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陰冷的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和塵土氣息，狠狠灌入肺腑。楚牧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每一步踏在嶙峋碎石上，都牽扯著周身撕裂般的劇痛。錢多多在一旁攙扶著他半邊身子，小胖子也狼狽不堪，臉上蹭著黑灰，衣衫被鐵甲鼠的利爪撕開好幾道口子，露出的皮肉紅腫滲血，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異常明亮，閃爍著劫后余生的興奮與忐忑。王石蛋亦步亦趨跟在身后，劫后余生的感覺！
洞口那一點天光，在幽暗的礦道盡頭，亮得刺眼，也亮得令人心頭發(fā)緊。外面?zhèn)鱽淼男鷩倘寺曉絹碓角逦?，像隔著一層渾濁的水?/p>
“出來了！有人出來了！”
“是寒門那三個小子？嘖，命真大！”
“快看他們手里！”
議論聲浪瞬間拔高，又詭異地壓低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聚焦在楚牧，錢多多和王石蛋身上，尤其是楚牧那只緊握成拳、指縫間不斷滴落暗紅粘稠液體的右手。
洞口的光影被一道頎長傲慢的身影擋住。陸少游抱著他那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嘴角噙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眼神像打量路邊的穢物，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精準地刺向楚牧：
“喲，這不是我們‘志向遠大’的楚大天才嗎？爬了這么久，終于舍得從老鼠洞里鉆出來了？我還以為，你骨頭夠硬，能在那鬼地方硬挺一輩子呢?！?/p>
刻薄的奚落如同冰冷的針，扎在楚牧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上。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沾滿血污和黑灰，唯有一雙眼睛，黑沉沉的，仿佛吸納了礦洞深處所有的黑暗與壓抑，看不到半點波瀾，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
他沒有看陸少游，目光越過他，直接投向礦洞入口處負責接收、檢驗精粹的那位老者。老者面容枯槁，穿著天元武府刑堂制式的玄色勁裝，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后，眼神渾濁，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楚牧掙開錢多多的攙扶，一步，一步，走到木桌前。每一步都牽扯著胸腹間火燒火燎的痛楚，那是硬抗鐵甲鼠王沖撞留下的內(nèi)傷。他伸出那只一直緊握的右手，緩緩攤開。
掌心，一片粘稠的暗紅血污中，靜靜躺著一塊成人拳頭大小的不規(guī)則礦石。礦石通體呈現(xiàn)深沉冷硬的玄鐵烏色，表面卻天然烙印著幾道清晰、繁復的螺旋狀暗紅紋路，如同凝固的巖漿，又似某種強大生物殘留的精血烙印。在洞口斜射而入的天光照耀下，那暗紅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隱隱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兇戾氣息和精純到極點的金鐵能量波動。
“玄鐵精粹。”楚牧的聲音嘶啞干裂，如同砂紙摩擦，“鼠王巢穴所得。”
“嘶——”
“那是…伴生鼠王精血的玄鐵精粹？”
“不可能！他一個淬體二重，怎么殺得了鐵甲鼠王？定是走了狗屎運！”
短暫的死寂后，人群爆發(fā)出比剛才更響亮的驚呼和難以置信的質(zhì)疑。礦洞內(nèi)外，所有目光都死死釘在楚牧掌心那塊與眾不同的礦石上。普通玄鐵精粹通體烏黑，質(zhì)地精純已屬難得，而伴生了強大鐵甲鼠王精血的精粹，其內(nèi)蘊含的能量、金鐵之氣的鋒銳程度，以及那天然形成的兇戾血紋，都遠非尋常精粹可比！這不僅是完成任務(wù)的信物，更是一種實力的無聲證明！
陸少游臉上的譏誚瞬間凍結(jié)，眼神陡然變得陰沉銳利，如同淬了毒的針，狠狠刺向楚牧和他掌心的精粹。他身后的趙虎等人更是臉色劇變，看向楚牧的目光充滿了驚疑和嫉恨。
一直坐在桌后，仿佛昏昏欲睡的老者，渾濁的眼珠猛地爆射出兩道懾人的精光。他伸出枯瘦如同鷹爪的手，動作卻快得帶起殘影，一把將楚牧掌心的鼠王精粹抓了過去。冰冷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感，仔細地摩挲著精粹表面那天然的螺旋血紋，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兇戾氣息和精純金鐵之氣。
“嗯…”老者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低哼，隨即是三個清晰無比、蘊含著毫不掩飾的激賞的字眼：“好！好！好！”
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向眼前這個衣衫襤褸、渾身浴血、氣息萎靡卻脊梁挺得筆直的少年。那渾濁的目光仿佛帶著穿透力，掃過楚牧身上每一道猙獰的傷口，掃過他因脫力而微微顫抖的雙腿，最后落在他那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眸深處。
“鐵甲鼠王，淬體四重巔峰，其爪牙之利，堪比精鋼。其巢穴伴生精粹，非力斃鼠王者，難取此物上紋路天成之精血印記?！崩险叩穆曇粢琅f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小子，報上名來?！?/p>
“青石鎮(zhèn)，楚牧?！背恋穆曇粢琅f嘶啞，卻多了一股沉穩(wěn)的力量。
“楚牧…”老者緩緩點頭，枯槁的臉上竟罕見地擠出一絲類似笑意的紋路，“好個寒門鐵骨！這份膽魄，這份以弱搏強的狠勁，當?shù)靡粋€‘特’字！”
老者話音未落，周圍瞬間炸開了鍋！
“特招！刑堂的墨長老親口定了！”
“我的天，寒門特招名額?。W費全免，每月還有二百兩銀子拿！”
“他憑什么？！就憑一塊運氣好撿來的精粹？”
嫉妒、羨慕、不甘、難以置信的情緒在人群中洶涌。那些世家子弟看向楚牧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敵意和審視。
“長老！”一聲急喝響起，帶著強行壓抑的怒意。趙虎猛地從陸少游身后跨出一步，寒鐵劍鞘“鏗”地一聲重重頓在楚牧面前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塵土。他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試圖顯得恭敬卻難掩戾氣的笑容，對著墨長老抱拳，語速飛快：
“長老明鑒！焉知不是這楚牧走了天大的狗屎運，恰逢鼠王與其它兇物爭斗重傷，或干脆就是撿了他人遺落的便宜？此等投機取巧、全憑運氣之輩，心性卑劣，根基淺薄，豈配享我天元武府‘寒門特招’之尊位？若開此先例，日后人人效仿，豈不亂了武府法度，寒了真正憑實力闖關(guān)者的心？”
趙虎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句句指向楚牧的“僥幸”，字字扣著“規(guī)矩”和“法度”的大帽子，試圖將楚牧釘死在“投機者”的恥辱柱上。他身后的陸少游，嘴角重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神玩味地看著墨長老，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鬧劇。
空氣瞬間凝滯。無數(shù)道目光在墨長老、趙虎和楚牧之間來回掃視。
楚牧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沉靜的黑眸迎上趙虎咄咄逼人的視線。他染血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弧度，仿佛在笑，卻只讓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規(guī)矩？”楚牧的聲音不高，嘶啞中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清晰地穿透壓抑的空氣，“你口中的規(guī)矩，是你陸家定的規(guī)矩么？”
他的目光越過趙虎，如同兩道冰冷的利箭，直直釘在陸少游那張俊美卻陰鷙的臉上。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詛咒的決絕，在死寂的礦洞口轟然炸響：
“陸少游，趙虎…爾等他日之辱，楚牧銘記于心。他日，便是爾等授首之時！此誓，天地共鑒！”
“嘶——”
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楚牧這赤裸裸、毫不掩飾的殺伐宣言驚呆了！一個剛剛通過初選的寒門小子，竟敢當眾向金陵陸家的少主及其心腹發(fā)出死亡宣告？這簡直是瘋了！是徹頭徹尾的找死！
陸少游臉上的玩味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螻蟻挑釁的暴怒和冰冷刺骨的殺意。他握著劍柄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指節(jié)處青筋暴起。
趙虎更是勃然變色，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厲聲喝道：“狂妄小賊！找死！”話音未落，他右手已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帶著凌厲的破風聲，狠辣無比地抓向楚牧的咽喉！淬體三重巔峰的力量毫無保留地爆發(fā)出來，這一爪若是抓實，足以捏碎楚牧的喉骨！
快！狠！毒！
眼看那泛著鐵灰色光澤的指爪就要觸及楚牧的皮膚，楚牧甚至能感受到那爪風帶來的刺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只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如同憑空出現(xiàn)，又似早已等在那里，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扣住了趙虎的手腕！
開元境初期！人群之中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那手看起來干癟無力，如同枯枝。然而被它扣住的瞬間，趙虎那灌注了全身力道、足以開碑裂石的鐵爪，卻像是撞上了萬載玄鐵澆筑的山壁！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兇狠，都在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扣之下，泥牛入海，消散得無影無蹤！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如獄的恐怖力量順著腕骨瞬間蔓延至他整條手臂，乃至半邊身體！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輕微骨裂聲響起。
趙虎臉上的暴怒瞬間化為極致的痛苦和驚駭！他感覺自己整條手臂的骨頭仿佛都要被那股冰冷的力量碾碎！劇痛讓他渾身篩糠般顫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滾而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痛苦悶哼。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看向墨長老的眼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墨長老依舊坐在那張破舊的木桌后，身形甚至沒有挪動半分。他渾濁的眼睛微微抬起，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趙虎因劇痛而扭曲的臉，掃過陸少游那張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的俊臉，最后淡淡地落在周圍那些噤若寒蟬的眾人身上。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如同九天之上滾落的悶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威嚴，清晰地壓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頭：
“聒噪?！?/p>
“天元武府立的規(guī)矩，何時輪到一個小小的陸家護衛(wèi)，在此指手畫腳，妄加置喙？”
“嗯？”
最后一個“嗯”字，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噗通！
趙虎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那只被墨長老扣住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劇痛和恐懼徹底淹沒了他，連慘叫都發(fā)不出來，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陸少游的臉色由陰鷙轉(zhuǎn)為鐵青，再由鐵青轉(zhuǎn)為煞白。他死死咬著牙，腮幫子肌肉鼓起，握著劍柄的手劇烈顫抖著，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顯然怒到了極點，卻又在那雙渾濁卻仿佛蘊含無邊威壓的目光逼視下，不敢有絲毫異動。他身后的其他跟班更是嚇得面無人色，齊齊后退一步，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
整個礦洞口，死一般寂靜。落針可聞。只有山風吹拂的嗚咽和趙虎壓抑痛苦的抽氣聲。
墨長老枯瘦的手隨意一甩，如同丟掉一件垃圾。趙虎悶哼一聲，整個人被一股柔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推得翻滾出去，狼狽地撞在礦洞巖壁上，蜷縮著身體，抱著碎裂的手腕痛苦呻吟，再也不敢抬頭。
墨長老的目光重新落回楚牧身上，眼中的冰冷威嚴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復了之前的渾濁，只是深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楚牧?！彼闷鹱郎弦粔K刻著“特”字的烏木腰牌，遞了過去。腰牌入手微沉，帶著一種溫潤的木質(zhì)感?！昂T特招，憑此腰牌，入武府‘礪鋒院’丁字七號舍，自有人引你前去。每月初一，憑此腰牌至內(nèi)務(wù)堂支取二百兩銀津貼。武府規(guī)矩，望你謹守，莫負了這‘特’字?！?/p>
楚牧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翻騰的氣血和劫后余生的悸動，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那枚沉甸甸的腰牌。腰牌上那個古樸的“特”字，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印在他掌心。
“弟子楚牧，謝長老！”他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
墨長老微微頷首，不再言語，重新闔上了眼皮，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從未發(fā)生過。
“楚…楚牧兄弟！”錢多多這才從巨大的震驚和狂喜中回過神來，胖臉上堆滿了激動和由衷的欽佩，他小跑過來，想拍楚牧的肩膀，又看到他滿身的傷，訕訕地收回手，搓著胖手道：“恭喜恭喜！特招?。⌒值苣阏媸沁@個！”他豎起大拇指，眼睛放光，“以后在武府，兄弟我可得仰仗你了！”
他旋即又看向墨長老，胖臉上擠出最諂媚的笑容，雙手捧著自己那塊普通的玄鐵精粹遞上：“長老，您看小子我這塊…嘿嘿，雖然比不上楚兄弟那塊神物，但也是小子我拼了小命才從鐵甲鼠窩里刨出來的，您老法眼如炬…”
墨長老眼皮都沒抬，只從鼻腔里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嗯，乙等末位，入‘演武院’丁字舍。下一位！”王石蛋怯怯懦懦的也拿出一塊普通玄鐵精粹！墨長老隨口說跟他一樣！王石蛋不由一怔，這時錢多多推了推他還不快謝長老！王石蛋直接跪地磕了兩個響頭！
錢多多臉上笑容一僵，隨即又喜笑顏開，連聲道謝：“乙等末位也好！丁字舍也好！能進武府就是祖墳冒青煙了！謝長老！謝長老！”他寶貝似的收起代表普通弟子的腰牌，又對楚牧擠眉弄眼，低聲道：“兄弟你先去安頓，等我這邊弄完，回頭找你！咱們礪鋒院和演武院挨著！”
楚牧點點頭，不再看那如毒蛇般盯著自己的陸少游，也不再看蜷縮在角落如死狗的趙虎。他握緊了手中溫潤的烏木腰牌，挺直了依舊疼痛卻仿佛被注入一股新力的脊梁，轉(zhuǎn)身，迎著洞外刺目的天光，一步踏了出去。
光，有些晃眼。山風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涌來，吹散了礦洞深處的血腥與沉悶。身上累累的傷口在光下愈發(fā)猙獰，火辣辣地疼著，但心口那沉寂的印記，似乎也在這光與風的洗禮下，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
他微微瞇起眼，看著遠處掩映在云霧繚繞的山巒間、那片巍峨連綿的殿宇樓閣——天元武府。
路還長，仇怨已深種。但腳下這一步，終究是踏出來了。
他低頭，目光落在腰牌那個鐵畫銀鉤、力透木背的“特”字上。指尖緩緩摩挲過那深深的刻痕，粗糙的質(zhì)感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
“天元武府…”楚牧低語，聲音混在山風里，幾不可聞。他不再停留，邁開步伐，朝著那片象征著力量與機遇，也必然布滿荊棘與血火的殿宇走去。陽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將那暗紅映得刺目，也映得腰牌上那個“特”字邊緣，流轉(zhuǎn)著一層微不可察、卻堅韌無比的金鐵光澤。
腳下的碎石路崎嶇不平，每一步都牽扯著胸腹間未愈的悶痛，但他走得極穩(wěn)。礪鋒院丁字七號舍的方位，已由旁邊一位執(zhí)事弟子冷著臉指點過。
就在他即將匯入通往武府大門的主道時，身后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騷動和難以抑制的驚呼。
“快看！那…那是什么？”
“我的天！好快的速度！”
楚牧下意識地回頭。
只見通往武府正門的寬闊山道上，一道身影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由遠及近。那身影并非奔跑，更像是足不點地的飄掠，每一次腳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點，身形便如一道流瀉的月光般向前滑出十余丈，輕盈迅捷到了極點，仿佛沒有重量。山風吹拂起那身素凈得近乎寡淡的月白色布衣，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姿，衣袂飄飛間，竟帶不起一絲塵埃。
那人臉上似乎蒙著一層薄薄的、流動的霧氣，看不清具體五官，唯有一雙眸子，如同沉在古井寒潭底的黑曜石，清澈、平靜，卻又深邃得仿佛能吸納周圍所有的光線。那目光似乎隨意地掃過礦洞出口這片狼藉喧囂之地，在墨長老身上微微一頓，隨即掠過痛苦蜷縮的趙虎、臉色鐵青的陸少游，最后，極其短暫地、沒有任何情緒地，在楚牧和他手中那塊“特”字腰牌上停留了一瞬。
快！快到令人思維都跟不上！
前一瞬還在百丈開外，下一息，那月白的身影已然如一道幻影般，無聲無息地掠過了礦洞入口，只留下一縷清冽如雪山融水般的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空氣中。
“是…是云家的人？”有人驚疑不定地低語。
“好可怕的輕身功法！這速度，怕是邁入開元境了吧？”
“她…她剛才是不是看了這邊一眼？”
議論聲嗡嗡響起，充滿了震驚和敬畏。那驚鴻一瞥帶來的壓迫感，甚至短暫地壓過了陸少游帶來的陰霾。
楚牧站在原地，心頭莫名地一跳。那雙深邃平靜的眼眸，雖然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瞥，卻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凝的心湖里，漾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心口深處，那沉寂的印記，竟也隨之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仿佛被某種遙遠而熟悉的氣息所牽引，隨即又歸于死寂。
他皺緊眉頭，下意識地抬手按住心口。是錯覺？還是重傷后的恍惚？
“云家？沒聽過金陵有姓云的大家族啊…”錢多多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望著那月白身影消失的方向，胖臉上滿是驚嘆和后怕，小聲嘀咕，“這氣度，這身手…乖乖，不會是內(nèi)府出來的妖孽吧？楚牧兄弟，你剛才感覺到?jīng)]？她好像…看了你一眼？”
楚牧放下手，眼神恢復沉靜，淡淡道：“看錯了。走吧?！?/p>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匯入通往武府大門的人流。只是那抹月白的影子，那雙沉靜深邃的眼眸，以及心口那剎那的悸動，卻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意識的深處。
山道蜿蜒向上，天元武府那巍峨的、如同巨獸蟄伏般的門樓越來越近。門樓上“天元”兩個古篆大字，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透著一股森嚴厚重的威壓。門樓下，身著統(tǒng)一青色武袍的執(zhí)事弟子分立兩側(cè)，面無表情地查驗著新入弟子手中的腰牌，眼神銳利如刀。
楚牧握緊了手中那塊溫潤的烏木腰牌。腰牌上的“特”字邊緣，似乎還殘留著墨長老手指留下的、屬于強者的冰冷余溫。他微微低頭，目光掠過自己染血的粗布衣襟，以及衣襟下那些猙獰翻卷的傷口。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的悶滯。然而，一種更清晰、更強烈的感覺正從那累累傷痕之下滋生出來——是力量！是淬體二重境界帶來的、遠超以往的力量感！六百斤的拳力在筋骨血肉間奔涌，帶來一種踏實的、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這力量，是他用血與命從礦洞深處、從鼠王爪牙下硬生生撕咬回來的！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門樓投下的巨大陰影，以及陰影中那些執(zhí)事弟子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帶著世家門閥天然的高高在上，毫不掩飾地刮過每一個寒門子弟的臉龐，試圖剝開他們的惶恐、自卑或強裝的鎮(zhèn)定。
楚牧的脊梁挺得筆直。他沒有惶恐，沒有畏縮，眼底深處，只有一片沉淀下來的、經(jīng)歷過生死搏殺后的黑沉，以及一種無聲燃燒的、名為野心的火焰。
寒門特招？只是一個開始。
他抬步，穩(wěn)穩(wěn)地踏入了那象征著天元武府森嚴秩序的巨大陰影之中。腰牌遞出，執(zhí)事弟子冰冷的目光落在那醒目的“特”字上，微微一凝，隨即又恢復了漠然，揮手放行。
前方，是更加廣闊的天地，是更加殘酷的爭斗，是那條注定要用血與火鋪就的逆襲之路！
身后的喧囂漸漸被門樓的陰影隔絕。楚牧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礪鋒院的小徑深處。
礦洞入口，陸少游死死盯著楚牧消失的方向，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俊美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扭曲。他腳下的青石板，無聲無息地裂開幾道蛛網(wǎng)般的細紋。
“楚…牧…”兩個字，如同從牙縫里碾磨出來，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忌憚，“很好…本少倒要看看，你這塊寒門的爛鐵，在天元武府這尊熔爐里，能蹦跶幾天！”
他猛地轉(zhuǎn)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蜷縮著、抱著碎裂手腕痛苦呻吟的趙虎，如同看一條無用的死狗。
“廢物！拖下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