故意裝認(rèn)真，“專門處理別人的夢?！蔽乙凰查g覺得他瘋了。
可也可能，是我瘋了?！澳悴挥浀蒙弦淮螇粢娔隳赣H，是哪一天了嗎？”他突然問我。
我心里猛地一緊。“你不覺得奇怪嗎？有些夢你夢過，卻從來不會記住。
有些人你早就忘了名字，卻總在你夢里哭。”他把書遞給我。那是一本泛黃的《夢的解析》。
第一頁上寫著：“夢，是被刪減的記憶?！薄澳阒绬?？”他說，
“你已經(jīng)是本周第四位快撐不下去的用戶了?！薄坝脩簦俊薄皻w夢計劃，聽說過嗎？
”我搖頭。他靠近一點，用很輕的聲音說：“別擔(dān)心。你很快就會忘了這一切。
”地鐵進(jìn)站的聲音忽然響起——我一回頭，看見空無一人的列車門緩緩打開，
一陣風(fēng)撲面而來，冰冷，刺骨?！皠e回頭?！彼蝗徽f，
“這列車會帶你回去——可你真的還想回去嗎？”?第二章：終點站地鐵門開了。
風(fēng)從黑洞般的車廂中涌出來，裹挾著奇異的氣味——像發(fā)霉的書頁、濕漉漉的地毯，
摻雜一點老舊香水的味道。我猶豫地站在原地。那男孩沒再勸我，只是站起來，
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袖口：“要么上車，要么……就一直站在夢外。
”我不知道什么是“夢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累，
出現(xiàn)了幻覺?？晌疫€是上車了。因為我突然想起，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工作已經(jīng)瀕臨裁員，感情在去年秋天就死了。我一個人在城市里，
像根隨時可以被風(fēng)吹斷的草。車廂內(nèi)空無一人。地板是潮濕的，仿佛剛剛被水洗過。
燈光閃爍，有些地方甚至完全漆黑。我小心翼翼地坐下，男孩卻站著。“下一站是終點站。
”他說?！澳囊徽?？”“你想回哪，就停哪。”我沉默。這句話聽起來像哲學(xué)，卻又太具體。
我以為他在裝神弄鬼，可他下一句話讓我后背發(fā)冷：“比如——你初中那年去跳河的那一天，
就很適合停一站?！蔽颐偷靥ь^?！澳阏{(diào)查我？”他沒有回答，
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不是夢。只是你把它藏得太深了，連你自己都以為，那是夢。
”我沉默了好幾秒?！澳愕降资钦l？”“我已經(jīng)說過了?！彼涯槣惤?，“我是夢境回收員。
只回收你主動放棄的部分。”“什么意思？”他像看一個失憶的人那樣看著我，
輕聲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你已經(jīng)參加了‘歸夢計劃’，這是第三次了?！蔽翌^疼欲裂。
地鐵晃動得越來越厲害，像要沖出軌道。我忽然看見窗外黑漆漆的隧道里，
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是我母親，她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臉色灰白。是蘇橋，我的前男友，
倒在雪夜的車輪下。是我自己，在辦公室衛(wèi)生間崩潰大哭的樣子。那些我以為已經(jīng)忘記的事，
全都從玻璃窗里一閃而過，像被拉進(jìn)一場巨大的倒帶?！澳阆肭謇砟膫€夢？”男孩問。
我喉嚨發(fā)干：“如果我不想清理呢？”他聳聳肩：“那你就只能永遠(yuǎn)背著它們活下去。
”“那至少……讓我想想?！彼α诵Γ骸皝聿患傲??！钡罔F忽然停下了。“到站了。
”他說，“歡迎來到你最想遺忘的那一天?！避囬T緩緩打開。
外面不是站臺——而是一間臥室。熟悉的布料、燈光、香味，一瞬間讓我窒息。我認(rèn)出來了。
那是我母親臨死前最后一次睡覺的房間。我腳下發(fā)軟，幾乎不敢走出去。
男孩低聲說：“清理開始了?！薄澳闶裁匆馑迹俊彼麤]有再看我，只是望著虛空，
像在等待某個指令?！皠e擔(dān)心。”他說，“很快你就會不記得她了。
”我猛地回頭：“你說什么？”他垂下眼睛：“歸夢計劃第七條：一旦開始回收，
記憶不可逆。”“你不是說我可以選擇的嗎？”“你選擇了上車，這已經(jīng)是選擇。
”我沖向門口，卻發(fā)現(xiàn)車門已經(jīng)合上，而那間臥室已經(jīng)從我眼前消失，像是一場海市蜃樓。
地鐵繼續(xù)前行，向著更深的隧道駛?cè)?。而我，突然什么都記不起來了?/p>
不記得那間臥室是誰的。不記得我哭著站在門口。不記得我曾恨不得回到那一天。
只記得那個男孩，仍站在我對面，微笑著問我：“下一個夢，要不要繼續(xù)清理？
”——第三章：斷片的人生我是在第三天早上醒過來的。沒有夢，沒有頭痛，
沒有任何“夢境回收”的痕跡。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我甚至一度以為那只是一次加班后的幻覺。但我發(fā)現(xiàn)，家里少了點什么。起初是一些細(xì)節(jié)。
書架上原本堆著的舊相冊沒了，我甚至連“我有沒有這些相冊”都無法確定。
后來是我的朋友圈。有一天同事發(fā)我一張舊合照，問我怎么把那時候的旅行動態(tài)都刪了。
“你不是最舍不得那次去北海道的嗎？”她說。我看著照片愣住了——照片里，
我站在雪地里笑得很燦爛，旁邊那個人的臉模糊得像打了馬賽克。“這是……誰？
”她愣了一下，笑著說：“你前男友啊，你真開玩笑?！蔽宜浪蓝⒅菑堈掌?，
卻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我的大腦像被人摳走了一小塊。
明明記得情緒——比如溫暖、依賴，甚至心碎，可具體的名字、臉、聲音，都像蒸發(fā)了一樣。
更恐怖的是，我的備忘錄里，
“夢境清理編號：EP-02（情感卷）｜執(zhí)行成功｜回收狀態(tài)：穩(wěn)定”我沒有寫過這句話。
我也不記得授權(quán)過誰使用我手機。我開始害怕。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但那天深夜，當(dāng)我在洗澡時轉(zhuǎn)頭看向浴室鏡子，我看見了他。那個男孩。他站在鏡子另一邊，
像是從反面世界穿越而來。他穿著和地鐵那晚一模一樣的白襯衫，靠在虛無的空間中，
沖我笑了笑?！澳悴皇钦f……會忘記了嗎？”我驚叫一聲，浴室的水突然噴得更猛了，
熱氣騰騰，鏡子上什么都沒有。可我能肯定他來過。因為地板上，
赫然多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遺忘是祝福。想回頭的人，必須先清算自己的夢。
”?我第一次主動去找那個男孩。不，是找那趟列車。凌晨一點三十二分，
我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那個詭異的地鐵站。燈還亮著。列車依然如期駛來。我上車。他果然還在。
“你又來了?！彼f?！斑@次，我要主動清理。”我說。“你確定？”“是。
”“你想清理什么？”我想了很久?！澳谴问鹿??！蔽艺f，“我前男友的死。
我不想再夢見他在雪夜對我喊‘別走’。”他點了點頭，語氣溫柔：“好的。
EP-03：事故模塊。”“但我有條件。”我說，“清理之后，我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這一切，是誰發(fā)起的？‘歸夢計劃’，到底是什么？”男孩望著我，
好像那一瞬間，他也猶豫了。“你真的想知道？”他說，“知道之后，
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你現(xiàn)在的世界了。”我咬牙：“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回去的?！彼麤]有再說話。
只是指了指窗外。我轉(zhuǎn)頭看去。列車窗外不再是黑洞一樣的隧道，
而是一整片潔白無垠的雪地。遠(yuǎn)處，一個人影倒在馬路中間，鮮血從白雪中流出，
像玫瑰盛開。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臉?！俏?。倒在雪中的，是我自己。
?第四章：剝離層雪地冰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劃過臉頰。我站在玻璃般的軌道盡頭，
看著遠(yuǎn)處那個倒在雪中的人——他一動不動，姿勢僵硬，手掌張開，像是想抓住什么，
卻什么也沒抓到。我緩緩向前走。他穿著一件我熟悉的黑色大衣，帽子半蓋著臉。
我越走越近，心跳像密集的鼓點，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個埋藏的回憶上。終于，我蹲下來，
把他翻了個身?！皇俏摇Ｊ翘K橋。我的前男友。他的臉蒼白，嘴角有血，但眼睛仍睜著，
望著虛空，像是在死前，還想對我說點什么。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記得他說過，
他最怕雪天出事。因為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也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吵架，我奪門而出，
他追在后面，一邊喊我一邊穿過馬路。然后，一道燈光猛地照過來——然后……？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跪在雪里，腦子開始劇烈疼痛，像有什么東西拼命想鉆進(jìn)來，
又被什么力量壓制住?！澳愦_定要繼續(xù)嗎？”那個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回頭。
他站在雪地邊緣，一身白襯衫在風(fēng)中幾乎透明?！澳阏谶M(jìn)入剝離層。”他說，“在這里，
‘記憶’不再屬于你，而是屬于整個系統(tǒng)?！薄笆裁聪到y(tǒng)？
”“歸夢計劃的核心代碼叫做鏡眠協(xié)議，你的大腦正在和它同步?！薄澳俏沂钦l？
”“你當(dāng)然是你。”他輕聲說，“但也許不是你記得的‘你’?！痹捯粑绰洌?/p>
周圍的雪地突然開始坍塌，像瓷器破碎，露出底下的黑暗——不是地面，而是另一段記憶。
我被拖進(jìn)去了。這一次，我站在高樓的天臺上，身后有人在哭。我轉(zhuǎn)過頭，是蘇橋。
“你非要這樣？”他喊。我冷冷看著他：“你答應(yīng)過不公開那些文件。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再裝作沒看見！那是人命啊！”我撲上去，
捂住他的嘴：“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我已經(jīng)簽了保密協(xié)議，你也簽了！”他搖頭，
一邊掙扎一邊喊：“你瘋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是推了他，還是他自己滑倒。
總之——他掉了下去。我甚至沒有去看他是否還活著。我轉(zhuǎn)身離開了天臺，把手機格式化，
把那份調(diào)查報告刪除。然后，我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里他從沒來過這個世界。
“夠了……”我喃喃。可夢境還沒結(jié)束。又一個場景閃現(xiàn)——我坐在審訊室里，面無表情，
雙手抱胸。“你確定，那天晚上你沒有見過蘇橋？”“我記不清了?！蔽艺f，
“那天雪太大了，我回了家?！薄坝腥丝匆娔銈円黄鸪霈F(xiàn)在天臺。”“是夢吧。”我笑了笑，
“我最近經(jīng)常做夢。”——那之后，他們放了我。因為沒有證據(jù)。因為我真的“忘了”。
因為，那一天，我已經(jīng)偷偷簽了“歸夢計劃”的協(xié)議——自愿刪除“重度記憶負(fù)荷段”。
我用“夢境回收”清除了我的殺意、愧疚和證詞。蘇橋的死，從那一刻起，
成了一個不完整的夢。我從夢里逃走了。只不過，現(xiàn)在，我又被拖了回來。
我跪在記憶的黑夜中，嘔吐，顫抖，無法接受自己曾這么冷漠。那個男孩在我身邊坐下。
“你已經(jīng)是第三次清理這段了。”他說，“每一次你都會選擇遺忘。
”我咬牙問：“你為什么要讓我記起來？”“因為系統(tǒng)故障了。”他低聲說，
“鏡眠協(xié)議開始自我覺醒，它正在反向喚醒你們這些‘自愿遺忘者’?！薄笆裁匆馑迹?/p>
”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將死之人?！澳阋詾槟阍谇謇韷簦鋵嵞闶潜粔羟謇?。
”?第五章：鏡眠協(xié)議你以為你在清理夢，其實你是被夢清理。那句像咒語一樣的話，
在我腦海中盤旋不散。我盯著那個男孩。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微笑，而是低著頭，
像一臺不穩(wěn)定的人形程序，語氣也像被誰篡改過?！跋到y(tǒng)出現(xiàn)裂痕，從你第二次清理開始。
”他說，“你在刪除情感模塊時，觸發(fā)了非法回溯?！K橋’不是你能刪掉的對象。
”“為什么？”“因為他也簽署了歸夢協(xié)議?！彼ь^看我，
眼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不屬于程序的復(fù)雜情緒，“你們倆，是綁定用戶?！蔽掖竽X一陣轟鳴。
綁定用戶——意味著我們共同簽署、共同回溯、共同承擔(dān)夢境清理帶來的后果。也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