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魚塘邊,手指蘸了蘸泛著白沫的池水,放到鼻尖聞了聞——這味兒,
跟我爸過年放完二踢腳后留下的硝煙味差不多,還夾雜著一股爛白菜幫子漚久了的酸腐氣。
水面上漂著白花花的死魚,大的小的疊在一起,像撒了一地被踩扁的破拖鞋,
看得我心口跟被漁網(wǎng)勒住似的,一抽一抽地疼。塘邊的泥地被我踩得稀爛,
解放鞋上糊滿了黑黢黢的淤泥,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咕嘰咕嘰”的聲響,像是在替我哭喪。
“王富貴你個鱉孫!”我從腳邊摸起半塊磚頭,磚頭上還沾著早上和泥砌雞窩時留下的草屑。
胳膊剛掄起來,后衣領(lǐng)就被我媽老鷹抓小雞似的揪住了,
她那指甲恨不得掐進我肉里:“砸啥砸?砸出事兒來你去蹲笆籬子?。孔C據(jù)呢?
去年他跟你爸爭灌溉渠,你爸還往他家菜地里潑過糞呢!這事兒你忘了?
”我把磚頭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悶響,濺起的碎石子噼里啪啦蹦到褲腿上,
有顆小的還鉆進了鞋窠里,硌得腳底板生疼。這魚塘是我爸從鎮(zhèn)農(nóng)具廠退下來后,
把十年退休金全砸進去盤下來的。上個月剛投了三千尾鱸魚苗,每條都有中指那么長,
黑黢黢的身子透著股機靈勁兒,在水里游得飛快。眼瞅著再有倆月就能上市,
批發(fā)價能賣三十多一斤,現(xiàn)在倒好,全翻著白肚皮漂在水面上,跟下了場大雪似的。
褲兜里的手機跟發(fā)了瘋似的震動,震得我大腿根都發(fā)麻。掏出來一看,
是村支書李建國的微信語音,他那公鴨嗓透過聽筒傳出來:“小林啊,鎮(zhèn)上環(huán)保辦的人來了,
說有人舉報你家魚塘排污超標,現(xiàn)在要封塘調(diào)查......你趕緊回來一趟吧,
這事鬧得不小。”“放他娘的五香麻辣屁!”我差點把手機扔塘里去,
唾沫星子濺到手機屏幕上,“我家魚塘連個增氧機都舍不得開,電費貴得咬人,哪來的排污?
分明是有人往塘里投毒!缺了八輩子德了!”正罵著,我媽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都掐進肉里,疼得我一激靈:“快看!水里有東西!”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渾濁的水面下,一個黑塑料袋正隨著波紋忽上忽下,像個泡脹了的尸體。
我抄起旁邊撈魚的破網(wǎng)兜,網(wǎng)繩都磨得起了毛,使勁一拽,那袋子沉甸甸的,
拽得我胳膊都酸了。剛拖到岸邊,腐臭味就撲面而來,熏得我差點吐出來,跟茅廁炸了似的。
袋子口沒扎緊,里面滾出個玻璃藥瓶,標簽都泡得起了皺,
上面“敵敵畏”三個大紅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像是用血水寫上去的。我渾身發(fā)冷,
這玩意兒在鎮(zhèn)上農(nóng)藥店買都要實名制登記,得拿身份證去買,老板還得拿本子記下來。
誰這么大膽子,敢弄這玩意兒來毒魚?正琢磨呢,身后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喲,
這不是林家大孝子嘛?蹲這兒哭喪呢?”我扭頭一看,王富貴叼著根煙,倚在田埂上,
花襯衫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跟個開屏的公孔雀似的,就是那顏色俗得要命,紅配綠的。
他吐了個煙圈,煙圈歪歪扭扭地飄過來,差點嗆著我:“聽說你家魚塘死絕了?
早跟你說別養(yǎng)鱸魚,這金貴玩意兒,吃的比人好,咱小老百姓哪伺候得起?我看你啊,
就是活該!”我攥緊拳頭,指關(guān)節(jié)都捏得發(fā)白,往前跨了一步,
鞋底的泥塊“吧嗒”掉在地上。我媽趕緊從后面死死抱住我,
腰上的肉都勒得我喘不過氣:“別沖動!等警察來!你要是動手,有理都變沒理了!
”王富貴見我被按住了,更來勁了,故意踢翻腳邊的水桶,“哐當”一聲,
水花濺了我一褲腿,冰涼冰涼的。我盯著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后車座綁著個紅色塑料桶,
桶底沾著些黑泥,跟我在魚塘邊發(fā)現(xiàn)的那幾個深腳印形狀一模一樣,
連桶邊上那個小豁口都分毫不差。我的心猛地一沉,難道真是他?沒過多久,
警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嗚哇嗚哇”地響著,驚飛了蘆葦叢里的幾只水鳥。
車上下來兩個警察,一個年輕的,臉上還帶著青春痘,拿著本子和筆,另一個是個老警察,
頭發(fā)都有點花白了,眼神特別利,跟鷹似的。我趕緊把藥瓶和腳印的事跟老警察說了,
一邊說一邊比劃:“您看,這腳印這么深,肯定是裝了重物才踩出來的,
王富貴后車座那個桶......”老警察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死魚,
還用鑷子夾起一片魚鱗,對著陽光看了看:“腳印可能是村民路過留下的,
這藥瓶也不能直接證明就是王富貴投的毒。不過......”他頓了頓,用鑷子指著魚鰓,
“你們看,這些魚鰓呈暗紅色,確實像是有機磷中毒,敵敵畏就是有機磷農(nóng)藥的一種。
”正說著,環(huán)保辦的人也到了,為首的是個胖子,肚子大得跟懷了八個月似的,
穿著件印著“環(huán)保監(jiān)察”的藍色馬甲。他拿著個儀器在魚塘邊轉(zhuǎn)了一圈,突然瞪大眼睛,
像是見了鬼似的:“超標二十倍!林小滿,你涉嫌非法排污,現(xiàn)在要查封魚塘!
相關(guān)設(shè)備我們也要帶走檢測!”“放屁!”我急得直跳腳,泥點子濺了胖子一褲腿,
“我家魚塘啥情況我不清楚?分明是有人投毒!你們不能冤枉好人!
我爸攢了十年的錢才弄了這個魚塘,你們說封就封?”胖子冷笑一聲,
從包里掏出張照片甩在我面前,照片邊角都有點卷了:“自己看吧!有人拍到了!
”我拿起照片,手都在抖。照片上,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正在往魚塘里倒液體,
雖然看不清臉,但那人穿的衣服——居然和我上周趕集穿的那件藍色條紋T恤一模一樣,
連袖口磨破的那個小洞都一樣。我腦袋“嗡”地一聲,跟被人拿大錘砸了似的,
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瞬間濕透了后背的衣服。這他媽絕對是栽贓!
我那件T恤上個月就穿爛了,早扔豬圈里給豬當墊子了,誰會穿它去投毒?
可照片里的人是誰?又是誰泄露了監(jiān)控?難不成村里的監(jiān)控被人動了手腳?“帶走!
”胖子一揮手,幾個穿制服的就要來拉我,他們的手剛碰到我胳膊,
我就聽見人群外傳來個清脆的聲音:“等一下!我有證據(jù)!”我抬頭一看,
是隔壁村的網(wǎng)紅主播周小柔,她穿著亮粉色的連衣裙,頭上戴著個同色系的假發(fā),
在人群里格外顯眼。她舉著手機擠進來,手機支架還在晃悠:“我昨晚直播夜釣,
拍到有人鬼鬼祟祟在魚塘邊轉(zhuǎn)悠!你們看!”她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大家,畫面里黑漆漆的,
只有月光照著魚塘。一個黑影趁著月色翻過圍欄,動作挺麻利,懷里抱著個塑料桶。
雖然畫面有點模糊,但我一眼就認出那桶上印著“富貴水產(chǎn)養(yǎng)殖”的字樣,
跟王富貴平時裝魚飼料的桶一模一樣。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嗡嗡地響成一片,
像捅了馬蜂窩似的?!笆峭醺毁F!”“肯定是他!”“這小子早就看林家不順眼了!
”王富貴臉色煞白,跟見了閻王爺似的,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這是偽造的!造假!
我昨晚在家喝酒呢!跟隔壁村的二狗子一起喝的,他能給我作證!
”老警察卻突然掏出個證物袋,里面是半截香煙,
煙頭都被口水泡得發(fā)漲了:“這是在圍欄邊發(fā)現(xiàn)的,煙頭唾液檢測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王富貴,
跟我們走一趟吧?!笨粗醺毁F被警察押上警車,他還在不停地喊冤,我長舒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點??墒虑檎嬗羞@么簡單?那個偽造照片的人又是誰?
他為什么要栽贓給我?還沒等我細想,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為“未知”。
我接通電話,里面?zhèn)鱽硪粋€沙啞的電子合成音,像是用老舊的收音機發(fā)出來的,
聽著特別別扭:“林小滿,游戲才剛剛開始......別以為抓住了王富貴就沒事了,
下一個,可能就是你?!蔽椅罩謾C的手微微發(fā)抖,
魚塘的惡臭混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涌上喉頭,胃里翻江倒海。
我望著眼前漂滿死魚的魚塘,水面上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覺得這事兒遠沒結(jié)束,
這才只是個開始,而我,好像已經(jīng)掉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我攥著發(fā)燙的手機站在原地,后脖頸的汗毛根根倒豎,像是被人用冰錐子扎了一下。
老媽在旁邊扯我袖子,她的手也在發(fā)抖,指甲都快把我胳膊掐青了:“小滿,發(fā)啥愣呢?
警察讓你去趟派出所錄筆錄。趕緊走吧,別在這兒杵著了?!蔽覚C械地點點頭,
把手機塞進口袋時,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今早出門前,老爹塞給我的護身符,
用黃布包著塊桃木,邊角都磨得起了毛,上面還系著根紅繩,是我小時候他去廟里求的。
我攥著那護身符,心里稍微安定了點,桃木硌得手心有點疼。
派出所里一股子消毒水混合著煙味的怪味,年輕警員小張給我倒了杯涼白開,
水倒進搪瓷杯里,濺起了幾滴?!傲指?,王富貴已經(jīng)交代了,”小張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
“他說嫉妒你家改養(yǎng)鱸魚能賺大錢,就從黑市弄了敵敵畏。不過...”他頓了頓,
表情有點奇怪,“他說那個偽造照片的事兒,自己完全不知情,賭咒發(fā)誓說不是他干的。
”“放屁!”我差點把搪瓷杯捏碎,水灑了一桌子,“不是他是誰?難不成是鬼干的?
那匿名電話怎么解釋?”正說著,老警察李隊從外面走進來,他剛抽完煙,
身上一股濃濃的煙味。他往桌上扔了個證物袋,里面是張皺巴巴的紙條,
紙邊都磨毛了:“這是在王富貴家搜到的,有人給他塞門縫,讓他‘教訓(xùn)教訓(xùn)’你家魚塘,
事成后給兩萬塊?!蔽覝惤豢?,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寫的,
又像是左手寫的,筆畫都朝左斜。末尾還畫著個詭異的笑臉,眼睛和嘴巴都是歪的,
看著讓人心里發(fā)毛?!皟扇f塊?”我心里咯噔一下,王富貴家條件不好,
兩萬塊對他來說可不是小數(shù)目,“誰會給他這么多錢?”從派出所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月亮被烏云遮得嚴嚴實實,只有幾顆星星在云縫里閃著微弱的光。
我開著小電驢經(jīng)過村口的老槐樹,車燈掃過樹干,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貼著張打印紙。我趕緊剎車,
剎車燈在地上拉出兩道猩紅的線,像血一樣。我湊近一看,
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A4紙上密密麻麻印滿了我的照片,從吃飯睡覺到蹲坑抽煙,
甚至還有我洗澡時沒拉窗簾的偷拍,連我屁股上有顆痣都拍得清清楚楚。
最底下用紅筆寫著:“下一個,該輪到你了?!弊舟E跟那張紙條上的笑臉一樣歪歪扭扭。
“小滿?”身后突然響起聲音,嚇得我一激靈,抄起電動車鎖就猛地轉(zhuǎn)身,
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見周小柔抱著直播支架站在陰影里,
粉色假發(fā)上沾著幾根草屑,臉上沒什么血色。“我...我剛從玉米地拍完視頻,
看你停這兒,想著順路...”她聲音越來越小,目光卻直勾勾盯著我手里的紙。
我迅速把紙揉成團塞進褲兜,手心全是汗:“不用,我自己能行?!闭f完我跨上電動車,
油門擰到底沖了出去,風(fēng)在耳邊呼嘯,吹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后視鏡里,
我還能看見周小柔站在原地,像尊蒼白的雕像,一動不動。拐進自家院子時,
我聽見魚塘方向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跳進了水里。我心里一緊,
抄起門后的手電筒就往魚塘跑,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來晃去,照得水面泛著詭異的光。
到了塘邊,水面上只浮著個泡得發(fā)脹的快遞盒,盒子上的快遞單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
我用樹枝把盒子扒拉到岸邊,拆開濕漉漉的包裝,里面是個老式MP3,外殼都掉漆了,
看著有些年頭。我按了下開機鍵,屏幕亮了起來,自動播放錄音。電流雜音“滋滋”地響著,
突然,傳來我爸的聲音,他說話有點喘:“老周,那批走私魚苗的事兒...唔!
”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然后是幾聲模糊的掙扎聲,錄音戛然而止。我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