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內(nèi)外,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唯有凜冽的寒風穿過破碎的門洞,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卷起地上的雪沫和血腥。
陸守拙那驚天動地的一擊,如同耗盡生命的流星,在重創(chuàng)強敵后,光芒驟然熄滅。他保持著那個虛空按掌的姿勢,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直挺挺地向前栽倒。背上的齊先生也隨之滑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模糊的青影,如同鬼魅般自窩棚后方那早已被遺忘的、堆滿雜物的陰影中無聲無息地閃現(xiàn)!速度之快,在場所有驚魂未定的黑衣漢子,包括掙扎著想要爬起的杜閻,都只覺眼前一花!
那青影掠過陸守拙倒下的身體,一只修長而穩(wěn)定的手,極其精準地在他懷中一探,將那枚包裹著三陽草的溫潤玉片瞬間取出!動作快得如同幻影!緊接著,青影毫不停留,順勢抄起滑落的齊先生,如同輕若無物般將其負在背上!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眾人反應過來時,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青影,背負著昏迷的齊先生,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煙,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瞬間消失在窩棚后方幽深的巷弄之中,再無蹤跡可尋!
“誰?!”杜閻捂著劇痛欲裂、骨茬刺出的右臂,驚怒交加地嘶吼!他根本沒看清來人的面目,只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古老書卷氣息的殘影!對方的身法和時機把握,簡直駭人聽聞!
然而,此刻他身受重傷,手下更是死傷慘重,驚魂未定,哪里還有余力去追?
窩棚門口,陸守拙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金紙,嘴角殘留著血跡,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剛才那融合了“仁”字真意與極致浩然正氣的爆發(fā),幾乎抽干了他的生命本源,經(jīng)脈如同被烈火灼燒過,處處是裂痕,丹田處那點青色光點更是黯淡欲熄,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窩棚內(nèi),草鋪上的阿婆,依舊在昏迷中,但臉色卻不再是一片死灰。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溫和的暖流,正從她口中緩緩擴散開來,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浸潤著她枯槁衰敗的身體。
是那株三陽草!
就在青影取走玉片、抄起齊先生的瞬間,包裹三陽草的玉片被巧妙地震開了一道縫隙。一絲精純無比的純陽藥力,混合著玉片的溫潤氣息,在陸守拙栽倒、身體震動之際,恰好滑落了一小片晶瑩剔透、葉脈流轉(zhuǎn)金紋的草葉,落入了阿婆微張的口中!
此刻,這蘊含著天地間至純至陽生機的靈草葉片,正在阿婆口中緩緩融化。那精純的藥力,如同最溫柔的火焰,所過之處,盤踞在她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七日醉魂散”陰毒,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無聲的哀鳴,迅速消融退散!雖然藥力微弱,不足以徹底清除所有毒素,卻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縷曙光,精準地護住了她最后的心脈生機,并開始緩慢卻堅定地修復著被劇毒侵蝕的臟腑!
阿婆原本微弱到幾乎停止的呼吸,漸漸變得悠長了一絲。青灰色的臉上,那層濃郁的死氣,如同被陽光驅(qū)散的薄霧,悄然淡去??蓍碌纳眢w,似乎也恢復了一絲微弱的暖意。她依舊昏迷,但生命之火,卻在這株救命靈草的滋養(yǎng)下,頑強地重新燃燒起來,并且比之前更加穩(wěn)定!
窩棚外,杜閻掙扎著用左手撐起身體,斷臂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傷勢——陸守拙那蘊含“仁”字真意的恐怖爆發(fā),不僅炸斷了他的手臂,狂暴的浩然正氣更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沖擊了他的五臟六腑!此刻他內(nèi)息如同沸水翻騰,氣血逆行,稍微提氣便喉頭腥甜,實力暴跌至谷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引以為傲的陰煞功體,正在被體內(nèi)殘留的那股精純、正大、充滿生機的浩然氣瘋狂侵蝕、消磨!這感覺比斷臂更讓他恐懼!
他看著門口昏迷不醒、如同死去的陸守拙,獨眼中燃燒著刻骨的怨毒和貪婪!殺了他!奪回那本書!還有那個老虔婆!這個念頭如同毒火灼燒著他的理智!
“上…給我殺了他!把書…搜出來!”杜閻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嘶啞地低吼,聲音因為劇痛和憤怒而扭曲。
幾個傷勢較輕、離得最近的黑衣漢子,臉上露出掙扎和恐懼,但在杜閻積威之下,還是握緊了刀,硬著頭皮,一步步朝著昏迷的陸守拙逼近!每一步都踏在同伴尚未冷卻的血泊和殘肢上,發(fā)出粘稠的聲響,刺激著他們緊繃的神經(jīng)。
就在刀鋒即將觸及陸守拙身體的剎那——
“噗!”杜閻猛地噴出一小口暗紅色的淤血!身體劇烈一晃!他強行壓制傷勢和體內(nèi)沖突的力量,妄圖提氣指揮,終于引發(fā)了更嚴重的反噬!斷臂處的傷口也因為這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汩汩涌出,瞬間染紅了簡陋的包扎!
“杜爺!”手下們驚呼,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驚恐地看著杜閻慘白的臉和不斷涌血的斷臂。主心骨的慘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們本就搖搖欲墜的士氣。
與此同時!
呼——!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古老書卷氣息的清風,毫無征兆地拂過窩棚后方幽深的巷弄。這氣息,與剛才那救走齊先生的青影離去時殘留的氣息,如出一轍!雖然微弱縹緲,仿佛只是夜風的錯覺,但在杜閻此刻重傷瀕危、精神高度敏感的狀態(tài)下,卻如同驚雷貫耳!讓他瞬間汗毛倒豎!
‘他沒走!那神秘人一定還在暗處盯著!’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杜閻的心臟!
一個能在那種情況下無聲無息救走齊先生、精準取走三陽草玉片的高手,其修為和心機絕對深不可測!對方隱匿在側(cè),是警告?還是等待自己最虛弱的時刻給予致命一擊?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連站著都勉強,手下更是驚弓之鳥…拿什么去防備一個鬼魅般的暗殺者?
再看地上昏迷的陸守拙…這小子太邪門了!明明油盡燈枯,卻能爆發(fā)出那等匪夷所思、甚至能重創(chuàng)自己的力量!那力量中蘊含的磅礴生機和正大意志,至今還在自己體內(nèi)肆虐!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昏迷?是不是還有最后一絲意識,等著自己靠近時引爆同歸于盡?杜閻看著自己不斷涌血的斷臂和劇痛欲裂的胸膛,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瞬間澆滅了他復仇的毒火!
殺意,在死亡的威脅面前,被冰冷的恐懼和梟雄的理智徹底壓制!
殺這兩個人容易,但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自己的命!那個神秘青影如同懸頂之劍,陸守拙如同身懷劇毒的瀕死兇獸,窩棚這片區(qū)域在他眼中已經(jīng)變成了致命的陷阱!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暗算、被反撲、流血而死的風險!為了殺兩個“死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這絕不是梟雄所為!
“呃啊…”杜閻又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斷臂的劇痛和體內(nèi)的沖突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臉色慘白如鬼。他看向陸守拙的眼神,怨毒依舊,但深處已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忌憚和驚悸。
“舅…舅舅!您…您怎么樣?我們…我們快走吧!”趙闕帶著哭腔,死死抓住杜閻沒受傷的左臂,他能感覺到舅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手下們看著杜閻吐血、搖晃,再看看地上同伴的慘狀和昏迷不醒卻透著詭異的少年,最后看向那幽深仿佛潛藏著無盡危險的巷弄,僅存的斗志徹底崩潰。他們握著刀的手在發(fā)抖,腳步在后退,眼中只剩下對逃離此地的渴望。
“走…!”杜閻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充滿了無盡的屈辱、不甘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他不再看陸守拙和阿婆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引來不測。在趙闕和一個心腹的攙扶下,他踉蹌著、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用盡最后的氣力,朝著黑暗的巷弄深處亡命奔去!他要逃離這個讓他斷臂、讓他恐懼、讓他感到死亡威脅的地方!
剩下的黑衣漢子如蒙大赦,哪里還敢停留?連傷員都顧不上了,連滾爬爬地跟著杜閻,倉惶地消失在青萍鎮(zhèn)錯綜復雜的陰影里,只留下滿地狼藉、殘肢斷臂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窩棚內(nèi)外,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寒風依舊嗚咽,卷動著破碎的門板,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
草鋪上,阿婆枯瘦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她的眼皮也微微顫動起來??谥心蔷儨睾偷娜柌菟幜?,如同涓涓暖流,持續(xù)地滋養(yǎng)著她殘破的身體,驅(qū)散著陰寒,喚醒了沉睡的意識。
她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渾濁的雙眼。
視線模糊,適應著昏暗的光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窩棚頂熟悉的、破敗的茅草。然后,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艱難地回溯——趙府的打手…踹開的門…冰冷的刀鋒…還有…守拙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拙…”她干裂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她掙扎著想要扭頭,看看她的孫兒。
視線艱難地移動,越過破碎的門洞,落在了門口冰冷的泥地上。
那里,靜靜地趴伏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單薄,染血,一動不動。
是守拙!
“呃…”阿婆渾濁的眼中瞬間涌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枯瘦的手顫抖著伸向門口的方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充滿了無盡的悲痛和絕望!
“阿…拙…”
寒風卷著雪沫,從破碎的門洞灌入,吹拂著少年散亂的黑發(fā),也吹拂著草鋪上老婦人枯槁絕望的臉龐。
窩棚內(nèi),三陽草帶來的微弱生機在阿婆體內(nèi)流轉(zhuǎn),如同寒夜中搖曳的燭火。窩棚外,昏迷的少年如同燃盡的余燼,氣息微弱,生死未卜。希望與絕望,在這方寸陋室之間,交織成一片沉重而凄涼的圖景。
而在青萍鎮(zhèn)外,通往郡城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在夜色中疾馳。車廂內(nèi),杜閻臉色慘白,斷臂處被簡單包扎,依舊有血跡滲出。他閉目調(diào)息,但緊鎖的眉頭和不時抽搐的嘴角,顯示著他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滔天恨意。趙闕蜷縮在角落,如同受驚的鵪鶉,眼中充滿了恐懼和后怕。
“舅舅…那本書…”趙闕忍不住小聲囁嚅。
杜閻猛地睜開獨眼,兇戾的目光嚇得趙闕一個哆嗦。
“書?”杜閻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刻骨的怨毒,“那本書…還有那個小雜種…都跑不了!等我傷愈…等我請動‘陰煞門’的長老…定要血洗青萍鎮(zhèn)!將那本書…連本帶利地奪回來!將陸守拙…挫骨揚灰!”
馬車在寒風中疾馳,載著仇恨與毒誓,駛向未知的黑暗。青萍鎮(zhèn)的危機,遠未結(jié)束。余燼之中,微溫尚存,但更猛烈的風暴,已在遠方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