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周晚,陳楓還為她在學校出過一段時間的名氣。那是段裹挾著梧桐葉碎屑與青澀悸動的時光,像被揉皺的情書,雖不完美,卻在記憶里烙下了獨特的印記。
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鈴尚未敲響,教室后排的空氣已被梧桐葉的枯澀與青春期的躁動填滿。張松第N次把數(shù)學卷子揉成紙團,拋物線精準落進陳楓的書包——正埋頭演算物理壓軸題的少年連眼皮都沒抬,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的沙沙聲,讓本就焦躁的張松更覺如坐針氈。
“楓子!救大命!”他突然拍桌而起,驚飛了窗臺上啄食的麻雀,“跟隔壁班王胖子賭誰先解出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我特么用了泡妞三十六計里的‘欲擒故縱’法故意算錯,結果輸了!”陽光透過玻璃斜切在他皺成包子的臉上,把青春痘照得格外清晰,“賭約是給第一個進教室的女生寫情書,你說我這融合了瓊瑤劇臺詞和抖音熱評的文筆,會不會讓人家當場報警?”
陳楓的鉛筆在電磁感應圖像上頓了頓,橡皮屑簌簌落在“楞次定律”四個字上:“快點寫,寫完借我抄你那頁物理筆記,第三題的輔助線我總畫錯?!?/p>
“得嘞!”張松如蒙大赦,立刻翻出作文紙。他時而咬著筆桿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時而對著手機屏幕傻笑,手指在屏上飛快劃動——某乎“如何寫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情書”高贊回答正在被他瘋狂借鑒。半小時后,信紙上密密麻麻爬滿了“星河為聘”“心跳亂碼”之類的句子,信封上用熒光筆涂鴉的楓葉貼紙歪得像被踩過的蟑螂。
“楓哥,江湖救急!”張松把信封往陳楓桌角一推,塑料貼紙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色光斑,“我去趟廁所,回來請你吃衛(wèi)龍大面筋,加包親嘴燒!”
彼時陳楓正糾結于安培力的方向判斷,頭也不抬地把信封塞進校服口袋。等他終于用左手定則理清思路時,教室里只剩三組值日生和蹲在書架前整理習題冊的周晚。米白色毛衣勾勒出她纖細的背影,發(fā)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
“周晚?!标悧髯哌^去時,才發(fā)現(xiàn)她正用透明膠帶修補一本邊角磨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健康的粉色。
信封遞出的瞬間,前排抱作業(yè)本的女生們突然爆發(fā)出哄笑。不知誰先喊了句“陳楓送情書啦”,緊接著七八個聲音此起彼伏:“哦~是給周晚的!”“在一起在一起!”陳楓甚至沒看清周晚抬頭時的表情,只記得她耳尖瞬間漫開的紅暈,和接過信封時微微發(fā)抖的指尖——那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溫度像剛從烤箱里取出的蛋撻。
“不是......”他想解釋這是張松的爛攤子,卻被潮水般的起哄聲淹沒。周晚低頭盯著信封上的楓葉貼紙,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像受驚的蝶翼。陳楓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轉身逃回座位時,聽見身后傳來作業(yè)本散落的嘩啦聲。
第二天清晨的包子鋪蒸騰著白霧,陳楓咬著酸菜包走進教室時,萬海平正把情書拍在他桌上。這個平時總咋呼著要組籃球隊的男生,此刻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我表妹說了,高中生應以學業(yè)為重,不想談戀愛?!?/p>
“?”陳楓差點把包子餡噴在物理卷子上,“你表妹誰啊?我跟誰談戀愛了?”
萬海平愣住了,喉結上下滾動:“周晚??!昨天你親手遞信那個,穿米白色毛衣的......”
“周晚?”陳楓的大腦像被突然拔了電源的電腦,“
萬海平的音量陡然拔高,驚飛了窗外的麻雀,“周晚是我舅舅家的表妹“
后排傳來書本落地的聲音。張松僵在座位上,假裝研究課本的手指把紙頁戳出了洞。陳楓這才想起,昨天遞信時太匆忙,只看見對方低頭時露出的一截銀色項鏈——那吊墜是顆極小的六芒星,此刻正隔著人群,在周晚低頭翻書時閃了一下。
“這信是張松寫的......”陳楓的解釋被突然搭在肩上的手打斷。
“什么情書???”老班笑瞇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捻起信封對著光看了看,“字寫得挺瀟灑嘛陳楓,我當年要是有你這水平也不至于單身到現(xiàn)在。”他晃了晃信封,塑料楓葉貼紙嘩啦作響,“不過現(xiàn)在得收收心,等考上大學,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陳楓急得想搶信,余光卻瞥見門口的周晚。她抱著一摞英語周報站在那兒,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櫻桃,發(fā)梢沾著片沒抖落的梧桐葉。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慌忙低頭,卻在轉身時讓懷里的報紙散落一地。張松躲在柱子后面瘋狂擺手,嘴型分明在說“別說破”——這孫子昨天抄情書時,特意沒寫落款,說要“保持神秘美感“。
“知道了老班?!标悧鹘舆^信封塞進抽屜,指尖觸到封口處粗糙的毛邊,突然想起周晚修補習題冊時專注的眼神。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嘩啦作響,他沒注意到,那個總在窗邊發(fā)呆的女孩,此刻正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反復描摹楓葉的形狀。
謠言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三天內(nèi)飄滿了整個年級。食堂打飯時,總有人在他身后哼“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圖書館自習,他總能在斜對角看見周晚的身影——她看書時習慣用食指輕輕敲著書頁,遇到難題會微微咬住下唇。最離譜的是老班,講函數(shù)單調(diào)性時突然笑瞇瞇地說:“陳楓啊,感情要像增函數(shù)一樣穩(wěn)步上升,成績可不能當減函數(shù)哦?!比嗪逍χ?,陳楓看見周晚悄悄把臉埋進臂彎,露出的后頸紅得像晚霞。
課間操時間,陳楓站在隊伍里,隔著幾排人,看見周晚扎著馬尾,認真地做著伸展動作。陽光灑在她身上,米白色的校服外套泛著柔和的光。有調(diào)皮的男生故意從他們中間跑過,邊跑邊喊“小情侶”,陳楓感覺耳朵發(fā)燙,偷瞄周晚,發(fā)現(xiàn)她抿著嘴唇,專注地盯著地面,可握成拳頭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的緊張。
某天傍晚的值日生時間,陳楓握著黑板擦轉身時,正撞見周晚踮腳夠高處的粉筆灰。她的馬尾辮隨著動作搖晃,露出后頸一小片細膩的皮膚。陳楓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舉起黑板擦的手卻在半空僵住——周晚忽然回頭,兩人鼻尖幾乎相觸。粉筆灰撲簌簌落在她睫毛上,像綴了層細碎的雪。
“謝、謝謝?!彼艁y后退半步,后腦勺撞上講臺的粉筆盒。彩色粉筆滾了一地,在夕陽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陳楓彎腰去撿時,指尖與她同時觸到一支紫色粉筆,溫度從相觸的瞬間蔓延到耳根。
“其實那封信......”周晚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飄在風里的蒲公英,“寫得挺好看的。”她盯著地上的粉筆,腳尖在瓷磚上畫著圈,“尤其是那句‘你眼里有銀河,而我溺斃其中’,我摘抄在筆記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