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丈夫把兒子扔在半路上,轉頭去接懷孕的小三。兒子冒雨狂奔趕考,
被大貨車撞死在泥濘中。我抱著骨灰盒沖進他的公司慶典:“兒子帶來了。
”滿堂賓客哄笑:“村婦拿個破盒子嚇唬誰?”丈夫摟著小三罵我丟人現(xiàn)眼。
我轉身撥通專線電話:“爸,楊家的批文,全撤了吧?!碑斒锥技t旗轎車碾過慶典紅毯時,
他終于想起二十年前那句話——“靜秋,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瓢潑大雨砸在坑洼的柏油路上,騰起嗆人的土腥氣。
我攥著手里那張被雨水洇濕的電報紙,薄薄的紙片重似千斤鉛塊。
上面只有兩行冰冷的印刷體鉛字:“楊宇軒同志,于1987年7月7日上午十時許,
在趕赴高考考場途中,遭遇重大交通事故,經(jīng)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全力搶救無效,不幸逝世。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兒混著陳年水泥地的潮氣,直往鼻腔里鉆。我坐在走廊冰冷的長椅上,
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直到那股鉆心的銳痛壓過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麻木,我才回過神來。
“媽……”耳邊恍惚還是兒子出門前清亮的聲音,帶著少年人藏不住的期待?!拔易吡?!
爸答應今天親自開車送我進考場?!薄拔铱隙芸忌锨迦A,給他爭臉!”爭臉?
爭來的是他躺在太平間冰冷的鐵抽屜里。而我這個當媽的,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哐當一聲,走廊盡頭的公用電話間門被撞開。楊振東帶著一身水汽沖進來,
昂貴的皮涼鞋踩在濕漉漉的水磨石地上,印出清晰的泥腳印。他臉上不見半點焦急,
只有一種被打擾的不耐?!办o秋!你蹲這兒干什么?電話打到辦公室找你半天!
”他幾步跨到我面前,聲音壓著煩躁?!拔液貌蝗菀壮榭粘鰜硪惶?,小玉那邊還等著我呢!
”小玉,又是那個陳小玉。他廠里新調來的女秘書,頂著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肚子里揣著他的種。我慢慢抬起頭,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在衣領上,冰涼刺骨。
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臉上,這張曾讓我覺得堅毅可靠、如今卻只覺面目可憎的臉?!皟鹤記]了。
”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楊振東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眉頭擰得更緊,
語氣里全是難以置信的責備?!澳愫f八道什么東西!不就淋了場雨?
年輕小伙子哪那么容易病倒?!薄白屗麆e矯情,考完試趕緊回家!”他煩躁地揮揮手,
像是要趕走一只惱人的蒼蠅?!昂昧撕昧?,我趕時間?!薄靶∮窠裉焱碌脜柡?,人難受得很,
我得趕緊過去?!薄靶」媚锬贻p,頭一回當媽,什么都不懂,身邊沒個男人哪能行?
”他頓了頓,像是施舍般補充道?!澳悴皇且恢毕胍獋€女兒嗎?等孩子生下來,給你養(yǎng)。
這幾天我得好好陪著她?!闭f完,他再沒看我一眼。他轉身就扎進門外白茫茫的雨幕里,
奔向他的新歡和未出世的孩子。我坐在原地,聽著他皮涼鞋踩水的啪嗒聲迅速遠去,
直至被滂沱的雨聲徹底吞沒。太平間里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體,我唯一的兒子。在他嘴里,
輕飄飄的,還不如那個秘書的一次孕吐。手指慢慢松開,
那張被攥得不成樣子的死亡通知單飄落在腳邊的水漬里。我彎下腰,
一點點抹去臉上縱橫的雨水和淚水,再直起身時,眼底只剩一片凍湖般的死寂?!班?。
”對著早已空無一人的走廊,我輕輕應了一聲。那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
落在這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空間里,轉瞬就被吞沒,沒激起半點回響。三天后,
楊振東終于舍得踏進家門。他身上帶著一股不屬于這個家的、甜膩的脂粉香,
頸側一道新鮮的指甲劃痕紅得刺眼?!坝钴幠??”他一進門,眼珠子就四處亂轉。
他徑直推開兒子那間貼著高考倒計時和“清華園”風景掛歷的房門。里面空蕩蕩的,
床鋪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攤開的模擬卷還停留在最后一頁。他眉頭一皺,
扭頭對著坐在客廳木沙發(fā)上的我,語氣帶著習慣性的命令和不滿。
“高考完了放松兩天就算了,這都幾點了?還沒野回來?”“我楊振東的兒子,
怎么能這么沒規(guī)矩!你平時都是怎么教他的?”我抬起眼,
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道曖昧的紅痕上,聲音冷得掉冰渣?!皸钫駯|,你還知道他是你兒子?
”楊振東像是被刺了一下,臉一沉就要發(fā)作。大概是想到陳小玉的叮囑,
又硬生生把火氣壓下去,語氣軟和了幾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哄勸。
“是不是還為那天我沒送他到考場的事兒鬧脾氣?”“等他回來,我好好跟他說說,
宇軒懂事,不會真跟我計較的?!倍?。是啊,我的兒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知道楊振東看重成績,他整宿整宿地熬,回回考試都拔尖。高考前一天,
他眼睛亮晶晶地對我說?!皨?,你放心,我肯定考上清華!讓爸為我驕傲!
”可就是他最敬重的爸爸,在他人生最關鍵的一天,親手把他推向了死亡。我甚至不敢去想,
在那個暴雨傾盆的早晨。當楊振東為了陳小玉一個電話,毫不猶豫地把他趕下車時。
我的兒子孤零零站在泥濘的路邊,看著那輛桑塔納絕塵而去,心里該有多冷,多絕望。
一股尖銳的痛楚猛地攫住心臟,我強壓住喉嚨里的哽咽?!澳愕炔坏剿??!薄傲朱o秋!
”楊振東的耐心終于耗盡?!澳惝攱尩娜肆?,別跟著孩子胡鬧!
”他從公文包里隨手掏出一個印著友誼商店標志的精致紙盒,
像是打發(fā)叫花子一樣丟到我旁邊的茶幾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靶∮衲沁呺x不得人,
”他扯了扯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領口,語氣理所當然,“以后我一周就回來一天。你懂點事,
行不行?”害死了兒子,不聞不問,一心撲在懷孕的小三身上,還要我懂事?
看著他這副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嘴臉,一股巨大的荒謬感淹沒了我。二十年,我瞎了眼,
把青春和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這樣一個男人身上。
我面無表情地從抽屜里拿出那份用鋼筆工工整整謄寫好的《離婚申請書》,
推到掉漆的木頭茶幾上,壓在那個友誼商店的盒子上?!昂灹怂?。往后,
你也能踏踏實實照顧你的新媳婦兒了?!睏钫駯|顯然沒料到我會主動提離婚。他愣了一下,
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極盡輕蔑的弧度,
眼神里充滿了對不知天高地厚者的鄙夷?!傲朱o秋,”他嗤笑一聲,
帶著一種掌握經(jīng)濟大權的絕對自信,“看來是我這些年把你養(yǎng)得太舒坦了,
讓你忘了自己幾斤幾兩!”“離了我楊振東,你和你那個窮酸爹媽,喝西北風去?
”看著他這副沉浸在“萬元戶”光環(huán)里的可笑模樣,我只覺得一陣反胃。
他真以為他那所謂的“貿(mào)易公司”是靠他自己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
真以為我是靠他施舍才能活?我懶得再費口舌,只斬釘截鐵地重復:“這個婚,我離定了。
”“你跟我來勁是不是?”楊振東徹底被激怒了,他幾步?jīng)_到茶幾前,
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尖?!澳阌植皇遣恢溃蹆鹤幽芡馕覀冸x婚?你要離?行??!
除非讓宇軒親口來跟我說!”他吼完,怒氣沖沖地轉身,“砰”地一聲摔上了臥室的門,
震得墻皮簌簌往下掉。以往他這樣發(fā)脾氣,我或許還會退讓。但這次,
心口那個名為“楊振東”的地方,已經(jīng)徹底空了,涼透了。我拿起鋼筆,
在《離婚申請書》申請人一欄,用力簽下自己的名字。墨跡洇開,力透紙背。第二天,
市郊簡陋的殯儀館里彌漫著劣質香燭和消毒水混合的怪異氣味。
我抱著那個粗糙的、沉甸甸的深棕色骨灰盒,指尖一遍遍撫過冰冷的表面。
盒子外面套著一個深藍色的布套,那是兒子生前最喜歡的一件舊衣服改的。剛走出大門,
刺眼的陽光晃得人眼前發(fā)黑。傳達室的大爺探出頭喊:“林同志!電話!找你的!急事兒!
”我抱著骨灰盒走進去,拿起那部油膩膩的黑色手搖電話。
聽筒里傳來楊振東意氣風發(fā)又帶著明顯不耐的聲音,
背景音是嘈雜的人聲和歡快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旋律?!傲朱o秋!
你鬧脾氣也得有個限度!”“宇軒人呢?今天是我楊氏貿(mào)易公司成立慶典,
我要當著所有領導、朋友的面,宣布他以后接我的班。趕緊把人給我?guī)н^來!”我低頭,
看著懷里那個冰冷的盒子,布套深藍的顏色刺得眼睛生疼。沉默了幾秒,我對著話筒,
聲音異常平靜:“好,我這就帶他過去。
”楊氏貿(mào)易公司的“成立慶典”設在市里唯一一家像樣點的國營飯店大堂。
天花板上吊著幾盞蒙塵的玻璃罩大吊燈,光線昏暗。
墻上貼著大紅紙寫的標語:“熱烈慶祝楊氏貿(mào)易公司成立!改革開放結碩果!
”空氣里混雜著煙味、汗味和廉價菜肴的味道。省城有頭有臉的廠長、經(jīng)理、供銷科長,
甚至還有兩個穿灰色中山裝的干部模樣的人。他們都端著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缸子聚在一起,
臉上堆著應酬的笑。楊振東穿著一身筆挺的深灰色毛料中山裝,頭發(fā)梳得油亮,
胸前口袋里插著一支亮閃閃的鋼筆,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紅光滿面,志得意滿。而陳小玉,
穿著一件在省城百貨大樓都算稀罕物的碎花連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小開衫,
緊緊挨著楊振東,半個身子都快貼在他胳膊上。她臉上化了妝,嘴唇涂得鮮紅,
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我穿著素凈的藍色滌卡上衣和黑褲子,
抱著那個深藍色的布包,面無表情地穿過喧鬧的人群。一走近,就聽到陳小玉捏著嗓子,
用那種刻意嬌嗲的調調說話:“振東哥,
都怪我不好……害得靜秋姐要跟你鬧離婚……”她說著,眼圈還真泛了紅。
楊振東立刻側過身,旁若無人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神膩得能拉絲,
聲音也放得又輕又柔。“傻話!哥有錢,林靜秋又離不開我,她舍得離?鬧鬧脾氣罷了,
甭往心里去?!彼捯魟偮?,目光就掃到了我。那點柔情瞬間凍成了冰碴子,
換上毫不掩飾的嫌惡。“林靜秋!”他聲音拔高,帶著訓斥。
“我千叮嚀萬囑咐今天是公司的大日子,必須把宇軒帶來!”“你就這么空著手來了?
存心給我添堵是不是?”我的出現(xiàn),像一滴水濺進了油鍋。
周圍那些所謂的“體面人”立刻投來毫不掩飾的打量和鄙夷?!斑@就是楊經(jīng)理的愛人?嘖,
怎么看著……這么樸素?”一個胖乎乎、穿著四個兜干部服的男人端著搪瓷缸子,斜睨著我,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聽見?!霸诩?guī)Ш⒆拥呐寺?,跟咱們這些搞經(jīng)濟建設的,
自然不一樣。”旁邊一個梳著大背頭、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扶了扶鏡框,語氣帶著優(yōu)越感。
“難怪楊經(jīng)理喜歡林秘書,人家年輕漂亮又能干。這黃臉婆,確實上不得臺面。
”一個燙著大波浪、穿著大紅裙子的女人撇著嘴,聲音尖利。這些議論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陳小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翹起,隨即又飛快地耷拉下去,換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轉向我:“靜秋姐,是我不好,不該……懷上孩子。你要真恨我,打我罵我都行,
可別因為這個,就不帶楊少爺來,還穿這么一身……”她目光掃過我素凈的衣褲,
又落在那個深藍色的布包上,刻意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委屈的哭腔。
“你明知道今天是公司慶典,這么多領導朋友都在,你這樣子……不是存心讓楊家丟人,
讓振東哥下不來臺嘛……”她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立刻贏得了楊振東贊許的目光,
也引來周圍一片“通情達理”、“識大體”的低聲附和。我抱著骨灰盒的手臂緊了緊,
目光冷冷地釘在她那張精心修飾的臉上?!澳阆矚g給人當小老婆,我管不著。
”“但別扯我兒子?!薄澳?,不配?!闭麄€喧鬧的大堂,瞬間死寂一片。
只剩下吊扇在頭頂嗡嗡轉動的聲音。下一秒,楊振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額角青筋暴起:“林靜秋!你注意點身份!”“身份?”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楊經(jīng)理太太的身份?”“我還真不稀罕?!薄安幌『??
”楊振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不稀罕你還偷偷拿我的錢貼補你那個窮爹?
讓他一個鄉(xiāng)下老農(nóng)都開上小汽車了?”“你要真有骨氣,就別干這種偷摸倒貼娘家的勾當!
”因為我怕自己的背景會給這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帶來壓力,一直讓父親低調。沒想到,
楊振東竟把我父親偶爾開的那輛部隊淘汰下來的老吉普,當成了我偷他錢的罪證?
我看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只覺得無比荒誕,輕輕吐出幾個字?!皸钫駯|,
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睏钫駯|的母親,一個裹著小腳、穿著深色綢褂的老太太,
立刻從旁邊沖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拔铱词悄愕疟亲由夏?!
要不是你命好,攀上我們楊家,你能當這么多年舒坦太太?”“享了我們楊家的福,
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帶孩子,別出來丟人現(xiàn)眼,不知好歹!”她的話像點燃了導火索,
周圍那些“體面人”紛紛附和,聲音越來越高。“就是!這女人也太不知足了!
楊經(jīng)理可是咱們省都有名的萬元戶!”“就是!我要能當楊太太,
男人在外頭找十個八個我都樂意伺候!”“嫁進好人家,就得有覺悟!別不知天高地厚,
太把自己當盤菜!”“沒本事的女人,脾氣最大!就她這樣要啥沒啥的,最會作妖!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聲討中,楊振東臉上的嫌惡幾乎要溢出來。他像看一堆垃圾一樣看著我。
“我知道你鬧騰就是眼紅小玉?!薄叭思沂谴髮W生,有文化,能力強!
這些年要不是她里里外外幫我,我楊家能有今天?”“你呢?就會帶孩子!
現(xiàn)在連個孩子都帶不好!你拿什么跟人家比?”楊家有今天,是陳小玉的功勞?
我?guī)缀跻Τ雎?。要不是我暗中疏通關系,拿到那些緊俏商品的批文,
替他擋掉那些眼紅的下絆子,他楊振東早就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陳小玉適時地露出一個羞澀又得意的笑容,輕輕拉了拉楊振東的袖子,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耳朵里?!罢駯|哥,你以前還說靜秋姐會教孩子……”“可現(xiàn)在看來,
宇軒能這么出息,全靠你楊家的好根苗呀!”“他馬上就是清華的大學生了,
以后要接你班的。”“我都擔心……靜秋姐這脾氣,
會不會把他帶歪了……”這話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精準地捅在了楊振東最在意的地方。
他臉色猛地一沉,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冰冷的怒火。“林靜秋!
本來念在你把宇軒教得還湊合的份上,我還想著等小玉生了,孩子也給你帶!
”“可你看看你現(xiàn)在把他慣成什么樣了?昨天一宿沒著家,今天連個人影都找不著!
”“你愛鬧我不管,但你別耽誤我楊家的接班人?!薄敖裉煳艺堖@么多領導朋友來,
就是要給他鋪路!”“我楊振東的兒子,只能跟我一樣,做人上人!
”看著他這副義正詞嚴、仿佛真是為兒子殫精竭慮的虛偽嘴臉,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酸楚猛地沖上我的喉嚨。我強忍著,聲音沉得如同浸了冰水。
“別裝模作樣演什么慈父?!薄澳阋嬖诤鮾鹤樱筒粫驗殛愋∮褚粋€電話,在高考那天,
把他扔在暴雨里!”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瞬間點燃了楊振東的暴怒。
“我不就沒送他到考場嗎?就為這點破事,你要鬧到什么時候?”“就你這心胸狹窄的樣兒,
根本不配當媽。更不配做楊家的媳婦!”“你不是要離嗎?行!
只要你把兒子給我?guī)У竭@兒來,我立馬跟你簽字畫押!”楊振東的聲音震得吊扇都嗡嗡作響,
仿佛忍受到了極限。楊母立刻拍著大腿幫腔?!皟鹤樱缭撨@樣了。
林靜秋就是個沒見識的鄉(xiāng)下女人,跟我們楊家門不當戶不對!”“不是一路人,
硬湊不到一塊兒。我寶貝孫子跟著她,遲早學壞了規(guī)矩?!睏罴移渌麕讉€親戚也紛紛圍上來,
七嘴八舌地指著我?!摆s緊把楊少爺交出來,別因為你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
”看著楊家眾人和陳小玉臉上毫不掩飾的得意與挑釁,
看著周圍那些所謂上流人士投來的鄙夷目光。我抱著骨灰盒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楊振東養(yǎng)小老婆、搞出私生子,天經(jīng)地義。而我,什么都沒做錯,卻成了眾矢之的。
真是天大的諷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混雜著煙酒菜肴濁氣的空氣沉入肺腑,
壓下翻涌的血氣。目光直直地看向楊振東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兒子,我?guī)砹??!睏钫駯|不耐煩地掃視著擠擠挨挨的人群,眉頭擰成了疙瘩:“在哪兒?
”楊家那幾個親戚也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在人群里亂瞄。楊母更是掏出一副老花鏡戴上,
瞇縫著眼,急切地四處搜尋:“我大孫子呢?在哪兒呢?”在一片探尋、譏誚的目光中,
我抬起手,解開了深藍色布包上系著的活結。布面滑落,
露出里面那個粗糙、沉重的深棕色骨灰盒。我雙手捧起它,在無數(shù)道驚疑不定的視線聚焦下,
將它重重地放在了鋪著大紅桌布的主席臺長桌上。咚!沉悶的撞擊聲,
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死水潭。整個喧鬧嘈雜的大堂,瞬間被一種詭異的死寂籠罩。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盯著桌上那個冰冷、不祥的盒子。
死寂持續(xù)了足有四五秒。陳小玉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像是被蝎子蟄了似的,
猛地向后縮了一下,捂住嘴,發(fā)出一聲夸張的抽氣,
隨即用她那特有的、帶著哭腔的尖細嗓音喊?!办o秋姐!振東哥讓你帶楊少爺來,
你拿個骨灰盒子出來是什么意思???!”“你再生氣,也不能咒自己的兒子,
砸公司的場子呀!”她的話像打開了泄洪閘,周圍那些被驚住的“體面人”瞬間炸開了鍋。
厭惡、恐懼、鄙夷的目光如同無數(shù)根針,狠狠扎向我?!拔业睦咸鞝敚∷€是個當媽的?
連親兒子都咒!”“鄉(xiāng)下人就是上不得臺面!為了那點臉面,啥缺德事都干得出來!
”“楊少爺攤上這種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讓這種人進楊家門,簡直是楊家的恥辱!
”他們一邊唾罵,一邊驚恐地向后退去,仿佛我身上帶著瘟疫。楊母更是渾身哆嗦,
捂著胸口,另一只手指著我,嘴唇抖了半天才發(fā)出聲音?!傲帧朱o秋!
你……你好毒的心腸?。 薄翱煺f!我孫子到底在哪兒?!”我指著桌上那方方正正的盒子,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拔艺f了,就在這兒?!薄傲朱o秋!你鬧夠了沒有?!
”楊振東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拔铱词俏疫@些年太慣著你了!
慣得你無法無天!這種喪良心的瞎話都敢編!”我迎著他噴火的目光,聲音冰冷如鐵。
“是不是瞎話,你打個電話問問,不就清楚了?”楊振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又像是急于戳穿我的“謊言”。他猛地沖到飯店前臺,一把抓起那部黑色的搖把電話,
對著話筒幾乎是吼出來的?!敖o我接家里!馬上!讓老張接電話!不管用什么辦法,立刻!
馬上!給我找到楊宇軒!把他帶到這里來!現(xiàn)在?。 焙鹜?,他重重摔下聽筒,
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他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剜向我:“林靜秋!
別以為耍這些鬼把戲就能糊弄我!”“等我把兒子找出來,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楊振東的目光充滿了威脅,但我心中只有一片荒蕪的死寂。
我看著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寒意。“楊振東,該付出代價的人,是你。
”這話一出,周圍那些驚魂未定的人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
短暫的寂靜后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和議論?!肮∵@女人失心瘋了吧?
一個靠男人養(yǎng)活的家庭婦女,敢讓楊經(jīng)理付出代價?”“笑死人了!離了楊經(jīng)理,
她連這飯店的門都進不來!不感恩戴德,還敢放狠話?”“又是拿骨灰咒兒子,
又是裝腔作勢嚇唬人,這就是鄉(xiāng)下潑婦的無能狂怒嗎?”一道道目光,
如同看馬戲團里的怪物,充滿了赤裸裸的嫌惡和鄙夷。
楊振東臉上也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鄙夷。“林靜秋,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
”他話音未落,飯店前臺那部電話突然鈴聲大作,尖銳急促的聲音刺破了哄笑。
楊振東像是找到了反擊的武器,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抓起聽筒,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免提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