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的門板在寒風(fēng)中無助地晃動著,斷裂的門栓無力地垂落。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間灌滿了這方寸陋室,吹得爐灰四散,也吹得草鋪上昏迷的阿婆身體又是一陣痛苦的顫抖。
門口,幾支火把跳躍著昏黃的光,映照著趙三和他身后四五個家奴獰笑而貪婪的臉。他們手持棍棒,兇神惡煞,如同堵住獵物洞穴的豺狼。火光也照亮了擋在門前的齊先生——清瘦、破舊的長衫在風(fēng)中微動,平靜的面容下,是那雙深邃如淵、此刻卻蘊著冰冷寒芒的眼眸。
僅僅一步踏出,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壓力便籠罩了門口!趙三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囂張的氣焰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他只覺得呼吸猛地一窒,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zhì),沉重得讓他抬不起腳!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身后的幾個打手更是不堪,臉上的兇惡瞬間被驚恐取代,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臉色煞白,雙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手中的棍棒都險些拿捏不住?;鸢训墓饷⒃谶@股壓力下?lián)u曳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呼嘯的寒風(fēng),似乎也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了聲音。
窩棚內(nèi),陸守拙對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聞。他的全部心神、意志、力量,都傾注在掌心之下!殘書注入的那股磅礴而溫潤的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支撐著他近乎枯竭的身體。他駕馭著這股混合了自身浩然氣與書卷“理”之力量的洪流,死死護住阿婆那微弱的心脈之火,同時如同最精密的繡花針,小心翼翼地、堅韌不拔地驅(qū)散著心脈周圍殘余的陰毒。
每一次氣息的沖刷,都帶來阿婆體內(nèi)陰毒無聲的尖嘯和消融。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點生命之火,在雙重力量的守護下,雖然依舊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甚至比之前更加穩(wěn)定了一絲!這微小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星辰,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
“齊…齊老頭!”趙三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色厲內(nèi)荏地嘶吼著,聲音卻帶著明顯的顫抖,“你…你想干什么?趙府辦事,你也敢攔?!識相的趕緊滾開!不然…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他試圖用趙府的威名來壯膽,但在這股無形的威壓面前,這威脅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齊先生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趙三和他身后噤若寒蟬的打手,那眼神,如同在看幾只聒噪的螻蟻。他沒有說話,只是又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轟!
這一步踏出,無形的壓力驟然倍增!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趙三等人的胸口!
“噗!”一個修為最弱的家奴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眼翻白,軟軟地癱倒在地,昏死過去。其他幾人也是悶哼連連,臉色由白轉(zhuǎn)青,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頸,眼珠暴突,幾乎要窒息!手中的棍棒再也拿捏不住,哐當(dāng)幾聲掉落在地。
趙三更是首當(dāng)其沖!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揉搓!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鳴作響,雙腿一軟,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的凍土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徹底淹沒了他!他這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窮酸的教書先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僅僅只是站在那里,散發(fā)出的無形威壓,就讓他們這些平日里在鎮(zhèn)上橫行霸道的打手如同待宰的羔羊!
“先…先生饒命!饒命啊!”趙三再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任務(wù),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是少爺…是趙闕少爺逼我們來的!不關(guān)小的事啊!”
窩棚內(nèi),陸守拙的心神被門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微微牽動了一絲。他聽到了趙三的求饒,聽到了趙闕的名字!那個下毒暗害阿婆的畜生!
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被點燃的毒火,瞬間沖上頭頂!這股恨意是如此強烈,如此暴戾,瞬間沖垮了他苦苦維持的守護心念!
守護阿婆的意念與焚盡趙闕的仇恨,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殺了他!沖出去!殺了趙闕!為阿婆報仇!
這個充滿戾氣的念頭如同惡魔的低語,瘋狂地誘惑著他!體內(nèi)那原本溫潤醇和、守護心脈的浩然正氣,受到這股暴戾恨意的強烈沖擊,瞬間變得狂暴起來!青色的氣流中,隱隱摻雜進了一絲令人心悸的暗紅!
“呃?。 标懯刈景l(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氣息的驟然紊亂和戾氣的沖擊,讓他對阿婆體內(nèi)氣息的掌控瞬間失控!那縷守護心脈的浩然正氣猛地一顫,屏障出現(xiàn)了瞬間的縫隙!
嗤!
盤踞在阿婆心脈附近的陰毒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機會,瘋狂地反撲!一股陰寒死寂的力量狠狠沖擊在那點微弱的生命之火上!
“噗——!”昏迷中的阿婆身體猛地一弓,噴出一小口帶著詭異青黑色的污血!原本稍稍穩(wěn)定的氣息瞬間變得紊亂微弱,心脈的跳動如同風(fēng)中殘燭,驟然黯淡下去!
“阿婆?。?!”陸守拙目眥欲裂,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這才猛然驚醒——自己剛才在做什么?!差一點!差一點就因為自己的憤怒和失控,親手葬送了阿婆最后的生機!
“守拙!收心!”齊先生嚴(yán)厲如雷霆的聲音,帶著一股清心鎮(zhèn)魂的力量,瞬間穿透陸守拙混亂的識海!
如同醍醐灌頂!陸守拙渾身劇震!眼中那瘋狂的血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和后怕!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疼痛和齊先生的喝斥讓他強行拉回了即將崩潰的理智!
守護!守護阿婆!這才是最重要的!仇恨…必須壓下!
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瘋狂地催動意念,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戾氣,重新凝聚那幾乎潰散的守護心念!殘書的力量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境的劇烈波動和此刻的危急,再次涌出一股溫潤厚重的暖流,幫助他穩(wěn)定心神,梳理狂暴的氣息。
他拼盡全力,將全部意志重新灌注在那縷守護的浩然正氣上,不顧一切地修補著心脈屏障的縫隙,驅(qū)散反撲的陰毒!額頭的青筋暴起如同虬龍,汗水混合著血絲從嘴角淌下,身體因為巨大的消耗和精神沖擊而劇烈顫抖,但他按在阿婆胸口的手,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都烙印進去!
門口,跪倒在地的趙三看著窩棚內(nèi)陸守拙那狀若瘋魔、卻又死死護住阿婆的身影,以及齊先生那冰冷如萬載寒冰的目光,肝膽俱裂!他知道,今天踢到真正的鐵板了!別說搶書,能活著離開都是奢望!
“滾?!?/p>
一個冰冷的字眼,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從齊先生口中吐出。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如同天地法則般的威嚴(yán),狠狠砸在趙三等人的神魂之上!
“是!是!小的這就滾!這就滾!”趙三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掙扎起來,也顧不得昏死的同伴,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爬爬地拖起那個昏死的家奴,帶著剩下幾個嚇破膽的打手,屁滾尿流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只留下幾支歪倒在地、兀自燃燒的火把,映照著窩棚門口的一片狼藉和死寂。
寒風(fēng)依舊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
齊先生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草鋪邊那個幾乎虛脫、卻依舊死死護住阿婆心脈、身體因巨大消耗而不停顫抖的少年背影上。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冷的寒芒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復(fù)雜。
剛才那一瞬間,少年心中守護與仇恨的激烈碰撞,以及那浩然正氣中一閃而逝的戾氣暗紅,他都清晰地感知到了。
修行之路,心魔最險。方才那一念之差,若非他及時喝醒,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走到陸守拙身邊,枯瘦的手掌輕輕按在他劇烈顫抖的肩頭。一股溫和卻浩瀚的力量涌入,幫助他梳理體內(nèi)近乎失控的氣息,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心魔已生,如影隨形?!饼R先生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在陸守拙耳邊響起,“今日你一念之差,險釀大禍。可知錯在何處?”
陸守拙身體一僵,緩緩抬起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被咬得鮮血淋漓,眼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后怕,還有深深的痛苦與自責(zé)。
“弟子…知錯?!彼穆曇羲粏「蓾瑤е獪I的沉重,“錯在…心念失守,為仇恨所蔽,險些…害了阿婆…”
“守護之念,是你力量之源,亦是浩然之基?!饼R先生看著他通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然守護非是怯懦,更非忘卻仇讎。而是以正心駕馭力量,以智慧明辨是非,以堅韌等待時機。被仇恨蒙蔽雙眼,讓戾氣侵蝕正氣,非但不能守護,反會墮入魔道,害人害己!此乃大忌!”
“弟子…銘記于心!永不敢忘!”陸守拙重重地低下頭,淚水混合著血水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齊先生的話,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記住此刻的痛與悔。”齊先生的聲音緩和了些許,“心魔已生,便需時時拂拭。以正心印自省,以浩然氣滌蕩。守護之道,亦是修心之路。路阻且長,望你…好自為之?!?/p>
窩棚內(nèi),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阿婆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和陸守拙壓抑的抽泣聲。殘書的力量依舊在緩緩支持著他,守護著那點微弱的生命之火。門外,寒風(fēng)卷著雪沫,將趙府打手留下的火把徹底吹滅。
黑暗重新籠罩了這間陋室,也籠罩在少年沉重的心頭。心魔的種子已然埋下,守護的道路上,荊棘叢生。但經(jīng)歷了方才那生死一線的考驗與深刻的教訓(xùn),陸守拙眼中的光芒,在痛苦與疲憊之下,卻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沉凝與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