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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桃源噬憶 七曉弦 9263 字 2025-06-15 21:5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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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入源武陵的山,在暮春時節(jié)總是濕漉漉的。陳征踩著泥濘的小徑,

背包沉重地壓著肩膀,

他從故紙堆里翻出的、指向這片區(qū)域的模糊線索——一張繪著奇異溪流走向的殘破帛書拓片。

他并非單純的學者,更像一個被未解之謎驅(qū)趕的獵犬,內(nèi)心的某個空洞,

驅(qū)使他在現(xiàn)實的邊緣尋找答案,或者說,逃避什么。身后,似乎總有不甚清晰的腳步聲,

是追兵?還是山林的回響?他已分不清,只想深入,再深入。溪水潺潺,

帶著山間特有的涼意。轉(zhuǎn)過一片嶙峋的怪石,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溪岸旁,

一樹桃花開得邪異。那不是尋常的粉嫩,而是一種近乎燃燒的、濃稠到化不開的艷紅,

花瓣肥厚得不像話,重重疊疊,壓彎了枝頭。更詭異的是,空氣里彌漫的并非清甜花香,

而是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銹混合著熟透果子發(fā)酵般的甜腥氣。這氣味鉆入鼻腔,

帶著一種粘膩的誘惑力,讓人頭腦微微發(fā)暈,卻又本能地感到一絲生理性的不適。

身后林間似乎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脆響。陳征心頭一緊,目光死死鎖住桃花林深處。那里,

掩映在繁花之后,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狹小山隙,黑黢黢的,像一張沉默的嘴。好奇心?

不,更像是被無形的手推了一把。是那甜腥氣的蠱惑,還是身后迫近的未知威脅?

他沒有時間權衡,幾乎是踉蹌著,一頭扎進了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腥甜之中。

山洞逼仄、潮濕,石壁冰冷滑膩。他摸索著前行,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肺部快要被壓抑的黑暗擠爆時,前方豁然開朗。光,柔和得近乎圣潔的光,傾瀉而下。

眼前展開的景象,讓陳征瞬間屏住了呼吸,仿佛一腳踏入了褪色的古卷。

阡陌縱橫的田野鋪展著新綠的秧苗,整齊得如同用尺子量過;屋舍儼然,土墻黑瓦,

透著古樸的拙趣;桑樹竹林郁郁蔥蔥;雞在籬笆下悠閑踱步,黃犬趴在屋前打盹。

遠處有池塘,水面平滑如鏡,倒映著藍天白云。一切,完美得像是精心布置的微縮景觀,

連空氣都濾掉了山野的粗糲,只剩下一種溫吞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寧靜。更重要的是人。

田間勞作的,屋前閑談的,都穿著寬袍大袖的衣裳,樣式古樸,

分明是典籍中描述的秦時衣冠。他們看到陳征這個不速之客,臉上沒有絲毫驚詫,

反而像迎接久別歸來的親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笑容滿面地圍攏過來。

那笑容熱情、質(zhì)樸,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

嘴里說著陳征勉強能聽懂的古老方言:“貴客臨門!貴客臨門!避秦時亂,偶得此境,

難得有外人至!”為首的老者自稱村長,須發(fā)皆白,面色紅潤,

眼神慈祥得像廟里的泥塑菩薩。他熱情地引著陳征走向村中最大的屋舍,一路噓寒問暖,

卻絕口不提外界之事,只反復強調(diào)他們“避秦禍于此,不知有漢,

無論魏晉”的桃源遺世生活,語氣里滿是自足的安樂。村中很快擺開了流水席。

竹制的矮幾上,菜肴豐盛得超乎想象:清蒸的溪魚瑩白如玉,碧綠的野菜水靈鮮嫩,

竹筍脆嫩爽口,還有一盆香氣撲鼻、燉得酥爛的肉羹,湯色乳白濃郁,散發(fā)著誘人的葷香,

只是那肉的紋理……陳征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竟覺得有些陌生,不似尋常禽畜。

酒是自釀的米酒,盛在粗糙的陶碗里,入口甘冽綿柔,

滑入喉嚨后卻泛起一絲奇異的、令人舌根發(fā)麻的微涼感。席間觥籌交錯,村民談吐文雅,

引經(jīng)據(jù)典,氣氛熱烈融洽。孩子們在席間穿梭,臉蛋紅撲撲的,眼神純凈;老人們捋著胡須,

笑容可掬。一切都指向一個遺世獨立、自給自足、其樂融融的烏托邦。然而,

就在這片祥和之下,第一絲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無聲息地舔舐著陳征的后頸。

他習慣性地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屏幕卻是一片刺眼的雪花亂碼,電量明明顯示充足。

抬腕看表,精密的機械表指針,竟像被粘住一樣,死死地停在進入山洞前的那一刻。

他試探著問村長今夕何年,老人只是捋須呵呵一笑:“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貴客何必拘泥于這些俗世刻度?逍遙度日便是?!弊畛醯恼鸷尺^后,陳征開始覺得不對勁。

這里太干凈了,太和諧了。田埂上沒有一根多余的雜草,屋舍墻壁平整得沒有一絲裂紋,

連雞犬的叫聲都像是排練好的,節(jié)奏分明。村民們的笑容,熱情是真切的,

但那嘴角上揚的弧度,眼神里流露的欣喜,竟有種驚人的相似,

像是戴著一張精心描繪的、名為“怡然自樂”的面具。

缺少了人間煙火應有的那份毛糙、那份意外、那份鮮活的生命力。一個老婦人給他添酒時,

寬大的袖口滑落了一瞬。陳征眼尖地瞥見,那枯瘦的手腕內(nèi)側(cè),皮膚并非自然的褶皺,

而是布滿了細密的、深褐色的、如同干枯樹皮般的裂紋,

邊緣甚至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暗紫色。一個正在追逐打鬧的孩童,

在撞到陳征腿邊時抬了下頭,那雙本該靈動的眼睛,在那一剎那竟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井,

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隨即又瞬間恢復了天真爛漫。更遠處,

風送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像是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又像是……野獸在撕扯什么東西?

但當他側(cè)耳傾聽,村長已溫和地解釋:“山風穿林,野狐夜啼,常有之事,貴客莫驚。

”宴席散后,陳征被安排在一間收拾得纖塵不染的客房。房間古樸雅致,

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的霉味,像是很久沒人住過。他在墻角整理背包時,

指尖意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小東西。撿起來一看,竟是一枚現(xiàn)代工藝的、鍍鉻的金屬紐扣,

樣式與他背包上掉落的截然不同。它靜靜地躺在古老的泥地上,

像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冰冷信號。他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環(huán)顧墻壁。在靠近床榻的陰影里,

土黃色的墻面上,有幾道極其淺淡、幾乎被灰塵覆蓋的劃痕。他湊近,

用指尖輕輕拂去浮塵——那是幾個被指甲反復摳劃出的字跡,歪歪扭扭,

卻透著刻骨的絕望:“逃!”就在他心跳加速,試圖辨認更多痕跡時,門簾被掀開了。阿沅,

那個被指派照顧他的、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她看到陳征蹲在墻角,目光掃過那枚紐扣和墻面,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幾乎是同時,

村長那張慈祥的臉也出現(xiàn)在門口,他步履從容地走進來,不動聲色地用身體擋住了那片墻壁,

臉上笑容依舊溫和:“貴客可是缺些什么?這舊屋簡陋,若有不便盡管開口?!?他彎腰,

極其自然地撿起了那枚紐扣,仿佛只是撿起一顆無關緊要的石子,“雜物未清,

讓貴客見笑了。” 那枚紐扣消失在他寬大的袖袍里,

墻上的劃痕也被他高大的身影徹底遮蔽。阿沅放下水盆,手指微微顫抖。她似乎想說什么,

眼神在陳征和村長之間慌亂地游移。在村長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視下,

她最終只是低著頭,小聲說了句:“貴客早些安歇?!?就在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時,

也許是出于巨大的心理壓力,也許是某種潛意識里的沖動,

她飛快地、幾乎是用氣音囁嚅了一句:“上次那位先生也住這間,他……” 話未說完,

村長臉上那萬年不變的慈祥笑容瞬間消失了,如同面具剝落,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巖石。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阿沅,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jié)骨髓的威嚴:“阿沅!

休得胡言亂語,擾了貴客清凈!還不快去準備明日的祭掃!” 阿沅渾身一顫,

像受驚的兔子,再不敢看陳征一眼,倉惶退了出去。門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祥和”的夜色。

房間里只剩下陳征一人,還有那揮之不去的霉味、地上被撿走紐扣后留下的微小凹痕,

以及墻上雖被遮擋、卻已深深刻入他腦海的“逃”字。窗外的蟲鳴不知何時停了。

一片死寂中,陳征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擂鼓般撞擊著胸腔。

那碗甘冽卻讓他舌根發(fā)麻的酒,那老婦人手腕上樹皮般的裂紋,孩童空洞的瞬間,

風中詭異的嗚咽,

還有阿沅那句被硬生生切斷的“上次那位先生”……所有的細節(jié)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越收越緊。桃源的美好表象下,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他仿佛站在薄冰之上,

腳下是涌動的、未知的黑暗。而更讓他脊背發(fā)涼的是,

村長最后看向阿沅的眼神——那不是對晚輩的責備,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殺意的警告。

這片“樂土”,在無聲地吞噬著什么?而他自己,

是否正一步步走向那個“上次那位先生”的結(jié)局?寂靜的房間里,

似乎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帶著那桃林深處揮之不去的……甜腥氣。

第二部分 困源昨夜無人入眠。墻角那個被村長身影刻意遮擋的“逃”字,

如同烙鐵燙在陳征的視網(wǎng)膜上,每一次閉眼都清晰無比。窗外蟲鳴死寂,連風聲都吝嗇,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轟鳴。

阿沅那句被生生掐斷的“上次那位先生……”像幽靈般在耳邊縈繞,

與村長那瞬間剝落慈祥、露出冰冷內(nèi)核的眼神交織,構成一張無形的恐懼之網(wǎng)。

不能再待下去了。天剛蒙蒙亮,晨曦給這片“樂土”鍍上一層虛假的金邊。陳征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悸動,背起行囊,徑直走向村長那間最大、也最具權威性的屋舍。

他臉上擠出盡可能自然的笑容,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松:“村長,叨擾多日,承蒙盛情款待。

然山外俗務纏身,不便久留,特來辭行?!贝彘L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像一張精心描畫的面具。他放下手中的竹簡(天知道那上面是否真有字跡),

熱情地挽住陳征的手臂:“哎呀,貴客何出此言?可是我們招待不周?這桃源景致清幽,

正是修身養(yǎng)性、忘卻俗塵的好去處?。『尾欢啾P桓幾日?眼看‘春祈祭’就要到了,

那可是我們桃源難得的盛事,貴客若不觀禮,豈非憾事?”周圍的村民不知何時也圍攏過來,

依舊是那熱情洋溢、弧度標準的笑容,眼神卻隱隱透出一種粘稠的執(zhí)著,像蛛網(wǎng)般纏繞上來。

七嘴八舌的挽留聲此起彼伏,內(nèi)容空洞卻異常堅決,核心只有一個:留下。

陳征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動聲色地掙脫村長的手,

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強硬:“村長美意心領,但去意已決,實在不便耽擱?!?說完,

他不再看那些笑容凝固的臉,轉(zhuǎn)身大步朝著記憶中桃花林的方向走去——那里,

是唯一的出口??諝夥路鹚查g凝滯了。身后,村民們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陳征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針刺般釘在他的背上,冰冷、粘膩,

再無半分“怡然”。他不敢回頭,加快了腳步。然而,當他憑著記憶沖到溪邊時,

眼前的景象讓他如墜冰窟。那片開得邪異、散發(fā)著甜腥氣的桃花林依舊在,

但林后那道狹窄的山隙——那個通往外界唯一的孔洞——消失了。不是被落石堵塞,

而是被一種難以理解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取代。無數(shù)粗壯虬結(jié)的暗紅色藤蔓,

如同活物的血管,密密麻麻地交織纏繞,徹底封死了洞口。

那些藤蔓的表面布滿粘稠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的苔蘚,散發(fā)著比桃花更濃烈的甜腥氣。

更詭異的是,藤蔓間還點綴著無數(shù)細小的、未綻放的桃花骨朵,緊緊閉合,顏色深如凝血。

他不死心,沿著溪流向上游、下游瘋狂尋找。但每一次,無論他選擇哪個方向,

最終都會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后,莫名其妙地回到村口那棵巨大的、同樣開滿猩紅桃花的古樹下。

腳下的土地似乎有了意志,每一次踩踏都帶著一種微弱的、令人作嘔的吸吮感。

周圍的景物在重復中透露出一種刻板的惡意,仿佛整個桃源都在無聲地嘲弄他徒勞的掙扎。

這里成了完美的囚籠。無形的排斥感像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著他的胸腔。

退路斷絕,恐懼催生孤注一擲的勇氣。陳征知道,想要活命,必須撕開這美好表象下的膿瘡。

突破口,很可能就在那被視為禁地的祠堂——那個供奉著“陶公”的地方。

白天村民活動頻繁,他耐心蟄伏。直到午后,村中彌漫著一種慵懶的沉寂,連狗都懶得吠叫。

他避開幾個在屋檐下打盹的老人(他們的眼神空洞得嚇人),

憑著昨日宴席間隱約的方位記憶,摸到了村子西頭一處更為古舊、被高大桑樹遮蔽的院落。

院落大門緊閉,卻并未上鎖。推開沉重的木門,

一股陳腐、混雜著濃烈香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甜香的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幾乎窒息。

祠堂內(nèi)部光線昏暗,只有幾縷陽光從高窗的縫隙擠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正對著大門的供臺上,沒有祖宗牌位,只有一幅巨大的畫像。畫中人青衫飄逸,

面容清癯俊朗,眼神深邃,

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超然物外的笑意——正是傳說中的陶淵明!

但這畫像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畫中人的皮膚過于光潔,眼神過于“活泛”,

那笑意在昏暗的光線下,怎么看都像是洞悉一切后的嘲弄,直勾勾地盯著闖入者。

畫像的顏料似乎也異常新鮮,與祠堂的古舊格格不入。供臺上,除了常見的香爐燭臺,

還擺放著幾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品”:幾簇曬干的、形態(tài)扭曲怪異的深紫色植物,

塊顏色慘白、邊緣不規(guī)則、形似某種小型動物關節(jié)骨的碎片;甚至還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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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21:5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