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黑色的傘面上,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聲響,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鼓點敲打在心上。
林晚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壇,指尖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卻死死扣著壇身,
仿佛那是她與周明宇之間最后一點可憐的維系。冰冷的雨水順著傘沿淌下,
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蜿蜒,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眼前是周明宇那張在遺像里定格、依舊帶著幾分溫潤笑意的臉,如今卻顯得如此遙遠(yuǎn)而虛幻。
她站著,仿佛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像,麻木地承受著周圍或憐憫或探究的目光?!白岄_!
”一聲尖利刻薄的呵斥,像冰冷的刀鋒驟然劃破雨幕的壓抑。
婆婆張美娟帶著一股濃重的香水和潮濕泥土混合的氣息,猛地撞開人群沖了過來。
她身后跟著幾個面色不善的遠(yuǎn)房親戚,如同無聲的幫兇。林晚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蠻橫的力道狠狠撞在她的手臂上。劇痛傳來,她踉蹌著后退,
濕滑的泥地幾乎讓她摔倒。懷中的骨灰壇脫手飛出!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林晚眼睜睜看著那個沉重的、承載著她最后念想的黑色瓷壇,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
沉重地摔落在泥濘里。壇蓋碎裂,發(fā)出令人心碎的脆響。壇身歪倒,
里面那捧灰白色的、屬于周明宇的骨灰,瞬間被渾濁的泥水吞噬、污濁、漫開,
像一團迅速消融的骯臟的雪?!安弧?/p>
”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喊從林晚喉嚨深處撕裂而出,她不顧一切地?fù)湎蚰菙偰酀簟H欢?/p>
一只戴著碩大金戒指、保養(yǎng)得宜卻冰冷刺骨的手,猛地揪住了她的頭發(fā),
粗暴地將她整個人往后拽。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林晚被迫仰起頭,
對上了張美娟那張因憤怒和怨恨而扭曲的臉。雨水沖刷著她的妝容,留下黑色的污痕,
使她此刻看起來如同索命的厲鬼?!皰甙研牵】朔虻馁v人!
” 張美娟的聲音尖銳得能刺穿耳膜,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的冰渣,狠狠砸在林晚臉上,
“我兒子就是被你活活克死的!你還抱著他的骨灰裝深情?我呸!他死了都嫌你臟!
你連給他捧骨灰都不配!滾!帶著你的晦氣給我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輩子別再讓我看見你!
”那記用盡全力的耳光,裹挾著雨水和泥點,重重地扇在林晚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痛伴隨著巨大的沖擊力,讓她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昏黑,
整個人徹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冰冷的泥漿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黑色喪服,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骨髓。
林晚趴在泥濘中,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面,雨水混合著泥土的腥味嗆入鼻腔。她徒勞地伸出手,
指尖離那攤被泥水污濁的骨灰只有咫尺之遙,卻再也觸碰不到。
耳邊是張美娟歇斯底里的咒罵和周圍模糊的議論聲,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遙遠(yuǎn)而嘈雜。
意識在泥水的冰冷和臉頰的劇痛中浮沉,最終徹底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迥辍?/p>
時光足以沖淡許多傷痕,也能重塑一個靈魂。機場明亮的落地窗外,陽光正好。
林晚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步履從容地穿過熙攘的人流。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風(fēng)衣,
襯得身形挺拔而清瘦。曾經(jīng)被絕望和悲傷侵蝕的眉宇間,沉淀下一種洗練后的沉靜與力量,
如同被打磨過的玉石,溫潤內(nèi)斂,卻自有不可侵犯的棱角。只有仔細(xì)看,
才能在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最深處,捕捉到一絲被歲月深埋的、冰封的銳利。“媽媽,
” 女兒林曉曉仰起小臉,聲音軟糯卻吐字清晰,帶著這個年紀(jì)孩子少有的沉穩(wěn),
“我們真的要在這里待很久嗎?” 她穿著漂亮的鵝黃色小裙子,頭發(fā)扎成兩個精致的小辮,
背著一個小小的、畫著卡通鋼琴的書包。那雙酷似周明宇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對她而言陌生的國度。林晚停下腳步,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女兒齊平。
她溫柔地整理了一下曉曉被風(fēng)吹亂的額發(fā),指尖拂過女兒嬌嫩的臉頰,帶著無限的珍視。
“不會很久,曉曉?!?她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像拂過山谷的清風(fēng),
“我們只是回來參加比賽。曉曉練了那么久的琴,
不是一直想在這么大的舞臺上彈給所有人聽嗎?彈完了,媽媽就帶曉曉回家,
回我們自己的家,好不好?”“嗯!” 曉曉用力地點點頭,小臉上綻開一個甜甜的笑容,
露出幾顆小白牙,“我要彈得超級好!拿第一名!” 小小的拳頭握緊,
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信。林晚也笑了,眼底的冰霜被女兒的笑容融化了些許。
她牽起女兒的手,重新站起身。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落,將母女倆的身影拉長,
投射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堅定地向前延伸?!A燈初上,
城市中心最頂級的私人會所“云頂”內(nèi)流光溢彩。
一場匯聚了本地名流、商界新貴的晚宴正在進行。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暈,
空氣中浮動著高級香檳、雪茄和昂貴香水的混合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派紙醉金迷。
周明宇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西裝,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他端著香檳杯,
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與幾位重要的合作伙伴低聲交談。
五年的時光似乎對他格外厚待,不僅抹去了曾經(jīng)的青澀,
更增添了幾分成熟男人掌控全局的沉穩(wěn)氣度。只是那份沉穩(wěn)之下,仔細(xì)看去,
似乎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精心粉飾過的疲憊?!懊饔?,
” 一個溫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
一只白皙柔美的手輕輕挽住了他的臂彎。周明宇轉(zhuǎn)過身,臉上的笑容加深,
瞬間變得溫柔而深情。他順勢握住了那只手,語氣寵溺:“薇薇,累了嗎?
要不要去那邊坐會兒?
” 他體貼地詢問著身邊妝容精致、氣質(zhì)優(yōu)雅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蘇薇。
蘇薇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裸色長裙,頸間一條設(shè)計簡約卻光芒璀璨的鉆石項鏈,
映襯得她愈發(fā)高貴得體。她小鳥依人般地靠著他,臉上是幸福滿足的笑容。“還好,
” 蘇薇的聲音柔得像羽毛,“只是看你一直忙著應(yīng)酬,怕你太辛苦。
” 她的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女主人的審視和優(yōu)越感。“為了我們的未來,
這點辛苦算什么。” 周明宇低頭,在她額角輕輕印下一個吻,引來周圍幾道艷羨的目光。
蘇薇臉頰微紅,笑容甜蜜?!皩α?,” 蘇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帶著點嬌嗔,
“媽今天特意打電話來,說那個什么‘未來之星’少兒鋼琴比賽決賽就在明天下午?
聽說規(guī)格很高,請了不少大師當(dāng)評委呢。媽的意思,是讓我們抽空去露個面,
給贊助商那邊一個面子,也是給咱們集團做做形象?!敝苊饔盥勓裕?/p>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飛快地從眼底掠過,
快得讓蘇薇以為只是燈光的錯覺。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
壓下心頭那瞬間涌起的、早已被刻意遺忘的沉渣。“嗯,知道了。
”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聽不出波瀾,“這種場合,露個面是應(yīng)該的。明天下午,
我讓司機來接你。”蘇薇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將頭靠在他肩上,目光投向舞池中旋轉(zhuǎn)的人群,
帶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周明宇的目光卻似乎有些飄遠(yuǎn),越過喧囂的人群,
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面有什么東西,深不見底。……第二天下午,
“未來之星”國際少兒鋼琴大賽決賽現(xiàn)場。巨大的音樂廳內(nèi)座無虛席,氣氛莊重而熱烈。
聚光燈聚焦在舞臺中央那架純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鋼琴上,如同一個神圣的祭壇。后臺,
林晚蹲在小小的梳妝鏡前,仔細(xì)地幫女兒整理著演出服潔白挺括的領(lǐng)口和小小的黑色領(lǐng)結(jié)。
曉曉坐在椅子上,小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小手緊緊抓著林晚的手指?!皨寢?,
” 曉曉小聲說,“下面好多人哦?!薄皠e怕,曉曉,” 林晚的聲音平穩(wěn)而充滿力量,
像溫柔的海浪托起小船,“就把他們當(dāng)成大白菜,或者小土豆。你只需要看著你的琴鍵,
想著你最喜歡的曲子,想著……媽媽就在臺下看著你?!?她輕輕捏了捏女兒的小手,
傳遞著無聲的鼓勵和絕對的信任。曉曉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點頭,
大眼睛里的緊張被一種堅定的光芒取代。林晚站起身,
最后撫平女兒裙擺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看著工作人員示意曉曉準(zhǔn)備上場。
當(dāng)林曉曉小小的身影獨自走上那巨大而明亮的舞臺時,臺下響起一陣善意的掌聲。
她走到鋼琴前,對著評委和觀眾席認(rèn)真地鞠了一躬,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像個小淑女。然后,
她爬上琴凳,調(diào)整好坐姿,那雙還帶著嬰兒肥的小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第一個音符流瀉而出,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如同山澗清泉滴落。緊接著,
一串流暢而富有生命力的旋律驟然響起!那根本不是簡單的兒童練習(xí)曲,
而是肖邦《幻想即興曲》中一段華麗而充滿情感張力的段落!
小小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翻飛,速度快得幾乎帶出殘影,每一個音符卻都清晰飽滿,
強弱對比鮮明,帶著一種遠(yuǎn)超年齡的精準(zhǔn)控制力和對音樂深刻的理解。琴聲時而如疾風(fēng)驟雨,
傾瀉出奔涌的激情;時而如月光流淌,彌漫著夢幻般的詩意。
那小小的身體似乎與鋼琴融為一體,每一個音符都從她心底涌出,帶著純凈而強大的感染力。
整個音樂廳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剩下那穿透靈魂的琴聲在穹頂下回旋激蕩。評委席上,
幾位白發(fā)蒼蒼、見慣風(fēng)浪的大師們,臉上最初公式化的嚴(yán)肅表情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激賞。他們身體微微前傾,
眼神緊緊追隨著那雙在琴鍵上舞動的小手,仿佛在見證一個奇跡的誕生。貴賓席前排。
周明宇原本帶著幾分心不在焉和商業(yè)應(yīng)酬式的表情,在第一個音符響起時便僵住了。
他握著蘇薇的手無意識地收緊,緊得讓蘇薇吃痛地蹙起了眉。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舞臺中央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牢牢吸住。
那琴聲……那指法……那專注時微微抿起的唇角和眼中閃爍的光芒……太熟悉了!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久遠(yuǎn)而尖銳的悸動,毫無預(yù)兆地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在聚光燈的陰影下,一點點褪去了血色。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帶著余韻裊裊消散在空氣中,整個音樂廳陷入了短暫的、絕對的靜默。隨即,
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fā),雷鳴般的掌聲轟然炸響!
掌聲、喝彩聲、驚嘆聲幾乎要掀翻屋頂!評委們紛紛起立鼓掌,臉上寫滿了激動與贊許。
毫無疑問,林曉曉是今晚最耀眼的星辰!聚光燈追隨著曉曉小小的身影。她跳下琴凳,
再次禮貌地鞠躬致謝,小臉上帶著被認(rèn)可的、如釋重負(fù)的燦爛笑容。
主持人滿面春風(fēng)地走上臺,將金燦燦的冠軍獎杯鄭重地交到曉曉手中,又蹲下身,
將麥克風(fēng)遞到她的唇邊?!肮参覀兊男」谲?,林曉曉!”主持人的聲音激動得有些發(fā)顫,
“真是太精彩了!簡直是個不可思議的小天才!此時此刻,拿到這個沉甸甸的獎杯,
你有什么話想對大家說嗎?最想感謝誰呢?”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小女孩身上。
曉曉雙手捧著對她來說有些沉重的獎杯,大眼睛亮晶晶地掃過臺下激動的人群,
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她的目光掠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最終,
定格在貴賓席第一排那個穿著昂貴西裝、臉色異常蒼白的男人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孩子氣的、純粹的好奇和一絲困惑。她歪了歪小腦袋,
似乎在努力辨認(rèn)著什么。然后,她突然抬起沒有拿獎杯的那只小手,指向了那個方向,
清脆稚嫩、帶著一絲疑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清晰地傳遍了音樂廳的每一個角落:“媽媽,
”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后臺入口處那個沉靜佇立的身影,聲音里滿是天真的不解,
“那個叔叔……他長得好像我爸爸照片里的樣子哦?!鞭Z——!
整個音樂廳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前一秒還沉浸在音樂震撼和奪冠喜悅中的觀眾們,如同被集體施了定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