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恐女癥初現(xiàn)入學(xué)第一天，我在藝術(shù)系報到處吐了。 只因接待的學(xué)姐拍了下我的肩膀。
童年被女生鎖進儲物柜的經(jīng)歷，讓我患上嚴(yán)重恐女癥。 現(xiàn)在全班39個女生，
只有我一個男生。 導(dǎo)師說：“小組作業(yè)必須男女搭配?！?我被分進全是系花的四人小組。
被迫合作時，我總躲在畫板后發(fā)抖。 直到某天聽見她們爭執(zhí)：“林默的畫稿被誰撕了？
” “是他自己搞砸的吧？每次都不敢看我們。
” 我攥緊拳頭站起來：“是蘇晚嫉妒我拿獎，故意毀掉的?！?整個畫室瞬間安靜了。
原來直面恐懼，只需要一句話的勇氣。九月的陽光，像熔化的金子，
滾燙地潑灑在美術(shù)學(xué)院新生報到處那片小小的空地上。
空氣里浮動著塑膠跑道被曬軟的微酸氣味，混合著年輕女孩身上洗發(fā)水、防曬霜的甜香，
還有某種無法言喻的、屬于新開始的躁動氣息。林默像一顆被拋進花海的石子，
突兀地杵在蜿蜒的隊伍里。前后左右，視線所及，
是一片晃眼的、帶著蓬勃生機的色彩——長發(fā)披肩的，扎著高馬尾的，
利落短發(fā)的；連衣裙的柔美，牛仔褲的颯爽，
工裝褲的個性……唯獨沒有屬于男性的、沉穩(wěn)的深色系。
他攥著錄取通知書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薄薄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肉里。
汗珠爭先恐后地從額角、鬢邊滲出，匯聚成細小的溪流，順著繃緊的下頜線滑落，
洇濕了棉質(zhì)T恤的領(lǐng)口。耳邊嗡嗡作響，是女孩們清脆的笑語、熱絡(luò)的寒暄，
這些聲音匯聚成一片模糊而嘈雜的潮水，不斷沖刷著他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堤壩。
世界仿佛被一層磨砂玻璃隔開，陽光、色彩、聲音都變得遙遠而失真?！拔?，同學(xué)！
別發(fā)呆啦！到你了！”一個帶著笑意的、格外明亮的聲音穿透那片混沌的潮水，
像根針一樣扎進林默的耳膜。他猛地回神，視線聚焦在前方。一張笑容燦爛的臉正對著他，
是負責(zé)登記的學(xué)姐。她皮膚白皙，眼睛彎得像月牙，嘴角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整個人像一顆剛被擦亮的小太陽，散發(fā)著毫無保留的熱力?！皩W(xué)弟，歡迎來到藝術(shù)設(shè)計系！
叫什么名字？”學(xué)姐的聲音輕快得像跳躍的音符，一邊問著，一邊很自然地伸出手，
想要拍拍他僵硬的肩膀，以示友好和鼓勵。那只涂著亮色指甲油的手，
帶著陽光的溫度和陌生人毫無防備的親昵，朝著林默的肩膀落下來。
時間仿佛在那一剎那被無限拉長、凝固。眼前那只纖細白皙的手，
幻化成無數(shù)重疊交錯的陰影碎片。不再是學(xué)姐友善的示意，
然伸出來扯掉他耳機線的手……那些被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帶著尖銳棱角的恐懼碎片，
在這一刻被這只友好而陌生的手猛地喚醒、攪動，像沸騰的巖漿般轟然噴發(fā)！
“呃…嘔——”一股無法抑制的酸水猛地從胃底直沖喉嚨口。林默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
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搶先一步背叛了他。他猛地彎腰，
劇烈的干嘔聲刺破了報到處原本和諧喧鬧的空氣。胃里翻江倒海，
雖然因為空腹只吐出一些酸澀的膽汁，但那狼狽的姿態(tài)和痛苦的聲音，
足以讓周圍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所有的談笑聲、議論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驚愕、疑惑、探究，甚至一絲嫌惡，
如同聚光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林默弓起的背上。他感覺自己的脊椎骨快要被這些目光燒穿。
學(xué)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月牙般的眼睛瞪得溜圓，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
那刺鼻的嘔吐物的氣味，混合著他自己身上因為極度恐懼而滲出的冷汗氣息，
在凝固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帶著屈辱味道的沼澤。
林默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任何一張臉。他死死盯著自己腳邊那一小灘刺眼的污漬，
視野邊緣是學(xué)姐那雙停在半空的、涂著亮色指甲油的手，
雙雙靜止的、屬于女孩們的腳——帆布鞋、涼鞋、運動鞋……每一雙都像是一個無聲的審判。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格格聲，在死寂的空氣里異常清晰。完了。一切都完了。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臟?！傲帜?？林默！醒醒！
”意識從一片混沌的黑暗和令人作嘔的酸澀氣味中艱難上浮。林默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白光讓他瞬間瞇起了眼睛。消毒水的味道強勢地取代了記憶里嘔吐物的酸氣，
沖入鼻腔。映入眼簾的是兩張陌生的男性面孔，帶著幾分關(guān)切和不易察覺的好奇。一個微胖，
戴著黑框眼鏡；另一個瘦高，頭發(fā)剃得很短?！靶蚜耍扛杏X怎么樣？
”戴眼鏡的男生松了口氣，遞過來一杯水，“我是張偉，學(xué)生會派來的。
這位是隔壁宿舍的李峰。你剛才在報到處……呃，情況不太好，大家有點嚇到了。
輔導(dǎo)員讓我們先送你來醫(yī)務(wù)室看看?！贬t(yī)務(wù)室。林默遲鈍地轉(zhuǎn)動著僵硬的脖子，打量著四周。
潔白的墻壁，簡單的病床，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消毒水氣味。他掙扎著想坐起來，
身體卻像被抽掉了骨頭般綿軟無力，冷汗又一次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喉嚨火燒火燎地疼。
“我……吐了？”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虛弱?！班?，
吐得挺厲害的?！笔莞叩睦罘妩c點頭，表情有點復(fù)雜，“然后就直接暈過去了，
臉白得跟紙一樣。把那位學(xué)姐嚇得不輕，差點也跟著暈了。”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又忍住了。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報到處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再次清晰地閃回——無數(shù)聚焦的目光，凝固的笑容，
刺鼻的氣味……還有學(xué)姐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把頭偏向墻壁，
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那鋪天蓋地的羞恥和恐懼。“醫(yī)生說你有點低血糖，
加上可能有點……呃，應(yīng)激反應(yīng)？”張偉斟酌著用詞，把水杯又往前遞了遞，“喝點水吧。
對了，你是藝術(shù)設(shè)計系新生，林默對吧？你們系今年……嗯，有點特別?！绷帜舆^水杯，
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他小口啜飲著，喉嚨的灼痛感被稍稍緩解。他抬起眼，
帶著一絲不祥的預(yù)感看向張偉。張偉推了推眼鏡，
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同情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你們班……算上你，一共40個人。
39個女生?！彼D了頓，觀察著林默的反應(yīng)，“你是唯一一個男生?！薄斑旬?dāng)！
”林默手中的一次性紙杯脫手而出，掉在地上，沒喝完的水濺濕了白色的地磚。
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和眩暈。39個女生……唯一一個男生……這幾個字像巨大的鉛塊，
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刺耳的哄笑、被踩碎的橡皮、充滿惡意的拉扯……所有關(guān)于女性的、被恐懼包裹的記憶碎片，
在這一刻被這個冰冷的數(shù)據(jù)徹底引爆。她們不再是操場上的欺凌者，
而是變成了報到處那些穿著各色衣裙、散發(fā)著香氣的、數(shù)量龐大的未知存在。39個！
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丟進狼群的小羊，連骨頭都會被啃噬得干干凈凈?？謶?，
巨大的、無邊的恐懼，如同最粘稠的墨汁，瞬間將他從頭到腳徹底浸透。
他仿佛看到無數(shù)張模糊的、帶著審視或嘲笑的女生的臉，正從醫(yī)務(wù)室潔白的墻壁上浮現(xiàn)出來，
無聲地包圍了他。他猛地抱住頭，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再次格格作響。“哎！
同學(xué)！林默！你冷靜點！”張偉和李峰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想按住他?！皠e碰我！
”林默猛地揮開他們的手，聲音嘶啞尖銳，充滿了驚弓之鳥般的恐慌。他蜷縮起身體，
拼命往病床角落縮去，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壁壘，眼神渙散，
只剩下純粹的、動物性的驚懼。醫(yī)務(wù)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輔導(dǎo)員王老師走了進來。
她是個三十多歲、氣質(zhì)溫和的女性，看到林默蜷縮在角落劇烈顫抖的樣子，
眉頭立刻擔(dān)憂地蹙起?！巴趵蠋?，”張偉壓低聲音，快速說明了情況，“他剛醒，
一聽說班里只有他一個男生，反應(yīng)特別大?！蓖趵蠋燑c點頭，示意張偉和李峰先出去。
她輕輕走到床邊，沒有貿(mào)然靠近，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用盡量平緩的語氣說：“林默同學(xué)，
我是你的輔導(dǎo)員王老師。別怕，你現(xiàn)在很安全?！绷帜皇前杨^更深地埋進膝蓋里，
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王老師的聲音，溫和，但屬于女性。僅僅這一點，
就足以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再添上一道重壓。王老師嘆了口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關(guān)于你的情況，報到處和剛才這兩位同學(xué)都簡單跟我提了一下。
你的檔案里……好像沒有提到相關(guān)的心理評估？”檔案？林默混亂的思緒捕捉到了這個詞。
當(dāng)然不會有！他怎么敢讓任何人知道？
讓那個掌控著他所有信息的、遠在千里之外的女人知道？
那個他拼盡全力逃離的根源——他的母親。他報考這所離家千里之外的大學(xué)，
幾乎是孤注一擲地填滿了所有志愿，就是為了逃離那個窒息的家，
逃離母親無孔不入的控制和那些關(guān)于“男子漢氣概”的嚴(yán)厲訓(xùn)斥。
如果她知道他不僅“沒出息”地學(xué)了藝術(shù)，
還患上了這種難以啟齒的“恐女癥”……林默不敢想象那會是怎樣一場毀滅性的風(fēng)暴。
“我……沒事?！彼K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悶在膝蓋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恐懼，
“只是……低血糖。有點……緊張?！彼D難地抬起頭，強迫自己看向王老師的方向，
盡管視線只敢落在她深藍色的衣襟上，不敢再往上移動半分。臉色依舊慘白如紙，眼神躲閃，
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王老師看著他，目光溫和卻帶著洞察力，沉默了幾秒?！皼]事就好。
好好休息一下，下午的新生班會，能堅持參加嗎？需要跟大家正式見個面。”班……會？
39個女生……正式見面？2 畫室風(fēng)波林默眼前又是一黑，胃里一陣熟悉的翻攪。
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那股嘔吐的沖動。
他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嗯”。下午兩點半，
設(shè)計樓三層那間寬敞明亮的畫室，就是藝術(shù)設(shè)計系新生的臨時教室。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傾瀉而入，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新畫布和淡淡脂粉混合的、屬于藝術(shù)系的獨特氣息。
林默幾乎是貼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挪到教室后門。他來得極早，或者說，
他已經(jīng)在樓下的花壇邊徘徊了近一個小時，像等待上刑場的囚徒。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悲壯，他猛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吱呀——”門軸摩擦的聲音并不大，卻像按下了某個開關(guān)。原本喧鬧的畫室驟然一靜。
幾十道目光，帶著好奇、探究、驚訝，甚至還有一些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意味，
齊刷刷地聚焦過來。林默感覺自己像被無數(shù)根無形的針同時刺中，瞬間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眼前是一幅他從未想象過的畫面：偌大的畫室里，
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畫架和椅子，幾乎每一張椅子上，都坐著一位青春靚麗的女生。
她們穿著風(fēng)格各異的服裝，畫著或精致或隨意的妝容，
如同一朵朵盛開在陽光下的、形態(tài)各異的花。她們的目光，帶著藝術(shù)生特有的敏銳和直接，
毫無遮攔地落在他這個唯一的闖入者身上。嗡——巨大的耳鳴聲瞬間淹沒了林默的聽覺。
報到處那令人窒息的羞恥感和恐懼感，以千百倍的強度轟然回潮，將他徹底淹沒。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發(fā)黑，腳步虛浮，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
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再次倒下去。
他強迫自己挪動灌了鉛似的雙腿，目光死死盯著地面，像個提線木偶般，
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蹭向畫室最后排那個唯一的、孤零零的空座位。
每一步都像踩在滾燙的烙鐵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竊竊私語如同細密的蜂群，嗡嗡地鉆進他的耳朵，盡管他一個字也聽不清。
他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聽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幾乎要沖破肋骨。
他不敢抬頭，不敢看任何方向，只盼望著那個角落的座位是宇宙的黑洞，
能把他瞬間吞噬進去。終于，他像耗盡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地跌坐在那張冰冷的椅子上。
他立刻把沉重的畫板從畫具包里抽出來，幾乎是帶著一種絕望的防御姿態(tài)，
用力地、筆直地豎在自己面前。堅硬的木板隔絕了大部分視線，
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暫時安全的物理屏障。他這才敢微微抬起頭，視線透過畫板的上沿，
像一只受驚的鼴鼠，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外面的世界。講臺上，輔導(dǎo)員王老師已經(jīng)開始講話。
她的聲音溫和，介紹著學(xué)校、專業(yè)和注意事項。但林默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畫板另一側(cè)那個龐大而未知的“女性群體”所攫取。
他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各種香水味、洗發(fā)水味，能聽到她們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偶爾壓低的笑語聲……每一個細微的感官刺激，都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不斷加壓。就在這時，
王老師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他混亂的思緒：“……另外，強調(diào)一下我們專業(yè)的小組合作模式。
為了鍛煉大家的團隊協(xié)作和溝通能力，也為了不同性別視角的碰撞融合，
我們系一直堅持一個原則：小組作業(yè)，必須男女搭配?！绷帜暮粑偷匾恢?，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仨毮信钆?？！在這個只有他一個男生的班級里？！
這簡直是最殘酷的玩笑！他瞬間感覺血液都涌向了四肢末端，身體變得冰冷而麻木。
唯一的希望破滅了。他原本還奢望著能像中學(xué)一樣，一個人默默地完成所有任務(wù)，
像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般悄無聲息地度過大學(xué)四年。可現(xiàn)在……“必須男女搭配”這幾個字，
像冰冷的鐵律，徹底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他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了聚光燈下，
無處遁形?！啊?，考慮到我們班的特殊情況，”王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目光也投向了畫室最后排那個被畫板擋住的身影，“林默同學(xué)，你恐怕要辛苦一點了。
我們初步?jīng)Q定，把你分到蘇晚、陳雪、陸雪琪她們那個小組。她們?nèi)齻€能力都很強，
相信你們能合作愉快?！彪S著王老師的話音落下，畫室前排，三個女生幾乎是同時轉(zhuǎn)過頭來。
林默的視線透過畫板的上沿，如同受驚的鏡頭般猛地對焦。左邊那位，
笑容明媚得如同盛夏正午的陽光，帶著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感染力。她的眼睛很大，
眼尾微微上挑，像貓兒一樣靈動，此刻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畫板后面那個模糊的輪廓，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好奇和玩味——是蘇晚。中間那位，氣質(zhì)截然不同。
及肩的黑發(fā)柔順地別在耳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柔和的側(cè)臉。她戴著細框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沉靜溫和，像一泓平靜的深潭。在看向林默時，
她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和包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無聲的招呼——這是陳雪。
而最右邊那位，只留給林默一個利落的側(cè)影。高挑的身形，
穿著簡單的黑色工裝背心和同色系的長褲，勾勒出干凈利落的線條。
一頭深藍色的短發(fā)修剪得極短，露出白皙的后頸和耳廓。她似乎對這場“分配”興趣缺缺，
只是隨意地側(cè)了側(cè)頭，目光冷淡地掃過林默的畫板，眼神銳利得像開了刃的刀鋒，
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疏離感——陸雪琪。三個女生，三種截然不同的美，
像三道強烈的聚光燈，瞬間穿透了林默那脆弱的畫板屏障，直直地刺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也刺在他緊繃欲裂的神經(jīng)上?！稗Z！”林默感覺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世界瞬間失聲、失色。巨大的恐懼如同滔天巨浪，將他徹底吞噬。他猛地低下頭，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畫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帶動著整個畫板都在微微晃動。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拳頭，
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一聲瀕臨崩潰的嗚咽死死堵在喉嚨里。合作？愉快？
他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地獄的大門，在他踏入大學(xué)的第一天，就以一種無比荒誕的方式，
向他轟然洞開。小組第一次正式碰頭，地點定在藝術(shù)樓頂層的玻璃花房。這里陽光充足，
綠植環(huán)繞，本是極佳的討論場所。然而對林默來說，這透明的穹頂和四周的玻璃幕墻，
卻像是一個巨大的展示櫥窗，將他無處可藏的窘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幾乎是踩著點，
貼著墻根溜進來的，像一道不引人注目的影子?；ǚ恐醒肽菑埌咨倬巿A桌旁，
三位女生已經(jīng)圍坐在一起。蘇晚穿著一件亮黃色的吊帶裙，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笑聲清脆；陳雪安靜地坐在一旁，膝上攤開一本速寫本，
偶爾用鉛筆記錄幾筆；陸雪琪則靠在椅背上，一條長腿隨意地搭在另一條腿上，
低頭專注地刷著手機，深藍色的短發(fā)在陽光下泛著冷調(diào)的光澤。林默的腳步在門口頓住了。
空氣里飄蕩著蘇晚身上甜美的果香、陳雪速寫本上鉛筆屑的微塵氣息，
還有陸雪琪那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冷冽皂香。每一種氣息都像一根無形的絲線，
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他深吸一口氣，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才拖著沉重的步子，
挪到圓桌旁留給他的那個空位——位置正好在蘇晚和陸雪琪之間。他剛坐下，
蘇晚就轉(zhuǎn)過頭來，笑容燦爛，身體很自然地微微前傾：“嘿，林默！可算把你盼來了！
快說說，你對王老師布置的這個‘城市記憶’主題有什么想法沒？
我覺得我們可以……”她的聲音熱情洋溢，帶著一種想要快速拉近距離的迫切。然而，
隨著她的靠近，那股甜膩的果香驟然變得濃郁。林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頭皮瞬間發(fā)麻！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后一縮！動作幅度之大，
帶動藤椅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下意識地抓過放在腳邊的大號畫板，像舉起一面盾牌般，
“砰”地一聲豎在自己和蘇晚之間，徹底隔絕了那張明媚的笑臉和靠近的氣息。
畫板的邊緣甚至差點撞到蘇晚伸過來的手。空氣瞬間凝固了。蘇晚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
明媚的大眼睛里充滿了錯愕和一絲受傷。她伸出的手還尷尬地停在半空。
陳雪握著鉛筆的手頓住了，她抬起頭，透過鏡片看著林默和他那面巨大的“盾牌”，
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困惑和擔(dān)憂。連一直低頭看手機的陸雪琪也抬起了眼。
她的目光像冰錐，冷冷地刺向畫板后面那個只露出一點黑色發(fā)頂?shù)纳碛埃?/p>
嘴角勾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帶著明顯嘲諷和不耐的弧度。
花房里只剩下綠植在陽光下蒸騰水汽的細微聲響，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呃……”蘇晚收回手，有些無措地理了理自己亮黃色的裙擺，臉上努力想重新掛起笑容，
卻顯得有些勉強，“林默同學(xué)……你，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畫板后面，
林默的呼吸急促而粗重，額頭抵著冰冷的木板，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他能感覺到三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畫板上，幾乎要將木板灼穿。他死死攥著拳頭，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懼和羞恥。他張了張嘴，想解釋，
想道歉，喉嚨卻像是被滾燙的砂紙堵住，
只能發(fā)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我……沒……對不……”“好了。”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打破了僵局。是陸雪琪。她放下手機，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掃過畫板，語氣干脆利落，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既然這樣，我們效率點。
主題‘城市記憶’，切入點很多。陳雪偏向?qū)憣嵱涗?，蘇晚喜歡插畫風(fēng)格，
我傾向于裝置或影像。林默，”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畫板，“你的方向？
”林默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撞出胸膛。陸雪琪那毫無感情、公事公辦的語氣，
反而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他對蘇晚那種直接熱情的恐懼。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但依舊細弱蚊蚋，
悶地從畫板后面?zhèn)鞒鰜恚骸拔摇梢援媹鼍啊摴P淡彩……或者……速寫……”“速寫？
”陸雪琪挑了挑眉，指尖在手機屏幕上無意識地敲了兩下，“寫實路線。
和陳雪的方向有一定重合，但側(cè)重不同。陳雪更偏向人文敘事，
你的速寫可能更聚焦建筑和空間本身？”她像是在分析一個項目模塊。
“嗯……”林默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心里卻微微訝異。
她竟然一下子點出了他習(xí)慣的風(fēng)格核心——對場景和空間結(jié)構(gòu)的捕捉，而非人物故事。
“重合度不算高，可以互補?！标懷╃飨铝私Y(jié)論，目光轉(zhuǎn)向陳雪和蘇晚，
“蘇晚的插畫風(fēng)格負責(zé)提煉符號和視覺記憶點，我的裝置做載體和氛圍營造，
陳雪和林默負責(zé)核心場景敘事和質(zhì)感。分工有交叉也有側(cè)重，問題不大?！彼恼Z速很快，
邏輯清晰，仿佛在幾分鐘內(nèi)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一個項目的藍圖?！艾F(xiàn)在需要確定具體選題。
各自回去找三個有代表性的城市空間或意象，下次碰頭篩選。散會?！闭f完，她率先站起身，
拎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帆布包，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深藍色的發(fā)梢在陽光里劃過一個冷硬的弧度。
蘇晚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尷尬和陸雪琪雷厲風(fēng)行的節(jié)奏中完全緩過神，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看向陳雪。陳雪合上速寫本，對林默的方向露出一個溫和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微笑：“林默，
別太有壓力。慢慢來?！比缓笠财鹕砗吞K晚一起離開了?；ǚ坷镏皇Ｏ铝帜粋€人，
還有那面豎在身前的、冰冷的畫板屏障。他像是剛從一場激烈的搏斗中脫身，
渾身虛脫地靠在椅背上，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完全浸透。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照在他臉上，
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以及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茫然。
下次碰頭……選題……他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