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素重生后日日炫耀未卜先知的本事。她笑我以色侍人,斷言我將被新帝賜死。
“野火燒不盡?”我剪斷她偷藏的毒香,“那本宮便斬草除根?!彼召I太醫(yī)時,
我正批閱龍案上的奏章。她策動宮變時,我的密探已圍住她的寢殿。當她持刀沖進我的寢宮,
卻見我身著龍紋常服輕晃酒杯?!斑@杯鴆酒,是你為自己備下的重生賀禮嗎?
”臘月初七的雪粒子敲在暖閣的琉璃窗上,細碎又急促,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催促著什么。
暖閣里地龍燒得旺,熏籠里名貴的沉水香裊裊浮升,試圖軟化這深宮固有的冷硬棱角。
可秦懷素裹著件銀狐裘闖進來,帶進一股凜冽的寒氣,
也帶來一股子尖銳的、格格不入的得意?!暗钕潞门d致。”她未行大禮,只是微微屈了屈身,
唇角噙著的那點笑,是淬了冰的刀鋒,“暖閣溫香,紅袖添香……可惜啊,以色侍人者,
色衰而愛弛。殿下這般金尊玉貴,可知這暖閣外的風雪,很快就要吹到您頭上了?
”她聲音清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后的悲憫俯視,目光掠過侍立在我身側的幾位年輕女官,
輕蔑之意毫不掩飾。我正用小銀剪子,慢條斯理地修剪一盆墨蘭過于橫斜的枝葉,聞言,
指尖微微一頓。冰涼的銀剪觸碰到葉片,發(fā)出極細微的“嚓”聲。
暖閣里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的輕響,沉水香的氣息似乎也凝滯了一瞬?!芭??”我抬起眼,
目光平靜地落在她那張因激動而微微泛紅、更顯艷麗的臉上,“秦小姐今日登門,
便是特意來指點本宮‘色衰愛弛’之理?”我放下銀剪,指尖輕輕拂過光潔的剪柄,
那涼意透骨,“倒是有心了?!鼻貞阉叵骂M微揚,向前逼近一步,裙裾掃過光潔的金磚地面。
她身上那點淡淡的、混合著脂粉氣的熏香味道,隱約蓋過了沉水香的清冽。“豈敢指點殿下?
”她輕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不過是……不忍見殿下沉溺虛妄,
將來落得個白綾賜死、草席裹尸的下場罷了。”她刻意停頓,
欣賞著我身后女官們驟然色變的臉,“殿下不妨想想,新帝登基,后宮大權旁落,
您這位前朝最尊貴的公主,還能有幾分體面?前世的結局,殿下忘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前世?”我輕輕重復,指尖在冰冷的銀剪上緩緩摩挲,那涼意仿佛能沁入骨髓。
暖閣里只剩下炭火偶爾的噼啪和窗外愈發(fā)急促的雪粒敲擊聲?!扒匦〗阏f的,
可是那些……你自以為窺得的天機?”她似乎被我這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隨即,
那份被壓抑的狂妄與優(yōu)越感猛地炸開:“自以為?哈!墨明徽,
你不過是個被命運玩弄的可憐蟲!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未卜先知!
這盤根錯節(jié)的命運棋局,我早已看透結局!而你,注定只是這深宮權謀漩渦里,
一枚即將被碾碎的棄子!一個妄圖攀附權貴謀取榮華的卑微女子,怎配與我相提并論?
怎配談高貴?”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泄般的尖利,
在溫暖的暖閣里刮出刺耳的痕跡。她向前一步,幾乎要越過那盆墨蘭,眼神灼灼,
燃燒著先知者的狂熱和對我這“愚昧者”的極端鄙夷?!霸谶@深宮權謀的漩渦中,
我向來深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液般的寒意,“斬草,必須除根!方能保我無虞!今日,你的性命,
便是我在這權力棋局上落下的關鍵一子,注定要消逝于這紛爭之中!”話音落下,
暖閣里死一般的寂靜。沉水香的氣息被徹底攪亂了,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侍立的女官們屏住了呼吸,臉色蒼白如紙。我看著她,
看著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依舊美麗卻寫滿猙獰的臉。然后,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
從墨蘭盆栽那濕潤的泥土深處,拈出了一小截尚未燃盡的、顏色暗沉的殘香。
香頭被水浸透了,顯得濕漉漉、臟兮兮,
散發(fā)著一股與沉水香截然不同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怪異氣味?!耙盎馃槐M?
”我輕聲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窗外的風雪聲。指尖捻著那截骯臟的殘香,
仿佛捻著一只令人作嘔的毒蟲。我拿起方才修剪墨蘭的小銀剪,
冰冷的金屬在暖閣的燈火下閃過一道刺目的寒芒?!斑青?。”一聲輕響,清脆利落。
那截暗沉的殘香應聲斷成兩截,跌落在我腳邊光潔的金磚上,像兩截僵死的蜈蚣。
“那本宮便……”我松開手,任由銀剪輕輕落在桌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目光從地上的斷香移回秦懷素瞬間褪盡血色的臉上,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
“斬草除根?!鼻貞阉氐耐左E然收縮成針尖大小,臉上的得意和狂妄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
瞬間凍結、碎裂。她死死盯著地上那兩截斷香,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仿佛那“咔嚓”一聲剪斷的是她的脊梁骨。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爬上了她的眼底。日子像結了冰的御河,表面沉寂,底下暗流洶涌。
秦懷素那日從暖閣離去時失魂落魄的背影,并未換來長久的安寧。
她像一只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短暫的驚懼過后,是更加瘋狂的反撲。深宮的風,
裹挾著她四處活動的流言,一陣陣刮過。“殿下,秦小姐……又去了太醫(yī)院,借口風寒,
纏著李院判說了許久的話。”侍女青黛低眉順眼地匯報,聲音壓得極低,
在空曠的偏殿里幾不可聞。她手中穩(wěn)穩(wěn)端著一盞新沏的君山銀針,
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平靜的眉眼。我并未抬眼,朱筆在奏章上流暢地移動,批下“覽”字,
筆鋒沉穩(wěn)有力。墨跡未干的奏章堆積在寬大的紫檀木御案一角,那案角,
赫然壓著一方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明黃緞子。案上燈火通明,映照著堆積如山的奏折,
也映照著奏折上那些關乎軍國大事的蠅頭小楷?!袄钤号校俊蔽曳畔鹿P,端起那盞銀針,
白瓷杯壁溫熱熨帖著手心。茶湯清亮,香氣高銳?!八抑欣夏傅牟?,太醫(yī)署派去的醫(yī)官,
可看顧好了?”“回殿下,已按您的吩咐,用了最好的藥,醫(yī)官每日兩趟請脈,
老太太這兩日精神頭好多了。”青黛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班?。
”我淺淺啜了一口茶,溫熱的茶湯滑入喉嚨,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案嬖V李院判,
他母親的安康,本宮放在心上。至于秦小姐開的‘方子’……”我頓了頓,
目光掠過窗外沉沉的夜色,“讓他照常去抓藥便是。藥渣,務必留一份?!薄笆?。
”青黛心領神會,悄然退下。偏殿里只剩下燈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我展開下一份奏折,
是邊關八百里加急的軍報。指尖撫過奏折上冰涼的紙張,
目光掃過那些關乎將士生死、疆土安危的文字,朱筆再次提起。權力是世上最沉重的墨,
落筆便是山河萬里。秦懷素的動作越來越大膽,也越來越絕望。她開始在宮人里散布流言,
編織著我“奢靡無度”、“意圖干政”甚至“詛咒新帝”的所謂罪證,手段拙劣得可笑。
她自以為隱秘地接觸了幾個不得志、心思浮動的低階武官,許以重利,
妄圖在宮禁中埋下不穩(wěn)定的火種。每一次她自以為成功的試探和聯(lián)絡,那些詳盡的消息,
都會在當夜就擺上我的案頭,比那太醫(yī)院里留存的藥渣還要清晰。“殿下,
羽林衛(wèi)右衛(wèi)副尉王振,昨夜當值后,繞道去了冷宮西側的夾道,
與一宮女密談了約半盞茶功夫?!卑敌l(wèi)首領“影”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
如同他永遠隱在暗處的身形,“宮女是秦氏安插在浣衣局的人。王振所求,
是其弟在地方上的一樁人命官司?!蔽覍⒁环蓐P于江淮鹽稅的冗長奏折批閱完畢,擱下朱筆,
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眉心。燭火跳動,在殿內(nèi)巨大的柱子上投下?lián)u曳不安的暗影。“王振?
”我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御案,“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在地方上仗勢欺人,草菅人命,
證據(jù)確鑿。按律,該當如何?”“按律,當斬?!庇暗幕卮鸷翢o波瀾。“告訴王振,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里顯得格外清晰,“他弟弟的案子,本宮會著三司重新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