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江湖流傳著十二把活兵器，噬主飲血。我是鑄出第一把劍的罪人，
用了二十年追查銷毀它們。今夜終于找到最后一把劍的宿主——一個眼神清澈的年輕劍客。
破廟里堆滿他殺死的尸體，血順著劍尖滴落。我正要動手，
那把劍突然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劍鳴。劍客轉(zhuǎn)身看我，眼神卻像被操縱的木偶：“爹，
這把劍餓了?！?--雨，像天河倒傾，潑灑在破廟腐朽的脊骨上。瓦片碎裂的豁口處，
渾濁的水流如同垂死巨獸的涎水，連綿不絕地砸在殿內(nèi)積滿污垢的石板上，
濺起一片片帶著泥腥和某種更粘稠腥氣的污濁水花。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
濕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把生銹的鐵屑，
肺腑深處泛起一股腐朽的甜腥。莫鐵衣的蓑衣早已濕透，沉重地壓著他佝僂的肩背。
雨水順著斗笠邊緣匯成渾濁的小溪，在他布滿風(fēng)霜溝壑的臉頰上肆意沖刷。
他站在破敗的廟門口，身形凝固如一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礁石。廟內(nèi)深處搖曳著一團昏黃的光暈，
微弱得如同墳塋間飄搖的磷火，非但沒能驅(qū)散黑暗，
反而將那些扭曲、重疊的影子拉扯得更加鬼祟猙獰。光暈的邊緣，
勉強勾勒出散亂堆疊的輪廓——是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人。
肢體以一種令人牙酸的僵硬角度扭曲著，
被粗暴地塞在布滿灰塵的神龕底座旁、傾倒的供桌下、碎裂的蒲團堆里。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氣，就是從那片死亡的陰影里蒸騰出來，
混合著雨水、塵土和朽木的氣息，狠狠灌入鼻腔。二十年的追尋，二十年的噩夢，
終于在這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荒郊破廟里，看到了終點。他握緊了藏在蓑衣下的手。
那手粗糙得像老樹的根，指節(jié)粗大，布滿厚繭和幾道深可見骨的陳舊疤痕。這雙手，
曾經(jīng)在燒紅的爐火旁，在鍛鐵飛濺的星火中，滿懷狂熱地錘打、淬煉，
將一塊塊冰冷的凡鐵賦予鋒銳的靈魂，卻也將最深的詛咒親手鑄入了其中。
第一把“活兵器”——那把吞噬了不知多少任主人性命與神智的魔劍，就誕生在他這雙手下。
十二把噬主飲血的兇兵，如同十二顆惡毒的種子，被他親手播撒進江湖的沃土，
長成了如今這遮天蔽日的血腥荊棘?，F(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把。他的目光穿透雨幕和昏光，
死死釘在破廟大殿中央。一個年輕的身影背對著廟門，孤零零地站在那片尸骸狼藉的邊緣。
青衫單薄，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略顯單薄的脊背線條。他微微垂著頭，
似乎正專注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東西。那是一柄劍。劍身狹長，在搖曳的昏暗火光下，
流淌著一種幽邃的、仿佛活物般的暗色光澤，既非金屬的寒亮，也非凡鐵的晦暗，
更像是凝固了的、最深沉的夜色。劍尖斜斜向下，一滴粘稠的暗紅液體，
正從那里緩緩凝聚、拉長，然后，“嗒”地一聲，滴落在腳下積滿污水的石板上。
那聲音在死寂的破廟里，清晰得如同敲在人的心鼓上。血。新鮮的血。
來自他身后那堆小山般的尸體。年輕劍客就那么靜靜地站著，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寂。
沒有殺氣，沒有戾氣，只有一種近乎虛無的空洞，
仿佛他只是一尊被遺忘在此處的、沾滿了污穢的石像。
莫鐵衣的心臟在濕透的蓑衣下沉重地搏動，
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積壓了二十年的悔恨與灼痛。他緩緩抬起右手，
那只曾鑄就絕世兇器、也沾染了無邊罪孽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里，
握著一塊奇特的、棱角分明的黑色石頭，觸手冰涼，沉重如鐵。這是“寒髓玉”，
唯一能徹底崩毀“活兵器”那非金非鐵、邪異非常本體的東西。他用了整整十年，
踏遍極北苦寒之地，才尋得這么一小塊。指尖感受著寒髓玉那刺骨的冰冷，
像握住了一捧萬載玄冰，這寒意沿著手臂蔓延，
似乎稍稍壓下了心頭那幾乎要焚燒一切的業(yè)火。足夠了，
只要將它印在劍身之上……他向前踏出了一步。靴底碾過濕滑粘膩的地面，
發(fā)出輕微的“噗嗤”聲。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瞬間打破了廟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剎那——“嗚…哇……”一聲極其突兀、極其詭異的尖嘯猛地撕裂了雨幕！
那聲音尖銳、稚嫩，帶著一種初生嬰兒啼哭特有的、撕心裂肺般的穿透力，
卻又冰冷得不含一絲活物的溫度與情感。它并非來自某個角落，而是直接從大殿中央，
從那年輕劍客握著的狹長劍身上迸發(fā)出來！劍鳴如嬰啼！莫鐵衣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瞬間竄上他的脊背，頭皮陣陣發(fā)麻。那聲音仿佛無形的冰錐，
狠狠扎進他的耳膜，直透腦髓。他鑄劍一生，聽過無數(shù)劍鳴，龍吟虎嘯，清越悠長，
唯獨從未聽過如此詭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背對著他的年輕劍客，
似乎被這聲劍鳴“喚醒”了。他握著那把兀自發(fā)出詭異尖嘯的長劍，
動作僵硬地、如同提線木偶般，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昏黃搖曳的火光終于映上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龐。眉眼清俊，輪廓尚未褪盡少年的柔和，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薄唇緊抿著，唇色淡得幾乎沒有血色。然而，本該是清澈透亮的眸子里，
此刻卻空洞得如同兩口廢棄千年的枯井。沒有焦距，沒有情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倒映著廟內(nèi)跳躍的火光和身后堆積如山的死亡陰影。那空洞的眼神，
直勾勾地“看”向門口蓑衣斗笠的莫鐵衣，仿佛穿透了層層雨幕，
穿透了他二十年的風(fēng)霜與偽裝。然后，那淡色的、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
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個干澀、平板，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從那嘴唇里吐了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生銹的鈍刀在朽木上刮擦，
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爹……”他微微歪了歪頭，
動作僵硬得如同朽壞的木雕關(guān)節(jié)在轉(zhuǎn)動，空洞的眼神依舊死死鎖定著莫鐵衣?！啊@把劍，
餓了?！薄暗保∵@個字，像一道裹挾著萬鈞雷霆的霹靂，
毫無征兆地狠狠劈在莫鐵衣的天靈蓋上！他渾身劇震，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般大小，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四肢百骸，連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止了奔流。
蓑衣下緊握著寒髓玉的手，猛地一抖，那刺骨的冰涼幾乎要灼傷他的掌心。他鑄劍一生，
聽過無數(shù)名號，大師、神匠、宗師……甚至“罪人”、“魔頭”，
唯獨從未有人、也絕不該有任何東西，能對著他喊出這個稱呼！
柄他親手用邪法鍛造、以生魂祭爐、注入了無盡怨毒與吞噬本能的魔劍……它在叫自己什么？
荒謬！瘋狂！一股混雜著極致驚駭與滔天怒火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猛烈沖撞，
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碎。二十年的追尋，二十年的悔恨，
難道最終要面對的是這樣一個……這樣一個荒謬絕倫、褻瀆人倫的怪物？！“住口！
”一聲嘶啞的咆哮終于沖破了莫鐵衣緊咬的牙關(guān)，如同受傷的野獸在瀕死時的哀嚎，
在死寂的破廟里轟然炸響，
瞬間壓過了廟外滂沱的雨聲和那柄邪劍斷續(xù)發(fā)出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嬰啼劍鳴。
他猛地甩開沉重的蓑衣，斗笠也隨之飛落，露出里面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
花白的頭發(fā)被雨水黏在額角，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
此刻每一道溝壑都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無法言說的驚怖而扭曲著，
眼中燃燒著近乎毀滅的烈焰?！澳跽?！”莫鐵衣死死盯著年輕劍客——或者說，
盯著他手中那柄發(fā)出詭異鳴顫的邪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狠狠磨出來的，帶著血腥氣，
“收起你這惡心的把戲！今日，便是你徹底消亡之時！”話音未落，他佝僂的身軀猛地挺直，
一股沉寂了太久、幾乎被遺忘的兇悍氣勢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fā)！右臂肌肉賁張，
粗布衣袖下隱約可見虬結(jié)盤繞的青色筋絡(luò)，那只曾鍛造過無數(shù)神兵利器的右手緊握成拳，
指縫間溢出寒髓玉那令人心悸的幽暗冷光。他一步踏出，腳下積水轟然炸開！
那一步仿佛縮地成寸，裹挾著二十載積郁的業(yè)火與必殺的決絕，
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灰影，直撲大殿中央！目標，
直指年輕劍客手中那把發(fā)出嬰兒啼哭的邪劍！就在莫鐵衣暴起發(fā)難的瞬間，
那眼神空洞的年輕劍客動了。沒有預(yù)兆，沒有殺氣升騰的過程。
仿佛只是那柄邪劍上流淌的幽光微微亮了一瞬，
又或是那持續(xù)不斷的嬰兒啼哭般的劍鳴驟然拔高了一個尖利的調(diào)門。
柳輕塵——這個被邪劍吞噬了神智的軀殼，動了。他的動作快得超乎想象，
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僵硬感。沒有武者發(fā)力時的沉腰坐馬，沒有蓄勢待發(fā)的征兆，
整個人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猛力扯動。青衫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下驟然模糊、拉長，下一瞬，
已鬼魅般出現(xiàn)在莫鐵衣沖鋒的路徑之上！手中那柄狹長幽暗的邪劍，
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遞出。劍光無聲。沒有破空銳響，沒有寒芒爆閃。
只有一道凝練到極致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幽暗軌跡，帶著一種純粹而冰冷的“死”意，
直刺莫鐵衣握有寒髓玉的右手手腕！角度刁鉆狠辣，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
正是莫鐵衣舊力已發(fā)、新力未生的剎那！莫鐵衣瞳孔急縮！撲面而來的并非劍氣罡風(fēng)，
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空”！仿佛那劍鋒所過之處，
連空氣本身都被瞬間抽干、凍結(jié)、死亡！他暴沖的身形硬生生在半空一凝，
右腳狠狠跺向地面，踩得積水四濺，碎石崩飛！
粗壯的腰身以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驚人柔韌猛地一擰，整個人險之又險地向側(cè)面旋開！
“嗤啦——！”幽暗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右臂的粗布衣袖掠過。
那看似尋常的布料瞬間無聲無息地裂開一道整齊的豁口，
邊緣處竟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強酸腐蝕過的焦黑痕跡！
一絲細微的麻痹感順著被劍氣擦過的皮膚迅速蔓延。莫鐵衣心頭劇震。
這邪劍的“死氣”竟如此霸道！若非他反應(yīng)神速，這一劍足以廢掉他半條手臂！他旋身落地，
毫不遲疑，左掌如刀，帶著一股沉雄霸道的勁風(fēng)，狠狠劈向柳輕塵握劍的右臂肩胛！
這一掌看似樸實無華，卻蘊含著他數(shù)十年打熬出的千斤蠻力，足以開碑裂石！
柳輕塵那張蒼白空洞的臉龐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面對足以粉碎肩胛的掌刀，
他握劍的右手甚至沒有絲毫閃避或格擋的意圖。身體卻如同沒有重量的紙鳶，
被那柄邪劍帶動著，以左腳為軸心，極其突兀地向后飄退半尺！
掌風(fēng)呼嘯著擦過他胸前的青衫，帶起的勁風(fēng)將他額前幾縷濕發(fā)吹得向后飛揚。飄退的同時，
他持劍的右手手腕極其細微地一抖。嗡！
那柄幽暗狹長的邪劍發(fā)出一聲比之前更加高亢、更加凄厲的尖嘯，
如同無數(shù)嬰兒在絕望中同時放聲哭嚎！劍身之上，那吞噬光線的幽芒驟然暴漲，
化作一片扭曲、粘稠、如有實質(zhì)的暗影！這片暗影并非向外擴散，
而是詭異地向內(nèi)塌縮、凝聚于劍尖一點！緊接著，
一點針尖大小、卻純粹得令人靈魂顫栗的幽暗光芒，從那劍尖之上無聲無息地迸射而出！
速度快到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直射莫鐵衣的眉心！沒有破空聲，
只有一股瞬間降臨、凍結(jié)思維的恐怖死寂！莫鐵衣全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倒豎起來！
那點幽芒在他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他猛地吸一口氣，
胸腔如同風(fēng)箱般鼓脹，發(fā)出一聲沉悶如雷的低吼！緊握寒髓玉的右手閃電般抬起，
不再顧忌攻擊，而是全力護在面門之前！那塊棱角分明的黑色奇石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幽冷刺骨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班?！”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
那點凝聚了邪劍“死意”的幽芒，精準地撞在了莫鐵衣護于面前的、緊握寒髓玉的拳頭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零點一瞬。緊接著，莫鐵衣如遭重錘轟擊！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腐朽與凋零意味的詭異力量，如同跗骨之蛆，
無視了他拳頭上的皮肉筋骨，無視了寒髓玉那層隔絕生死的幽冷氣息，狠狠鉆了進來！
那感覺不是劇痛，而是一種更可怕的“剝奪”——仿佛生命力、活力、乃至思維本身，
都在被那股力量瘋狂地吸走、凍結(jié)！“呃啊——！”莫鐵衣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
高大的身軀劇烈搖晃，蹬蹬蹬連退三步！每一步都在濕滑的石板上踩出深深的裂痕，
泥水飛濺。他護在面前的右拳連帶著整條手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手背上青筋暴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