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下得跟破了天似的。林小滿背著半濕的帆布包,站在單元樓門口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
帆布包底滲著水,把后背的T恤洇出片深色——那是她全部家當(dāng),
除了身上這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剩下的就是兩身換洗衣物和半管快用完的牙膏。
房東大媽剛才在樓梯口吼的話還在耳邊嗡嗡響:“月底再不交租就卷鋪蓋走人!
我這不是慈善機構(gòu)!”她攥了攥口袋里皺巴巴的三十塊錢,夠買三頓包子,
卻不夠半個月房租。外賣箱下午送餐時被撞壞了,賠了兩百塊,這月工資還沒到賬,
兜里比臉都干凈。雨越下越大,砸在鐵皮棚上噼里啪啦響。小滿縮了縮脖子,
看著馬路牙子上積水里漂著的方便袋,心里發(fā)慌??偛荒苷嫠瘶蚨窗??這鬼天氣,
非淋病不可。她想起這條街盡頭好像有幾家便宜旅館,但最便宜的床位也要五十塊。
摸了摸口袋,三十塊錢硌得手心發(fā)燙。要不……試試敲開陌生人家的門?這個念頭一冒出來,
小滿自己都嚇了一跳。但看著越來越密的雨簾,她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往身后的老居民樓走。
這樓看著比她租的那棟還舊,墻皮掉得一塊一塊的,樓道里連燈都沒亮。
她隨便選了扇二樓的門,門牌號是203。手在門板上懸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敲了兩下。
“誰???”門里傳來個男聲,有點啞,像是剛睡醒,又帶著點警惕。小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對著門縫喊:“那個……大哥,我……我不是壞人,我剛才被房東趕出來了,外面雨太大了,
能不能……能不能讓我躲會兒雨?就一小會兒,雨停了我就走!”里面沒動靜了。
小滿的心沉下去,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誰會大半夜給陌生人開門啊。她正想轉(zhuǎn)身走,
門鎖“咔噠”一聲開了。門開了條縫,一個男人探出頭。光線太暗,
小滿只能看清他輪廓挺瘦,穿件灰色家居服,頭發(fā)有點亂。更顯眼的是他臉色,
白得有點不正常,像是大病初愈。“你要躲雨?”男人聲音還是沒什么情緒,
眼睛在她濕透的衣服和帆布包上掃了一圈。“嗯嗯!”小滿趕緊點頭,雨水順著額角往下淌,
滴在門墊上,“就一會兒,雨小點我就走,不打擾您!”男人沉默了幾秒,
把門又拉開一點:“進來吧?!毙M愣了一下,沒想到真讓進。她趕緊低頭脫了鞋,
拎著濕漉漉的帆布鞋蹭進門。屋里很小,一室一廳的格局,陳設(shè)簡單,甚至有點空。
墻角堆著幾個紙箱子,沙發(fā)上搭著件外套?!爸x謝大哥,太謝謝您了!”小滿站在玄關(guān),
有點手足無措。男人沒說話,指了指客廳角落的小馬扎:“坐那兒吧。我去給你拿條毛巾。
”他轉(zhuǎn)身進了臥室,走路時腳步有點輕,像是怕踩重了地板。小滿坐在小馬扎上,
偷偷打量屋子。客廳沒開燈,只有臥室透出點光。她看到茶幾上放著個水杯,
旁邊還有個白色藥瓶,標(biāo)簽被撕掉了。男人很快拿了條舊毛巾出來,扔給她:“擦擦吧。
”“謝謝!”小滿接過毛巾,趕緊擦了擦頭發(fā)和臉。毛巾帶著點淡淡的肥皂味,很干凈。
“你叫什么?”男人靠在臥室門框上,雙手插在褲兜里,看著她?!拔医辛中M,樹林的林,
大小的小,滿足的滿?!毙M趕緊回答,“大哥您呢?”“周延?!彼D了頓,又說,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要是不嫌棄,今晚就在這兒湊合一晚吧。
”小滿眼睛一下睜大了:“???這……這太麻煩您了!”“不麻煩?!敝苎诱Z氣還是淡淡的,
“不過我這兒就一張床,你睡沙發(fā)吧。房租……算了,就一晚。”“那怎么行!
”小滿趕緊說,“房租我肯定給,明天我發(fā)工資就給您!實在不行,
我……我?guī)湍驋咝l(wèi)生抵房租也行!”她生怕對方覺得她想占便宜。周延看了她一眼,
沒接話,只說:“沙發(fā)上有被子,你自己拿。廁所在那邊,熱水器能用。
沒別的事就早點睡吧,我明天還得上班?!彼f完就進了臥室,關(guān)上了門。
小滿坐在小馬扎上,還有點發(fā)懵。剛才太急了,都沒注意到周延說話時好像有點喘。
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走到廚房門口時,下意識往冰箱看了一眼。冰箱門沒關(guān)嚴(yán),
留了條縫。里面沒什么吃的,除了半袋饅頭和一瓶牛奶,
剩下的全是藥——各種顏色、各種大小的藥瓶藥盒,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看著就嚇人。
小滿心里咯噔一下。這時候,臥室門突然開了條縫,周延的聲音傳出來:“看什么呢?
”小滿嚇了一跳,趕緊轉(zhuǎn)過身:“沒、沒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熱水……”周延走出來,
徑直走到冰箱前,把門關(guān)嚴(yán)了。他沒看小滿,只是說:“熱水壺在灶臺上,自己燒。
”他轉(zhuǎn)身回臥室時,小滿看到他順手從褲兜里掏出個小藥瓶,倒了兩顆藥干咽下去。
“周大哥,你……你是不是胃不好???”小滿忍不住問了句,
“我看冰箱里好多藥……”周延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聲音聽不出情緒:“嗯,老毛病了。
你早點休息吧,別瞎操心?!闭f完,他“砰”地關(guān)上了臥室門。小滿站在原地,
手里還攥著那條舊毛巾。窗外的雨聲嘩啦啦響著,屋里一片安靜,
只有冰箱運作時輕微的嗡鳴。她走到沙發(fā)邊,展開那條帶著肥皂味的被子,心里有點發(fā)沉。
這個叫周延的男人,好像藏著很多事。但現(xiàn)在,她至少有個地方躲雨了。
小滿把濕透的帆布包塞到沙發(fā)底下,裹著被子縮在沙發(fā)上。雨水敲打著窗戶,
她聽著臥室里偶爾傳來的輕微咳嗽聲,慢慢閉上了眼睛。明天再說吧,先睡一覺。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覺醒來,她的生活和這個叫周延的男人,就這么莫名其妙地纏在了一起。
2小滿是被廚房的響動吵醒的。窗簾沒拉嚴(yán),漏進點灰蒙蒙的天光。她揉著眼睛坐起來,
沙發(fā)彈簧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廚房方向傳來水流聲,還有瓷碗碰撞的細(xì)碎響動。
她披了件外套走過去,看見周延背對著她站在水池邊,正在洗一個白色的砂鍋。
他穿著件高領(lǐng)毛衣,袖口卷到手腕,手腕細(xì)得像蘆柴棒?!爸艽蟾?,你醒這么早???
”小滿打了個哈欠。周延沒回頭,只“嗯”了一聲:“鍋里有粥,你自己盛吧。
”小滿這才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混在粥香里,有點苦。她走到灶臺邊,揭開砂鍋蓋,
里面是熬得很稠的白粥,上面飄著幾片紅棗。旁邊的小鍋里還煨著什么,黑漆漆的,
藥味就是從那兒來的?!澳阍诎舅幇??”小滿盛了碗粥,吹了吹熱氣?!班?,胃藥。
”周延把砂鍋擦干凈,放回櫥柜,動作慢悠悠的,像是沒什么力氣。他轉(zhuǎn)過身時,
小滿才發(fā)現(xiàn)他眼下烏青很重,像是一夜沒睡?!澳阕蛲頉]睡好?。俊毙M忍不住問。
她昨晚好像聽到臥室里有動靜,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周延沒接話,
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藥瓶:“桌上有咸菜,自己拿?!彼f完就進了臥室,關(guān)上了門,
動作間似乎還壓抑著一聲咳嗽。小滿端著粥坐在餐桌旁,心里有點嘀咕。
哪有胃藥需要天天熬的?而且這藥味,聞著可不像是治胃病的。她扒拉著粥,
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臥室門。門沒關(guān)嚴(yán),留了條縫,能看到里面床頭柜上堆著幾本書,
還有個玻璃杯,里面泡著黃色的東西,像是參片。吃完飯,小滿主動收拾碗筷。
她把周延用過的碗放進水池時,看到他碗底還剩著小半片藥渣——不像熬的中藥,
倒像是西藥磨成的粉摻在粥里。她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接下來幾天,
小滿漸漸摸出點周延的作息規(guī)律。他好像從來不上班,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或者坐在窗邊看書。但一到后半夜,臥室里就會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有時還夾雜著輕微的喘息。有天凌晨三點多,小滿起夜,路過臥室門口時,
聽到里面?zhèn)鱽怼班邸钡囊宦曒p響,接著是周延壓抑的悶哼。她嚇了一跳,
趴在門縫上看了一眼——借著窗外路燈的光,她看見周延坐在床邊,手里攥著張紙巾,
肩膀微微發(fā)抖。等他躺下后,小滿悄悄推開臥室門一條縫,撿起地上的紙巾。
紙巾上沾著一小片暗紅的血跡,像朵開敗的小花。她的心猛地沉下去。這絕對不是胃病。
從那天起,小滿開始格外留意周延的一舉一動。她發(fā)現(xiàn)他走路越來越慢,
爬個樓梯都要歇兩次;他很少出門,偶爾出去一趟,回來時必定臉色慘白,
要靠在沙發(fā)上半天才能緩過來;他吃飯越來越少,有時候一碗粥都喝不完,
卻頓頓離不開那些瓶瓶罐罐的藥。小滿想問問他到底怎么了,但每次話到嘴邊,
看到周延那雙冷淡疏離的眼睛,就又咽了回去。他好像筑起了一道墻,把所有人都擋在外面。
這天下午,周延說要去醫(yī)院復(fù)查,讓小滿幫忙收拾一下床頭柜上的病歷本。他走后,
小滿拿著病歷本準(zhǔn)備放進他的背包,卻不小心掉出一張折疊的紙。是張診斷書。
上面寫著“XX醫(yī)院診斷證明書”,患者姓名:周延。診斷結(jié)果那一欄,
用黑體字印著:擴張型心肌病,心功能IV級(晚期)。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建議盡快住院,
考慮心臟移植手術(shù)。小滿的手“唰”地一下就涼了。心肌???晚期?心臟移植?
這些詞像重錘一樣砸在她腦子里,讓她一陣眩暈。難怪他臉色總是那么白,難怪他總在吃藥,
難怪他后半夜會咳血……原來他不是胃不好,他是心臟快不行了。她捏著那張診斷書,
手指都在發(fā)抖。上面的日期是一個月前,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卻一直瞞著她,
還說什么“胃不好”。傍晚時分,周延回來了。他手里提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盒藥。
看到小滿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捏著那張診斷書,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屋里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周延的臉色比平時更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沒說話,
只是盯著小滿手里的紙,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所以……你不是胃不好,對嗎?”小滿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你是……心臟病,很嚴(yán)重的那種?”周延把塑料袋放在茶幾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響。
他走到沙發(fā)對面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誰讓你翻我東西的?”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寒意。“我沒有翻!是你讓我拿病歷本,
它自己掉出來的!”小滿急了,“周延,你怎么能這樣?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瞞著我?
醫(yī)生說要移植心臟,你為什么不去住院?”“關(guān)你什么事?”周延猛地抬起頭,
眼睛里布滿血絲,“我讓你住進來,是看你可憐,不是讓你管我的閑事!”“這怎么是閑事?
!”小滿站起來,把診斷書拍在茶幾上,“這是你的命?。∧阒恢劳砥谟卸鄧?yán)重?
你知不知道咳血意味著什么?你想等死嗎?”“是,我想等死!”周延突然提高了音量,
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喘不過氣,“那又怎么樣?心臟移植要多少錢你知道嗎?幾十萬!
我上哪兒弄那么多錢?就算湊夠了,配型呢?成功率呢?術(shù)后排異呢?我拿什么去賭?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每說一句,胸口就起伏一下,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小滿被他吼得愣住了,看著他蒼白而激動的臉,突然說不出話來。她知道沒錢的滋味,
知道那種眼睜睜看著希望卻抓不住的無力感。可她沒想到,周延不僅生病了,
還被錢逼到了這種地步?!拔也恍枰獎e人同情,更不需要你可憐我?!敝苎哟藥卓跉猓?/p>
語氣稍微平靜了些,但眼神依舊冰冷,“林小滿,我們只是合租的鄰居,你別管太多。
這房子你要是想住,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繼續(xù)??;要是不想住,現(xiàn)在就可以走。”他說完,
站起身,踉蹌了一下,扶著沙發(fā)背才站穩(wěn)。他沒再看小滿,一步一步走回臥室,這次,
他把門緊緊關(guān)上了,再也沒有留那條縫。小滿站在原地,看著茶幾上那張輕飄飄的診斷書,
又看了看臥室緊閉的門。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屋里沒有開燈,
只有藥瓶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弱的光。藥味又彌漫開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帶著一股絕望的苦澀。她知道,周延不是在趕她走,他是在用最堅硬的外殼,
包裹住自己最脆弱的不堪。而她,好像不小心撞破了他拼命想藏起來的傷疤。
小滿慢慢蹲下身,把診斷書撿起來,疊好,放回他的背包里。她走到廚房,
把那鍋已經(jīng)冷掉的藥汁倒掉,重新刷了鍋。不管周延怎么說,她不能就這么走了。至少,
在他愿意讓她管之前,她不想走。3小滿沒再提診斷書的事。從那天起,
她像是把那件事徹底忘了。每天該干嘛干嘛,早起熬粥,下班回來順手帶點新鮮蔬菜。
只是做事情時,總會多留個心眼。周延的藥瓶擺得像排兵布陣,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
晚上睡前還要吃一片白的。小滿偷偷拿手機拍了照,去藥店問過,
大部分是治心衰和抗凝血的藥,還有幾種是利尿劑。她怕周延忘了,
就在冰箱上貼了張便利貼,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早:XX藥1片,
XX藥半片;午:XX藥1片……」第一次看到便利貼時,周延站在冰箱前看了很久。
小滿假裝在廚房擇菜,眼角的余光卻瞟著他。他沒撕下來,也沒說什么,只是伸手拿藥時,
指尖在那張紙上頓了一下。后來,小滿發(fā)現(xiàn)便利貼旁邊多了個小小的計時器,
到點就會「滴滴」響。她知道,那是周延放的。周延的胃口越來越差,
白粥喝兩口就不想喝了。小滿變著法兒給他做吃的,把雞肉剁得細(xì)細(xì)的熬成粥,
青菜煮得爛爛的,連雞蛋都蒸成水蛋,用勺子碾得沒一點疙瘩。有次她端著水蛋進臥室,
周延正靠在床頭看書,看到碗里的蛋羹,眉頭皺了皺:「說了我吃不下?!埂妇蛧L一口嘛,」
小滿把勺子遞到他嘴邊,「我放了點香油,可香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再不吃點東西,
藥都扛不住。」周延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同情,只有純粹的擔(dān)心。
他沉默了幾秒,張嘴吃了一小口。蛋羹很滑,帶著淡淡的香油味,確實比白粥好吃些。
他沒說好吃,只是把那碗水蛋吃掉了大半。小滿收拾碗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周延的藥需要用砂鍋慢慢熬,一熬就是一個多小時。小滿怕熬糊了,總是守在灶臺前,
時不時攪一下。有次她太累,靠在廚房門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鍋鏟。醒來時,
發(fā)現(xiàn)身上多了條薄毯,鍋里的藥熬得剛剛好,火候不大不小。她知道是周延做的。
他總是這樣,什么都不說,卻把事情都看在眼里。這天晚上,小滿突然發(fā)起了高燒。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沙發(fā)上,覺得渾身發(fā)冷,牙齒止不住地打顫??蛷d沒開燈,
只有臥室透出一點光。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摸了摸她的額頭,動作很輕。
她費力地睜開眼,看到周延蹲在沙發(fā)邊,手里拿著個體溫計?!?9度2。」他皺著眉,
聲音比平時更啞,「家里沒退燒藥,我出去買?!剐M想拉住他,
卻沒力氣:「別……外面下雨呢……」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
「閉嘴?!怪苎诱酒鹕?,披上外套就往外走。他走得有點急,出門時差點撞到門框。
小滿躺在沙發(fā)上,聽著他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心里忽然有點發(fā)酸。
這個總是冷冰冰的男人,其實一點都不壞。半個多小時后,周延回來了。
他頭發(fā)和肩膀都淋濕了,手里拿著退燒藥和一袋棉簽,還有一瓶酒精。「起來吃藥。」
他把藥和水遞過來,又拿棉簽蘸了酒精,蹲在她身邊,開始擦她的手心和腳心。
酒精擦在皮膚上涼涼的,帶著刺鼻的味道。小滿看著他低垂的眼簾,睫毛很長,
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動作很笨拙,甚至有點僵硬,但卻很仔細(xì),
每個指縫都擦到了。「周延……」小滿輕聲叫他。「嗯?」他沒抬頭?!钢x謝你?!?/p>
周延的手頓了一下,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趕緊睡吧,退了燒就好了?!?/p>
他擦完酒精,又找了塊濕毛巾敷在她額頭上。毛巾有點涼,卻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
她看著周延坐在小馬扎上,靠著沙發(fā)背,眼睛閉著,似乎也很累?!改闳ゴ采纤?,
沙發(fā)我躺著就行?!剐M說。周延沒睜眼,只含糊地說:「沒事,我看著你。」那一晚,
周延就坐在小馬扎上,守了她一夜。每隔一會兒,就起來給她換毛巾,或者摸摸她的額頭。
小滿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身邊一直有個人,心里莫名地踏實。第二天早上,小滿的燒退了。
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周延的被子,而他蜷縮在沙發(fā)另一頭,
身上只搭著那件灰色的家居服,眉頭微蹙,像是睡得很不安穩(wěn)。她輕手輕腳地起來,
給周延蓋好被子,然后走進廚房。鍋里有煮好的白粥,旁邊放著一碗切好的咸菜,
還有一張便利貼,上面是周延的字,跟她的一樣歪歪扭扭:「醒了喝點粥,別吃涼的。」
小滿看著那張便利貼,嘴角慢慢彎了起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茶幾上的藥瓶上,
反射出溫暖的光。屋里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和粥香,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慢慢滋生的暖意。
他們還是很少說話,周延依舊沉默寡言,小滿也還是大大咧咧。但有些東西,
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比如,小滿不再把他當(dāng)陌生人,
會大大方方地進他臥室收拾碗筷;比如,周延不再對她的照顧視而不見,
會在她晚歸時留一盞燈,會在她抱怨工作累時,默默地把洗好的水果推到她面前。有些溫柔,
不用說出口,卻像春雨一樣,無聲地浸潤了彼此的生活。小滿知道,
周延的病還是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但至少現(xiàn)在,她想陪著他,哪怕只是默默地,
為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而周延,看著那個在廚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
看著她時不時回頭對他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心里那道堅硬的墻,
好像也悄悄地裂開了一道縫,透進了一絲微弱的光。他沒說謝謝,但他把那句謝謝,
藏在了每一個默默的舉動里。就像小滿把擔(dān)心,藏在了每一碗熬好的粥里。
4那天下午小滿送餐時接到電話,是樓下張阿姨打來的,聲音慌慌張張:「小滿啊!
你快回來!你那個男室友在樓梯口暈倒了!臉白得跟紙似的!」小滿心里「咯噔」一下,
電動車差點撞上馬路牙子。她把手里的訂單隨便轉(zhuǎn)給同事,油門擰到底往回趕。沖進樓道時,
周延已經(jīng)被鄰居抬到了一樓大廳的長椅上,雙目緊閉,嘴唇發(fā)紫,額頭上全是冷汗?!钢苎樱?/p>
周延你醒醒!」小滿撲過去搖他的肩膀,手都是抖的。他身體很輕,像片羽毛,
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別晃他!趕緊叫救護車!」張阿姨在旁邊喊。
救護車呼嘯著把人拉到醫(yī)院。急診室里燈光慘白,護士忙著扎針輸液,
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每一聲都敲在小滿心上。醫(yī)生拿著化驗單出來時,
臉色很不好:「病人多久沒吃藥了?體內(nèi)藥物濃度低得離譜,心率快得跟擂鼓似的,
再晚點送來,心衰急性發(fā)作,神仙都救不活!」
小滿愣住了:「他……他每天都吃藥啊……我還在冰箱上貼了紙條……」「貼紙條有什么用?
他根本沒吃!」醫(yī)生指著繳費單,「你們家屬怎么回事?這種病是能斷藥的嗎?不要命了?」
家屬……這個詞讓小滿鼻子一酸。她看著急診室門上的紅燈,突然想起周延每次吃藥時,
總是背著她去陽臺,或者躲進臥室。她以為他只是不想讓人看見,卻沒想到……他根本沒吃。
直到周延被送進病房,輸上液,臉色才稍微好轉(zhuǎn)了些。他醒過來時,看到守在床邊的小滿,
眼神躲閃了一下,又閉上了眼?!笧槭裁床怀运帲俊剐M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哭腔。
周延沒吭聲,睫毛在眼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羔t(yī)生說你再晚一點就……」小滿說不下去了,
眼淚掉在被子上,「那些藥不是你救命的嗎?你為什么不吃?」「沒錢了?!?/p>
周延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上個月的藥費,還是跟樓下李叔借的?!剐M猛地抬頭。
她知道周延沒工作,卻不知道他已經(jīng)窮到連藥都買不起了。
她想起自己每天下班帶回來的零食,想起自己抱怨送餐箱壞了要賠錢時,
周延默默把自己攢的幾百塊塞給她的樣子?!改阍趺床桓嬖V我?」小滿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我們可以想辦法?。∧阒恢肋@樣很危險?」「告訴你有什么用?」周延突然睜開眼,
眼神里是壓抑的痛苦和憤怒,「你能幫我弄到做移植手術(shù)的幾十萬嗎?
你能幫我找到合適的心臟嗎?你不能!」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胸口劇烈起伏,
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跟著響起來。護士聽見動靜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