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源神君指尖一點溫潤神光落下,我懵懂的意識便在那片澄澈光芒中驟然凝聚、蘇醒,
如同沉眠萬年的種子驟然破開堅硬的外殼,第一次感知到光的存在。那光芒并不刺眼,
溫煦如同春日初陽,包裹著我混沌初開的本源。承歡殿內(nèi),萬載沉水香的氣息絲絲縷縷,
縈繞不絕。我置身于這溫暖寧靜之中,無形的意識緩緩舒展,
最終匯聚于一點——那是神君案頭一盞琉璃蓮花燈的核心。燈身剔透無瑕,
流轉(zhuǎn)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華,而我的存在,便是燈芯內(nèi)一點最為純粹熾烈的金焰本源。
“倒是個有靈性的?!鼻謇淙缤袷鄵舻穆曇粼陬^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我努力“仰頭”,只“看”見一片月白云錦的袍角,其上銀線暗繡的流云紋路若隱若現(xiàn)。
那屬于昊源神君的氣息,浩瀚、清冽,如同亙古不化的昆侖山頂終年繚繞的寒霧,
卻又奇異地帶著滋養(yǎng)萬物的溫潤神力,絲絲縷縷滲透進我的本源。這神力如同無形的刻刀,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耐心而精準地雕琢著我混沌的形態(tài),賦予我模糊的感知,最終,
在某個神君批閱天界文牒的深夜,當(dāng)?shù)钔庑呛尤缙俅孤?,殿?nèi)只余燈花輕爆的微響時,
我凝聚的意念終于突破了無形的桎梏。
一聲極輕微的、如同琉璃碎裂又重組的清音在寂靜中響起。案頭那盞長燃不熄的琉璃燈,
燈芯處那點跳躍的金色火焰驟然暴漲,又瞬間向內(nèi)收縮凝實。光芒流轉(zhuǎn)間,
一個虛幻朦朧的身影在光華中艱難地凝聚成形。那身影初時淡得幾乎透明,
似一縷隨時會散去的青煙,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帶著初生稚子般純粹的好奇與懵懂,
惶然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神君。昊源神君執(zhí)筆的手頓在半空,
墨跡在雪白的天蠶絲絹上洇開一小團深色。他緩緩側(cè)過臉,那雙映照著九天星辰的眼眸深處,
掠過一絲真實的訝異,隨即化為深潭般的沉靜。他放下玉管紫毫,
指尖蘊起一點更為柔和的神光,輕輕點向我虛幻的眉心?!傲鹆楣?,
靈火為魄……便喚你‘琉璃’吧?!彼穆曇舻统翋偠缤耥嗲屮Q,
那點神光融入我眉心,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流遍我虛幻的四肢百骸。
那些構(gòu)成我存在的、原本躁動不安的神力本源,在他賜予的名字和神光安撫下,
奇跡般地溫順下來,彼此纏繞、融合,漸漸勾勒出更清晰的輪廓——纖細的腰肢,
垂落的發(fā)絲,有了質(zhì)感的指尖。我好奇地動了動新生的手指,那感覺陌生又奇妙,
如同第一次觸摸到流動的風(fēng)。我下意識地仰起臉,想更近地看清這賦予我形態(tài)與名字的神祇。
“琉璃……”我嘗試著發(fā)出聲音,這兩個音節(jié)生澀地從喉嚨里滾出,
帶著火焰燃燒般的輕微噼啪聲,卻是我存在于這天地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言語”。
昊源神君萬年冰封般的眉宇間,竟罕見地松動了一絲,
那極淡的笑意如同雪后初霽時掠過冰湖的第一縷微光。他抬起手,
寬大的袍袖帶著清冽的沉水香拂過我的“身軀”,那觸感并非實體,
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溫暖與庇護感?!笆俏??!彼麘?yīng)道,指尖落在我的“發(fā)頂”,
帶著令人安心的分量,“從今往后,你便是承歡殿的琉璃?!鼻旯怅?,
在承歡殿這片隔絕塵囂的天地里,如同指間流沙,無聲滑落。昊源神君待我,
是真正的如珠似寶。他教我辨識星圖,浩瀚星河在他指尖流轉(zhuǎn),
每一顆星辰的名字與軌跡都蘊藏著大道法則;他教我吐納天地間最精純的元靈之氣,
引動日月精華淬煉我的琉璃神軀;他將深奧晦澀的神訣,拆解得如同春日細雨,
耐心細致地浸潤我初開的心智。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是他案頭那盞永不熄滅的琉璃燈,
是他講法論道時侍立階下最虔誠的信徒,是他踏遍三十六重天時身畔一道溫順而熾烈的流光。
他賜予我琉璃之名,我便將這個名字刻進了魂魄深處,連同他那清冷如月華的身影,
一并成為我存在的全部意義。情愫是何時悄然滋生的?或許是在他為我擋下天雷淬體時,
護體神光破碎瞬間他微微蹙起的眉頭;或許是我因修行遇阻暗自焦灼時,
他拂過我發(fā)頂那只帶著沉水香與安定力量的手;又或許,僅僅是某個星河璀璨的夜晚,
他獨坐殿前白玉階,望著亙古不變的星海,
眉宇間那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孤寂……那一刻,我心頭那簇屬于琉璃燈芯的本源之火,
猛烈地灼燙起來,燒得我手足無措,心慌意亂。那不再是懵懂的孺慕,不再是單純的依賴。
它來得洶涌澎湃,如同天河決堤,瞬間淹沒了我所有清醒的認知。我癡癡望著他清絕的側(cè)影,
只覺那清冷的月華落在他身上,都化作了世間最溫柔的暖意。承歡殿萬載的沉水香里,
第一次混入了另一種氣息——一種隱秘的、帶著灼人溫度的馨香,那是我失控的心跳,
是我琉璃身軀下滾燙的情潮。我小心翼翼地藏匿著這份足以焚毀自身的妄念,
像守護著心頭一滴滾燙的熔巖,不敢讓它有絲毫泄露。他是高高在上的昊源神君,
是昆侖之巔最孤寒的雪,是九天之上最澄澈的月。而我,不過是他點化的一縷燈芯精魂,
卑微如塵。這份癡念,于他而言,或許只是殿中一縷不合時宜的暖風(fēng),拂過即散,
連一絲漣漪都無法留下。神魔大戰(zhàn)的陰云,毫無預(yù)兆地遮蔽了天界的祥光。
那是天地開辟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戰(zhàn),魔氣滔天,撕裂蒼穹,連日月星辰都染上了污濁的血色。
無數(shù)仙神隕落,神血如雨,染紅了九重天階。最終一役,在九幽裂淵的邊緣爆發(fā)。
魔尊祭煉了億萬生靈怨魂,凝聚出毀天滅地的“噬神黑日”,
其恐怖的吸力吞噬著周遭一切光明與生機,目標直指支撐天界本源的天柱。一旦天柱崩塌,
三界將重歸混沌。昊源神君作為天界砥柱,周身神光化作萬丈劍芒,以身化劍,
決絕地撞向那輪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日。劍光與魔氣激烈碰撞、湮滅,
迸發(fā)出足以撕裂空間的能量風(fēng)暴。他清雋的身影在那片毀滅的混沌中心,
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神光在魔氣的瘋狂侵蝕下明滅不定,
每一次閃爍都牽動著整個天界的命運。我奉命與其他仙神一同鎮(zhèn)守外圍,
清除試圖靠近的魔物。但我的心神,早已被風(fēng)暴中心那道越來越黯淡的神光死死攫住。
每一次劍光被魔氣壓制,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我的心臟,痛得我神魂欲裂。
“不——!”一聲絕望的嘶喊撕裂了我的喉嚨。
就在那輪噬神黑日即將徹底吞噬昊源神君所化劍芒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
壓倒了所有理智、所有天規(guī)戒律!我不能看著他隕落!絕不能!
體內(nèi)的琉璃心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泵出洶涌如巖漿般熾烈的神力。
我的琉璃神軀驟然爆發(fā)出比太陽核心更刺目的金色光焰!沒有半分猶豫,
我化作一道燃燒生命的決絕流光,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義無反顧地撞進了那毀滅的核心!“琉璃——!”風(fēng)暴中心,
傳來昊源神君驚怒交加、幾近撕裂的吼聲。那聲音穿透了魔氣的嘶嚎,
清晰地刺入我即將潰散的意識。我的身體在接觸那毀滅性能量的瞬間,
便如同最脆弱的琉璃器皿撞上堅不可摧的山巖,寸寸碎裂!
每一寸肌膚、骨骼、神魂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被那狂暴的魔氣與神君護體神光的反噬力量瘋狂撕扯、湮滅。劇痛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
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眼前只剩下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與劇痛交織的漩渦。
但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燃燒,支撐著這具即將徹底崩潰的軀體:護住他!用我的一切!
燃燒!榨干!燃盡!琉璃心核爆發(fā)出最后、也是最慘烈的光華!我調(diào)動了每一絲本源神力,
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璀璨到極致的光華如同創(chuàng)世之初的第一縷光,帶著焚盡一切的悲壯,
狠狠沖擊在噬神黑日最核心的節(jié)點上!咔嚓——!一聲仿佛整個宇宙根基斷裂的巨響!
那輪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日,
核心處被這傾注了我全部生命、全部神魂、全部熾烈愛戀的終極一擊,悍然擊穿!
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爬滿了整個黑暗球體!魔尊凄厲的慘嚎響徹九幽!
毀滅性的能量沖擊波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擴散開來!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深淵的前一剎那,
我似乎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熟悉的清冽氣息,
將我那破碎不堪、正在急速消散的神魂猛地包裹住。一絲微弱的、帶著極致痛楚的安心感,
如同投入水中的最后一顆石子,泛起微瀾。
是他……他應(yīng)該……安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徹底吞噬了我。意識沉淪,
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墜向無底的深淵。最后殘存的感知里,
似乎有另一道冰冷而強大的神念掃過這片毀滅的戰(zhàn)場,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不知在永恒的黑暗與冰冷中沉浮了多久,意識才如同沉船般,
艱難地、緩慢地從萬丈深海一點點上浮。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神魂深處撕裂般的劇痛。
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萬載玄冰粘住,費盡千辛萬苦,才顫抖著掀開一絲縫隙。模糊的光線刺入,
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虛幻的暖意。映入眼簾的,是承歡殿熟悉的穹頂,
流轉(zhuǎn)著柔和星輝的陣法光芒。沉水香的氣息依舊縈繞,卻淡了許多,仿佛被什么東西沖散了。
我還活著?這個認知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遲鈍地沖擊著我混沌的意識。
身體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強粘合在一起,
充斥著遲滯的鈍痛。最核心處的琉璃心核黯淡無光,
曾經(jīng)澎湃如海的神力如今只剩下一絲微弱得幾乎要熄滅的火苗,在殘破的軀殼里茍延殘喘。
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如同生銹的機括。視線模糊地聚焦。
殿內(nèi)熟悉的陳設(shè)依舊,只是多了一絲揮之不去的藥石氣息。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我臥榻不遠處,那張神君常坐的、鋪著雪白虎皮的長榻上,依偎著兩個人影。
昊源神君依舊一身月白云錦神袍,只是臉色比記憶中蒼白了幾分,帶著重傷初愈的倦意。
而他懷里……依偎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子。那女子身著一襲素白如雪的仙裙,
裙擺上繡著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銀色月桂暗紋,烏黑的長發(fā)如瀑般垂落,襯得一張臉欺霜賽雪,
眉目如畫,清冷出塵,仿佛凝聚了九天月華的精粹。她微微側(cè)著頭,露出優(yōu)美脆弱的頸項,
依偎在昊源神君胸前,姿態(tài)親昵而依賴。一只纖纖玉手,正端著一只溫潤的玉碗,
小心翼翼地喂到神君唇邊。廣寒仙子!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沌的意識!
天界第一美人,清冷孤高,居于廣寒月宮。她為何會在這里?在我重傷昏迷的床榻之側(cè)?
如此親密地依偎在……他的懷里?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是窒息般的劇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又被我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
讓我勉強維持著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神君微微低頭,就著廣寒仙子遞來的玉碗,
順從地喝了一口。他的目光低垂,落在懷中人如玉的側(cè)臉上,
那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與……溫柔?是了,那是溫柔。
一種我渴望了千年、卻從未得到過的眼神。他甚至還微微彎了彎蒼白的唇角,
似乎低聲說了句什么。廣寒仙子清冷的臉上瞬間綻開一抹極淡、卻足以令明月失色的笑意,
帶著一絲羞澀,一絲滿足,一絲……勝利者的矜持。她眼波流轉(zhuǎn),不經(jīng)意地掃過我這邊,
那目光如同寒潭深處淬了冰的針,極快、極冷地刺了我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收回,
重新專注地看向昊源神君?!吧窬蔽覓暝?,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破碎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然而,這微弱的呼喚,
卻清晰地打破了殿內(nèi)那層看似溫馨的薄冰。昊源神君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終于轉(zhuǎn)向了我這邊。
那雙曾經(jīng)映照過星河、也曾為我點化賜名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里面翻涌的情緒復(fù)雜難辨,
有震驚,有疲憊,有審視,但最終沉淀下來的,卻是一種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冰冷,
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他并未推開懷中的廣寒仙子,
反而像是下意識地將她護得更緊了些。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如同看著一件蒙塵的、礙眼的舊物。“你醒了?!彼穆曇粢琅f清冷,卻失去了往日的溫潤,
只剩下拒人千里的疏離,如同昆侖山頂萬年不化的寒冰,“倒是命硬。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鈍刀,狠狠剮蹭著我脆弱的神魂。
那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吧窬蔽移D難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破碎的臟腑,劇痛鉆心,“九幽……裂淵……魔尊……”我試圖提醒他,
試圖喚起他一絲一毫關(guān)于那場慘烈犧牲的記憶。是我!是我燃盡了本源才擊碎了噬神黑日!
是我用這條命換來了他此刻的安然!然而,我的話還未說完,
就被一聲清冷如冰泉的女音打斷。“琉璃仙子,”廣寒仙子微微坐直了身體,
目光平靜地看向我,那眼神卻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你重傷初愈,
神魂不穩(wěn),切莫太過激動,以免傷了根基?!彼穆曇羧缤槁溆癖P,悅耳動聽,
卻字字句句都帶著無形的刺,“神君此次能脫險,實屬萬幸。若非我及時趕到,
以月魄寒精之力護住神君心脈,又耗損本源助他修復(fù)神軀,后果不堪設(shè)想?!彼f著,
目光轉(zhuǎn)向昊源神君,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與深情,“神君也真是,
為了護住那盞琉璃燈的本源不散,竟不惜損耗自身神力,
強行將燈芯殘魂聚攏帶回……如此重情重義,反倒累得自己傷勢難愈?!鞭Z——!
仿佛一道九天神雷在我識海中炸開!震得我魂飛魄散!她說什么?!是她救了神君?
是她耗損本源?而神君……神君是為了護住我琉璃燈的本源才重傷難愈?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瞬間攫住了我!顛倒黑白!鳩占鵲巢!“不!不是的!
”我猛地撐起殘破不堪的身體,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勢,痛得我眼前發(fā)黑,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我死死盯著昊源神君,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痛與絕望的質(zhì)問,
“神君!是我!在裂淵……是我……”“夠了!”昊源神君驀地一聲低喝,聲音不大,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神威,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神魂之上,將我后面的話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郁與不耐,看著我的眼神里,
那最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與厭煩?!傲鹆?,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本君念你千年修行不易,更念你此次亦受重創(chuàng),
故未追究你貪功冒進、擅自沖入戰(zhàn)局之過!若非你莽撞行事,本君何至于分心護你,
被魔氣趁隙侵體?又豈會累及廣寒損耗本源相救?”他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我千瘡百孔的心,“你可知錯?”貪功冒進?擅自沖入?累及他人?
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傷勢,而是因為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絕望和荒謬感。
嘴唇被我咬出了血,腥咸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我看著他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
看著他那雙曾經(jīng)給予我無限溫暖與庇護、此刻卻只剩下冰霜寒意的眼睛,
看著依偎在他懷里、眼底深處藏著得意與譏誚的廣寒仙子……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
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巖漿,終于沖破了理智的堤壩!“我何錯之有?!”我嘶聲喊道,
聲音因為極致的悲憤而扭曲變形,帶著哭腔,卻異常尖利,“昊源!你看著我!”我掙扎著,
幾乎要從床榻上滾落下來,死死盯著他,“我為你燃盡神力!為你粉身碎骨!
我這條命都可以不要!我從未想過要什么功勞!我只想……”巨大的哽咽堵住了喉嚨,
那份深藏了千年、卑微如塵的愛戀,在此刻絕望的境地下,如同困獸最后的嘶吼,
不顧一切地沖口而出,“我只想你知道!我愛你!昊源!我愛你啊——!
”整個承歡殿死一般的寂靜。沉水香的氣息仿佛凝固了。連殿外飄過的流云都停滯了剎那。
廣寒仙子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憂慮瞬間僵住,化為一片震驚和難以置信,
隨即眼底深處涌起滔天的妒恨與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噴涌而出。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昊源神君的衣袖。昊源神君的臉色,
在我那句石破天驚的“我愛你”出口的瞬間,驟然劇變!那張清雋絕倫的臉上,
第一次出現(xiàn)了如此清晰而強烈的情緒波動——是震驚,是愕然,隨即是山呼海嘯般的震怒!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瞬間卷起了足以冰封萬物的風(fēng)暴!一股恐怖的神威如同實質(zhì)的重壓,
轟然降臨,狠狠壓在我的身上!“放肆!”雷霆般的怒喝在殿內(nèi)炸響!
震得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我殘破的身軀在這狂暴的神威下如同暴風(fēng)中的枯葉,
被狠狠摜回冰冷的床榻!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揉碎,喉頭一甜,
一大口鮮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噴濺出來,染紅了身下雪白的錦褥,
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絕望紅梅。他站了起來,月白的袍袖無風(fēng)自動,周身散發(fā)著駭人的寒意。
他一步步走到我的床榻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他俯視著我,眼神冰冷徹骨,
再無半分往昔的溫情,只剩下被冒犯褻瀆后的極致厭惡與怒火?!傲鹆В?/p>
”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本君憐你化形不易,視你如女,
予你千年庇護,傳你大道正法!未曾想,
竟養(yǎng)出了你這等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孽障!
”他眼中的失望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妄念滋生,褻瀆神君,其罪當(dāng)誅!念你重傷未愈,
本君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他猛地抬手,五指虛張!
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瞬間攫住了我!“啊——!
”凄厲的慘叫聲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沖出!體內(nèi)那本就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的琉璃心核神力,
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抽出、剝離!那感覺比粉身碎骨更痛苦千萬倍!
仿佛靈魂被一寸寸撕裂!代表我神位本源的神紋,在我眉心劇烈閃爍了幾下,
發(fā)出刺耳的悲鳴,隨即徹底黯淡、碎裂、消散!一股徹骨的虛弱和冰冷瞬間席卷了全身,
將我徹底打落塵埃!“封你神力,削去神位!”昊源神君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審判,
“滾出承歡殿!去下界弱水瀑布,受七日弱水沖刷,滌蕩你這一身污濁妄念!若七日之后,
你仍不知悔改……”他眼中寒光一閃,剩下的話不言而喻。神力被封,神位被削!
如同抽走了我賴以生存的脊梁。我癱軟在冰冷的床榻上,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任由那徹骨的虛弱和絕望將我吞噬。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神君冰冷的話語和廣寒仙子那若有似無、帶著一絲快意的輕嘆交織在一起,
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承歡殿的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重而決絕的悶響,
徹底隔絕了殿內(nèi)那曾經(jīng)屬于我的溫暖氣息,也徹底隔絕了我千年來的癡心妄想。
兩名面無表情的天將,如同押解重犯,一左一右鉗制著我被削去神力后虛弱不堪的胳膊。
每一步邁出,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腳下祥云鋪就的仙路,此刻冰冷刺骨。
廣寒仙子并未在殿內(nèi)久留。幾乎是前后腳,她便帶著她那身清冷的月華,
在一群仙娥的簇擁下,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出來。她并未看我,
仿佛我只是路邊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但那經(jīng)過我身側(cè)時,若有似無飄來的一句低語,
卻如同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我早已麻木的耳膜?!安蛔粤苛Φ臇|西,也配肖想神君?
”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刻骨的鄙夷和一絲勝利者的快意,“弱水七日,好好享受吧,
琉璃……燈芯?!弊詈髢蓚€字,她刻意拖長了尾音,
帶著一種將高高在上的存在徹底踩入泥濘的殘忍快感。我死死咬住下唇,
鐵銹般的腥味在口中彌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用盡全身力氣才抑制住那想要撲上去撕碎她那張偽善面孔的瘋狂沖動。不能!絕不能!
昊源冰冷的眼神和話語還在耳邊回蕩,此刻的任何反抗,只會引來更殘酷的鎮(zhèn)壓。
我必須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天將粗暴的推搡打斷了我的思緒。
身體虛弱得如同初生的凡人,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翱熳?!休要磨蹭!
”左側(cè)的天將冷聲呵斥。我被押解著,一路穿過往日熟悉、此刻卻無比陌生的天宮玉道。
過往的仙神、侍從們投來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敬畏或友善,而是充滿了驚疑、探究、鄙夷,
甚至還有幸災(zāi)樂禍。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背上?!翱矗?/p>
那就是承歡殿的琉璃仙子?”“什么仙子,聽說是對昊源神君生了不該有的妄念,
被削了神位,貶下界受罰呢!”“嘖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神君待她何等恩寵,
竟養(yǎng)出如此白眼狼……”“噓……小聲點,她好像看過來了……”竊竊私語如同毒蛇,
鉆進我的耳朵。我死死低著頭,將所有的屈辱和悲憤都咽回肚子里。
心口那處被昊源親手剜出的空洞,此刻正瘋狂地灌著名為絕望的寒風(fēng)。終于,
抵達了天界邊緣。罡風(fēng)凜冽,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下方,
是翻涌著灰黑色、死寂霧氣的無盡深淵。而在那深淵的峭壁之上,
一條巨大到望不見盡頭的銀灰色瀑布,如同九天垂落的匹練,
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生機的死寂氣息,轟鳴著砸落下去。那便是弱水——鴻毛不浮,仙神難渡,
觸之則銷魂蝕骨!僅僅是站在崖邊,感受著那瀑布散發(fā)出的森然寒意和磅礴水汽,
我的神魂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被封禁的神力在體內(nèi)發(fā)出絕望的哀鳴?!皶r辰到!
”押解的天將毫無感情地宣判,如同在宣讀一紙冰冷的訃告。下一刻,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從背后襲來!“啊——!”身體瞬間失重,如同斷翅的鳥兒,
朝著下方那吞噬一切的銀灰色巨瀑直直墜落!轟——!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全身!
那不是尋常水流的涼意,而是一種能凍結(jié)靈魂、侵蝕本源的恐怖寒意!
弱水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無視我肉身的阻隔,瘋狂地鉆進我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寸筋骨,
甚至直接刺向我那黯淡無光的琉璃心核!“呃啊——!”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沖口而出!
那聲音在瀑布震耳欲聾的轟鳴中顯得如此微弱,瞬間便被淹沒。痛!無法形容的劇痛!
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億萬只食人蟻瘋狂啃噬!又像是被投入了焚化萬物的熔爐,
由內(nèi)而外被寸寸燒毀!弱水沖刷的不僅僅是肉身,更是神魂!千年來修煉凝聚的神魂之力,
在這死寂之水的侵蝕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飛速地消融!意識被無邊的痛苦撕扯、攪碎,
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尖叫、在掙扎!我的身體被狂暴的水流裹挾著,
狠狠撞在下方巨大而光滑的黑色礁石上!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劇痛幾乎讓我瞬間昏厥!
但下一刻,更猛烈的弱水沖擊又將她卷起,拋向另一塊礁石!周而復(fù)始!
身體在冰冷的弱水和堅硬的礁石之間被反復(fù)蹂躪、捶打。
皮膚在弱水的侵蝕下迅速變得灰敗、干裂、剝落,
露出里面同樣被侵蝕得黯淡無光的琉璃骨骼。曾經(jīng)流轉(zhuǎn)著神光的軀體,
此刻如同被歲月和災(zāi)難雙重摧殘的破敗陶俑,布滿裂紋,瀕臨徹底崩碎。
意識在無邊的痛苦中沉浮。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息都漫長如萬年。昊源神君冰冷的眼神,
廣寒仙子刻毒的譏諷,天將們鄙夷的目光,仙神們的竊竊私語……這些畫面如同惡鬼的爪牙,
輪番撕扯著我殘破的心神。恨意如同毒藤,在絕望的土壤里瘋狂滋生、纏繞。
不信我……”“廣寒……賤人……”“昊源……你好狠……”破碎的囈語被弱水的轟鳴吞噬。
七天七夜,無休無止的折磨。到最后,連痛覺似乎都已麻木。身體只剩下一個殘破的軀殼,
神魂黯淡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唯有心頭那一點被背叛、被冤枉、被徹底踐踏的恨意之火,
在弱水的侵蝕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淬煉過的精鋼,愈發(fā)冰冷、堅硬、刻骨。
當(dāng)最后一絲弱水沖刷的力道終于消失,我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從瀑布底部卷起,
拋在冰冷堅硬的崖邊時,我已經(jīng)如同一具被徹底掏空的破布娃娃。身體蜷縮著,
不住地痙攣、抽搐。衣衫早已化為灰燼,裸露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灰敗龜裂,
如同干涸了千年的河床。曾經(jīng)流光溢彩的琉璃骨,此刻黯淡無光,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
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不可聞,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碎裂般的劇痛。
天界的光線刺得我緊閉的雙眼生疼。意識混沌一片,
只剩下身體深處無休止的、蝕骨鉆心的余痛在瘋狂叫囂。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是幾個時辰。一陣極淡、卻異常清晰的月桂花香,混合著弱水的死寂氣息,
飄入了我麻木的鼻端。緊接著,是極其輕微的、屬于女子繡鞋踩在碎石上的窸窣聲響。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如山的眼皮,視線模糊晃動。逆著光,一個纖塵不染的素白身影,
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廣寒仙子那張清冷絕倫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種冰封般的漠然,
和眼底深處那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得意與快意。她來了。
在我剛剛從地獄般的七日折磨中爬出來,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的時候,她來了。
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來欣賞我的狼狽,來給予我最后的、也是最徹底的羞辱。
弱水瀑布邊緣的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死寂的氣息,卷起地上的碎石塵埃。
我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巖石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
每一次細微的抽動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劇痛?;覕↓斄训钠つw暴露在空氣里,
像一件即將徹底碎裂的劣質(zhì)陶器。廣寒仙子的影子籠罩下來,隔絕了本就稀薄的天光。
她站得筆直,素白的仙裙纖塵不染,月華般的光暈在她周身流轉(zhuǎn),
與我這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殘破模樣,形成了觸目驚心的云泥之別?!扒魄?,
”她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墜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
“這哪里還有半分昔日承歡殿琉璃仙子的風(fēng)采?”她微微俯身,
那雙凝聚了九天月華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淬毒的冰針,細細密密地扎在我身上,
“不過是一攤剛從弱水里撈出來的、連狗都不屑啃的爛泥罷了。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鮮血淋漓的神魂上。
屈辱和憤怒如同巖漿在胸中翻滾,幾乎要沖破喉嚨。但我死死咬著牙,牙齦滲出血絲,
腥咸的味道彌漫口腔。不能開口!不能給她任何發(fā)作的借口!
昊源神君那最后冰冷的警告如同懸頂之劍——若再不知悔改……“怎么?啞巴了?
”廣寒仙子輕嗤一聲,眼底的快意更濃。她伸出腳尖,那繡著精致月桂枝的鞋尖,
帶著一種極致的侮辱意味,輕輕踢了踢我裸露在外的、布滿裂紋的琉璃小臂。那輕微的觸碰,
卻讓我本就脆弱不堪的臂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痛猛地炸開!“??!”我痛得悶哼一聲,
身體劇烈地一顫,冷汗瞬間浸出?!昂?,”她滿意地收回腳,
仿佛只是踢開了一塊礙眼的石子,“看來這弱水滋味不錯,還沒把你徹底沖傻。
”她踱開兩步,月白的裙裾拂過地面沾染的弱水死氣,卻依舊皎潔如新。
“知道為什么神君厭棄你至此嗎?”她忽然停下,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地刺向我,
“不僅僅是因為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癡心妄想?!彼⑽P起下巴,
露出優(yōu)美卻冰冷的頸線:“你蠢。蠢得無可救藥。你以為你為他燃盡神力,為他粉身碎骨,
他就會高看你一眼?就會愛上你?”她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如同夜梟的啼鳴,
“錯了!大錯特錯!在他眼里,你永遠只是一件他隨手點化的物件!一件用得順手,
便賞你幾分顏色,用得不順心,便可隨意丟棄的玩物!你的犧牲,你的痛苦,在他看來,
不過是麻煩,是累贅,是……不自量力的愚蠢證明!
”“住口……”嘶啞破碎的聲音從我喉嚨里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起來,牽動著全身的傷口,痛楚如潮水般涌來,
幾乎將我淹沒。她怎么能!她怎么敢這樣扭曲!這樣踐踏!“住口?
”廣寒仙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猛地逼近一步,
那張絕美的臉幾乎要貼上我因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面容,壓低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該住口的是你!你這卑賤的燈芯!你以為神君留你一命是顧念舊情?呵!
他不過是念在你那點琉璃本源還有點用處,想把你重新熔煉回?zé)粜荆?/p>
繼續(xù)擺在案頭當(dāng)個死物罷了!你在他心里,連個活物都算不上!”“你胡說!
”積壓了太久的絕望、委屈、憤怒,如同壓抑到極點的火山,
在這一刻被“熔煉回?zé)粜尽边@幾個字徹底點燃!那是我最深的恐懼!比死亡更可怕的結(jié)局!
失去自我意識,重新變回一盞無知無覺、只會燃燒的燈芯,
永遠只能看著他和別人……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猛地竄起!我如同瀕死的野獸般嘶吼著,
用盡全身殘存的、被劇痛折磨得所剩無幾的力量,猛地抬起那只還算完好的手臂,
狠狠朝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寫滿惡毒與得意的臉扇了過去!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
在弱水瀑布震耳欲聾的轟鳴背景下,竟顯得異常清晰!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廣寒仙子被我打得猛地偏過頭去,白皙如玉的臉頰上,迅速浮現(xiàn)出一個清晰的、紅腫的掌印。
她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似乎完全懵了。我也愣住了。
看著自己那只微微顫抖、骨節(jié)嶙峋、布滿灰敗裂痕的手。我……我做了什么?然而,
就在下一秒?!鞍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充滿了驚恐與痛苦意味的尖叫,
猛地從廣寒仙子口中爆發(fā)出來!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擊中,
整個人猛地向后踉蹌倒去,姿態(tài)狼狽不堪,重重摔倒在地!落地時,
她甚至刻意用手肘狠狠撞向旁邊的尖銳巖石!嗤啦!素白的仙裙瞬間被撕裂,
鮮紅的血迅速在衣袖上洇開,觸目驚心!“琉璃!你……你好狠毒的心腸!”她倒在地上,
一手捂著迅速紅腫起來的臉頰,一手按著流血的手臂,淚如雨下,梨花帶雨,
聲音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充滿了無盡的委屈、恐懼和控訴,
“我好心來看你……你竟……竟因嫉恨神君對我好……就……就下此毒手!
你……你要殺了我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這精湛絕倫的表演,讓我徹底僵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怎么回事?!
”一個冰冷到極致、蘊含著滔天怒意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凝結(jié)的巨錘,轟然砸落!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就在不遠處,那片被弱水死氣籠罩的昏暗天光下,
昊源神君不知何時已然降臨。他站在那里,月白的神袍仿佛吸納了周遭所有的光線,
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凜冽寒氣。他的目光,
先落在倒在地上、衣衫染血、滿臉淚痕、瑟瑟發(fā)抖如同受驚小白兔般的廣寒仙子身上,
那眼神里瞬間涌起的,是足以焚毀一切的驚怒與……心痛?隨即,他那冰封般的目光,
如同兩道實質(zhì)的冰錐,猛地釘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
沒有了前幾次的憤怒、失望、厭煩……什么都沒有了。
只剩下一種徹底死寂的、萬載玄冰般的……漠然。那是一種比任何怒火都更令人絕望的眼神。
仿佛在他眼中,我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活物,甚至不再是一件值得他動怒的玩物,
而是一塊……毫無價值的、礙眼的石頭。時間,在昊源神君那冰封萬載的目光下,
徹底凝固了。弱水瀑布的轟鳴似乎也遙遠成了背景音。
天地間只剩下廣寒仙子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如同最鋒利的針,
一下下刺穿著死寂的空氣?!吧窬窬任摇彼乖诘厣希?/p>
染血的素袖掩著紅腫的臉頰,淚眼婆娑地望著他,聲音破碎,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驚懼與委屈,
“琉璃她……她恨我……她要殺我……我不過是念她受刑可憐,
想來看看她……嗚……”她哽咽著,身體微微顫抖,那模樣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惜。
昊源神君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
一寸寸刮過我的身體——那灰敗龜裂的皮膚,布滿裂紋的琉璃骨,
因虛弱和劇痛而無法抑制的細微顫抖,
以及……那只剛剛扇出了耳光、此刻正無力垂落、骨節(jié)嶙峋的手。那眼神里,
最后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瀾,也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徹徹底底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冰寒。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倒地的廣寒仙子。每一步都沉穩(wěn)而緩慢,
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威壓,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滯。他俯下身,
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小心翼翼地將廣寒仙子從冰冷的地上扶起。
廣寒仙子順勢柔弱無骨地依偎進他懷里,將染血的手臂和紅腫的臉頰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在他月白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莫怕。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是對著懷中的廣寒仙子說的,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安撫意味。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溫潤的神光,輕輕拂過廣寒仙子臉頰的紅腫和手臂的傷口。
那柔和的光芒下,紅腫迅速消退,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只留下淡淡的紅痕和破損的衣袖證明著方才的“暴行”。做完這一切,他才終于抬起眼,
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如同凍結(jié)了萬年的深潭,映不出任何情緒,
也映不出我的影子?!傲鹆А!彼_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瀑布的轟鳴,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子彈,精準地射入我的心臟,“本君給過你機會。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巨大的空洞里灌滿了名為絕望的冰風(fēng)。“一次,
兩次……”他緩緩搖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冷漠,“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的視線掃過我那只行兇的手,又落回我布滿痛苦與不甘的臉上,
最終定格在我心口的位置,那里,黯淡的琉璃心核在殘破的軀殼里微弱地搏動著。
“執(zhí)迷不悟,妄念成魔?!彼铝俗詈蟮呐性~,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怒意,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與冰冷,“這琉璃心……本君賜予你,原是盼你明心見性,
修持大道。如今看來,它留在你身,不過是滋養(yǎng)你這顆污濁之心的養(yǎng)料,
讓你在歧路上越行越遠,終至……萬劫不復(fù)?!币还汕八从械暮馑查g攫住了我!
比弱水蝕骨更冷!比削去神位更痛!他要……收回琉璃心?
“不……不要……”我驚恐地睜大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起來。失去琉璃心,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徹底剝奪他賦予我的靈性!剝奪我所有的感知、記憶、情感!
我會重新變回那盞無知無覺、只會燃燒的琉璃燈芯!永遠沉淪在黑暗里,看著他,
卻不再認識他,不再愛他,甚至……不再恨他!那比魂飛魄散更可怕!那是永恒的放逐!
是對“琉璃”這個存在最徹底的抹殺!“昊源!不要!求求你!”我掙扎著想要爬向他,
殘破的身體在粗糙的巖石上拖出一道血痕,聲音凄厲絕望,“是她!是她陷害我!
是她故意激怒我!是她……”“夠了!”廣寒仙子依偎在昊源懷中,帶著哭腔,
聲音卻異常尖銳地打斷我,“事到如今,你還想污蔑于我?神君親眼所見!
難道神君的眼睛也會騙人嗎?”她仰起臉,淚眼朦朧地看著昊源,聲音又軟了下去,
帶著無盡的委屈,“神君……琉璃她……她已被心魔徹底吞噬了……”昊源神君沒有看她,
也沒有再看我。他微微閉了閉眼,仿佛在壓下最后一絲極其微弱的波瀾。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萬里的決絕。他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對準我的心口。
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本源的恐怖吸力瞬間爆發(fā)!比之前封印神力時更加霸道!更加徹底!
“啊——?。。?!”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靈魂被從軀殼里生生剝離!
又像是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活生生掏出!比弱水蝕骨痛千萬倍!比神魂撕裂絕望億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