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職場濕漉漉的街景在車窗外飛速退成模糊的色塊,
擁擠地鐵車廂特有的、混雜著早餐油脂和濕發(fā)氣息的悶熱空氣幾乎讓人窒息。
林悅把背包緊緊護在身前,劣質(zhì)合成革的粗糙紋理硌著手心,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
里面那紙尖銳的紙張似乎也有了溫度——是弟弟高三沖刺班新一輪的催款通知單,
金額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神經(jīng)。車門吱嘎打開,
人潮裹挾著她涌入森騰廣告大廈那光可鑒人、散發(fā)著冷冽香氛的旋轉(zhuǎn)門大廳。
面倒映著她小小的身影: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淺灰西裝外套、褲腳處細微得幾不可察的磨損,
還有腳上那雙從大學答辯穿過來的黑色高跟鞋,鞋跟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微歪,
每一步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凝滯,與周遭踩著自信步伐、衣著光鮮精致的男女格格不入。
前臺小姐程式化的微笑和“林小姐,創(chuàng)意部A區(qū),右轉(zhuǎn)電梯”的指引,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A區(qū)電梯“叮”一聲抵達,厚重的玻璃門無聲滑開,
一片開闊、極具未來感的銀灰色辦公空間撞入眼簾。流動的燈光在光滑的桌面跳躍,
幾面巨大的屏幕上無聲滾動著炫目的概念影像。緊張攥緊背包帶,林悅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
試圖驅(qū)散電梯里殘留的粘滯感。“林悅?新來的策劃助理?
”一個略帶尖銳的女聲穿透背景的低沉白噪聲。林悅循聲望去??柯涞卮暗淖罴压の慌?,
站著一個高挑身影。精致卷發(fā),絲質(zhì)襯衫剪裁完美包裹著纖細身段,下巴微微揚起,
審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笆?,您好,周老師。
”林悅認出來人胸前的姓名徽牌——周雅菲,策劃部明星,資料照片和真人一樣明艷張揚。
周雅菲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林悅身上慢速掃過,從舊西裝的領口逡巡到微有磨損的鞋尖,
嘴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叫雅菲姐就行。大學剛畢業(yè)是吧?哪個學校來著?
” 她仿佛不經(jīng)意地追問,指尖輕輕掠過辦公桌上放著一尊小小的設計獎杯。
“北州傳媒大學?!?林悅的聲音努力維持平穩(wěn)。“北州傳媒啊……那個在遠郊的?
”周雅菲臉上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表情,聲音不大不小,
恰好能讓附近幾個豎著耳朵的同事聽見,“哦,聽說過。聽說那邊……氛圍挺質(zhì)樸的?
” 最后的“質(zhì)樸”二字咬得格外輕快,像一根細刺扎進肉里。
她指了指遠處隔間里一個角落的位置,“那是你的工位,先去收拾一下吧。小何,
”她對著工位旁的年輕男生打了個響指,“新來的‘助理’,歸你帶帶,
把咱們最新的幾個成功案例讓她看看,學習一下什么叫……嗯……頂級公司的標準。
”林悅臉頰微微發(fā)燙,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視線,
那些目光里混雜著好奇、淡漠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她微微頷首:“謝謝雅菲姐。
” 拎著那個沉甸甸的背包,像一個闖錯了片場的群眾演員,
在光滑冰涼的通道上走向?qū)儆谧约旱哪莻€小小隔間。新同事小何是個圓臉男生,
遞來一摞厚重的文件夾時,眼神里帶著一點同病相憐的溫和局促:“別緊張,
雅菲姐她……嗯,有點挑剔。”他笨拙地安慰道。隔間很小,對著墻壁一側(cè)是文件柜。
林悅打開背包,里面最上面是一本深藍色封皮的厚筆記本,紙張邊緣已微微卷起磨毛。
她輕輕撫摸過封皮,手指下意識地尋找里面書頁間夾著的一張全家福照片的硬角。照片上,
父母的笑容帶著風吹日曬的痕跡,樸素而溫暖,
眼神里是滿滿的、讓她心頭發(fā)澀的期望;弟弟還穿著初中校服,傻乎乎地比著個歪掉的手勢。
她把這張照片小心地抽出,壓在電腦顯示屏下方的一個小小角落。
背包深處那紙催款單硬硬的觸感還在,她把包塞進最底層的抽屜,用力關上。
項目危機就在林悅費力地摸索著公司內(nèi)部復雜如迷宮的協(xié)作系統(tǒng)時,
一個名字突然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整個辦公區(qū)激起了漣漪——“啟明星科技”。
原本彌漫在格子間里的鍵盤敲擊聲和低語,被一種陡然拔高的興奮和緊張取代。
走廊盡頭創(chuàng)意總監(jiān)陳宇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專屬辦公室門口,留下一片寂靜后的騷動?!隘偭耍?/p>
啟明星!”一個設計師用力抓了抓頭發(fā),低聲嚷嚷。“新客戶,
剛拿下亞洲獨家代理權(quán)的那個前沿科技巨頭!
據(jù)說預算跟天文數(shù)字似的……” 旁邊的文安接話,眼睛發(fā)亮?!叭蚩萍挤鍟付ㄍ茝V,
這要命的‘燙手山芋’,誰敢接啊?” 另一位資深策劃咋舌道。
周雅菲倚著自己的高級人體工學椅,用指關節(jié)輕輕叩擊著桌面,
精致的臉上是職業(yè)化的篤定笑容:“緊張什么?不就是個峰會方案?拼創(chuàng)意拼執(zhí)行罷了,
以前又不是沒做過。”她語氣輕松,仿佛已經(jīng)勝券在握,
目光卻有意無意地飄向陳宇緊閉的辦公室門。然而,誰也沒想到,
這塊眾人眼中閃亮無比、也滾燙無比的金磚,竟以近乎隨意的方式,
“哐當”一聲砸在了林悅的頭上。陳宇走出辦公室,步履很快,手里拿著幾份項目初步資料。
他目光銳利地在開放的辦公區(qū)掃過,似乎在快速甄別。最后,
那雙沉靜而犀利的眼睛定格在角落那個小小的隔間里。林悅正埋著頭,
電腦屏幕上打開著不止一個文檔,手指在鍵盤和鼠標間有些慌亂地切換著?!傲謵?,
”陳宇開口,聲線低沉平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跟我來。
”四周瞬間安靜了幾秒,幾道目光帶著驚愕、探究,以及更濃重的好奇轉(zhuǎn)向林悅小小的工位,
如同聚光燈驟然聚焦。周雅菲臉上的職業(yè)笑容僵了一下,眼神迅速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
很快被一層薄冰般的審視覆蓋。她放下手中把玩的簽字筆,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緊隨著那個踩著小高跟、跟在總監(jiān)身后略顯局促的背影走向會議室。
一絲被極力掩蓋的、極其細微的嗤笑般的呼氣聲從她唇邊滑出。
這個農(nóng)村來的、連系統(tǒng)都搞不定的小助理?真是笑話。她端起桌上的星巴克馬克杯,
淺啜一口冷卻的咖啡,將眼底深處的冷意和煩躁一起強行咽下。
厚重的隔音門在身后無聲閉合,將外面所有揣測的目光隔絕。
巨大的長條形會議桌上鋪陳著昂貴的啞光黑色板材,
冰冷光滑的表面仿佛能吸走人身上所有的暖意。
陳宇將手中一疊厚重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資料推放到林悅面前。“‘啟明星之夜’,
”陳宇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地敲在冷硬的會議桌面,
“科技峰會品牌推廣的核心項目,你跟進基礎信息收集和競品分析部分。
”他沒有多余的解釋,如同下達一道既定命令,隨即轉(zhuǎn)向白板,
開始勾畫項目框架的初始骨架。林悅的手指觸碰著那厚厚的資料頁,指尖傳來涼意。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扉頁——會議名稱、預算總額那一串龐大的零,像一條冰冷的鎖鏈,
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不是驚愕,不是興奮,是沉甸甸的、近乎實質(zhì)性的巨大壓力碾壓而至。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內(nèi)被那帶著涼意的空氣填滿。
目光無意中掠過隔音門上狹長的磨砂玻璃條,似乎能隱約感覺到外面許多雙眼睛的重量。
一個無聲的問號像石頭投入冰冷的水面,在寂靜中漾開漣漪——為什么偏偏是我?
接下來兩周,時間扭曲成了高速運轉(zhuǎn)的螺旋槳葉片,卷起旋風,刮得人站立不穩(wěn)。
項目組燈火通明是常態(tài)。林悅像一個全速旋轉(zhuǎn)的陀螺,被無數(shù)個節(jié)點和文檔抽打著向前滾動。
“悅悅,那份關于歷年科技峰會視覺趨勢的分析報告,最晚今天下班前必須在我郵箱里!
”項目組里某個脾氣急躁的資深設計師在公共頻道里敲字催促,后面跟著一串加粗的感嘆號。
“小林,之前提的那五個全球最頂尖科技類案例的深度剖析PPT模板,總監(jiān)親自催了!
”另一個管理執(zhí)行進度的組長直接撥打了她的座機,語氣不容置疑。
林悅的辦公桌如同被龍卷風光顧過,
色標簽的資料、空了的外賣咖啡杯、以及幾張被壓皺了又努力展平用作隨手筆記的廢打印紙。
眼瞼下方掛著清晰可見的青黑,像個頑固的紋身,
即使涂上厚厚的遮瑕膏也無法完全掩蓋她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傲謵?,C號會議室!
緊急頭腦風暴!雅菲姐指名要你過去做速記!”走廊上,小何風風火火地探頭進來喊了一聲,
又匆匆跑遠。林悅猛地從一堆數(shù)據(jù)表格中抬起頭,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抓起桌上的筆記本和無線鼠標。她剛匆忙站起身,
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卻驟然亮起,
急促的鈴聲劃破了隔間里高速運轉(zhuǎn)的緊張空氣——是父親的號碼,
那個遠在千里之外小村莊的家里座機。一股莫名的心悸毫無預兆地攥緊了她。“喂?
”她一邊小跑向會議室,一邊壓低聲音接通電話,手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電話那頭先是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傳來母親極力壓抑著哽咽的聲音:“悅兒……” 這個熟悉的稱呼,
讓林悅奔跑的腳步瞬間釘在了走廊冰涼的拋光地面上。母親的聲音從未如此蒼老而顫抖,
天下午突然說心口像有針在扎……醫(yī)生說……是心臟問題……” 每一個字都像粗糙的砂紙,
狠狠刮過林悅的耳膜,
什么……造影檢查……要手術……要一大筆押金啊悅兒……”手機鈴聲再次突兀地尖叫起來,
這一次屏幕亮起的是弟弟學校的號碼。兩條短信幾乎是擠占著同一秒跳進屏幕,
冷冰冰的文字擠在一起,
人的焦灼:「林悅同學家長:高三下學期精英沖刺班費用尾款30000元請于三日內(nèi)繳清,
否則名額順延?!埂附?,爸……他怎么樣?媽說家里沒錢了……」
弟弟的信息后面跟著一串刪掉又打的省略號,
少年笨拙卻沉重的擔憂隔著屏幕沉甸甸地壓下來。
會議室方向再次傳來同事不悅的催促聲:“林悅!人呢?!
”職場競爭一邊是冰冷墻壁里傳出的命令召喚,一邊是聽筒里母親壓不住的啜泣。
世界像是猛地被撕裂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兩邊都是峭壁深淵。林悅僵立在原地,
握著不斷震動、顯示著不同來電的手機,像站在一場沒有出口的臺風中心。
她手指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從翻涌的眩暈中扯出一線殘存的理智。
她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
……我……我現(xiàn)在有點急事……等下……晚點打給你……” 近乎殘忍地掛斷了家里的電話,
任由它寂靜下去,再無聲息。她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挺直了因家庭重壓而驟然彎曲的脊背,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重新邁開腳步,
朝著那個充滿精英氣息、能決定她生死的會議室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隔間里那些堆積如山的啟明星項目文件,此刻在她模糊的視野里,
仿佛變成了一堵需要翻越的、沉默而陡峭的懸崖。會議室里,
空氣因密集的討論而顯得渾濁黏膩。
大的屏幕上閃爍著“啟明星”科技峰會的主題關鍵詞、絢爛的視覺草圖以及冰冷的預算數(shù)字。
周雅菲坐在主位右側(cè),修長的手指間隨意地轉(zhuǎn)著一支昂貴的金屬外殼簽字筆。她語速偏快,
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峰會的核心主題必須是‘探索未來科技的邊界’,
這個‘邊界’就是整個故事的驅(qū)動力,
我們需要營造一種沖破迷霧、觸摸未知的宏大史詩感……”項目組幾位核心骨干或點頭沉思,
或快速敲擊鍵盤記錄她的觀點。
周雅菲目光忽然轉(zhuǎn)落到坐在角落、正努力在筆記本電腦上記錄會議要點的林悅身上。
后者低著頭,劉海垂落遮住部分視線,
但眼下的烏青和有些失焦的眼神卻逃不過周雅菲敏銳的打量。
一抹極淡的、混合著嘲弄和優(yōu)越感的冷笑在周雅菲精心描畫的唇角迅速掠過,
快得像從未存在過。她語氣轉(zhuǎn)為明顯的關切,但這關切像被冰水淬過:“林悅?
看你臉色不太好,啟明星項目的壓力強度是大了點,熬不住也別硬撐。要不跟總監(jiān)提提,
換點輕松點的活兒?” 這“輕松點的活兒”幾個字,被她刻意放慢了語速說出來,
如同把柔軟的羽毛浸了腐蝕液。沒等林悅做出任何反應,周雅菲立刻調(diào)回語調(diào),
轉(zhuǎn)向總監(jiān)陳宇,流暢地接上自己的思路,“總監(jiān),關于執(zhí)行層面的明星代言人,
我的建議是必須啟用好萊塢級別的……”會議桌對面,
陳宇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周雅菲的聲音煙霧,越過幾位發(fā)言者,
無聲地落在角落里那個被燈光照得臉色更加蒼白的年輕助理身上。
林悅握著筆的手指繃得很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像是要將廉價的塑料筆桿捏碎。幾秒后,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用指關節(jié)輕輕叩了叩桌面,
打斷了周雅菲正滔滔不絕的預算分析:“雅菲,概念上你說的不錯。但……宏大敘事太多,
容易同質(zhì)化。核心訴求點是突破常規(guī),立意上可能需要重新思考角度。
”周雅菲職業(yè)化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完美恢復:“總監(jiān)說的是,我再琢磨琢磨。
”林悅則把頭垂得更低,屏幕上飛快閃動、幾乎無法辨認的潦草字跡,
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肋骨,像在捶打一面密不透風的鼓。
有啟明星那座壓在肩上的陡峭懸崖……會議后半段的內(nèi)容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
她的耳朵里轟鳴著不屬于這里的雜音。直到陳宇宣布會議暫時結(jié)束,大家才陸續(xù)起身離開。
會議室里的人走空了。林悅?cè)宰诮锹淅?,盯著屏幕上那些扭曲跳動的文字,仿佛被凍僵?/p>
突然,一只白瓷杯輕輕落在她手邊粗糙的會議桌面上,發(fā)出細微的“嗒”一聲。
杯子里緩緩升騰起溫熱乳白的氤氳。林悅猛地驚醒,抬起頭。陳宇站在桌邊不遠,
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仿佛只是隨意地問了一句:“熱牛奶,
剛叫的吧臺送來的?!?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資料整理的怎么樣?難點告訴我。
”那溫熱的氣息隔著一段距離,若有若無地飄過來。林悅的眼神瞬間波動了一下,
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隨即又被更深的疲憊漩渦吞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搖頭,
聲音干澀發(fā)緊:“沒……沒有?!?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謝謝總監(jiān),
我……我馬上回工位整理?!?她動作有些慌亂地收拾起自己的電腦和筆記本,
仿佛被那杯突兀的熱牛奶燙到了手。站起身時,因為起身過急,眼前又是一陣輕微的發(fā)黑,
身體晃了晃,手指及時撐住冰涼的桌面才穩(wěn)住重心。她迅速低下頭,避開可能的注視,
匆匆抱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會議室。那杯牛奶孤獨地留在原地,熱氣絲絲縷縷,
像某種無聲的問詢。城市龐大的陰影落下,
森騰大樓的燈光像刺入深藍夜空的幾顆不甘沉淪的星子。林悅走出那扇沉重的玻璃旋轉(zhuǎn)門,
清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帶著白天喧囂過后疲憊塵土的氣息,
讓她一直緊繃發(fā)燙的神經(jīng)略微松弛了一些。她拖著灌了鉛似的腿,
走向大樓后面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路燈光線昏黃,一個不起眼的咖啡店藏在盡頭。
推開沉重的木質(zhì)店門,里面混雜著烘烤咖啡豆的焦香和甜點的暖甜氣味。角落里靠窗的位置,
一個熟悉的身影獨自坐著,面前擺著一個小小的筆記本電腦。她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甚至沒力氣摘下背上沉重的包?!昂赛c什么?”陳宇頭也沒抬,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規(guī)律而輕快地敲擊著。林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聲音帶著濃重的沙啞:“冰美式……謝謝?!?她幾乎耗盡了所有精力,
像一只擱淺在焦渴沙灘上的魚。包沉甸甸地壓在身側(cè),
裝著那份關于啟明星項目初步策略構(gòu)思的資料——周雅菲主導撰寫的“突破邊界”宏大綱要,
也是總監(jiān)要求她仔細“領會”的核心?!懊朗教珱隽?。”陳宇手上動作不停,
語氣篤定地拒絕,指尖在鍵盤上跳動的節(jié)奏沒有絲毫停頓。他甚至沒給林悅一個猶豫的間隙,
直接揚聲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一杯熱牛奶,加一點點楓糖漿,謝謝。
異地看了一眼這對組合——疲憊到麻木的女職員和氣場強大的精英上司——還是點頭離開了。
很快,一杯溫熱的牛奶冒著柔和的蒸汽被端來,輕輕放在林悅面前。
細膩的奶泡上飄著幾縷金黃的糖漿紋路。林悅有些茫然地看著那杯牛奶,
又看看對面沉浸在工作中的陳宇。就在這時,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突然再次亮起。
來電顯示的昵稱是“小弟”。林悅像是被這光燙到,指尖猛地一顫。猶豫了兩秒,
她還是顫抖著劃開了接聽鍵,將手機貼到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小峰?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傳來弟弟刻意壓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
有隱約的抽泣聲:“姐……我剛到家……媽……媽在醫(yī)院樓道里哭……”少年的聲音哽住了,
“……爸躺在里面……閉著眼睛……醫(yī)生說再不做那個造影……就……”弟弟強忍著,
聲音支離破碎。林悅瞬間感覺血液冰涼,胃里一陣劇烈收縮,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然后狠狠擰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