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鎮(zhèn)上有個祖?zhèn)鞯囊?guī)矩：女子出嫁前，必須獨自在繡樓住滿七天七夜，繡完一幅鴛鴦錦。
沒人敢破例。因為百年前，陳三娘壞了規(guī)矩，她嫁衣上的鴛鴦還沒繡完，
人就被發(fā)現(xiàn)吊死在房梁上。血，浸透了半幅嫁衣。從此，鎮(zhèn)上待嫁的姑娘，只要住進繡樓，
皮膚上就會悄然浮現(xiàn)血紅色的刺繡圖案——正是她們將要繡制的紋樣。若七天內繡不完，
圖案所在之處便會皮開肉綻，如同被無形的針線生生撕裂。今年輪到我和其他六個姐妹。
住進繡樓的第一夜，我對著銅鏡解開衣襟，鎖骨下方赫然浮現(xiàn)的，并非鴛鴦，
而是一個歪歪扭扭、猙獰可怖的——血紅色“奠”字。同時，隔壁傳來李二丫凄厲的尖叫。
我沖過去撞開門，只見她癱倒在地，驚恐地指著自己的手臂。那白皙的皮膚上，
密密麻麻、針腳凌亂地“繡”滿了血紅色的三個字：“ 都得死。
”---青石鎮(zhèn)藏在兩山夾縫里，像個被時光遺忘的舊荷包。鎮(zhèn)子不大，
規(guī)矩卻比山上的石頭還硬，尤其對女子。其中最森嚴、最令人膽寒的一條，
便是關于那座矗立在鎮(zhèn)西頭、終年籠罩在淡淡霧氣中的朱紅色繡樓。“閨女，聽娘的話，
忍忍就過去了?！蹦镉么植诘氖种?，一遍遍撫摸著我的臉頰，眼睛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聲音哽咽，“七天，就七天。繡完那幅鴛鴦錦，你就能順順當當嫁去張家，過好日子了。
”我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喉嚨里堵著一團又冷又硬的棉花。好日子？
如果被關進那座繡樓，繡那幅沾著陳三娘怨氣的鴛鴦錦，也叫好日子的話。陳三娘。
這個名字是青石鎮(zhèn)所有待嫁女子心頭的夢魘。百年前，她是鎮(zhèn)上最水靈、繡活最好的姑娘。
嫁的是鎮(zhèn)東頭最有出息的秀才。本該是段佳話。可她偏偏在住進繡樓的第三天，不知是怕了，
還是煩了，竟偷偷溜了出來，想看看她那未過門的夫君。結果？結果就是第七天清晨，
接親的人撞開繡樓的門，看到的不是鳳冠霞帔的新嫁娘，
而是一具懸在房梁上、早已僵硬的尸體。她身上還穿著未完工的嫁衣，胸前那對鴛鴦，
只繡完了一只，另一只的絲線散亂地拖在地上，
被從她口中、鼻中滴落的、早已凝固發(fā)黑的血，浸染得斑駁刺目。從那以后，
繡樓就徹底變了味。它不再是女子展示巧手、寄托情思的地方，而是一座森嚴的囚籠，
一道淌著血的詛咒。更詭異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但凡住進繡樓的待嫁姑娘，
在住進去的第一個夜晚，身體某個部位，必定會悄然浮現(xiàn)出血紅色的刺繡圖案！那圖案，
正是她們接下來七天必須完成的繡品紋樣！無人能解這圖案從何而來，如同一個烙印，
一個催命的符咒?！捌呷諆龋C品完，圖案消，婚嫁順遂?！边@是刻在繡樓門楣內側，
只有住進去的女子才能看到的冰冷箴言。而它的下半句，雖未明言，卻如同淬毒的冰錐，
懸在每一個繡娘心頭——若七日內繡不完，那血色圖案所在之處，便會皮開肉綻，
如同被無數(shù)根看不見的鋼針生生刺入、撕裂！沒人敢賭，沒人敢試。百年來，
所有住進去的女子，都拼了命地繡，哪怕熬瞎了眼，熬枯了手，也要在第七日的晨光熹微前，
將那幅關乎性命的繡品完成。今年，輪到我和鎮(zhèn)上的另外六個姐妹。李二丫，王巧兒，
趙小梅，孫玉蘭，錢春妮，還有周秀姑。我們七個，像待宰的羔羊，被各自的家人含著淚，
在黃昏時分送進了那座朱紅色的、散發(fā)著陳舊木頭和淡淡霉味的大門。
“吱呀——”沉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落栓的聲音沉悶而清晰，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最后一絲天光被隔絕在外，繡樓內瞬間陷入一片昏沉。幾盞掛在廊下的老舊氣死風燈被點亮，
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
卻將樓內雕花的窗欞、垂落的紗幔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張牙舞爪地貼在墻壁和地面上。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是積年的灰塵、受潮的木頭、殘留的脂粉香，
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極淡極淡的，鐵銹般的腥氣。那是陳三娘留下的味道嗎？
我的胃里一陣翻攪。
一個穿著深藍色粗布褂子、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面無表情的干瘦老婦人是這里的看守，
大家都叫她張嬤嬤。她像一截枯木樁，杵在樓梯口，渾濁的眼睛掃過我們七個驚惶不安的臉，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樓上七間繡房，自己挑。每日卯時初、酉時末，
樓下廳堂送飯食清水。其余時辰，不得擅離繡房，不得喧嘩，不得窺探他人繡品。
”她頓了頓，那雙死水般的眼睛在我們臉上又轉了一圈，加重了語氣，“尤其記住，入夜后，
無論聽到什么聲響，絕不可開門張望，更不可離開房間半步！違者……后果自負。
”“后果自負”四個字，被她用那種毫無起伏的調子說出來，
比任何厲聲恐嚇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我們幾個交換著恐懼的眼神，誰也不敢多問一句。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沒人說話，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我們默默地跟著張嬤嬤上了吱呀作響的樓梯，各自選了一間房。
我選了走廊盡頭最靠里的一間，推開門，一股更濃的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房間很小，
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墻角放著一個恭桶。桌上放著一盞油燈，
一個裝著各色絲線和繡繃的籃子，還有一塊上好的、潔白的錦緞——那就是我要繡的鴛鴦錦。
放下簡單的行李，我頹然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窗外，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
濃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潑灑下來。繡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穿過破舊窗紙的縫隙，
發(fā)出嗚嗚咽咽的低鳴，像女人在哭。張嬤嬤的警告在耳邊回響。
入夜后……無論聽到什么……不能開門……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我的心臟，
越收越緊。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陳三娘，不去想那血色的圖案。我起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方寸之地，驅散不了心底的寒。我走到房間角落那面模糊的銅鏡前。
鏡面蒙著厚厚的灰塵和水汽，只能映出一個朦朧扭曲的影子。按照祖輩傳下來的說法，
那血色的圖案，會在第一個夜晚悄然浮現(xiàn)。它會出現(xiàn)在哪里？手臂？后背？
還是……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面對最終的審判。顫抖的手指，一顆一顆，
解開了自己粗布外衫的盤扣。冰涼的空氣接觸到皮膚，激起一陣細小的戰(zhàn)栗。我脫下外衫，
只穿著貼身的素白小衣?；椟S的燈光下，我緩緩低下頭，目光投向自己的鎖骨下方。
心臟在那一瞬間，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鎖骨下方，那片原本光潔白皙的皮膚上，赫然浮現(xiàn)出一片刺目的殷紅！但那不是鴛鴦！
不是牡丹！不是任何象征著喜慶吉祥的紋樣！那是一個字！
歪扭扭、筆畫粗糲、如同用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上去、又像是用凝固的鮮血淋漓涂抹上去的字！
一個猙獰可怖的——“奠”字！“奠”？！怎么會是“奠”？！這是祭奠死人的字！
是出殯時掛在棺材前頭的字！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身上？出現(xiàn)在一個待嫁新娘的身上？！
巨大的驚駭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砸得我眼前發(fā)黑，天旋地轉！
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喉嚨，讓我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牙齒在瘋狂地打顫，
咯咯作響。不是鴛鴦！不是鴛鴦！是“奠”！是死亡的宣告！
就在我被這恐怖景象驚得魂飛魄散、幾乎要癱軟在地的瞬間——“啊——?。?！
”一聲凄厲到足以撕裂夜空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尖叫聲，猛地從隔壁房間炸響！
是李二丫的聲音！那聲音尖銳、變形，帶著瀕死的絕望，穿透了薄薄的木板墻，
狠狠刺進我的耳膜！我的心臟像是被那聲尖叫狠狠攥住，猛地一抽！李二丫！她怎么了？！
她也看到了？她的圖案是什么？！張嬤嬤的警告瞬間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
巨大的驚恐和一種莫名的、想要抓住同類的沖動壓倒了一切！我不能讓她一個人！
我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著，猛地沖向房門，一把拉開了門栓！“二丫！二丫你怎么了？！
”我嘶喊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跌跌撞撞地沖向隔壁李二丫的房門。
其他房間的門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拉開。王巧兒、趙小梅、孫玉蘭、錢春妮、周秀姑，
五張同樣慘白如紙、寫滿驚駭?shù)哪樚搅顺鰜怼ｏ@然，她們也被李二丫的尖叫驚醒，
也看到了自己身上那詭異恐怖的血色圖案！恐懼如同實質的電流，
在昏暗的走廊里無聲地傳遞、炸裂！李二丫的房門從里面閂著?！岸?！開門！快開門??！
”我用力拍打著門板，聲音帶著哭腔。門內，
李二丫的尖叫聲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像是喉嚨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