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園女神的秘密晨霧被陽光撕開的第一道口子，
金紅色光芒剛剛為市立一中教學(xué)樓沉重的輪廓鑲上一道耀眼的邊時，
門口送孩子的豪車已排成了長龍。嶄新車門被侍應(yīng)生恭敬拉開，
少男少女們帶著隔夜精致妝容與名牌書包的輪廓款款而下，
空氣里彌漫著淡雅香水與隱約的引擎低鳴。在這群精心包裝的藝術(shù)品中，
陸嫣然顯得格外出挑。她的出現(xiàn)仿佛自帶濾鏡效果?！皝砹藖砹?！嫣然女神早！
”教學(xué)樓入口前的學(xué)生們瞬間噤聲，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聚攏。純白長裙熨帖垂墜，
材質(zhì)看起來輕盈卻又奇異地不透光影。它勾勒出少女恰到好處的青春線條，
如同名家工筆畫就。她走得不快，微微抬著下巴，視線平視前方，
唇角嵌著一抹柔和又疏離的弧度。那氣質(zhì)像是剛從博物館恒溫恒濕的展柜里走出來的瓷器，
昂貴得不容人伸手觸碰。議論在人群中細密低徊。“嘖嘖，
這件裙子我上周在Tiffany大秀預(yù)告上看見過概念圖，這么早就能穿上身？
”“看到?jīng)]，她背著的那個帆布包，Logo是隱繡的，英國皇室特供品牌，
有錢你都難買到……”“聽說她爸是那個地產(chǎn)大王陸天成？
光市中心的商辦樓就五六棟是他的……”這些揣測幾乎成為定理，
是陸嫣然在明城一中立身不倒的基石。她是這個鍍金世界里天然的女王，
一個被想象堆砌起來、供人仰望的傳說——優(yōu)雅、神秘、且不食人間煙火。
陸嫣然對這些紛雜的議論置若罔聞，步履平穩(wěn)踏進高二九班教室。窗明幾凈，桌椅一塵不染。
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動作流露出一絲習(xí)慣性的謹(jǐn)慎。
她從那只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個純牛皮封面的素描本。翻開本子，
里面是她用工整清晰字跡寫下的各科筆記，字跡清秀疏朗得像是用刀刻進紙面。
紙張是專程從德國定制的，散發(fā)著淡淡沉木香氣。她剛拿出物理課本，
視線在桌角一處不易察覺的暗紅色污漬上停頓了一下。
似乎是昨天中午她躲在教學(xué)樓后方無人的垃圾房角落，
偷偷啃著帶泥蘿卜時不小心滴落的水漬。她極快地瞥了一眼周圍，沒有人注意這個角落，
她便伸手用力擦掉了它?！版倘唬?，今天我媽特意讓阿姨烘的牛角包，加了頂級松露碎的，
嘗嘗？”同桌馮婷婷遞過一個精美小巧的紙盒，語氣親昵討好，
眼神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陸嫣然的手指在接過紙盒的瞬間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下。
隔著精巧的包裝，那新出爐牛角包的溫?zé)嵯銡夂蜐庥酎S油氣息已洶涌而至，
勾起她空蕩胃袋一陣絞痛的痙攣?！爸x謝婷婷，”她露出訓(xùn)練有素的、恰如其分的笑容，
聲音輕柔和婉，“不過我剛在家吃了阿姨現(xiàn)熬的燕窩粥，還沒消化呢。
”她嫻熟地將紙盒推回馮婷婷桌角，動作流暢自然，仿佛推拒一份過于尋常的小禮物，
“這么好的東西別浪費，你吃吧?！彼S即打開文具盒，
里面只有一只掉了漆的銀色鋼筆——筆尖已經(jīng)磨平變形。鋼筆旁邊有個新本子，
封面是精美的天鵝絨硬殼，但這是她清晨撿拾校園垃圾時，
從可回收垃圾桶中翻找出用過的筆記本，只余兩頁可書寫。馮婷婷毫不懷疑，
夸張地應(yīng)承一聲“行吧”，便將注意力投入補妝中去了。陸嫣然輕輕舒了一口氣，
像是剛躲過一場隱秘的拷問。她埋下頭，長發(fā)滑落遮掩了半張臉，
專心在紙上勾勒起物理電路圖。鉛筆在紙上留下的沙沙聲規(guī)律如同某種誓言，
仿佛在以此隔絕外面那個觥籌交錯，卻處處是陷阱的喧囂世界。時間快進到下午第三節(jié)課間。
高一學(xué)生會幾個愣頭青抬著沉重的攝影裝備，氣喘吁吁搬進九班教室，
準(zhǔn)備在放學(xué)后進行采訪拍攝?！奥闊┐蠹易屪屄罚≡O(shè)備貴得很！”“小心點！
那架子不能磕碰！”其中一個瘦高男生搬著沉重的燈架，
腳下被地上沒清干凈的電線絆了一下，身體猛地踉蹌前沖！眾人驚呼聲中，
瘦高男生絕望地張大了嘴巴——他正朝著陸嫣然課桌的方向撲倒！
手中笨重的金屬燈架頂端以泰山壓頂之勢，
狠狠戳向陸嫣然放在桌角的那個印著傳說中皇室Logo的帆布包！“啊——！
”“嫣然小心！”時間在混亂的驚呼聲中仿佛慢成了凝膠。陸嫣然腦中轟然一響，
那根名為“理智”的弦驟然繃斷。在那千分之一秒里，
她眼底只有那只帆布包——那里面藏著她的早餐，那只半冷干癟的饅頭，
是她昨天從學(xué)校食堂泔水桶里撿漏來剩下的。
若被戳穿發(fā)現(xiàn)……純粹是求生般的本能驅(qū)動了她的身體。
瘦弱的身軀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她猛地將自己桌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掃！
課本、筆記、文具盒嘩啦一下被拂落到地上，騰出了桌面大片空間。與此同時，
她那只纖細卻異常迅猛的手臂如同護巢的猛禽，狠狠探出！“嘭！”一聲沉重的悶響。
金屬燈架最尖銳沉重的三角架頂端，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陸嫣然伸出的左手臂上！
尖銳冰冷的金屬棱角如同最殘酷的鑿子，深深鑿進了少女左前臂的皮肉！鉆心剜骨的劇痛！
陸嫣然眼前瞬間黑了一瞬，身體被巨大的沖力帶得歪向一邊，砰地一聲撞在鄰桌的凳子上。
她的左手手臂上，皮膚被撕裂開一道狹長且不規(guī)則的猙獰口子，鮮紅的血瞬間涌出，
迅速洇透了雪白的長袖校服，在白色的布料上泅開一片刺目的、迅速擴大的紅斑，
如同在純白宣紙上突然潑灑的濃烈朱砂。靜。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那抹刺眼的鮮紅死死釘住了。那象征著疼痛與暴露的紅，
如同一種無聲的宣判。有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驚恐地尖叫起來：“血！嫣然流血了！
”混亂頓時爆發(fā)。馮婷婷尖叫著撲過來：“校醫(yī)！快叫校醫(yī)??！
”那個肇事的瘦高男生面無血色，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
只會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陸同學(xué)……我不是故意的……”陸嫣然咬緊了下唇，
咬得發(fā)白。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渾身劇震，額角滲出了冷汗，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痛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但那雙眼底的深處，除了痛苦，
還有一絲猝不及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驚懼。她甚至想立刻把那條受傷的胳膊藏起來，
藏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快！先去醫(yī)務(wù)室！
”幾個反應(yīng)過來的女生七手八腳扶起虛軟的陸嫣然，簇擁著她匆匆朝走廊盡頭的醫(yī)務(wù)室走去。
陸嫣然右臂被攙扶著，左手卻下意識地、死死地捂住了手臂上不斷滲血的那道猙獰傷口。血，
順著她白皙的手指縫隙間不停地流出來，溫?zé)嵊终衬仭?/p>
她那條看起來清貴無雙的雪白長裙下擺，
在混亂中被燈架尖銳的支架勾出了一道極不規(guī)則的破口，毛糙的線頭刺眼地裸露在外，
無聲地嘲笑著所有關(guān)于奢侈的傳說。此刻無人顧得上這些細節(jié)。
在同學(xué)們焦灼目光和七嘴八舌的擔(dān)憂中，
陸嫣然被扶進了醫(yī)務(wù)室那扇永遠飄著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門。
那個肇事的男生被同學(xué)生會的人半是愧疚半是惶恐地推搡著，也跟著到了醫(yī)務(wù)室門口。
2 真相的裂痕校醫(yī)是個頗有經(jīng)驗的老頭子，動作麻利干凈。
他剪開傷口周圍被血浸透的校服袖子，那條布滿舊傷疤痕的手臂頓時赤裸地暴露在眾人眼前。
新的創(chuàng)口皮肉外翻，血珠還在不斷滲出。更刺眼的是，在新傷周圍，
散布著不少細碎的、早已結(jié)痂或轉(zhuǎn)為淡褐的舊傷疤痕——有的是類似利器劃傷的細長白痕，
有些是愈合后微凸的圓點疤痕，像是燙傷，在白皙的手臂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貧瘠印記。
圍觀的同學(xué)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細小的聲音在窒息的靜默里響起：“天啊……那些疤……”校醫(yī)眉頭緊鎖，
一邊熟練地清理著猙獰的新傷口，消毒棉觸碰到翻開的皮肉，
陸嫣然的身體克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她的頭垂得更低了。突然，
人群里有目光犀利的人指著校醫(yī)剪下來的、浸透了血污的那小半截被剪斷的袖子內(nèi)部。
“看……那是什么？”所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在雪白純棉袖口的內(nèi)部邊緣，
靠近縫合線的位置，用細小的針腳歪歪扭扭地縫著一個暗灰色的小布條標(biāo)簽。
上面印著幾個褪色嚴(yán)重但依然能辨認的模糊黑字：明城第二福利院捐贈物資， 2017。
福利院？捐贈物資？這些字眼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安靜的醫(yī)務(wù)室里猝然炸響！
“福…福利院捐贈？”馮婷婷的聲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尖利變形，
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眼里的討好早變成錯愕與震駭，“這衣服……”所有人的目光，
從那條滿是新舊疤痕的手臂，挪到那截被丟棄的、印著“福利院捐贈”的小標(biāo)簽上，
像是被無形的手操縱著。最后，這些復(fù)雜得難以名狀的目光，
重新聚焦到那個曾經(jīng)完美無瑕、此刻卻垂著頭、面色慘白如紙的“校園女神”身上。
無聲的驚濤駭浪在醫(yī)務(wù)室狹小的空間里洶涌翻滾。
”、“皇室特供帆布包”、“頂級豪宅”——此刻都在這塊微不足道的破布條面前轟然崩塌，
變得比肥皂泡還要脆弱可笑。陸嫣然緊閉雙眼，一滴無法自控的眼淚順著睫毛滑落，
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沖開一道小小的濕痕。她聽到周遭空氣凝結(jié)碎裂的聲音，
聽到曾經(jīng)仰視著她的目光被某種冰冷銳利的東西重新鍛造。她的左手，
那只還捂著新傷口的左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她知道，
那道橫亙在想象中的階層壁壘徹底塌了。傷口縫合結(jié)束不久，
一張模糊但極具沖擊力的照片便如同投入沸水中的滾油，
在明城一中的各個網(wǎng)絡(luò)角落里猛烈炸開。那照片聚焦在醫(yī)務(wù)室燈光下，
是陸嫣然被剪下來的半截染血校服袖口，內(nèi)里標(biāo)簽上“明城第二福利院捐贈物資，
2017”的字樣被特意放大標(biāo)注，清晰刺眼。與之并列的，是幾則被翻出來的“舊聞”，
像是早有準(zhǔn)備的證據(jù)鏈：“明城地產(chǎn)巨頭陸天成回應(yīng)慈善：向市福利院定向捐贈年度物資，
惠澤百名貧困學(xué)子，傳遞愛心力量！
（報道配圖：西裝革履的陸天成與市福利院笑容滿面的領(lǐng)導(dǎo)握手，
背景是一堆印有捐贈標(biāo)識的物資箱）”——報道日期恰恰是2017年初。
另一條則是學(xué)生處早些時候公示過的助學(xué)金發(fā)放名單截圖，
其中一個用紅圈醒目標(biāo)出的名字：陸嫣然。照片和報道截圖拼接在一起，其含義不言自明。
這位曾經(jīng)光芒萬丈、被賦予無數(shù)頂級奢侈品光環(huán)的“校園女神”，
極有可能只是地產(chǎn)大亨陸天成一次慈善捐贈的直接受益人！
一個徹頭徹尾、需要依賴助學(xué)金和福利院捐贈物資度日的貧困生！“臥槽！！驚天大反轉(zhuǎn)??！
”“福利院舊衣服？！她天天穿著福利院的捐贈品假裝豪門千金？！
”“我說怎么從來沒見過她去高端場所，聚會也從不參加，原來是沒錢啊？太能裝了吧！
”“這心機也太深了，把我們?nèi)?、全校人?dāng)傻子耍？？
”“所以那些限量款包包裙子都是租的？還是山寨貨？細思極恐！”謠言如同瘟疫擴散，
帶著惡意的探究和尖銳的諷刺。校園匿名區(qū)的惡意如同瘋長的荊棘叢，
瞬間纏向陸嫣然的名字?！叭巳馑?！看看我們的大小姐‘嫣然’真住在哪個橋洞！
”“就那窮酸樣還裝清高？指不定拿了多少男人好處呢！”“聽說她爸姓陸？
誰知道是不是那個大佬的私生女？或者，就是個被利用的慈善招牌下的可憐蟲？”“細品，
細品！陸大佬搞慈善送舊衣服，養(yǎng)女再撿來穿？好一條閉環(huán)經(jīng)濟！666！
”流言夾雜著侮辱，迅速升級為物理上的暴力。隔日清晨，陸嫣然剛走進教室，
便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她的桌子像被野獸撕咬過，抽屜里所有的書本都被掏空，
桌面中央孤零零攤著一堆被撕得粉碎的紙張，像是某種精心準(zhǔn)備的祭品。
雪白的墻壁上、旁邊光滑的桌面上，
有人用紅得刺眼的馬克筆肆無忌憚地涂鴉著碩大的標(biāo)語：“真?垃圾場公主！
”“福利院騙子！滾出九班！”“窮鬼裝雞毛鳳凰？”骯臟惡毒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直挺挺地釘在她的呼吸之間。馮婷婷站在一邊冷眼旁觀著她臉色的褪盡，
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陸嫣然挺直后背，沉默地走了過去。她沒有驚叫，
沒有崩潰。在一片或嘲諷或憐憫的注視下，她只是安靜地俯下身，
用她那只受傷后顯得尤其蒼白的左手，將地上每一片屬于自己的碎紙屑，
仔仔細細地撿了起來，動作專注得如同在修復(fù)一件價值連城的瓷器，
唯有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堅硬的線。陸嫣然成了校園里的移動禁區(qū)。目光是刀。
竊竊私語是針?！奥犝f了嗎？她其實叫張小花？陸嫣然是傍上那個陸大款之后給改的！
”“嘖嘖嘖，裝了一年多，臉皮真厚，換我早退學(xué)了。”“她身上那味兒你們聞到?jīng)]？
一股窮酸氣?！边B清晨踏進校門的路都被刻意地“清理”過。
原本幾個嘻嘻哈哈堵著校門聊天的男生，看見她遠遠走來，立刻夸張地捂住鼻子跳開：“噫！
臭乞丐來了！快散開快散開！別沾染上窮氣，考不上好大學(xué)了！
”刺耳的笑聲像冰凌扎在她的脊背上。她默不作聲，繞過人群，
走進教學(xué)樓后方那條陰暗狹窄的防火通道。這里是存放清潔工具和大型垃圾箱的角落，
常年彌漫著灰塵和淡淡的腐朽氣味。光線被高高的小窗吝嗇地切割成細條，
勉強照亮一小塊地面。這成了陸嫣然唯一安全的避風(fēng)港。
她找到角落里那個熟悉的缺角水泥墩子坐下，拿出書包最里層那個冰冷的硬饅頭。
饅頭表皮已經(jīng)干硬開裂。她就著從水房水龍頭偷偷接來的那半瓶微溫的自來水，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