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運絲線我從小就能看見命運絲線系在人們腕上。算命先生說我天生無命,注定早夭。
十六歲那年,我潛入掌控命運的天機閣。
卻看見閣主手腕系滿無數(shù)絲線——那是所有人類的命途?!懊\由天定,你我皆傀儡。
”他冷笑。我扯斷他腕上最粗的一根絲線。閣主瞬間化作飛灰,
而我腕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道金線?!艾F(xiàn)在,我的命由我自己寫了。
”2 天生無命---我命由天不由我?這話我從小就不信。因為我見過真正的“命”。
它們不是虛無縹緲的嘆息,不是寫在紙上的讖語。它們真實、冰冷、色彩各異,
像無數(shù)條細細的絲線,從無垠的虛空深處垂落下來,
末端結(jié)結(jié)實實地系在每一個活人的右手腕上。紅的,像未干的血;藍的,如凝固的淚;灰的,
似沉沉的死灰……它們纏繞在人們的手腕上,隨著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
不易察覺地輕輕顫動,牽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走向早已被畫定的終點。小時候,
我曾指著街上行人的手腕,懵懂地問娘:“娘,那根線……扯著叔叔,疼不疼?
”娘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死死捂住我的嘴,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
她的眼神里盛滿了恐懼,像看見了什么不該存在于這世間的可怖之物。
她腕上那根灰蒙蒙的絲線,隨著她劇烈的顫抖,繃得死緊,勒出一道深痕。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眼中所見,旁人皆無。后來,
村里來了個據(jù)說能斷人生死的算命先生。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
一張臉藏在油膩膩的瓜皮帽下,只露出兩撇稀疏焦黃的鼠須。娘抱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把我推到他面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先生,您給看看,
這孩子……這孩子總說些嚇人的話,
他……他能看見……”先生那雙渾濁得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我的臉,
隨即猛地定在我空空如也的右手腕上。那一刻,他臉上那種故作的世外高人姿態(tài)瞬間崩塌,
瓜皮帽下松弛的臉皮劇烈地抽搐起來,仿佛被無形的針狠狠扎了一下。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伸出的手,枯瘦的指頭痙攣著指向我空蕩蕩的腕部,
喉嚨里擠出一種瀕死般的倒氣聲:“空……空的!天生無命!無命之人……活不過束發(fā)!
” 他語無倫次,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駭,“天厭地棄!不該存于世!
走!快走!” 他像驅(qū)趕瘟疫一樣,胡亂地揮舞著干瘦的手臂,
整個人幾乎要從那破舊的條凳上翻滾下來,連攤在地上的破舊褡褳都顧不上,
連滾帶爬地撞開圍觀的人群,頭也不回地逃了,那背影倉皇得如同喪家之犬。人群轟然炸開,
各種驚疑、恐懼、嫌惡的目光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娘身體晃了晃,
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去,才勉強沒有倒下。她腕上那根灰線,勒得更深了,
顏色似乎也更深沉了幾分,像一道無法愈合的陳舊傷口?!疤焐鸁o命,活不過束發(fā)。
” 先生那嘶啞驚恐的聲音,連同他倉皇逃竄時踢翻的銅錢叮當作響的聲音,
從此像附骨之蛆,日夜在我耳邊回響,成了我揮之不去的詛咒。每當夜深人靜,
我總會下意識地摩挲自己空無一物的右手腕,那里光滑冰涼,感受不到絲毫命運的牽引,
也感覺不到一絲存在的重量。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我徹底吹散,不留痕跡。這空無,
比任何色彩斑斕的絲線都更令人窒息。我憎恨那些懸在別人手腕上的線。
它們冰冷、殘忍、不容置疑。它們拉扯著那個賣花的小女孩走向街角疾馳的馬車,
拉扯著鄰家那個總給我糖吃的老爺爺一步步走向病榻沉疴。我眼睜睜看著,卻什么也做不了。
我像一個被遺忘在戲臺角落的看客,看著一出出早已寫好結(jié)局的悲劇,幕起幕落,而我,
連登臺的資格都沒有。憑什么?憑什么它們可以隨意擺布?憑什么我連被擺布的資格都無?
十六歲生辰的前夜,月光慘白如霜,冷得沒有一絲活氣。我站在小院中央,
抬頭望著那輪冰盤似的月亮,寒氣順著腳底板往上爬。手腕處,依舊是那片虛無的冰涼。
算命先生那句“活不過束發(fā)”的詛咒,像淬了冰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
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猛地沖上頭頂,燒得我雙眼赤紅。憑什么?
憑什么那些絲線可以像提線木偶的繩索一樣,隨意擺布蕓蕓眾生?
憑什么我連被這繩索牽動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像一粒塵埃般靜待消亡?
“天機閣……” 這三個字如同滾燙的烙鐵,猝不及防地燙在我的心尖上。
那是傳說中執(zhí)掌世間所有人命運絲線的無上之地,是命運本身編織的牢籠核心!
一個瘋狂到足以焚毀理智的念頭在我腦中轟然炸開,掀起滔天巨浪——我要去那里!
我要去看看,那些該死的絲線,究竟是從誰的手里垂下來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個明白!
也要把那所謂的“天命”捅個窟窿!3 天機閣謎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燎原的野火,
再也無法熄滅。通往天機閣的路,隱匿在凡人難以企及的虛無夾縫之中。
傳說需要穿過蝕骨的“無定風(fēng)”、踏過燒灼魂魄的“煉心火”,
還要面對無數(shù)看不見的兇戾守衛(wèi)。我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唯一的“憑仗”就是腕上那片不被命運垂青的空無。也許正是這空無,
讓我得以在那些足以撕碎靈魂的罡風(fēng)和焚滅心智的烈焰中,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般,
詭異地穿行。風(fēng)刃切割,只留下冰冷的觸感;烈焰舔舐,唯有虛幻的灼熱。
那些在虛空中無聲咆哮、形態(tài)扭曲的守衛(wèi),它們空洞的眼眶掃過我,
竟如同掃過一片真正的虛無,毫無反應(yīng)。原來,“天生無命”,也有“天生無命”的走法。
當我最終踏上一片懸浮于無盡黑暗之上的冰冷石臺時,全身已被一種深入骨髓的虛無感浸透,
仿佛連“存在”本身都快要被這空寂剝離。眼前矗立著一座無法形容的巨構(gòu)。
它并非由磚石壘砌,
更像是無數(shù)條巨大的、散發(fā)著冰冷微光的絲線彼此扭曲、纏繞、凝結(jié)而成。
這些絲線粗壯如蟒蛇,色彩駁雜混亂,紅藍灰黑交織翻涌,
散發(fā)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非生非死的沉寂氣息。這就是天機閣?不,
這更像是一顆由億萬生靈命運絲線強行扭結(jié)成的、冰冷搏動的巨大心臟。入口處沒有門,
只有無數(shù)絲線蠕動扭曲形成的、如同深淵巨口般的漩渦。我深吸一口氣,
那冰冷死寂的氣息嗆入肺腑。不再猶豫,一步踏入。閣內(nèi)并非想象中恢弘的殿堂,
而是無窮無盡的絲線迷宮。億萬根絲線在這里匯聚、分叉、延伸、糾纏,
構(gòu)成令人頭暈?zāi)垦5膹?fù)雜網(wǎng)絡(luò)。頭頂、腳下、四周,目之所及,全是冰冷蠕動的線。
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嗡嗡”聲彌漫在死寂的空氣里,
那是億萬命運被強行編織、牽引時發(fā)出的哀鳴。絲線本身散發(fā)出的微光,是這里唯一的光源,
冰冷、單調(diào),將一切映照得如同鬼蜮。我像一滴水融入墨海,
憑著腕上空無帶來的奇異“豁免”,在億萬絲線構(gòu)成的冰冷叢林中穿行。
它們在我身旁蠕動、震顫,卻詭異地避讓開來,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令它們本能厭惡的氣息。
越是深入,那億萬絲線匯聚而成的、無形的壓力就越發(fā)沉重,擠壓著我的意識,
幾乎要將我碾碎、同化進這片冰冷的命運之海里。終于,在迷宮的最深處,
絲線交織的核心區(qū)域,出現(xiàn)了一小片相對開闊的空間。一個人影背對著我,
坐在一張同樣由無數(shù)絲線纏繞凝結(jié)而成的巨大座椅上。他穿著一件顏色模糊不清的長袍,
袍子的質(zhì)地,赫然也是無數(shù)細微絲線緊密編織而成!無數(shù)根巨大的、色彩濃烈的命運絲線,
從迷宮深處、從虛空中延伸出來,如同歸巢的毒蛇,
最終全都匯聚、纏繞、死死地系在他的——右手腕上!那景象詭異到極點。他的手腕,
仿佛一個巨大的、丑陋的線軸,被億萬根來自不同方向的絲線死死勒緊、纏繞。
那些絲線深深陷入皮肉,幾乎與他的骨肉長在了一起。
紅的、藍的、灰的、金的……無數(shù)色彩在他腕上瘋狂地蠕動、抽搐、互相擠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