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頭的不安，轉(zhuǎn)身對云無咎低聲道："待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說話，我來應(yīng)付。"
云無咎微微頷首，目光卻越過她，看向院門方向。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深處，似有暗流涌動。
"昭兒！"沈槐人未至聲先到，粗獷的嗓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聽說你給沈家招了個上門女婿？怎么也不跟堂叔說一聲？"
話音未落，沈槐已經(jīng)帶著五六個人闖進(jìn)了院子。他身后除了慣常跟著的幾個家丁外，還有一個身著黑袍的瘦高男子，帽檐壓得極低，看不清面容。
沈昭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將云無咎擋在身后："堂叔今日好大的陣仗，不知有何貴干？"
沈槐瞇起那雙綠豆眼，目光在云無咎身上來回掃視："這不是聽說侄女婿來了，特意帶人來見見嘛。"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怎么，不介紹一下？"
沈昭暗自咬牙。沈槐這架勢，分明是來者不善。她正斟酌著如何應(yīng)對，卻感到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在下云無咎。"云無咎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上前半步，與沈昭并肩而立，"見過沈老爺。"
他的聲音不大，卻莫名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讓原本嘈雜的院子瞬間安靜下來。
沈槐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顯然沒料到這個所謂的"落魄書生"會有如此氣度。
"云...無咎？"沈槐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里滿是懷疑，"聽口音不像本地人，家住何處??？"
"青州。"云無咎答道，神色平靜。
"青州？"沈槐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巧了，我上月剛從青州回來，怎么沒聽說過云家？"
沈昭心頭一緊。青州是她隨口編的，沒想到沈槐竟然去過。她正想插話，卻聽云無咎不慌不忙道：
"云家小門小戶，沈老爺沒聽說過也正常。"他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倒是沈老爺上月去青州，可是為了那批蜀錦？聽說路上遇到了劫匪，損失不小。"
沈槐臉色驟變："你、你怎么知道？"
云無咎微微一笑："猜的。青州上月確實(shí)匪患猖獗。"
沈昭驚訝地看了云無咎一眼。他怎么會知道沈槐的事？難道真是猜的？
沈槐臉色陰晴不定，顯然被云無咎的應(yīng)對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身后的黑袍人忽然上前一步，在沈槐耳邊低語了幾句。
"咳咳..."沈槐清了清嗓子，又恢復(fù)了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云公子既是讀書人，想必學(xué)問不錯。正好今日我?guī)Я丝h學(xué)的周夫子來，不如切磋一番？"
他側(cè)身讓出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男子，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沈昭認(rèn)得這人，是縣里有名的酸秀才，專好刁難人。
"這..."沈昭剛要拒絕，云無咎卻已經(jīng)點(diǎn)頭應(yīng)下：
"請周夫子賜教。"
沈昭急得直拽云無咎的袖子。他們可沒準(zhǔn)備這一出！萬一露餡了怎么辦？
云無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不知為何，沈昭狂跳的心竟真的平靜了幾分。
周夫子捋著山羊胡，搖頭晃腦道："云公子既自稱讀書人，可通《春秋》？"
"略知一二。"云無咎答道。
"那好。"周夫子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左傳·昭公十五年》有言：'禮，人之干也。無禮，無以立。'敢問此句何解？"
沈昭心頭一沉。這問題刁鉆得很，非熟讀經(jīng)典者不能答。她擔(dān)憂地看向云無咎，卻見他神色自若，不假思索道：
"夫子所引不全。原文是：'禮，人之干也；敬，身之基也。無禮無以立，無敬無以存。'此言禮敬乃立身之本。"他頓了頓，忽然反問，"不過夫子既然考?！洞呵铩罚芍鬃幼鳌洞呵铩分⒀源罅x何在？"
周夫子一愣："這..."
"在正名分。"云無咎不疾不徐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正如沈老爺今日貿(mào)然闖入內(nèi)宅，于禮不合，于名不正，不知夫子以為如何？"
周夫子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沈槐見狀，臉色更加難看。
沈昭差點(diǎn)笑出聲來。云無咎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得實(shí)在漂亮！
"哼！"沈槐惱羞成怒，"嘴上功夫厲害算什么？誰知道你是不是真讀書人！"他轉(zhuǎn)向沈昭，惡狠狠道，"昭兒，你可查過他的身份憑證？別是招了個騙子進(jìn)門！"
沈昭正要反駁，老夫人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從后方傳來：
"老身作證，無咎是正經(jīng)讀書人，比某些自稱長輩卻不懂禮數(shù)的人強(qiáng)多了！"
眾人回頭，只見老夫人拄著拐杖，在青杏的攙扶下大步走來。她雖年過六旬，眼神卻銳利如鷹，直看得沈槐一行人抬不起頭來。
"嬸、嬸母..."沈槐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誰是你嬸母？"老夫人冷哼一聲，"當(dāng)年你爹分家時拿了大頭，如今見我沈家只剩孤兒寡母，又來欺負(fù)人？真當(dāng)老身死了不成？"
沈槐被罵得灰頭土臉，卻仍不死心："嬸母誤會了，我這不是擔(dān)心昭兒被人騙了..."
"騙？"老夫人冷笑，"我看最想騙沈家產(chǎn)業(yè)的就是你！"她轉(zhuǎn)向云無咎，語氣瞬間和緩，"無咎啊，來，扶老身進(jìn)屋。外頭風(fēng)大，別著了涼。"
云無咎順從地上前，輕輕扶住老夫人的手臂。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袍人突然抬頭，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著云無咎的背影。
沈昭無意間瞥見這一幕，心頭猛地一顫。那眼神...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某種野獸！
廳堂內(nèi)，老夫人高坐上首，沈昭和云無咎分坐兩側(cè)，沈槐一行人則站在下首，氣勢上已經(jīng)輸了一大截。
"說吧，到底來干什么？"老夫人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p>
沈槐搓著手，訕笑道："其實(shí)...是來給昭兒道喜的。既然招了女婿，總得辦個喜宴不是？我認(rèn)識縣里最好的酒樓..."
"不必了。"沈昭斷然拒絕，"父親新喪，不宜大操大辦。"
"那怎么行！"沈槐提高嗓門，"婚事豈能草率？除非..."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云無咎一眼，"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原因？"
沈昭氣得渾身發(fā)抖。沈槐這是鐵了心要揭穿他們的謊言！
"沈老爺。"云無咎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廳堂為之一靜，"在下與沈昭雖未大辦，卻是三媒六證齊全的。若沈老爺執(zhí)意要查，不妨去問問縣衙的李主簿。"
沈槐一愣："李主簿？"
"正是。"云無咎面不改色，"婚書便是經(jīng)他手辦的。"
沈昭心頭一跳。他們在縣衙哪有什么熟人？云無咎這是在虛張聲勢！可看他神色，又不像是在說謊...
沈槐將信將疑，轉(zhuǎn)頭對一個小廝耳語幾句，那小廝匆匆跑了出去。廳內(nèi)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老夫人適時開口："青杏，上茶。"
青杏應(yīng)聲端上茶盤。沈槐接過茶杯，正要喝，卻聽"咔嚓"一聲，他手中的茶杯竟憑空裂開，滾燙的茶水灑了一身！
"哎喲！"沈槐燙得跳了起來，"這、這..."
"堂叔小心。"沈昭強(qiáng)忍笑意，"這茶杯怕是受不了您這'火氣'。"
沈槐狼狽地擦著衣服，眼神驚疑不定地在云無咎和碎裂的茶杯之間游移。方才他分明看見，云無咎的目光在他接茶時微微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