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檢部門的初步通報,比預想的來得快。
周五上午,單位官網掛出了一則短訊:
“我單位林雨婷同志,因涉嫌嚴重違反工作紀律和生活紀律,正在接受組織審查?,F已暫停其一切職務,待進一步調查結果公布后依法依紀處理?!?/p>
這行簡短卻沉重的字句,如同一枚重磅炸彈,瞬間在整個單位、系統、乃至市級政務圈中激起千層浪。
林雨婷,曾是市交通局里出了名的鐵腕女領導,曾主導多項重大市政改造項目,在一眾男性領導中脫穎而出,被譽為“女將”,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被按下了暫停鍵。
更有媒體悄悄聯系了紀委通氣口,想要深挖內幕,一些小道消息迅速傳開:
“聽說跟個男下屬有關系,還提拔了他呢。”
“這事兒內部都傳瘋了,五年呢,真敢啊。”
“你看新聞不?有個帖子都爆了,連車牌號和會議記錄都有。”
網絡沒有留情。匿名賬號寫的帖子瘋傳,各類社交平臺也出現了以“中年女領導包養(yǎng)男下屬”為標題的短視頻剪輯,拼湊出一副戲劇化的獵奇圖景。
林建國第一時間看到了那條官網公告。他靜靜地盯著那行字,良久沒有動。
他的手輕輕握住手機,指關節(jié)發(fā)白。
他以為自己早已準備好面對結局,畢竟一切跡象早已指向不可逆的方向,可真正看到“暫停其一切職務”幾個字的時候,他仍然胸口一震。
這不是外人,是林雨婷,是他曾并肩走過二十年的妻子。
他們從青澀到白發(fā),從租房過日子到擁有自己的家,從兩人世界到迎來兒子林小剛,哪一段不是攜手走過的?
可現在,那些年的點滴,似乎都因一個名字“陸澤文”,變得灰敗破碎。
那天晚上,林建國回家后,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很久沒有說話。
林小剛敲門,叫了好幾聲,父親才從椅子上緩緩起身,打開門。父子倆對視著,眼神里有沉默、有困惑,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
“爸,她……會不會被開除?”小剛低聲問。
林建國搖頭:“不知道,還要看后面定性。”
小剛咬著嘴唇,神情復雜:“我真的想不到她會……這樣?!?/p>
他原本是最崇拜母親的人。小時候每次開家長會,他都驕傲地告訴同學,“我媽是處長,我媽管很多工程。”
他曾以為母親是無所不能的,是堅毅果斷、干凈利落的代表。
可如今,這個光鮮外殼被狠狠撕裂,底下藏著的是不堪和軟弱。
“爸,你會離婚嗎?”
林建國沒有立刻回答。
許久,他嘆了一口氣,“小剛,你媽做錯了很多事,這沒錯。但……她是你媽,是我曾愛過的人?!?/p>
“我們會走到哪一步,我還不知道??赡悖f別因為這件事,把她從你心里徹底趕出去?!?/p>
“不是所有父母都完美,也不是每段婚姻都能走到底。但人不能永遠只記恨?!?/p>
這段話讓小剛沉默了很久。
他走回房間,坐在床上,盯著手機看了許久。
屏幕上,是林雨婷曾給他發(fā)過的一條微信:【兒子,你會一直愛媽媽的,對嗎?】
時間是兩年前,他高中剛畢業(yè),她帶他去三亞度假,夜里發(fā)來的。
那時,他覺得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人??扇缃?,他已經開始學會把那種依賴收起來,開始用成年人的眼光去重新審視她。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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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林雨婷被安排“暫時離崗配合調查”。
她沒有被隔離,但她的辦公室被封了,電腦被查封,公務車和公務電話全部停用。
她回到家,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人,坐在客廳角落,良久不語。
第一天,她盯著天花板坐了一整天。第二天,她把家里所有的舊文件、照片、會議筆記全燒了。第三天,她試著整理衣柜,卻一把抱住床邊衣物嚎啕大哭。
林建國沒有再吵她。他只做飯,把飯菜放在桌上,不多話。
有一次他路過臥室,看到她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頭發(fā)亂糟糟地散著,像個流浪女人。
“你吃點飯吧。”他只說了一句,然后轉身離開。
林雨婷忽然問:“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早點消失?”
林建國背影僵了下,低聲道:“我只希望你別再騙自己?!?/p>
她苦笑了一下,“騙自己?騙什么?我已經一無所有了?!?/p>
林建國想了想,輕聲說:“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兒子?!?/p>
這句話像刀一樣插進她的胸口。
她坐在那里,緩緩閉上眼。
是啊,她還有林小剛。
可她不知道,兒子現在還愿不愿意叫她一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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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夜晚,北京難得下起了夏末的一場雨。
窗外的雨打在陽臺上,滴滴答答,像敲著命運的更鼓。
林雨婷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手里拿著一杯冷掉的茶,目光穿過雨幕,落在對面樓下的小花園。
那是她和陸澤文曾經約會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她心里最忌諱的角落。
手機響了一下。
是陸澤文發(fā)來的消息。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希望你不要恨我?!?/p>
她沒有回。
第二天清晨,她刪掉了這個人的微信,電話,短信,甚至連他留在她書桌抽屜里的簽字筆也扔進了垃圾桶。
她知道,這是遲到太久的決斷。
而她,也必須重新開始。
不是為了名聲,不是為了組織,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而是為了自己、為了兒子,甚至為了她五十年人生中最后一次試圖坦然面對的真相。
那天中午,她走進一間社區(qū)心理咨詢中心,預約了一個心理疏導服務。
她在預約登記表上,第一次寫下了“家庭危機”“失去信任”“想重新建立與孩子的關系”幾個字。
她拿著填好的單子交給工作人員,眼神清澈,語氣平穩(wěn)。
“我叫林雨婷,今年五十歲。我想知道,一個做錯事的母親,還有沒有機會,把心找回來。”
工作人員抬頭看她,眼神溫和地說:“有的。您愿意邁出這一步,本身就很了不起?!?/p>
林雨婷輕輕點頭。
外面的雨還在下,但她知道,自己正從風暴中心,緩緩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