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的《竇娥冤》唱到“血濺白練”時，戲服上的假血突然變成真的。
我摸了摸后頸發(fā)涼的鬼手印，轉(zhuǎn)頭對縮在后臺的沈硯笑：“公子不是說會入夢術(shù)？麻煩查查，
是哪個冤魂要我替她喊冤？”他耳尖紅著翻出羅盤，
青紋從眼底漫到耳后：“…先把你沾了鬼氣的手從我袖子里拿出來。
”后來我們在厲鬼的記憶里看見斷喉的刀馬旦，在戲魂的執(zhí)念里聽見未唱完的《穆桂英》。
他替我擋住鬼爪時說：“九娘，等破了這七案，我?guī)闳ド蚣易骒簟抢锏膽蚺_，
專唱人間團圓?！崩习嘀骺傉f我是“戲骨娘子”，可我知道，真正鎮(zhèn)住這滿臺孤魂的，
從來不是戲文。是那個表面清冷，卻偷偷往我妝匣塞桂花糖的夢魘郎。
1第1章 紅袍鬼夜闖戲臺子九娘對著銅鏡描眉，筆尖突然頓住。喉間涼得刺骨，
像有冰碴子順著后頸爬進衣領(lǐng)。她盯著鏡中自己的倒影——額間點的朱砂痣旁，
浮起一團暗紅。紅影越擴越大，露出半張青灰的臉。是陳婆。斷了的脖頸歪成一百八十度，
舌頭從裂開的嘴角耷拉下來，正貼著九娘耳后吐氣：“小蹄子唱得倒好，
當年我在《挑滑車》里耍大槍時，你還在尿炕呢?！本拍镞o化妝刷的手青筋直跳。
三年前陳婆被人毒殺在后臺，斷喉前還抓著刀槍把子不放，班主怕鬧鬼，
連夜把尸體埋去亂葬崗?？伤箽馓兀扛舭肽昕傄貞虬圄[一場?！瓣愐蹋?/p>
”九娘壓著顫音，指甲掐進掌心，“今兒是中元節(jié)，您要的往生錢我燒了三車?！薄巴X？
”紅影猛地貼上來，鏡中九娘的臉被擠得扭曲，“我要的是血債血償！
”后臺木門“哐當”撞開。老班主的大嗓門炸進來：“九娘！該上臺了！
《霸王別姬》的鼓點都敲三遍了！”九娘手往妝匣里一探，摸出根蘸了朱砂的狼毫筆。
她假裝整理頭冠，筆尖在掌心快速畫了道鎮(zhèn)魂符——這是她從小跟著義莊老仵學的，
?？藱M死鬼的怨氣。臺上燈燭通明。九娘踩著碎步上臺時，
臺下烏壓壓的人頭突然靜得能聽見針掉地。她扮的虞姬鳳冠霞帔，
眼尾的紅妝卻比往常艷了三分——那是朱砂混著血點的?！皾h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九娘開口唱第一句，喉間突然一緊。臺下有人尖叫：“那、那女人脖子！
”九娘順著觀眾視線看過去。戲臺角落的陰影里，紅影正緩緩直起歪了百年的脖子。
斷裂處的白骨茬子掛著腐肉，每動一下都發(fā)出“咔嗒”的脆響。
“賤妾何聊生——”九娘拔高尾音，指尖的鎮(zhèn)魂符燒起來?；鹦亲訛R在紅影上，
鬼物發(fā)出刺耳的尖嘯，揮著銹跡斑斑的戲劍沖上臺。觀眾席炸了窩。
老班主舉著銅盆追著潑黑狗血，小徒弟們抱著行頭往后臺跑。九娘退到幕布后，
正撞見個穿月白長衫的身影——是半月前投班的書生沈硯。他沒跑。月光從破窗漏進來，
照在他臉上。九娘看見他眼底浮起一層霧蒙蒙的青，像深夜里的潭水。紅影揮劍劈來的剎那，
他突然抬手指向鬼物：“睡?！奔t影的動作頓住了。九娘反應(yīng)過來，
立刻拔高聲調(diào)唱：“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這是《霸王別姬》里最悲愴的一段，
她特意用了真聲，帶著三分哭腔。怨氣凝成的紅霧被戲文沖散，陳婆的鬼影開始變淡。
“咳——”沈硯突然捂住嘴咳嗽，指縫間滲出血絲。九娘這才發(fā)現(xiàn)他額頭全是冷汗，
原本清亮的眼睛像蒙了層灰。紅影趁機撲過來，指甲掐進九娘脖子。她疼得眼前發(fā)黑，
恍惚聽見沈硯低咒一聲，然后有什么涼涼的東西鉆進她腦?！菓驁@后臺的幻象。
陳婆舉著刀槍把子沖她笑：“小妮子，你看我這槍花耍得——”“陳姨！”九娘抓住機會喊，
“您死那天，我在義莊見過您。您手里攥著的不是刀槍把子，是半塊帶毒的桂花糕！
”紅影的動作猛地僵住。沈硯的血滴在地上，幻境“啪”地碎了。九娘趁機咬破舌尖，
血霧噴在紅影上。陳婆發(fā)出一聲尖叫，化作紅煙鉆進地縫。后臺安靜得能聽見心跳。
九娘扶著柱子喘氣，這才發(fā)現(xiàn)沈硯癱在地上，眼睛閉得死緊。她蹲下去推他：“沈公子？
沈公子？”沒有回應(yīng)。九娘摸到他脖頸還有溫度，正想把人扶起來，
半張殘紙從他袖中滑出來。她撿起來借著月光看——上面是遒勁的小楷，寫著“沈家夢魘術(shù)，
入夢需渡魂”。“你到底是誰……”九娘低聲呢喃，把殘紙塞進自己衣襟。
她費了好大勁才把沈硯拖到偏院客房，剛給他蓋好被子，窗外突然刮起一陣陰風。
燭火“忽”地滅了。九娘摸著黑去摸床頭的朱砂筆，
卻聽見沈硯在睡夢中呢喃：“小心……七日后……”她沒聽清后面的話。月光重新漫進來時，
沈硯的眉頭皺得死緊，像在做什么噩夢。九娘盯著他蒼白的臉看了會兒，輕輕帶上了門。
偏院的夜格外靜。九娘走在回主屋的石板路上，袖中殘紙被攥得發(fā)皺。風掀起她的戲裙，
露出腳腕上系的紅繩——那是老班主在她七歲時求的，說是能擋災(zāi)。今晚這災(zāi)，擋得可真險。
她摸著脖子上的掐痕，突然聽見遠處戲臺上飄來若有若無的戲腔。像是《陰司蝶》里的唱段，
又像是陳婆的聲音。九娘攥緊朱砂筆，加快了腳步。明天，等沈公子醒了，總得問個明白。
2第2章 書生借宿戲班后院沈硯是被藥味嗆醒的。床頭陶碗里浮著半片艾草，
苦得他眉峰直跳。剛要坐起，門“吱呀”被推開，
扎著雙髻的小丫鬟端著茶盞擠進來：“醒了？九姑娘熬了整夜的驅(qū)邪湯，您倒好，
睡成個死豬?！彼寡郾荛_小翠遞來的茶盞，
指腹蹭過床沿未干的水痕——是九娘替他擦汗的痕跡?！白蛞鼓羌t衣女鬼，
指甲都掐進九姑娘脖子了?！毙〈浒巡璞K往桌上一墩，眼睛瞪得溜圓，
“要不是公子您突然發(fā)瘋似的撲過去……哪有書生會背桃木劍、穿黑靴還帶避邪香囊的？
”沈硯指尖微頓。他晨起換衣時特意把桃木劍塞在床底，
黑靴也收進了木箱——這小丫鬟倒比他想得更精。“不過九姑娘說了，救命的就是好人。
”小翠突然咧嘴笑，踮腳指了指窗外，“班主在院外候著呢。
”老班主的煙桿敲得門框咚咚響：“沈公子醒了？我這戲班缺個抄戲本的，一月五錢銀子，
管飯管住?！彼[眼打量沈硯腰間未系緊的汗巾，“我那閨女命硬，偏生總招臟東西，
公子要是愿意多留幾日……”九娘站在廊下，指尖絞著戲裙。
她脖子上兩道青紫色的掐痕還沒消，見沈硯望過來，別開臉輕咳一聲：“班主說你字好。
”沈硯垂眸應(yīng)下。他來戲班本就為查師門舊案，正愁沒由頭久留。排練場的梧桐葉沙沙響。
路過道具房時，新來的小武生縮在墻角抹眼淚：“昨夜又聽見有人唱《游園驚夢》，
那聲音……比九姐姐還甜。”九娘腳步一頓。她從小能辨陰陽，
可這月戲班連遇兩樁怪事——先是陳婆索命，現(xiàn)在又來個唱《牡丹亭》的？
“去妝臺那邊看看。”沈硯突然開口。舊妝臺落著層薄灰，銅鏡裂成蛛網(wǎng)。他蹲下身，
指甲扣住臺腳松動的木片——底下埋著半截白骨，泛著青幽幽的光?！熬殴媚?，
試試《牡丹亭》？”他指尖點了點斷指骨，“說不定是哪出戲的魂兒?！本拍镞o水袖。
她演過百回杜麗娘，可這妝臺是三十年前花旦小梅的——那姑娘唱《游園驚夢》最是動人，
后來卻在后臺懸了梁?！霸瓉礞弊湘碳t開遍——”九娘清了清嗓子，水袖一揚。
風“呼”地灌進排練場。青煙“唰”地鉆進她喉嚨，再開口時，
聲線甜得發(fā)膩：“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小梅？”九娘瞳孔驟縮。
她看見鏡中映出個穿水紅褶子的姑娘，鬢邊斜插著朵衰敗的珠花?！敖憬?，
他們說我唱得不如新來的小旦?！鼻酂煿拍锏氖滞螅翱晌野选队螆@》練了三百遍，
連杜麗娘的眼淚都唱進骨頭里了……”九娘眼尾泛紅，
捏著水袖唱：“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由人戀？”青煙突然尖利，
“那老旦往我脂粉里摻了鶴頂紅，說我占了她閨女的角兒！”沈硯指尖掐住眉心。
他能看見九娘額角滲著冷汗——那縷青煙正往她心脈鉆?！叭雺??！彼秃纫宦?，
伸手扣住九娘后頸。排練場的光影開始扭曲。沈硯看見三十年前的后臺：小梅舉著脂粉盒哭，
老旦拍著她肩膀笑，指尖悄悄抖落半粒紅粉。“是周老旦！”九娘猛地睜眼，
喉間溢出半聲哽咽。青煙“嘶”地散成霧，飄向妝臺方向。月光爬上排練場時，
小梅的魂兒散了。九娘摸著發(fā)燙的后頸，轉(zhuǎn)身要謝沈硯，卻見他蹲在妝臺邊，
正用匕首撬臺腳的木片?！熬殴媚铩！彼ь^，掌心托著半截白骨，
骨節(jié)上刻著個模糊的“周”字。3第3章 斷指骨牽出舊案情九娘盯著沈硯掌心的斷指骨，
骨節(jié)上的“周”字被血漬浸得發(fā)黑。“舊班主姓周?！彼黹g發(fā)緊，“我來戲班前，
老班主總說當年是周班主救了他?！鄙虺帥]接話，轉(zhuǎn)身去了賬房。老班主的舊賬本堆在梁上，
他踩著條凳翻到最底下一本——泛黃紙頁間，二十年前的記錄赫然在目：“周月白，花旦，
八月十五未歸，銀錢未取，疑遭不測。”“周嬤嬤的賣身契是二十年前簽的。
”他把賬本拍在九娘面前，墨跡在“周月白”三個字上洇開，“她來的第二天，
周班主就失蹤了?！本拍镞o水袖。周嬤嬤是戲班管事，管著妝匣鑰匙，
連老班主都讓她三分。
可此刻她想起昨夜小梅說的“老旦往脂粉里摻鶴頂紅”——周嬤嬤年輕時，正是唱老旦的。
“我去會會她?！鄙虺幹腹?jié)抵著眉心，“入夢術(shù)能翻舊賬?！弊右箷r分，
周嬤嬤的廂房漏著燈。沈硯摸黑翻窗進去，指尖點在她眉心。幻境里，二十年前的后臺。
扎著大辮子的周嬤嬤捏著個青瓷瓶，往小梅的脂粉盒里抖紅粉?！澳阏贾莾海?/p>
我閨女就得跑龍?zhí)?？”她掐著小梅的脖子笑，“怪只怪你唱得太好?/p>
讓周班主動了換角兒的心思——他昨兒還說要收你當干閨女呢?！毙∶返闹讣讚高M她手背，
“周班主...周班主是你殺的？”“他看見我下毒，要報官。
”周嬤嬤抄起妝匣砸向她的頭，“現(xiàn)在好了，你們娘倆作伴兒去吧?！鄙虺幟偷乇犙?，
額角全是冷汗。他撞開廂房木門時，周嬤嬤正往包袱里塞金錁子，見他進來，手一抖，
金錁子滾了滿地?！熬殴媚镆端挤病贰！鄙虺幊哆^條麻繩捆住她手腕，
“她讓你去后臺聽戲?！睉蚺_的燈燭燒得噼啪響。九娘踩著鑼鼓點上臺，月白僧衣沾著檀香。
“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她眼尾掃過臺下的周嬤嬤，水袖一揚，
“嘆什么輪回苦，念什么彌陀佛？冤有頭，債有主，因果自有天來收！”后臺突然起風。
小梅的虛影從妝臺底下飄出來，周嬤嬤的臉瞬間煞白。九娘早把斷指骨埋在臺角，
那是她用戲班舊木料刻的“因果陣”——怨氣纏過的骨頭，最能勾人心魔?！笆俏蚁碌亩荆?/p>
”周嬤嬤突然尖叫，“我怕小梅搶了我閨女的角兒，怕周班主查出來，
就...就把他推下了護城橋！”戲臺下炸了鍋。老班主抄起煙桿砸在她背上：“滾！
醉紅妝不養(yǎng)毒婦！”“你們敢趕我？”周嬤嬤抹著臉上的淚，突然指向九娘，
“她能跟鬼說話！前兒陳婆索命，她還跟鬼唱對臺戲！這是通鬼敗德，要被浸豬籠的！
”吵鬧聲戛然而止。小旦們攥著帕子往后縮，小武生們握緊了刀槍把子。九娘站在戲臺中央，
水袖被夜風吹得獵獵響——她早習慣了被罵“不祥”，可此刻望著老班主為難的臉，
突然鼻子發(fā)酸?！八龥]通鬼?！鄙虺幍穆曇魪呐_下傳來。他褪了青衫，
露出腰間的青銅鈴——那是夢魘師的信物，“我是沈家夢魘師，能入魂查怨。
九姑娘只是幫冤魂討公道，若她有罪，我以入夢術(shù)起誓，第一個收了她?！比珗鏊兰?。
九娘望著他腰間晃動的銅鈴，突然想起他總說自己是趕考書生——原來他藏了這么大的秘密。
“夢魘師？”不知誰嘀咕了一句，“那可是能鎮(zhèn)百年厲鬼的主兒！”周嬤嬤被拖走時，
還在罵罵咧咧。老班主拍了拍九娘的肩，欲言又止。月上柳梢頭，九娘蹲在義莊門口。
沈硯抱來床被子，披在她肩上?！澳悴慌卤晃疫B累？”她望著他腰間的銅鈴，
“獵妖人要是知道你幫通鬼的，該來抓你了?！薄芭隆！鄙虺幎紫聛?，和她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