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帶著消毒劑刺鼻的氣味,兇猛地灌進我的鼻腔,直沖咽喉深處。
每一次徒勞的嗆咳,都像刀片在脆弱的氣管里刮擦,帶出腥甜的鐵銹味。
視野在水波的扭曲晃動中變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瓷磚地面上那條被隨意丟棄的領帶。
暗紅色,像一灘凝固干涸的血,刺得我眼球生疼。那是周臨的領帶。就在十分鐘前,
他俯身在我唇邊落下一個冰冷的吻,指尖殘留著廉價女士香水的甜膩和濃烈的煙草味。
“今晚有應酬,別等我?!彼穆曇?,敷衍得像拂過水面的風。然后,浴室門被輕輕帶上,
隔絕了客廳隱約傳來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嬌笑聲。那笑聲像淬了毒的針,
細細密密地扎進我的耳膜,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水,徹底淹沒了頭頂。意識沉浮,
最后一點光,也被那條猩紅的領帶吞噬。黑暗,粘稠冰冷的黑暗,是我前世可悲婚姻的終章。
……驟然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窒息般的劇痛。
肺葉仿佛還殘留著溺水的灼燒感,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貪婪攫取著空氣。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月光慘白,透過薄薄的窗簾縫隙流淌進來,
在熟悉又陌生的臥室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我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打開床頭燈。
柔和的光線傾瀉而下,照亮了房間里的一切——墻上掛著的幼稚涂鴉,
書桌上攤開的大學課本,還有床頭柜上,那張高中畢業(yè)旅行時我和周臨、沈聿白三人的合影。
照片里,十七歲的我站在中間,笑得沒心沒肺,左邊是陽光開朗、摟著我肩膀的周臨,
右邊是站得筆直、目光卻悄悄落在我側(cè)臉的沈聿白。那眼神,清澈專注,
帶著少年人藏不住的熱忱。指尖冰冷,我死死攥住相框的硬質(zhì)邊緣,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驟然松開,留下空洞的余悸和翻涌的恨意。周臨。
這個我前世用整個青春和生命去信任、去選擇的“竹馬”。那場以愛情為名的漫長謀殺,
那淹死我的浴缸水,那血紅的領帶,那肆無忌憚的嬌笑……一幕幕,
清晰得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灼燒著我的理智。不!絕不重蹈覆轍!幾乎是憑著本能,
我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赤著腳沖到書桌前。抽屜被粗暴地拉開,里面散亂的學習資料下,
壓著一個硬殼筆記本。我把它抽出來,翻開。筆記本的內(nèi)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那是前世,在我被周臨的冷漠、挑剔和背叛一點點蠶食的日子里,
唯一支撐著我的隱秘慰藉——關(guān)于沈聿白的一切。他喜歡的口味,清淡偏甜;他討厭的天氣,
連綿陰雨;他習慣坐在圖書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他打球受傷后,
性酸痛;他欣賞有主見、不隨波逐流的女孩;他……他曾經(jīng)那樣專注地、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仿佛我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前世的我,被周臨蒙蔽了雙眼,
將沈聿白這份沉甸甸的真心棄如敝履。直到在婚姻的泥沼里窒息而死,
才看清誰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沈聿白……”我撫摸著筆記本上自己一筆一劃寫下的名字,指尖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聲音卻無比堅定,“這一次,換我來奔向你。只奔向你?!?**窗明幾凈的階梯教室,
空氣里浮動著粉筆灰和紙張的氣息。講臺上教授的聲音抑揚頓挫,
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傳入我的耳中。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
都像被無形的磁石牽引著,牢牢鎖定在右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上。沈聿白。他微微低著頭,
專注地記著筆記,側(cè)臉的線條干凈利落,鼻梁挺直,下頜線繃緊,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陽光穿過高窗落在他烏黑的發(fā)頂,跳躍著細碎的金光,卻暖不透他周身那層看不見的冰殼。
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前世,這雙眼睛看向我時,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
專注得仿佛能融化寒冬??涩F(xiàn)在,它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空的,即使偶爾目光掃過我的方向,
也像是掠過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漣漪。心臟像是被細密的針扎了一下,
泛起尖銳的疼。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重來一次,
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不能退縮。下課鈴尖銳地劃破沉悶的空氣。人群開始騷動,
收拾書本的聲音嘩啦啦響起。我?guī)缀跏橇⒖陶酒鹕?,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p>
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但我顧不上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已經(jīng)合上書本、準備起身離開的身影。
“沈聿白!”我?guī)撞經(jīng)_到他座位旁邊的過道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喘息。
他動作頓住,側(cè)過臉看我。那雙眼睛,曾經(jīng)盛滿我的倒影,此刻卻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因奔跑而微紅的臉頰和眼底藏不住的急切。那審視的目光,
冷靜得近乎殘酷?!坝惺??”他開口,聲音低沉,沒什么情緒,像在問一個陌生人。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澀意,雙手將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懷里的保溫杯遞過去,
力揚起一個前世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shù)次、他認為最明媚的笑容:“給你……我熬了點醒酒湯,
昨晚……昨晚看你和周臨他們喝了不少?!北乇菎湫碌?,杯壁上還凝結(jié)著細小的水珠,
散發(fā)出淡淡的、帶著清甜藥草氣息的白霧。這是我天沒亮就爬起來熬的,
按照前世模糊的記憶,他夸贊過好喝。沈聿白的視線落在那只保溫杯上,停留了大約兩秒。
那兩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臉上。那眼神里,
沒有任何波動,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爸x謝?!彼赝鲁鰞蓚€字,伸手接了過去。
我心頭一松,幾乎要雀躍起來。然而,這微弱的希望之火還沒來得及燎原,
就被接下來的動作徹底澆滅。他沒有擰開杯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他拿著保溫杯,
徑直走向教室靠窗那一排高大的綠植。其中一盆散尾葵長得尤其茂盛,寬大的葉片青翠欲滴。
他微微俯身,手腕輕巧地一傾。琥珀色的、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就這樣被平靜地、毫無留戀地傾倒進深棕色的土壤里。溫熱的液體迅速被吸收,
只留下一點深色的濕痕和幾縷不甘心的白汽,很快消散在空氣里。動作流暢自然,
仿佛只是隨手倒掉一杯隔夜的涼水。“我不需要。”他直起身,將空了的保溫杯遞還給我。
杯壁殘留的溫度,燙得我指尖猛地一縮。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越過我的頭頂,
看向遠處,“以后別做這些事?!闭f完,他不再看我,徑直轉(zhuǎn)身,
頎長的身影融入下課的人流中,很快消失不見。我僵在原地,
手里緊緊攥著那只空空如也、還殘留著余溫的保溫杯。那點微弱的熱度,此刻像燒紅的烙鐵,
灼燙著我的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臟。散尾葵寬大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仿佛在無聲地嘲笑我的愚蠢和自以為是。教室里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抽離,
只剩下那汩汩湯水滲入泥土的聲音,在我腦海里無限放大,震耳欲聾。
“別做這些事……”他的話,像冰冷的錐子,一下下戳在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上。為什么?
為什么重來一世,一切都變了?前世那個連我皺一下眉頭都會緊張半天的沈聿白,去哪了?
***“蘇晚,發(fā)什么呆呢?喝呀!今晚周公子請客,必須不醉不歸!”喧鬧的KTV包廂,
燈光迷離變幻,震耳欲聾的音樂幾乎要掀翻屋頂。
濃烈的煙酒味混雜著廉價香水和食物的油膩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讓人喘不過氣。
我縮在寬大沙發(fā)的最角落,手里被硬塞進一杯倒得滿滿的、深琥珀色的液體,
冰塊撞擊著杯壁,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說話的是周臨的一個兄弟,
嗓門大得蓋過了背景音樂,臉上帶著看好戲的興奮?!熬褪蔷褪?!”另一個聲音立刻附和,
帶著毫不掩飾的狎昵,“臨哥今晚可是宣布大事兒!雙喜臨門!
咱們蘇大?;ㄒ驳媒o面子不是?”“雙喜臨門”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我猛地抬眼,看向包廂中央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焦點——周臨。
他今天穿得格外騷包,一件印著夸張logo的亮色襯衫,頭發(fā)精心抓過,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意氣風發(fā)。他正摟著一個穿著緊身短裙、妝容濃艷的女孩,
女孩嬌笑著依偎在他懷里,姿態(tài)親昵得扎眼。那女孩的臉,我認得。前世,
周臨手機里那些曖昧短信和照片的女主角之一。此刻,周臨正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拿著話筒,
臉上的笑容得意得近乎刺眼。他清了清嗓子,包廂里瞬間安靜了不少,
只有背景音樂還在不識趣地聒噪?!翱?!感謝兄弟們捧場啊!”他環(huán)視一圈,
目光掃過我所在角落時,似乎刻意停頓了一下,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和炫耀,“今天,
借著兄弟們都在,我周臨宣布兩件大喜事!”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享受著眾人的矚目。
“第一!哥們兒我創(chuàng)業(yè)的項目,剛拿到天使輪投資了!不多,也就幾百萬吧!
”他晃了晃酒杯,猩紅的液體在迷幻的燈光下折射出妖異的光?!巴叟丁R哥牛逼!
”“發(fā)達了可別忘了兄弟們啊!”口哨聲、起哄聲、酒杯碰撞聲瞬間炸開。周臨壓了壓手,
示意安靜,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
摟著身邊女孩腰肢的手緊了緊:“這第二嘛……”他拖長了聲音,
目光再次若有似無地飄向我這邊,帶著一種勝利者的挑釁,“就是我和薇薇,
我們倆……好事將近啦!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到時候,在座的各位,一個都不能少!
必須來喝喜酒!”“恭喜臨哥!嫂子真漂亮!”“郎才女貌!必須喝一個!
”喧鬧聲瞬間達到了頂點。那個叫薇薇的女孩嬌羞地笑著,依偎在周臨懷里,
兩人甜蜜地交換了一個吻?!疤K晚,聽見沒?臨哥要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你哦!”不知是誰,
帶著戲謔和惡意,隔著人群朝我喊了一句。哄笑聲更大了。無數(shù)道目光,
帶著好奇、探究、幸災樂禍,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如有實質(zhì),
像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裸露的皮膚上,帶著灼人的溫度。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緊縮,疼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眼前周臨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和薇薇嬌媚的笑容開始扭曲、旋轉(zhuǎn),
與前世浴缸邊那條猩紅的領帶、那放肆的調(diào)笑聲詭異地重疊在一起。窒息感,
冰冷刺骨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從記憶深處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我的口鼻。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刺眼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