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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野火燎原》 六月的枙子花香 27605 字 2025-06-17 03: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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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晝流星夏末的雨,來得毫無征兆,像誰在天上兜頭潑下一盆冷水。剛走出圖書館,

冰冷的雨點就狠狠砸在臉上。

林晚下意識把懷里幾本從舊書攤淘來的輔導(dǎo)書往校服外套里塞了塞,

薄薄的藍色校服瞬間洇開深色的水痕。她縮了聳肩,試圖擋住書,腳步加快,

奔向校門口那輛破舊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二手自行車。車輪碾過濕漉漉的水泥路,

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混著雨點敲打鐵皮車棚的噼啪,像一支走調(diào)的、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曲子。

雨水順著額發(fā)流進眼睛,又澀又涼。身上的校服早已濕透,緊貼在皮膚上,黏膩冰冷,

每一次蹬車都牽扯著沉重的布料。拐進那條被城市遺忘的老街,空氣驟然變得渾濁。

劣質(zhì)食用油反復(fù)煎炸后特有的、帶著焦糊邊緣的油膩氣味,

混合著濃重的汗味、廉價啤酒的酸餿,以及雨后垃圾堆特有的腐敗氣息,劈頭蓋臉地涌過來,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霓虹燈招牌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扭曲的光影,

“老王燒烤”、“張姐麻辣燙”、“老林大排檔”……光怪陸離,映著林晚蒼白平靜的臉。

她把自行車鎖在巷口那根銹跡斑斑的電線桿下,鏈條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走到自家那個用幾塊褪色塑料布勉強支棱起來的攤子前,塑料布在風(fēng)雨里徒勞地抖動著,

像一只瑟瑟發(fā)抖的鳥。攤子后面,一個男人蜷在油膩的小馬扎上,

腳邊歪七扭八躺著幾個空啤酒瓶。他聽見動靜,費力地抬起渾濁發(fā)紅的眼睛,看清是林晚,

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死丫頭……這么晚……老子的酒呢?”是父親林國棟。林晚沒說話,

甚至沒看他一眼。她徑直走到攤位角落那個巨大的、沾滿陳年油污的紅色塑料盆邊。

盆里堆著小山一樣沾著紅油、醬汁和食物殘渣的碗碟、鐵簽和杯子,

油膩膩的水面漂浮著辣椒籽和蔥花。雨水順著塑料棚的縫隙滴落下來,

在水盆里砸出小小的、渾濁的漣漪。她挽起濕透的校服袖子,露出細瘦伶仃的手腕。

冰涼的水混著滑膩的洗潔精泡沫漫上來,瞬間包裹住她的手指,

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一路躥到心口,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油膩的碗碟滑膩異常,

幾乎要脫手而去。她抿緊唇,手指用力摳住碗沿,指甲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油膩的水濺起幾點,落在她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褲腳上,留下幾點深色的污漬?!拔?!聾了?酒!

”林國棟不耐煩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濃重的醉意,甚至抓起一個空酒瓶作勢要扔過來。

林晚洗碗的動作頓了一下,脊背僵硬得像塊石頭。幾秒鐘后,她依舊沒回頭,

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淹沒:“明天月考。”“考考考!考個屁!

”林國棟猛地站起來,身體晃了晃,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林晚的背影,唾沫星子飛濺,

“能當飯吃?能給你老子買酒?老子供你念書……念出個什么玩意兒!白眼狼!

”他越說越激動,一腳踢開腳邊的空酒瓶,瓶子哐啷啷滾出去老遠。林晚猛地轉(zhuǎn)過身,

雨水順著她額前的碎發(fā)往下淌,滑過光潔卻毫無血色的臉頰,在下頜處匯成水滴,

砸落在油膩的塑料盆里。她的眼睛很亮,像燃著兩簇冰冷的火,直直地刺向林國棟。

那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鋒利。

“你想怎么樣?”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穿透了嘈雜的雨聲和隔壁攤位的喧鬧,“像打跑媽媽那樣,也把我打跑?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林國棟頭上。他臉上的怒氣瞬間僵住,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蜇了一下,眼神里的渾濁和暴戾裂開一道縫隙,

透出一絲狼狽和猝不及防的痛楚。他張了張嘴,想吼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最終,他像只被戳破的氣球,頹然地、重重地坐回那張小馬扎,

抓起旁邊一個還剩下小半瓶酒的瓶子,仰頭就往嘴里灌。渾濁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

混著雨水,浸濕了油膩的衣襟。林晚收回目光,重新轉(zhuǎn)回身,埋進那堆冰冷的油膩里。

搓洗的力道更大,指甲刮擦著碗壁,發(fā)出刺耳的“咯吱”聲。冰冷的水浸得指關(guān)節(jié)生疼,

那疼痛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明天是月考。物理最后一道大題,

那個關(guān)于電磁感應(yīng)的綜合應(yīng)用,她還有兩個推導(dǎo)步驟沒完全吃透。

還有英語……上周那篇閱讀理解里出現(xiàn)的好幾個生詞,她還沒抄到單詞本上。

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那些公式、單詞、需要背誦的課文片段,像黑暗中唯一的光點,微弱,

卻執(zhí)著地亮著。洗潔精泡沫在油膩的水面上破裂,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父親粗重的喘息和灌酒的咕咚聲就在身后,雨點密集地敲打著塑料棚頂。只有她自己知道,

指尖那幾乎要凍僵的麻木感下,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地、無聲地燃燒。清晨六點。

鬧鐘尖銳的蜂鳴剛刺破第一縷微光,

林晚已經(jīng)像彈簧一樣從那張嘎吱作響的舊折疊床上坐了起來。

狹窄的隔間里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油煙味,混雜著廉價消毒水和潮濕發(fā)霉的氣息。

她動作麻利得驚人。冷水撲在臉上,徹骨的冰涼瞬間驅(qū)散了最后一絲困倦。刷牙,

用一把舊木梳把及肩的黑發(fā)一絲不茍地梳順,在腦后扎成一個緊實的馬尾。

換上另一套洗得發(fā)白但干凈整潔的校服,仔細撫平每一道褶皺。

背上那個用了多年、邊角已經(jīng)磨損的舊書包,里面裝著昨晚熬夜整理好的復(fù)習(xí)筆記。推開門,

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帶著老街特有的、尚未完全蘇醒的頹敗氣息。

父親林國棟還在角落那張堆滿雜物的行軍床上鼾聲如雷,地上散落著幾個新的空酒瓶。

林晚的目光在那堆垃圾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沒有波瀾,只有一片沉寂的冷。她輕手帶上門,

老舊的門軸發(fā)出一聲疲憊的呻吟。蹬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

穿過依舊沉睡、彌漫著隔夜垃圾酸腐氣味的巷子。當車頭拐出巷口,

匯入城市主干道清晨的車流時,仿佛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身后那個油膩、嘈雜、充斥著酒精和債務(wù)陰影的世界被短暫地隔絕開來。

陽光帶著初秋的暖意,透過道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枝葉,在她身上投下跳躍的光斑。

風(fēng)鼓起她干凈的校服,吹在臉上,帶著清爽的涼意。“林晚!早啊!”“林大學(xué)霸,

今天數(shù)學(xué)最后一道大題,求放過啊!”“林晚,昨天英語課筆記借我瞅瞅唄,

我好像漏了個重點……”剛走進明德高中那扇光潔氣派的自動玻璃門,

招呼聲便從四面八方涌來。穿著同樣干凈整潔校服的同學(xué),臉上洋溢著無憂無慮的笑容,

空氣里彌漫著書本油墨和青春荷爾蒙混合的氣息。林晚臉上那層屬于老街的沉寂迅速褪去,

如同冰雪消融。她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清淺但絕對真誠的笑容,眼睛彎起好看的弧度,

像兩泓映著晨光的清泉。那笑容極具感染力,帶著一種溫暖的、讓人安心的力量?!霸?。

”她聲音清亮地回應(yīng),腳步輕快。“筆記在我這,下課給你?!彼匀坏貍?cè)身,

和幾個女生并肩走向教室,討論著昨晚的習(xí)題,言語間思路清晰,邏輯分明。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馬尾辮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名為“優(yōu)秀”的光暈。教室門口,

班長蘇晴正抱著一摞剛收齊的作業(yè)本。她是個圓臉愛笑的女孩,扎著高高的丸子頭,

眼睛又大又亮。看到林晚,立刻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撲過來?!巴硗?!你可算來了!

”蘇晴把作業(yè)本往旁邊課桌上一放,親昵地挽住林晚的胳膊,聲音清脆,

“昨天老班說的那個物理競賽校內(nèi)選拔,你肯定報名了吧?除了你,咱們班誰還有戲??!

走走走,報名表在辦公室,我陪你去填!”她不由分說地拉著林晚就往教師辦公室方向走,

嘰嘰喳喳,活力四射。林晚被她拉著,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帶著點無奈的縱容:“好,好,

這就去?!彼斡商K晴挽著,腳步輕快。蘇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飄過來,

是陽光曬過的干凈味道,與家里和大排檔的氣息截然不同。這種味道,

讓她緊繃了一夜的心弦,微微松弛。走過教學(xué)樓拐角處的榮譽墻,最頂端、最醒目的位置,

是上一屆物理競賽全國一等獎獲得者的照片和簡介。照片上的少年穿著筆挺的明德校服,

身形挺拔,側(cè)臉輪廓清晰冷峻,鼻梁很高,薄唇微抿,眼神隔著玻璃相框望出來,

依舊帶著一種疏離的、俯瞰般的冷靜。江嶼。高三(一)班。保送清華物理系候選名單首位。

林晚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掠過那張照片,沒有停留,像掠過一片風(fēng)景?!巴?,

江嶼學(xué)長……”蘇晴也看到了,小聲驚嘆,隨即又用力晃晃林晚的胳膊,“不過晚晚,

我覺得你這次肯定能超過他!你上次月考物理只比他低一分!一分??!”林晚只是笑了笑,

沒接話,目光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教師辦公室的門牌。超過江嶼?那是懸在天際最亮的星。而她,

只是深溝里掙扎著、試圖抓住每一縷光線的野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盡全力,向上,

再向上一點。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林晚抬手,剛要敲門,

里面?zhèn)鞒龅恼勗捖晠s清晰地鉆入耳中?!啊滞磉@孩子,真是可惜了。

”是班主任陳老師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惋惜,“昨天她父親又給我打電話了,

還是那個意思……唉,家里困難,想讓孩子早點出去打工掙錢。說是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用,

不如早點嫁人……”林晚的手指停在冰冷的門板上,指尖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另一個老師的聲音響起,是年級主任,語氣透著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陳老師,

你心也太軟了。她家里那種情況……父親酗酒,聽說還欠了不少債?

攤子就在老城根那塊兒吧?那種環(huán)境……孩子再聰明,

底子也……我們重點是要保升學(xué)率的尖子,精力有限啊?!焙竺娴脑?,

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嗡嗡作響,聽不真切了。

只有“那種環(huán)境”、“底子不行”、“早點嫁人”……這些尖銳的碎片,

反復(fù)地、狠狠地扎進耳朵里。“晚晚?”蘇晴擔(dān)憂地碰了碰她冰涼的手肘。林晚猛地回過神。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沉入肺腑深處,帶著秋晨的微涼,

壓下了喉嚨口瞬間涌上的腥甜和眼眶里灼熱的刺痛。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了起來,

只剩下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像結(jié)了一層薄冰的湖面。她抬手,

指關(guān)節(jié)在門板上叩出清晰而穩(wěn)定的三聲?!皥蟾??!甭曇羟遒?,聽不出絲毫異樣。

辦公室里的談話戛然而止。……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像一道特赦令,

瞬間點燃了整個校園。喧囂聲、桌椅碰撞聲、呼朋引伴聲如同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教室。

林晚迅速收拾好書包,動作利落得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她拒絕了蘇晴一起去做值日的邀請,

也婉拒了同桌遞過來的零食,只留下一句“家里有事”,便背著那個磨損的舊書包,

第一個沖出了教室后門。夕陽的余暉給教學(xué)樓鍍上一層暖金色,卻驅(qū)不散她腳步間的急切。

穿過喧鬧的操場,繞過嬉笑打鬧的人群,她幾乎是跑著奔向車棚。

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在眾多嶄新的變速車中顯得格格不入。她飛快地開鎖,推車,跨上去,

車輪轉(zhuǎn)動,鏈條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載著她飛快地駛離這片陽光下的象牙塔,

一頭扎向城市另一端那片被夕陽遺忘的、過早亮起廉價霓虹的角落。老林大排檔的塑料棚下,

已經(jīng)亮起了昏黃的白熾燈泡。油膩的桌椅胡亂擺放著,

幾個下了工的工人模樣的食客正圍坐一桌,大聲劃拳,啤酒瓶碰撞的聲音清脆刺耳。

林國棟佝僂著背,正費力地把一箱沉重的啤酒從三輪車上往下搬。他臉色灰暗,

眼下的青黑濃重,動作明顯有些遲緩笨拙,顯然是宿醉未醒。“爸,我來?!绷滞硗:密?,

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快步走過去,伸手就要接他懷里那箱沉甸甸的酒?!捌痖_!礙事!

”林國棟粗聲粗氣地呵斥,不耐煩地揮開她的手,動作有些大,身體跟著晃了一下。

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也許是腳下踩到了不知誰扔的油膩菜葉,

也許是他本就虛浮的腳步被那箱酒帶得失去了平衡。只聽“哎喲”一聲悶哼,

緊接著是沉重的撞擊聲和玻璃瓶碎裂的刺耳爆響!林國棟整個人重重地向后仰倒,

那箱啤酒脫手飛出,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綠色的玻璃瓶碎裂開來,

渾濁的酒液混合著白色的泡沫,像骯臟的血液般迅速在地面蔓延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棚子下劃拳的食客停了聲,驚愕地望過來。隔壁攤位的老板探出頭。

整個世界只剩下酒液汩汩流淌的聲音和玻璃碎片在夕陽下反射的、刺目的光。

林晚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她僵在原地,

看著父親痛苦地蜷縮在那一地狼藉之中,雙手死死捂住右腳踝,

布滿皺紋的臉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額頭上瞬間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爸!” 林晚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她撲過去,書包滑落在地也顧不上。

“腳……腳……”林國棟疼得話都說不完整,只能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

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生理性的淚水。林晚跪在濕滑油膩、滿是玻璃碴和酒液的地上,

雙手顫抖著想去碰父親的腳踝,卻又不敢。那腳踝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肉眼可見地迅速腫脹起來,青紫一片,皮膚下的血管猙獰地凸起。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

混著地上濺起的污濁酒水。周圍食客的議論聲、隔壁老板的詢問聲嗡嗡地響成一片,

像無數(shù)只蒼蠅在耳邊盤旋。完了。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父親是家里唯一還能動的人,

是這搖搖欲墜的攤子名義上的支撐。他倒下了,這個家……怎么辦?

那筆像毒蛇一樣盤踞在角落、每個月都會準時吐著信子來催命的債……怎么辦?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直到一聲粗暴的、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厲喝,

如同驚雷般在頭頂炸響:“林國棟!你他媽裝什么死?!”林晚猛地抬頭。塑料棚的入口處,

不知何時堵了三個男人。為首的是個剃著寸頭、脖子上掛著條粗金鏈子的壯漢,一臉橫肉,

眼神兇狠。他嘴里叼著半截?zé)?,煙灰簌簌地往下掉。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流里流氣的青年,

一個染著黃毛,一個手臂上紋著青色的獸頭。寸頭男一腳踢開擋路的空啤酒箱,

金屬箱體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噪音。他瞇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林國棟,

又掃了一眼跪在污穢中、臉色慘白的林晚,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笑?!皢押?,老林,

這還沒到月底呢,就躺地上裝死狗了?”寸頭男的聲音像砂紙打磨著生銹的鐵皮,他抬腳,

沾滿泥濘的皮鞋尖不輕不重地踢了踢林國棟那條受傷的腿?!鞍 ?/p>

”林國棟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像蝦米一樣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地上,疼得渾身抽搐,

冷汗如瀑。“虎哥……虎哥饒命……錢……錢……”林國棟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求。

“饒命?”被稱作虎哥的寸頭男嗤笑一聲,狠狠啐了一口濃痰,

那口痰幾乎擦著林晚的校服褲腳落在油膩的地面上,“老子的錢呢?!上個月說寬限你幾天,

這他媽的寬限到猴年馬月去了?利息都夠你喝一壺的了!”他彎下腰,

那張帶著煙臭味的胖臉湊近林國棟,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老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猛地直起身,臉上最后一絲虛假的笑意也消失殆盡,只剩下赤裸裸的兇殘。

他環(huán)視著這個簡陋骯臟的攤位,

目光像毒蛇一樣掃過那些油膩的桌椅、簡陋的灶具、堆在角落的食材箱……“給我砸!

”虎哥從牙縫里擠出冰冷的三個字?!昂绵?,虎哥!”黃毛和紋身青年獰笑著應(yīng)聲,

像兩條得到指令的鬣狗,立刻撲向攤子。“不要!”林晚幾乎是憑著本能尖叫出聲,

想撲過去阻攔。“滾開!”黃毛隨手一搡,力道極大。

林晚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肩膀上,整個人踉蹌著向后摔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皮爐灶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劇痛瞬間從肩胛骨蔓延開來,

眼前一陣發(fā)黑,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到更讓她心膽俱裂的一幕。

哐啷!一張折疊桌被紋身青年整個掀翻,上面的碗筷調(diào)料瓶稀里嘩啦碎了一地!嘩啦!

黃毛掄起一根鐵棍,狠狠砸在存放食材的泡沫箱上,蔬菜水果滾落出來,

被骯臟的鞋底肆意踐踏!砰!砰!裝著調(diào)料的瓶瓶罐罐被掃落,碎裂聲不絕于耳,

刺鼻的粉末和液體混合著地上的酒污,一片狼藉!食客們早已嚇得作鳥獸散。

隔壁攤位的老板縮回腦袋,緊緊關(guān)上了門板。昏黃的燈光在破碎的狼藉上跳動,

映著虎哥那張獰笑的臉,映著父親痛苦絕望的扭曲面容,

映著林晚煞白如紙的臉頰和那雙因為極度憤怒和恐懼而睜大到極限、幾乎要裂開的眼睛。

整個“老林大排檔”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變成了一片充滿暴力和絕望的廢墟。

刺鼻的混合氣味彌漫在空氣里?;⒏缢坪踉依哿?,他喘著粗氣,

一腳踩在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塑料凳上,金鏈子在粗壯的脖子上晃蕩。

他慢悠悠地點了根新煙,目光像黏膩的毒液,從頭到腳,

一寸寸地掃過蜷縮在爐灶邊、強撐著試圖站起來的林晚。

她的校服沾滿了油污、酒漬和地上的灰塵,馬尾辮在掙扎中散亂了幾縷,貼在汗?jié)竦念~角。

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那雙眼睛,在最初的驚恐和憤怒沉淀下去后,

此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倔強,直直地迎視著虎哥令人作嘔的打量。

這眼神似乎取悅了虎哥。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笑。

“行啊,老林,”他踢了踢腳邊呻吟不止的林國棟,“你這閨女,看著是個書呆子,

倒是有股子勁兒。”他吸了口煙,慢條斯理地吐出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眼中更深的惡意。

“錢,老子今天要定了?!被⒏绲囊暰€重新鎖在林晚身上,像毒蛇纏繞獵物,

“既然你這老廢物癱了,拿不出錢……”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露骨和下流,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評估意味,

掃過林晚纖細的身體和那張即使在狼狽中依舊清秀干凈的臉?!澳蔷湍媚汩|女抵債吧。

”輕飄飄的幾個字,卻像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林晚最后一絲強撐的鎮(zhèn)定。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猛地竄上頭頂,讓她四肢百骸都凍僵了。“虎哥!虎哥!使不得!

她還是個學(xué)生!她……”地上的林國棟不知哪來的力氣,驚恐地掙扎著想要爬過來,

聲音嘶啞絕望?!皩W(xué)生?”虎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大笑起來,

笑聲在廢墟般的攤位上回蕩,刺耳至極,“學(xué)生好啊!干凈!值錢!哈哈哈!

”他笑聲猛地一收,眼神驟然變得陰鷙狠厲,“要么,三天之內(nèi),連本帶利五萬塊,

一分不少地給老子送到‘金豪’去!”他彎下腰,

帶著濃重?zé)煶舻臍庀缀鯂娫诹滞響K白的臉上,一字一頓,如同惡魔的低語:“要么,

就讓你這寶貝閨女,來替你還!”說完,他直起身,

不屑地掃了一眼徹底癱軟、面如死灰的林國棟,朝兩個手下歪了歪頭:“走!

”三個兇神惡煞的身影,在滿地狼藉和刺鼻的氣味中揚長而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破碎的碗碟、傾倒的桌椅、踩爛的食材、流淌的酒液和調(diào)料……像一幅殘酷的抽象畫。

父親痛苦的呻吟斷斷續(xù)續(xù),像垂死的哀鳴。林晚依舊靠著冰冷的爐灶,一動不動。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下,塑料棚頂昏暗的燈泡投下她單薄的、拉長的影子,

孤零零地印在污穢的地面上。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

目光落在自己那雙沾滿油膩、洗潔精泡沫和地上污垢的手上。這雙手,

能解出最復(fù)雜的物理題,能寫出最漂亮的英文作文,能捧著年級第一的獎狀……可此刻,

它們卻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砸落在她顫抖的手背上,

燙得她指尖猛地一縮。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鐵銹味,

硬生生將那洶涌而上的酸澀和軟弱逼了回去。不能哭。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她緩緩抬起手,用沾滿污漬的校服袖子,狠狠地、胡亂地抹過眼睛。再抬起頭時,

那雙眼睛里,所有激烈的情緒——恐懼、憤怒、屈辱——都被強行壓了下去,

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封般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決絕的平靜。她艱難地挪動麻木的身體,

繞過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污物,走到父親身邊。林國棟已經(jīng)疼得說不出話,

只是用渾濁的眼睛望著她,里面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近乎卑微的哀求。林晚蹲下身,

避開他腫脹變形的腳踝,吃力地、一點一點地,

試圖將他沉重的身體從冰冷油膩的地上攙扶起來。她的肩膀被撞的地方鉆心地疼,

手臂酸軟無力,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痛楚。“起來,”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卻異常平穩(wěn),

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我們?nèi)メt(yī)院。”老城根昏暗的巷子里,一個瘦弱的女孩,

用盡全身力氣,半拖半抱著一個痛苦呻吟的中年男人,在滿地的狼藉和絕望中,一步一步,

艱難地、緩慢地向外挪動。他們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很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的墻壁上,

像一幅無聲的、沉重的苦難圖景。林晚的目光越過父親痛苦的臉,

投向巷子外那片被城市燈火照亮的夜空。那燈火璀璨、繁華喧囂的世界,離她如此之近,

卻又如此遙遠。遠得像一個永遠無法抵達的夢。第二章 暗室微光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氣味,

濃烈得幾乎能蓋過林晚身上殘留的油煙和污漬氣息。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下來,

映得她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更加蒼白透明,像一張薄脆的紙。她坐在冰冷的藍色塑料排椅上,

背脊挺得筆直,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脛腓骨粉碎性骨折,

伴隨韌帶撕裂?!贝髦坨R、一臉嚴肅的骨科醫(yī)生指著剛拍出來的X光片,語氣不容置疑,

“必須馬上手術(shù)。術(shù)后恢復(fù)期至少三個月,期間完全不能負重。而且,”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林晚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那是從醫(yī)院護工那里臨時借來的),

又看了一眼椅子上那個癱軟如泥、散發(fā)著酒氣、眼神空洞的林國棟,

“后續(xù)康復(fù)治療和復(fù)健的費用,不是小數(shù)目。先去繳費辦住院吧,手術(shù)要盡快安排。

”醫(yī)生的話像冰冷的榔頭,一下下敲在林晚的太陽穴上,嗡嗡作響。

粉碎性骨折……三個月不能動……手術(shù)費……康復(fù)費……每一個詞都重逾千斤,

沉甸甸地壓下來,幾乎要將她單薄的肩膀壓垮?!搬t(yī)生……大概……要多少錢?

”林晚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嘶啞,仿佛不是從自己喉嚨里發(fā)出的。醫(yī)生推了推眼鏡,

在病歷本上快速寫下一串數(shù)字:“手術(shù)費、鋼板材料、住院押金,先準備三萬。

后續(xù)看恢復(fù)情況,康復(fù)費用另算?!比f。這個數(shù)字像一道驚雷,在她腦海里轟然炸開,

炸得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家里所有的積蓄,包括那個油膩膩的鐵皮錢盒里零零碎碎的毛票,

加起來恐怕連三千都沒有。剩下的兩萬七,

還有虎哥那利滾利如同無底洞的五萬塊……巨大的、冰冷的絕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她?!巴怼怼币巫由系牧謬鴹澃l(fā)出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眼神渙散地看著她,里面除了疼痛,只剩下一種徹底的茫然和無助,

“錢……錢……”林晚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尖銳的刺痛讓她從窒息的眩暈感中掙脫出來一絲清醒。她深吸一口氣,

那口氣帶著消毒水的冰涼,一路凍到肺腑深處?!搬t(yī)生,麻煩您先安排手術(shù)準備。

”她站起身,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平穩(wěn),“我去籌錢。”說完,

她不再看父親,也不再看醫(yī)生臉上那混合著同情和無奈的表情,轉(zhuǎn)身,

朝著繳費窗口的方向走去。腳步有些虛浮,但背脊依舊挺直,

像一株在狂風(fēng)中努力維持著姿態(tài)的細竹。繳費窗口前排著長隊。林晚站在隊尾,

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遞出銀行卡、厚厚的人民幣,換來一張張輕飄飄的收據(jù)。

那些紙張在她眼里仿佛有千斤重。她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校服外套的內(nèi)袋里,

只有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紙幣,是她這個月僅剩的生活費。書包夾層里,

還有幾張零零碎碎的毛票,加起來不到十塊。她把所有錢都掏出來,攥在手心,

那點可憐的紙幣幾乎被汗水浸透。輪到她了。她把那點錢放在冰冷的柜臺上,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麻煩……先交這點……剩下的,我很快補上。

”窗口里的工作人員瞥了一眼那點零錢,

又抬眼看了看林晚身上不合體的舊外套和她蒼白得嚇人的臉,眉頭皺了起來:“小姑娘,

這點錢連掛號費都不夠。住院押金要交齊才能安排手術(shù)的,后面還有手術(shù)費材料費一大堆呢!

你家里大人呢?”“我會想辦法的!”林晚猛地抬起頭,提高了聲音,

那聲音里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尖銳和執(zhí)拗,“麻煩您先登記,我保證!保證很快把錢送來!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燒著兩團冰冷的火,直直地盯著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被她眼中的決絕震了一下,猶豫片刻,嘆了口氣,拿起那點零錢,

在電腦上操作起來:“行吧,先登記上,名字林國棟是吧?押金給你記個50,

剩下的盡快補,手術(shù)室那邊沒押金單是不會接的。”她撕下一張薄薄的預(yù)繳款單據(jù)遞出來。

那張輕飄飄的紙,落在林晚手里,卻沉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她緊緊攥著它,

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它捏碎。她對著窗口微微鞠了一躬,低低說了聲“謝謝”,

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轉(zhuǎn)身離開窗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又像是踏在燒紅的炭火上。走廊里人來人往,喧鬧嘈雜,

那些聲音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罩,模糊而遙遠。

只有繳費單上那個刺眼的、巨大的欠款數(shù)字,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怎么辦?這三個字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瘋狂盤旋。她走到樓梯間無人的角落,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下去,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

地狼藉的攤子碎片、醫(yī)生嚴肅的話語、還有那串天文數(shù)字……所有的畫面和聲音交織在一起,

瘋狂地撕扯著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肩膀被撞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現(xiàn)實的殘酷。

書包里那張物理競賽校內(nèi)選拔的報名表,此刻像一塊巨大的諷刺?!傲滞??

”一個帶著遲疑和驚訝的清朗男聲,突然在安靜的樓梯間上方響起。林晚渾身一僵,

像被電流擊中。她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眼睛里。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深邃,

冷靜,如同秋日寒潭,清晰地映著樓梯間頂燈的光,

也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狽——蒼白的臉,散亂的發(fā)絲,紅腫的眼眶,

身上不合體的、沾著不明污跡的舊外套,還有那無法掩飾的、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脆弱。

是江嶼。他站在樓梯拐角處,手里拿著一個印著某高端私立醫(yī)院標志的紙質(zhì)文件袋。

他穿著干凈熨帖的白色襯衫,外面是剪裁合體的深藍色校服外套,身形挺拔,氣質(zhì)清冷矜貴,

與這充斥著消毒水和痛苦呻吟的公立醫(yī)院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蹙著眉,目光落在林晚身上,

帶著一絲明顯的意外和審視,那審視中,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她,

看見這個白天在校園里永遠光彩奪目、此刻卻跌入泥濘的年級第一。

林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滾燙的巖漿,轟然沖上頭頂,燒得她耳根滾燙,臉頰卻一片死白。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低下頭,避開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同時飛快地用袖子再次狠狠擦過眼睛,試圖抹去所有淚痕?!敖瓕W(xué)長。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你……你怎么在這里?

”她甚至不敢問他看到了多少。江嶼的目光在她用力擦拭眼睛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

語氣是一貫的平淡無波:“家里有人復(fù)查?!彼D了頓,

視線掃過她緊攥在手里的、那張刺眼的繳費單,單據(jù)上“林國棟”,

欠費:¥29,950.00”的字樣清晰可見??諝夥路鹉塘?。

林晚只覺得那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握著單據(jù)的手上,讓她幾乎要將那張紙揉碎。

她下意識地將拿著單據(jù)的手往身后藏了藏,這個動作顯得笨拙又徒勞?!靶枰獛兔??

”江嶼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聽不出什么情緒的調(diào)子,仿佛只是出于禮節(jié)性的詢問。

幫忙?這兩個字像尖銳的嘲諷,狠狠刺在林晚的心上。他能幫什么?借給她三萬塊?

還是解決那如同附骨之疽的五萬高利貸?這種“幫忙”,對她而言,

無異于另一種形式的施舍和憐憫,是她此刻最無法承受的屈辱?!安挥谩!绷滞砻偷靥痤^,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銳的抗拒。她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拉開了距離,

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和一種受傷小獸般的倔強,“謝謝學(xué)長,我自己能解決。

”她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出乎江嶼的意料。他眉頭幾不可察地又蹙緊了一分,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她強撐的鎮(zhèn)定和無法掩飾的脆弱之間停留了一瞬,最終歸于沉寂。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拿著文件袋,從她身邊走過,步履沉穩(wěn)地走下樓梯。

白色襯衫的衣角擦過樓梯扶手,帶起一絲清冷的風(fēng)。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樓下的人聲里。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林晚緊繃的身體才驟然松懈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才強撐出來的那點硬氣瞬間消散,

只剩下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難堪。她看著樓梯下方空蕩蕩的轉(zhuǎn)角,

仿佛還能看到那個清冷矜貴的背影。自己和江嶼,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像懸掛在天際的星辰,而她,只是泥濘中掙扎的螻蟻。剛才那短暫的交集,

如同一個荒誕的噩夢。她用力閉了閉眼,將那張揉得發(fā)皺的繳費單小心地折好,

塞進書包最里層的夾袋。然后,

她拿出手機——那是一部屏幕有幾道裂痕、型號老舊的智能機。她點開通訊錄,

手指在一個名字上懸停了很久,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最終,她撥了出去?!拔梗?/p>

張阿姨嗎?是我,林晚……”她的聲音努力放得平穩(wěn),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想問問您,

您上次說的那個……那個在‘金碧輝煌’夜總會……端盤子的工作……現(xiàn)在……還要人嗎?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熱情又帶著點市儈的聲音:“哎喲,是晚晚??!要要要!當然要!

張阿姨給你留著好位置呢!工資高,活兒也體面!我跟你說,

就憑你這模樣這身段……”后面的話,林晚已經(jīng)聽不太清了。

只覺得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油膩感順著電話線爬過來,纏繞住她的喉嚨。

她強忍著胃里的翻騰,聽著對方報出的時間和地點,

麻木地應(yīng)著:“好……好……我知道了……謝謝張阿姨?!睊鞌嚯娫挘謾C屏幕暗了下去。

她盯著那漆黑的屏幕,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樣漆黑一片的未來?!诙烨宄?,

林晚依舊準時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身上是那套洗得發(fā)白但干凈的校服,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扎成馬尾,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清淺的笑意,和周圍的同學(xué)打著招呼。

“林晚,早啊!昨天物理最后一道大題你解出來沒?我怎么算都差一步……”“林晚,

英語筆記借我一下!”“林晚,競賽報名表你交了嗎?”她一一回應(yīng),聲音清亮,思路清晰,

仿佛昨天那個在醫(yī)院角落里絕望無助的女孩從未存在過。只有她自己知道,

書包里那張輕飄飄的休學(xué)申請表,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脊背。課間操時間,

喧囂的操場。林晚沒有下去,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窗前,

看著樓下操場上隨著廣播體操音樂整齊動作的身影。陽光燦爛,青春洋溢,

那是一個離她越來越遠的世界。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到班主任陳老師的辦公桌前。

桌面上攤著作業(yè)本和教案,旁邊放著一盆小小的綠蘿,生機勃勃。

她拿出那張早已填好的休學(xué)申請表。在“休學(xué)原因”一欄,她只寫了四個字:家庭變故。

字跡是她一貫的工整清秀,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沉重,力透紙背。

她將申請表輕輕放在陳老師攤開的教案本上,壓在綠蘿盆栽的旁邊。紙張雪白,

在深色的教案本上異常醒目。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絲毫停留,像完成了一個必須完成的儀式,

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腳步甚至有些倉皇。她怕再多停留一秒,自己就會后悔,就會軟弱。

她沒有回教室,而是直接走向教學(xué)樓后門那個相對僻靜的出口,打算直接離開。

她需要立刻去那個叫“金碧輝煌”的地方看看,

去面對那個她從未想象過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未來。然而,

當她推開那扇有些銹跡的鐵門時,腳步卻猛地釘在了原地。門外,不是空無一人的小路。

班長蘇晴正站在那里,圓圓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笑容,眼睛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兔子。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紙——正是林晚剛剛放在陳老師桌上的那張休學(xué)申請表!“晚晚!

”蘇晴看到她,立刻撲了上來,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顫抖,“這是什么?休學(xué)?!

你要休學(xué)?!為什么啊!”她抖著那張薄薄的紙,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東西。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沒想到蘇晴會看到,更沒想到她會直接堵在這里。

“晴晴……”林晚喉嚨發(fā)緊,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說什么?說父親摔斷了腿?

說家里欠了高利貸?說攤子被砸了?說她要去夜總會端盤子?這些骯臟的、沉重的現(xiàn)實,

她如何能說出口?如何能污染蘇晴那雙清澈干凈的眼睛?“你別想騙我!

”蘇晴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死死抓住林晚的胳膊,力氣大得出奇,

“昨天你沒來上晚自習(xí),我就覺得不對勁!我去你家那邊找過你了!

我……我看到……”她的聲音哽住了,帶著巨大的震驚和心疼,

“我看到你們家攤子……被砸得稀巴爛……滿地都是……晚晚,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告訴我!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林晚的身體瞬間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蘇晴看到了?她看到了那片廢墟?一股強烈的難堪和羞恥感再次席卷了她,

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扒缜?,別問了……”她別開臉,聲音低啞,帶著懇求,“讓我走。

”“我不!”蘇晴固執(zhí)地攔在她面前,眼淚流得更兇,“你不說清楚,我今天就不讓你走!

林晚,你不能休學(xué)!你是年級第一??!你有那么好的前途!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猛地回頭,朝著教學(xué)樓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了一聲:“你們快來!林晚在這里!

她要走!”這一聲呼喊,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幾秒鐘后,

雜亂的腳步聲從教學(xué)樓的方向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林晚驚愕地抬頭望去。

只見后門通往教學(xué)樓的小路上,涌過來一大群人!跑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同桌,

后面跟著學(xué)習(xí)委員,物理課代表,

還有好幾個平時關(guān)系不錯的女生……一張張熟悉的、年輕的臉上,

此刻都寫滿了焦急、擔(dān)憂和不解。他們顯然是剛剛被蘇晴的喊聲驚動,

從教室、從操場各個方向匯聚而來。十幾個人,很快就圍了過來,將林晚和蘇晴圍在了中間。

他們氣喘吁吁,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林晚身上,又看向蘇晴手里那張刺眼的休學(xué)申請表。

“林晚,怎么回事?你要休學(xué)?”“昨天你家攤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晚晚,你說出來??!”“我們大家都能幫你!”七嘴八舌的關(guān)切像潮水一樣涌來,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忱和真誠。這些聲音,這些目光,像無數(shù)只溫暖的手,試圖拉住她,

將她從冰冷的深淵邊緣拽回來。林晚被圍在中間,看著那一張張寫滿真誠和擔(dān)憂的臉,

聽著那一聲聲急切溫暖的呼喚,

長久以來死死壓抑在心底的委屈、恐懼、無助和那幾乎將她淹沒的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

再也無法控制地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我……”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喉嚨卻被巨大的酸澀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前瞬間被洶涌而上的淚水模糊,

溫?zé)岬囊后w毫無阻礙地沖出眼眶,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圓點。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只有瘦削的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像寒風(fēng)中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就在這時,

一道清冷的聲音穿透了嘈雜的關(guān)切聲浪,清晰地響起:“讓讓。

”圍著的同學(xué)下意識地分開了一條縫隙。林晚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到了那個身影。江嶼。

他不知何時也來了,就站在人群外圍。依舊是那身干凈挺括的校服,身形挺拔,

在略顯混亂的場景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冷靜。他手里拿著的不是書,

而是一個看起來很厚實的牛皮紙文件袋。他的目光越過人群,

落在林晚淚流滿面、脆弱無助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波瀾,既沒有驚訝,

也沒有同情,平靜得像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他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冷水,

瞬間澆滅了林晚心中剛剛因同學(xué)們的溫暖而涌起的一絲軟弱。巨大的羞恥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猛地低下頭,用手背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試圖挺直還在顫抖的脊背。

江嶼沒有理會周圍同學(xué)投來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徑直穿過人群讓開的縫隙,

走到了林晚面前。距離很近,林晚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凈的皂角清香,

與她身上殘留的消毒水和油煙味形成了殘酷的對比。他什么也沒問。只是平靜地伸出手,

將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遞到林晚面前。“拿著。”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林晚耳中,也傳入周圍每一個屏息凝神的同學(xué)耳中。

林晚愕然地看著那個文件袋,又抬眼看向江嶼。他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仿佛只是在遞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東西。“這是什么?”林晚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警惕。

江嶼的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移開,

語氣依舊平淡無波:“清華物理系保送名額的推薦資格確認書,

以及選拔考試的歷年真題和內(nèi)部復(fù)習(xí)資料?!鞭Z——!這句話,

如同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什么?保送名額?”“清華?!

”“江嶼學(xué)長要把保送資格給林晚?”“天??!我沒聽錯吧?!”周圍的同學(xué)瞬間炸開了鍋,

驚呼聲、抽泣聲此起彼伏。蘇晴更是驚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看看江嶼,又看看林晚,

完全無法消化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誰不知道江嶼是板上釘釘?shù)谋K腿诉x?

他的物理天賦在整個明德都是傳奇!他怎么會……怎么會在這種時候,

把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就這樣輕易地遞到林晚面前?林晚更是徹底僵在了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清華保送?那是她午夜夢回時都不敢奢望的星辰大海!

是她拼盡全力向上攀爬時,仰望的、遙不可及的天際燈塔!此刻,通往那燈塔的鑰匙,

免費章節(jié)試讀完成,戳我看全文。


更新時間:2025-06-17 03: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