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板被掀開的瞬間,刺眼的光像無數根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抬手擋光,
喉嚨里干澀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粗重的、貪婪的喘息。新鮮的空氣涌進來,
帶著塵土、香燭,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那個人身上的龍涎香氣。
這味道讓我胃里一陣翻攪?!靶〗悖⌒〗?!您終于醒了!
” 壓低的、帶著哭腔的狂喜在我耳邊炸開。我費力地轉動眼珠,視線模糊了好一陣,
才聚焦在錦書那張慘白又激動的小臉上。她臉上還掛著沒干的淚痕,眼睛腫得像桃子。
“錦書……” 我嘶啞地開口,聲音像破舊的風箱。“是奴婢,是奴婢!
” 她手忙腳亂地扶我坐起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快,小姐,快出來!藥效快過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的骨頭像是生了銹,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錦書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我從那個鋪著華麗錦緞的狹窄空間里弄出來。身下是冰冷的石板地。
我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間偏僻的、幾乎廢棄的側殿,光線昏暗。正中,
停著一口巨大的、尚未封棺的陰沉木棺材。里面鋪陳的,是價值千金的云錦,
此刻卻被我躺得皺巴巴。棺材周圍,散落著白色的紙錢,幾支慘白的蠟燭搖曳著微弱的光,
映照著殿內森然的景象??諝饫飶浡鴿庥舻摹儆谠岫Y的香燭氣味,令人窒息。
這就是我為自己選的“歸宿”。為了逃離那個男人,逃離那座金碧輝煌的囚籠,
逃離那場即將到來的、令人作嘔的婚禮。我,沈知微,東宮太子顧玄瑾即將迎娶的太子妃,
選擇了在婚禮前三天,“病逝”。一場精心策劃的假死。
代價是吞下那劑讓我心跳脈搏幾乎消失、如同真正尸體般的秘藥。風險極大,稍有差池,
假死就會變成真死。但我別無選擇。嫁給顧玄瑾?那個冷酷、專橫、視我如玩物的男人?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彰顯他權勢、符合他心意的太子妃擺設,一個聽話的花瓶。而我沈知微,
從來就不是什么溫順的菟絲花。他曾捏著我的下巴,眼神輕蔑得像看一件物品:“沈知微,
你只需記住,你是孤的太子妃。孤給你的,你受著;孤要的,你給著。旁的,別妄想。
”妄想?我妄想什么了?妄想他能尊重我哪怕一絲一毫?妄想他眼里能看得到我這個人,
而不是“沈家嫡女”、“太子妃”這個符號?他對我,只有掌控和掠奪。
他強納我入東宮為側妃,只因一次宮宴上,他醉酒闖錯了偏殿,撞見了我剛出浴的模樣。
那驚鴻一瞥,就成了他必須得到的理由。他說:“既被孤看見,便是孤的人。
”多么可笑又霸道的邏輯。我在東宮那半年,活得像個精致的木偶。他心情好時,
會施舍般地給我些賞賜,冰冷的珠寶,華貴的衣料,像是在豢養(yǎng)一只寵物。心情不好時,
他的眼神都能將我凍僵。他從不允許我有自己的喜好,我多看了兩眼廊下的畫眉鳥,
隔天那鳥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掌控著我的一切,時間、空間、甚至呼吸。更可怕的是,
他即將登基為帝,而我,將被迫成為他的皇后。一座更大、更華麗、更無法逃脫的黃金牢籠。
我受夠了。所以,當父親在家族傾軋中失勢,沈家搖搖欲墜,
我這個“準太子妃”成了燙手山芋時,我知道機會來了。我利用了顧玄瑾的冷酷。
他需要一個理由拋棄我這個“麻煩”,而我的“病逝”,無疑是給他一個最體面的臺階。
既能全了他“重情”的名聲——畢竟太子妃“病逝”,
他表現得足夠哀慟——又能順理成章地另擇高門貴女為后。我賭他對我的那點興趣,
不足以讓他對一個“死人”窮追不舍。我賭贏了前半局。錦書是我唯一的心腹,
也是這場假死計劃的關鍵執(zhí)行者。她買通了看守這偏僻側殿的一個老內侍,
又重金賄賂了驗尸的仵作(用的是我這些年偷偷積攢下的體己)。那劑假死藥,
是她通過宮外一個早已隱退的老太醫(yī)弄到的,代價是她一家老小的賣身契和我全部的私房錢。
“小姐,快把這身衣服換上!”錦書手抖著,
從角落里一個破舊的包袱里扯出一套灰撲撲的粗布衣裙,又拿出一小盒深色的膏狀物,
“還有這個,快抹臉上、脖子上!越臟越好!”我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麻木,
掙扎著脫下身上那套象征太子妃身份的、繁復華貴的殮服。那冰涼的絲綢滑落,
仿佛卸下了一層沉重的枷鎖。換上粗糙硌人的布衣,
把散發(fā)著古怪氣味的深色膏體胡亂涂抹在臉上、頸上、手上,瞬間,
一個蒼白憔悴的貴族女子,變成了一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骯臟的粗使丫頭。“走水啦!
走水啦!靈堂那邊走水啦!” 遠處,隱約傳來驚慌的呼喊,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和銅鑼聲。
時機到了!這是錦書安排的第二步,制造混亂?!靶〗?,快!跟我來!
”錦書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她熟門熟路地帶著我,
從側殿一個幾乎被蛛網覆蓋的破舊小門鉆了出去。外面是東宮最荒僻的后苑,雜草叢生。
混亂的呼喊聲和救火聲從主殿方向傳來,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將我們這邊的黑暗襯得更加濃重。幾個負責灑掃的粗使宮人也被驚動,正探頭探腦地張望。
錦書拉著我,低著頭,沿著墻根最陰暗的地方疾走。我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軟無力,全靠錦書拖拽著。臉上黏膩的膏藥混合著冷汗,
又癢又難受。好幾次,差點撞上匆匆跑過的太監(jiān)宮女。他們都忙著去“救火”,
沒人有心思多看角落里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宮女”一眼。七拐八繞,
我們終于摸到了東宮最北面一處年久失修的角門。門上的鎖早已銹蝕,
錦書拿出準備好的工具,幾下就撬開了。門外,是一條寂靜無人的小巷。
一輛半舊的青布小驢車靜靜地停在那里,車轅上坐著一個沉默寡言、帶著斗笠的車夫。
“快上車!”錦書用力把我推上去,自己也緊跟著爬了上來,迅速拉下車簾。“老張,快走!
去城南碼頭!”錦書急促地吩咐。車夫低低應了一聲,鞭子一揚,小驢車骨碌碌地動了起來,
迅速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成了我逃離地獄的序曲。
我靠在冰冷的車壁上,劇烈地喘息,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冷汗浸透了里衣,
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我逃出來了。我真的從那個男人身邊逃出來了!
巨大的不真實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沖擊著我脆弱的神經。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不是悲傷,而是宣泄,是掙脫牢籠后的巨大虛脫。
錦書緊緊抱著我,也哭得無聲無息,身體同樣抖得厲害。驢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穿行,
離那座象征著無上權力和禁錮的宮殿越來越遠。天邊,泛起了一絲極淡的魚肚白。新的一天,
似乎真的要開始了。江南,水鄉(xiāng)澤國,煙柳畫橋。這里沒有京城森嚴的等級,
沒有壓抑的宮墻,更沒有那個讓我窒息的男人。我和錦書在一個叫做“臨溪”的小鎮(zhèn)落了腳。
這里民風淳樸,交通也算便利。我們用僅剩的銀子,在鎮(zhèn)子邊緣租下了一個帶小院的舊屋。
院子不大,但有一口甜水井,屋后還有幾畦可以種菜的薄地。“小姐,
以后……以后我們怎么活?。俊卞\書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有些茫然?!敖形抑?,或者阿微。
”我糾正她,聲音平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堅定,“以后沒有小姐了。只有沈知微。
”我挽起袖子,露出曾經只撫琴弄墨的雙手:“活下去,靠我們自己?!卞\書看著我,
眼里的茫然漸漸被一種決心取代。她用力點頭:“嗯!阿微!我們靠自己!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解決吃飯問題。
我們典當了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對藏在鞋底夾層里的、不起眼的珍珠耳墜。
那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也是我最后的退路。換來的銀子不多,
但足夠我們置辦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和撐上一兩個月的口糧。然后,是謀生的手段。
我在東宮那半年,唯一不被顧玄瑾干涉、甚至被他嗤之以鼻的“消遣”,就是刺繡。
他總說那是“下等人才做的活計”,讓我“自降身份”??芍S刺的是,正是這“下等活計”,
如今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繡工尚可,尤其擅長蘇繡,能繡出活靈活現的花鳥蟲魚。
錦書的女紅也不錯,針腳細密。我們決定開一間小小的繡坊,接些繡活。沒有招牌,
沒有店面。就在我們租住的小院里,支起兩張繡繃。起初,日子艱難得難以想象。
我和錦書背著簡單的繡品,走遍了臨溪鎮(zhèn)大大小小的布莊、成衣鋪。
我們繡的手帕、荷包、扇面,針法雖好,但樣式普通,又是生面孔,賣不上價,
還常常被挑剔、壓價?!熬瓦@?京城里這種花樣早過時了!
”布莊的胖掌柜捏著我繡的蝶戀花帕子,撇著嘴。“老板娘,再便宜五文吧?
你這料子也就一般……”成衣鋪的老板娘拿著錦書做的嬰兒肚兜,來回翻看。
我們只能陪著笑,一遍遍解釋針法,一次次降低心理預期。為了多賺幾個銅板,
我們接最費眼睛、最耗時間的精細活。給富戶小姐繡嫁衣上的并蒂蓮,
給員外郎繡祝壽用的百福圖。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腰酸背痛,眼睛熬得通紅。
手指被針扎破是常事,指尖磨出了薄繭。晚上,就著昏暗的油燈,吃著最簡單的粗茶淡飯。
偶爾買條小魚,或是割一小塊肉,就算是開葷了。日子清苦,身體疲憊。但我的心,
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和自由。清晨,被窗外的鳥鳴喚醒,
而不是被刻板的宮規(guī)和那個男人陰晴不定的脾氣所支配。白天,我可以決定自己想做什么,
想繡什么花樣,想什么時候休息。沒有人會用冰冷的眼神審視我,
沒有人會因為我多喝了一口水而嘲諷我“失了儀態(tài)”。夜晚,躺在硬邦邦卻屬于自己的床上,
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或是風吹過院中那棵老槐樹的沙沙聲,內心一片安寧。
不必擔心半夜會被叫醒去伺候一個醉酒的男人,不必時刻提心吊膽,揣測他下一刻的喜怒。
我甚至開始學著種菜。在后院那幾畦地上,撒下菜種,笨拙地澆水、除草。
看著嫩綠的菜苗破土而出,一天天長大,那種親手創(chuàng)造生命、收獲果實的喜悅,
是任何錦衣玉食都無法比擬的。錦書也漸漸褪去了在東宮時的謹小慎微,笑容多了起來,
嗓門也大了些。她學會了跟隔壁的張大娘討教腌咸菜,跟巷口的李嬸子換花樣,
甚至能為了幾文錢跟菜販子討價還價。我們像兩棵被移栽到野地里的植物,雖然失去了溫室,
卻終于能自由地呼吸陽光雨露,努力向下扎根,向上生長。一年時間,
就在繡花針的穿梭和柴米油鹽的瑣碎中,悄然滑過。
我們的“沈記繡坊”在臨溪鎮(zhèn)漸漸有了點小名氣。因為我繡的花鳥格外靈動傳神,
尤其是雙面異色繡的技法,在這小地方算是獨一份。錦書繡的日用繡品,針腳扎實,
價格公道。開始有熟客主動上門,開始有布莊愿意用稍高一點的價格長期收我們的繡品。
手頭寬裕了些,我們添置了新的繡架,買了更好的絲線。小院里,晾曬著各色絲線,
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屋里,繡繃上繃著未完成的繡品,或是富貴牡丹,或是戲水鴛鴦,
栩栩如生。生活,終于在我們手中,一點點編織出了希望的色彩。我以為,
那場屬于“太子妃沈氏”的噩夢,已經隨著那口陰沉木棺材的合攏,
徹底埋葬在了京城冰冷的宮殿深處。我以為,新生的沈知微,會在這江南水鄉(xiāng),
平靜地度過余生。直到那一天。臨溪鎮(zhèn)雖小,但地處水陸要沖,偶爾也會有行商的隊伍路過,
帶來一些外地的消息。這些消息,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漣漪,又很快消失。
我和錦書很少主動去打聽什么,尤其是關于京城的。那兩個字,對我們來說,
意味著不愿觸碰的過去。但有些消息,還是會不可避免地鉆進耳朵里。比如,太子顧玄瑾,
在“太子妃病逝”半年后,迎娶了當朝宰輔的嫡女為新的太子妃。據說婚禮極盡奢華,
轟動京城。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給一幅《蓮塘清趣》收尾。針尖微微一顫,
差點刺破繡面。錦書擔憂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手,繼續(xù)落針,
語氣平淡無波:“挺好。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 心里最后一絲殘留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隱晦期待,徹底熄滅了。也好,他有了新人,
更不會記得我這個“死人”。又比如,一年后,老皇帝駕崩,太子顧玄瑾順利登基,
成為新帝。新帝手段雷霆,迅速肅清了朝中反對勢力,坐穩(wěn)了龍椅。新帝登基后,
追封“病逝”的元配太子妃沈氏為“端敬皇后”,極盡哀榮。據說,新帝在登基大典前,
還特意去皇陵“端敬皇后”的衣冠冢前祭奠,神色哀戚,令觀者動容。聽到這個追封謚號時,
我正在院子里晾曬新染的絲線。陽光很好,曬得人暖洋洋的?!岸司矗俊?我扯了扯嘴角,
覺得無比諷刺。他追封一個他從未“端敬”過的女人為皇后?這虛偽的表演,給誰看呢?
給天下人?給那位新入主中宮的新后?還是……給他自己?錦書啐了一口:“呸!假惺惺!
人都被他逼‘死’了,做這些樣子給誰看!”我搖搖頭,不想再聽。這些消息,
如同隔岸觀火,遙遠而模糊,再也灼傷不到我了。我的生活重心,早已轉移。
我們的繡坊生意越來越好。鎮(zhèn)上最大的“錦繡坊”布莊,看中了我的手藝,提出長期合作。
他們提供上好的綢緞和定制圖樣,由我繡制一些高端的屏風、掛畫、禮服部件,
報酬相當可觀。這讓我們手頭寬裕了許多。我們翻修了漏雨的屋頂,
在院子里搭了個小小的繡棚,添置了更多工具。我還收了一個鄰家的小姑娘做學徒,叫阿沅,
十三四歲,手腳勤快,眼神靈動。日子平靜而充實。我以為,這樣的平靜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后。那天,陽光有些烈。我?guī)е洌?/p>
去錦繡坊交一批繡好的團扇扇面。扇面繡的是十二花神,精致典雅,
錦繡坊的周掌柜非常滿意,爽快地結了賬,還預訂了下個月的活計。從錦繡坊出來,
心情不錯。阿沅拉著我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街邊賣糖畫的攤子?!梆捸?。
”我笑著點點她的鼻子,掏錢給她買了一個小蝴蝶形狀的。阿沅歡天喜地地舔著糖畫,
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車夫的吆喝和行人的驚呼。一輛裝飾頗為華麗的馬車,似乎受了驚,
正沿著不算寬敞的街道橫沖直撞而來!人群尖叫著四散躲避?!鞍?!”我心臟驟停,
失聲驚呼。阿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手里拿著糖畫,呆呆地站在路中央!
眼看那失控的馬車就要撞上她!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閃電般從斜刺里沖出,
一把抱住嚇呆的阿沅,猛地向旁邊撲倒!“砰!”兩人重重摔在地上,滾了幾滾,
堪堪避開了馬蹄和車輪!馬車擦著他們的衣角沖了過去,沖出十幾米遠才被車夫勉強勒住。
我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沖過去?!鞍?!阿沅你怎么樣?
”我顫抖著把阿沅從那人懷里拉出來,上下檢查。小姑娘嚇得小臉煞白,哇的一聲哭出來,
但好在除了蹭破點皮,看著并無大礙?!皼]事了,沒事了,阿沅乖,
不怕……”我緊緊抱著她安撫,心有余悸。這才想起去看那位救了阿沅的恩人。
他正從地上有些狼狽地站起身,拍打著青灰色布袍上的塵土。他身形很高,
帶著一頂遮陽的寬檐斗笠,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我抱著還在抽噎的阿沅,連忙躬身道謝,
聲音帶著未褪的驚惶,“小女沈知微,這是我徒兒阿沅。不知恩公貴姓?可有受傷?
我們……”我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就在我躬身抬頭的一瞬間,一陣風吹過,
恰好掀起了他斗笠的輕紗一角。一張臉。
一張深刻在我骨髓里、午夜夢回都讓我心悸的、英俊到極具侵略性的臉!顧玄瑾!
怎么會是他?!他怎么會出現在這江南小鎮(zhèn)?!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
瞬間澆遍我的四肢百骸,凍結了我的血液和呼吸。我抱著阿沅的手臂猛地收緊,
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他似乎也怔了一下。斗笠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鎖定了我。
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時間仿佛凝固了。街道上的嘈雜,
阿沅的抽泣,周圍人群的議論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張臉,
和那雙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眼睛。他認出來了嗎?不可能!我現在的樣子,灰布衣裙,
素面朝天,因為長期勞作圖省事只用一根木簪綰發(fā),臉上還帶著江南水汽浸潤的微紅,
和一年前那個養(yǎng)在東宮、蒼白精致的“太子妃”判若兩人!我強迫自己低下頭,
避開他的視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盁o妨。
”一個低沉、帶著幾分沙啞的陌生男聲響起,刻意壓低了聲線,
卻依舊有種揮之不去的冷硬質感,“舉手之勞,夫人不必掛懷。”他叫我“夫人”?
他沒認出來?還是……在試探?我根本不敢抬頭,只能死死盯著地面,
聲音發(fā)緊:“恩公大德,沒齒難忘。還請恩公告知姓名住處,改日定當攜禮登門拜謝!
”我只想趕緊離開!離他越遠越好!“萍水相逢,不必記掛?!彼穆曇艉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