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沈府的秋,似乎比別處來得更沉、更冷。
連綿數(shù)日的陰雨將朱門高墻浸潤出一種陳舊的暗紅,階下青石縫隙里滋生的苔蘚,
吸飽了水汽,綠得發(fā)黑,膩滑得令人心悸。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朽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從地底深處滲上來的陰濕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連帶著府中往來仆役的腳步都放得極輕,
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蟄伏的東西。沈知白推開書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
一股帶著深秋寒意的濕風立刻灌了進來,卷起書案上攤開的泛黃書頁,
也吹得他肩頭微微一顫。他目光投向庭院深處。雨絲如織,
將遠處的假山、枯荷池都籠在一片朦朧的灰暗里。視線最終定格在回廊盡頭,
那扇緊閉的、顏色格外深沉的烏木院門。那是祖父沈崇山靜養(yǎng)的“松濤院”。
自半月前祖父一病不起,陷入昏沉,那扇門便極少開啟,像一塊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矗立在沈府的心臟地帶。一種難以排遣的窒悶感堵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帶著水腥味直沖肺腑,非但沒能緩解,反而更添煩惡。正欲關(guān)窗,
眼角余光卻被回廊角落一團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蠕動吸引了。是活物。他蹙眉凝望。
雨幕中,那團黑影蜷縮在冰冷的廊柱下,被雨水淋得透濕,骯臟的皮毛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
勾勒出觸目驚心的瘦削輪廓。似乎是一只貓,極瘦弱、瀕死的貓。它的頭無力地耷拉著,
只有身體隨著微弱的呼吸極其輕微地起伏,每一次起伏都顯得無比艱難,
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靜止。沈知白心頭莫名一動。他并非心慈手軟之人,沈府大宅里長大,
見慣了明里暗里的傾軋,心腸早已被世事磨礪得有些冷硬??纱丝?,
那團在冷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氣息奄奄的小小生命,卻像一枚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防的某個角落,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蛟S,
是這府中無處不在的沉沉暮氣,是松濤院緊閉的院門,
是祖父病榻上日漸微弱的呼吸…讓這瀕死的流浪貓,成了某種情緒的投射。他未再多想,
轉(zhuǎn)身從書案旁拿起一把舊油紙傘,撐開,快步踏入雨中。那貓比他想象的更糟。湊近了,
一股混合著泥污、傷口潰爛和瀕死動物特有的衰敗氣息撲面而來。通體烏黑,沒有一絲雜毛,
濕透的皮毛粘連著,露出底下青白的皮膚和幾道深可見骨的、邊緣翻卷著暗紅腐肉的傷口。
它察覺到有人靠近,似乎想掙扎,但只是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那雙眼睛無力地半闔著,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灰黃色,
像蒙塵的劣質(zhì)琉璃珠,里面空茫茫一片,倒映著灰暗的天空和冰冷的雨絲,沒有半分神采,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麻木的承受。沈知白蹲下身,雨水順著傘沿滑落,打濕了他的袍角。
他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那冰冷濕滑皮毛的瞬間,
感受到了那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脈搏跳動。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雨聲淹沒的嗚咽,
從它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破碎的求生本能。他不再猶豫,
脫下身上一件半舊的藏青色外袍,
小心翼翼地將這團冰冷、污穢、散發(fā)著死氣的生命包裹起來,抱入懷中。那輕飄飄的分量,
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重量,像抱著一捧即將熄滅的余燼?!澳?。”他低聲說,抱著它站起身,
油紙傘傾斜,擋住愈發(fā)密集的冷雨,轉(zhuǎn)身朝著自己的“聽竹軒”走去。濕透的袍子貼在身上,
冰冷刺骨,懷中那微弱的氣息卻像一點微弱的火星,燙著他的胸口。
聽竹軒里彌漫著淡淡的草藥氣息,是沈知白常年翻閱醫(yī)書沾染上的味道。墨影的到來,
給這方小天地帶來了不同尋常的忙碌和一絲微弱的生氣。最初的幾日,
這小小的生命幾乎是在生死線上掙扎。沈知白親自照料,
用溫熱的清水一點點擦去它皮毛上的泥污和血痂,動作盡可能輕柔,避開那些猙獰的傷口。
清理腐肉時,那灰黃色的瞳孔會驟然收縮,身體劇烈地顫抖,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刀刮碎瓷般的嘶啞嗚咽,卻虛弱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沈知白的心也跟著那嗚咽聲抽緊,只能更快、更穩(wěn)地處理,
然后敷上他親手調(diào)制的、止血生肌的金瘡藥粉。藥粉里加了少量安神的寧心草,
希望能減輕它的痛苦。他命小廝福安每日去廚房取新鮮的羊乳和碾得極細的魚肉糜,
用小小的瓷碟盛了,放在墨影蜷縮的軟墊旁。起初,墨影只是閉著眼,
對近在咫尺的食物毫無反應(yīng)。沈知白便耐心地用手指蘸取一點溫熱的奶液,
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它干裂的鼻頭和緊閉的唇縫上。那冰涼的鼻尖微微翕動,
灰黃色的眼瞼顫抖著,終于極其緩慢地睜開一條縫隙。它伸出細小的、帶著倒刺的舌頭,
試探性地舔舐了一下唇邊的手指。那一下極其輕微,
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一種源自本能的、對溫暖的渴求。漸漸地,墨影開始自己進食。
從幾滴羊乳,到一小口魚肉糜。每一次吞咽都顯得極其費力,
小小的身體隨著進食的動作微微起伏,喉嚨里發(fā)出細微的“咕嚕”聲。它的眼神,
也從最初的死寂空洞,慢慢有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雖然依舊帶著深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警覺,但至少,不再是徹底的絕望。
沈知白處理完族中庶務(wù)或讀罷書卷,總習慣坐在書案后,目光投向窗邊。
那里鋪著一個厚厚的、塞滿柔軟棉絮的軟墊,是福安特意找出來的。墨影便蜷在那軟墊上,
將自己團成一個松散的黑色毛球。秋日稀薄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它身上,
給它烏黑的皮毛鍍上一層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金色光澤。
它似乎很享受這點來之不易的暖意,喉嚨里會發(fā)出細微而均勻的呼嚕聲,
像一首疲憊安眠的搖籃曲。偶爾,它會抬起頭,那雙灰黃色的眼睛望向書案后的沈知白。
目光相接時,沈知白能從那雙奇異的眸子里捕捉到一種清晰的、近乎依戀的情緒,
像初春融化的溪流,清澈而專注。然而,這種安寧只屬于白晝。當暮色四合,
聽竹軒點燃第一盞燭火時,墨影便會悄然改變。它會離開那個溫暖的軟墊,
悄無聲息地躍下窗臺,選擇遠離燭光和人聲的角落,或是書架的陰影深處,
或是博古架后的空隙。它將自己徹底融入黑暗,仿佛那才是它真正的歸宿。
沈知白最初并未在意。貓兒性喜幽暗,再尋常不過。直到那個沒有月亮的深夜。
他被一陣尖銳的、仿佛指甲刮過硬物的“咯吱”聲驚醒。聲音來自外間書房,短促,刺耳,
帶著一種焦躁不安的意味。沈知白披衣起身,掌著燈盞,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搖曳的燭光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立刻捕捉到了角落里的動靜。墨影正背對著他,
小小的身軀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弓著背,尾巴僵直地豎起,全身的毛發(fā)都炸開,
使它看起來憑空大了一圈。它正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前爪抓撓著堅硬的磚墻,
發(fā)出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灰黃色的瞳孔在昏黃的燭光下收縮成兩條極細的豎線,
里面翻涌著一種沈知白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暴。“墨影?
”沈知白試探著喚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就在他腳步落下的瞬間,墨影猛地轉(zhuǎn)過身!
動作快如鬼魅!那雙收縮成豎線的灰黃瞳孔,如同兩點燃燒的、冰冷的鬼火,
瞬間鎖定了沈知白手中的燭火!沒有尋常貓科動物對光源的好奇或試探,
只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極致的厭惡和恐懼!
它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嗚嗚”聲,充滿了威脅。
小小的身體微微下伏,擺出了攻擊的姿態(tài),目光卻死死避開沈知白的眼睛,
只盯著他手中跳躍的火焰。沈知白心頭猛地一凜。他立刻停住腳步,
緩緩地將持著燭臺的手臂放低,盡量讓光源遠離墨影的方向,
同時自己的目光也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異常詭異的豎瞳。
“噓…沒事了…”他壓低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慢慢向后退去。
隨著燭光的遠離和沈知白目光的移開,墨影緊繃炸毛的姿態(tài)才一點點松懈下來。
豎起的尾巴緩緩垂下,緊貼墻壁的身體放松了力道,喉嚨里的低吼也漸漸平息。
它最后警惕地瞥了一眼燭光消失的方向,然后迅速轉(zhuǎn)身,
重新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書架下的陰影里,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沈知白退回到臥房門口,
輕輕帶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書房里那令人心悸的抓撓聲已經(jīng)停止,重歸死寂。
但他心頭那點疑慮和不安,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不散。
墨影在黑暗中的反應(yīng),絕非尋常貓兒的習性。那是一種刻骨的、近乎本能的恐懼,
針對黑暗中的…對視?他隱隱覺得,
自己似乎無意間觸碰到了某個潛藏在平靜表象下的、幽深而危險的秘密。而這秘密,
與這只他從死亡邊緣帶回的黑貓,密不可分。沈府壓抑的空氣中,終于迎來一絲短暫的喧囂。
中秋夜宴。前廳燈火通明,琉璃燈盞將雕梁畫棟映照得金碧輝煌,
驅(qū)散了連日陰雨帶來的晦暗。珍饈佳肴流水般呈上,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
主位上坐著沈知白的父親沈兆年,這位沈家現(xiàn)任家主,身著赭色錦袍,面容端肅,
眉宇間卻積郁著一層化不開的沉郁。祖父沈崇山病危,如同一塊巨石壓在沈府上空,
也壓在沈兆年心頭。此刻的宴飲,與其說是歡慶,不如說是一種強撐門面的儀式。
沈知白坐在下首,應(yīng)付著族中叔伯兄弟的敬酒。杯中是上好的桂花釀,入口清甜,
后勁卻綿長。幾巡下來,酒意便如溫吞的水,悄無聲息地漫上心頭,帶來微微的眩暈和燥熱。
眼前觥籌交錯的繁華,絲竹管弦的喧鬧,都隔著一層薄紗,顯得有些不真切。
他目光下意識地游離,穿過洞開的廳門,望向外面被燈火遺忘的回廊深處。夜色濃重,
檐角下掛著的燈籠光芒有限,只能暈染開一小圈模糊的光暈。更深處,便是沉沉的黑暗。
就在那光與暗的交界處,回廊的朱漆欄桿上,一個熟悉的、小小的黑色身影靜靜地蹲坐著。
是墨影。它不知何時悄然來到了這里。隔著喧鬧的廳堂,隔著十幾丈的距離,
它就那樣安靜地蹲在黑暗的邊緣,像一個沉默的守望者。
廳內(nèi)輝煌的燈火只能勉強勾勒出它模糊的輪廓,卻完全照不進它所處的陰影。
它面朝著喧囂的廳堂,面朝著沈知白的方向。沈知白借著酒意,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黑暗的邊緣,試圖穿透那片濃稠的陰影,看清墨影此刻的神情。
是好奇?是警覺?還是…別的什么?就在他的視線努力聚焦于那片黑暗,
試圖捕捉墨影雙眼的瞬間——“嗷——!??!”一聲凄厲到足以撕裂夜空的尖嘯,
毫無預兆地、如同淬毒的利箭般從回廊的陰影中激射而出!
那尖嘯帶著一種非貓的、近乎金屬扭曲斷裂的恐怖質(zhì)感,瞬間壓過了廳內(nèi)所有的絲竹談笑!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戾氣的嘶鳴驚得渾身一震,
酒杯脫手、碗筷墜地的脆響此起彼伏!沈兆年端坐的身形猛地一僵,
手中的玉杯“啪”地一聲捏碎,酒液四濺。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穿透人群,
牢牢釘在沈知白身上,以及…回廊外那片黑暗!沈知白更是如遭雷擊!
醉意瞬間被這聲尖嘯驅(qū)散了大半!他只覺一股帶著腥氣的冷風撲面而來!視線中,
那團蟄伏在黑暗邊緣的陰影動了!快得如同鬼魅!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光暗的交界,
帶著令人窒息的狂暴氣息,直撲他的面門!太快了!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yīng)!
只來得及本能地側(cè)身抬手格擋!一陣鉆心的劇痛猛地從頸側(cè)傳來!
伴隨著布料被撕裂的“嗤啦”聲!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踉蹌著向后跌坐在椅中,
帶翻了桌上的杯盤,一片狼藉。
冰涼、濕漉漉的、帶著尖銳利爪的觸感在頸側(cè)皮膚上一劃而過,留下火辣辣的痛楚。
溫熱的液體順著頸項蜿蜒流下。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那道撲來的黑影在完成這一擊后,
并未停留,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狠狠彈開,重重摔落在沈知白腳邊的光亮處,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是墨影!它小小的身體在光滑的地板上痛苦地翻滾、抽搐,
口鼻間有深色的、近乎黑色的粘稠液體不斷涌出。它四肢劇烈地痙攣著,試圖掙扎起身,
卻一次次失敗?;尹S色的瞳孔因痛苦而擴散開,
里面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沈知白無法理解的、近乎絕望的茫然。它死死閉著眼睛,
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痛苦嗚咽,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
如同風中即將熄滅的殘燭。死寂。前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白頸側(cè)那三道汩汩滲血的爪痕上,
又驚恐地掃過地上痛苦抽搐、口鼻流血的黑貓。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墨影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冰冷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氣息。
沈兆年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一拍桌子,
沉重的紫檀木桌面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澳跽?!” 一聲怒喝如同驚雷炸響,
帶著雷霆般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竟敢豢養(yǎng)此等噬主妖物!沈知白!你作何解釋?!
”---松濤院那扇沉重的烏木門扉,在沈知白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陳年木料和淡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沉甸甸地壓入肺腑,
令人窒息。光線異?;璋?,
只有幾盞長明燈在巨大的、雕刻著瑞獸的紫檀木拔步床榻邊幽幽地燃著,
豆大的火苗在厚重的帳幔陰影里跳動,勉強照亮榻上那一團模糊的輪廓。
祖父沈崇山躺在層層錦被之中,身形枯槁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架子,
曾經(jīng)矍鑠的面容如今深陷在松軟的枕頭里,皮膚是一種不祥的蠟黃,緊貼著高聳的顴骨。
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傳來艱澀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嗬嗬”聲。
沈知白腳步放得極輕,走到榻前。隨侍在側(cè)的老仆沈忠,須發(fā)皆白,
臉上刻滿了深深的愁苦和疲憊,見到沈知白,也只是無聲地躬了躬身,
渾濁的老眼里滿是血絲?!白娓浮?沈知白低聲喚道,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只有那艱難而微弱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尚未徹底離去。
沈知白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下,目光落在祖父枯瘦的手腕上。他伸出手指,
輕輕搭在那微涼的、幾乎感覺不到脈搏跳動的腕間。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脈象沉澀遲滯,細若游絲,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死死纏裹、拖拽著,
正一點一點沉向深淵。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之氣,如同跗骨之蛆,順著指尖悄然滲入,
帶來一種針砭般的刺痛感。這絕非尋常沉疴!沈知白自幼隨名師習醫(yī),深諳岐黃之道。
祖父此脈,倒像是…被某種陰邪穢物長久侵蝕,耗盡了生機元氣!他強壓下心頭的驚駭,
凝神細查。祖父裸露在錦被外的一小截脖頸皮膚上,
隱隱透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如同被凍傷般的青灰色澤。沈知白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被角,
湊近了細看。那青灰色的皮膚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暗紫色紋路,
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在枯黃的皮膚下微微蔓延、搏動!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這癥狀…竟與他前些日子為自己診脈時,
察覺到的體內(nèi)那股難以祛除的、盤踞在經(jīng)絡(luò)深處的陰寒之氣,有幾分詭異的相似!
只是祖父身上的,更為深重、更為霸道,已如附骨之疽,侵蝕入髓!他猛地想起墨影!
想起它撲來時那股冰冷的、帶著腐朽腥氣的風!想起它灰黃色瞳孔里翻涌的恐懼和狂暴!
想起它每一次阻止自己在黑暗中與它對視的激烈反應(yīng)!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絲絲縷縷驚悚關(guān)聯(lián)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纏上心頭!
難道…自己體內(nèi)那莫名的陰寒…竟與墨影有關(guān)?而祖父這更為兇險的病癥…莫非…就在這時,
榻上的沈崇山似乎被驚擾,枯瘦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蠟黃的眼皮微微顫動,
竟極其費力地睜開了一條縫隙!那渾濁的、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珠,艱難地轉(zhuǎn)動著,
最后竟緩緩地、極其吃力地,定格在了沈知白的臉上!沈知白心中一驚,正欲開口。
“呃…呃…” 沈崇山的喉嚨里發(fā)出艱難的、如同被砂紙摩擦的嘶啞氣音,
干裂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沈知白連忙俯身湊近:“祖父?您想說什么?
”沈崇山渾濁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神空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