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顧家老宅那扇沉重的紅木大門上,噼啪作響,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石子兒,
敲打著門板,也敲打著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蛷d里水晶吊燈的光太過刺眼,
明晃晃地照在王美玲那張保養(yǎng)得宜卻寫滿刻薄的臉,
也照在我面前那份攤開的、散發(fā)著油墨味的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吧,蘇晚。
”王美玲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我的耳膜,
刺穿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尊嚴,“別耗著了,對你、對我們顧家,都不好看。你一個孤兒,
無依無靠的,能踏進顧家的門,過了這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已經(jīng)是燒了高香。
人要懂得惜福,更要懂得認命?!彼似鸸谴煽Х缺?,杯沿一點猩紅的唇印刺目,
“孤兒就該有孤兒的樣子,灰姑娘的夢,做一次就夠了。
”“孤兒”兩個字被她刻意咬得極重,像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臉上。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用力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
一股滾燙的液體猛地沖上眼眶,又被我死死壓了回去。不能哭,
絕對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掉一滴眼淚。我猛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
越過王美玲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直直射向站在巨大落地窗邊的顧明哲。他就站在那里,
背對著我,身影被窗外灰蒙蒙的雨幕襯得模糊而遙遠,像一幅褪了色的舊畫。
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側(cè)臉輪廓,還有他微微垂下的頭?!懊髡埽蔽业穆曇舾蓾脜柡?,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雨聲依舊喧囂。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
水晶燈的光落在他臉上,那張曾經(jīng)讓我癡迷的英俊面孔,
此刻只剩下一種被抽干了靈魂般的蒼白和疲憊。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眼神躲閃著,
不敢與我對視,最終只擠出幾個輕飄飄的字:“晚晚……聽媽的。
我們……我們以后還可以是朋友?!薄芭笥??”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五臟六腑,連帶著最后一絲殘存的火星也徹底熄滅。
原來在他心里,我蘇晚這三年多的傾心付出,
那些深夜的陪伴、病榻前的守候、為了融入這個家而受盡的委屈,
最終只配換回一句輕飄飄的“朋友”?朋友?
在他母親一次次用“孤兒”這個身份對我進行羞辱時,
在我穿著她“不小心”潑上咖啡的裙子參加顧家重要宴會時,
的刁難而胃痛得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時……他永遠只會用那雙寫滿痛苦和掙扎的眼睛看著我,
然后低聲地、反復(fù)地勸我:“晚晚,忍一忍,她是我媽……再忍一忍,好嗎?”忍?
忍到心死如灰,忍到尊嚴掃地,忍到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窒息!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
在這一刻徹底決堤。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快帶倒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滾燙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但我沒有去擦。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鋼筆,筆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目光掠過協(xié)議上刺眼的“凈身出戶”條款,掠過王美玲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得意和鄙夷,
最后定格在顧明哲那張寫滿懦弱和逃避的臉上。心口那個巨大的空洞,
呼嘯著灌滿了冰冷的雨水。沒有絲毫猶豫,我俯下身,在那份徹底否定我三年人生的協(xié)議上,
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鋒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一把鈍刀在切割著什么。
最后一筆落下,我將筆重重拍在桌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震得王美玲臉上的得意都僵了一瞬。然后,我抬起左手。
那枚曾經(jīng)象征著他“永恒”承諾的鉆戒,在吊燈下依舊折射著冰冷璀璨的光,
此刻卻只讓我覺得無比諷刺。我用力地、粗暴地將它從無名指上擼了下來,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戒指脫離皮膚的瞬間,留下一圈淺淺的紅痕。
我捏著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屬圈,
一步步走向客廳角落那個裝飾性的、雕花繁復(fù)的黃銅下水口。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發(fā)出空洞而清晰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顧明哲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晚晚!
你要干什么?別……”太遲了。我沒有看他,沒有看王美玲驟然變色的臉。
我只是高高揚起手,將戒指對著那個幽暗、深不見底的下水口,用盡全身力氣,
狠狠丟了進去!叮!一聲極其輕微、又無比清晰的金屬撞擊聲響起,
隨即是幾不可聞的落水聲。那點冰冷的光亮,瞬間被黑暗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連同我那場卑微而可笑的愛情幻夢,也一同被徹底埋葬。我挺直脊背,
像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已冷硬如鐵。沒有再看身后任何人一眼,
我轉(zhuǎn)身,大步朝著那扇被雨幕籠罩的大門走去。推開門的瞬間,
冰冷的雨點和呼嘯的寒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打濕了我的額發(fā)和肩頭。
身后傳來王美玲氣急敗壞的尖叫:“蘇晚!你站住!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
”還有顧明哲帶著哭腔的呼喊:“晚晚!別走!求你……”聲音被厚重的門板隔絕,
連同那個名為“顧家”的華麗地獄,一起被徹底關(guān)在了身后。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
混合著滾燙的淚水,我昂著頭,一步一步,走進了漫天風(fēng)雨里。身后那扇象征著囚籠的大門,
在我邁出最后一步時,終于被沉重的雨幕徹底吞噬。
城市冰冷的雨水澆透了我的頭發(fā)、我的大衣,順著脖頸流進衣領(lǐng),激得我渾身一顫。
這刺骨的寒意,卻意外地讓我那顆被碾碎的心,獲得了一絲詭異的清明。凈身出戶?孤兒?
配不上?我蘇晚,從來就不是攀附的藤蔓。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時間是最好的磨刀石,也是最冷酷的篩選器。最初的日子,黑暗得沒有一絲光。
我租住在城中村一個不足十平米、終年不見陽光的隔斷房里。白天,
去寫字樓做一份薪水微薄的文員工作,
忍受著上司的刻薄和同事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畢竟,
“被顧家掃地出門的孤女”這個標(biāo)簽,在某些圈子里流傳得飛快。晚上,
才是真正屬于我的戰(zhàn)場??恐鴸|拼西湊來的一點微薄積蓄,加上下班后所有擠出來的時間,
我在城市最喧囂卻也最邊緣的夜市支起了一個小小的奶茶攤?!巴須w”,我用這兩個字命名。
既是收攤的時間,更是我告別過去的決心。冬天的凌晨三點,鬧鐘準時響起。
出租屋里冷得像冰窖,呵氣成霜。我掙扎著從冰冷的被窩里爬起來,套上厚厚的棉衣,
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手三輪車,去批發(fā)市場搶最新鮮的牛奶和茶葉。
手指凍得通紅僵硬,幾乎握不住冰冷的車把。
熬煮茶底、試驗配方、計算成本……無數(shù)個夜晚,狹小的出租屋里彌漫著濃郁的茶香和奶香,
也彌漫著我因為疲憊和壓力而無聲掉落的淚水。熬壞一鍋鍋原料的心疼,
被城管追著跑的狼狽,因口味不對被顧客當(dāng)面倒掉的難堪……每一次跌倒,都讓我咬著牙,
把那個雨夜里王美玲刻毒的臉和顧明哲懦弱的背影在腦海里重放一遍。不能倒下。蘇晚,
你死也不能倒下。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普通的夏夜。夜市依舊人聲鼎沸,我埋著頭,
習(xí)慣性地在搖晃的塑料杯里注入熬煮得恰到好處的焦糖奶茶。
一個舉著手機做直播的年輕女孩,大概是被人群擠得踉蹌了一下,
鏡頭無意中對準了我的攤位,還有我那雙在昏黃燈光下依舊專注而麻利的手?!巴?!
快看這個姐姐!動作好利落!這奶茶看著就好誘人!”女孩清亮的聲音透過直播傳開。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疲憊卻真實的微笑,
順手將一杯剛做好的、琥珀色液體與雪白奶蓋層次分明的奶茶遞給了排在最前面的顧客。
就是這一抬頭的微笑,就是那杯在鏡頭里顯得格外誘人的“晚歸”招牌焦糖奶茶,
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那個擁有幾十萬粉絲的直播間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
“求地址??!”“這顏值這手藝!姐姐開店吧!”“隔著屏幕都聞到香了!
主播快去問問店名!”“晚歸”,這個帶著點倔強和詩意的小攤名字,
第一次被這么多人看見。訂單像雪花一樣飛來,小小的攤位前史無前例地排起了長龍。那晚,
我忙到雙手顫抖,喉嚨嘶啞,但胸腔里那顆沉寂了太久的心臟,卻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著,
滾燙、有力。風(fēng)口來了。我死死地抓住了它。從那個被意外照亮的攤位開始,
命運的齒輪開始瘋狂轉(zhuǎn)動。我拿出全部積蓄,加上銀行謹慎評估后給予的貸款,
在市中心一個不起眼的轉(zhuǎn)角租下了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門店。
“晚歸”的招牌換成了簡潔明亮的燈箱。我親自把控每一款產(chǎn)品的研發(fā),從原料的源頭開始,
苛刻到近乎偏執(zhí)。拒絕香精和劣質(zhì)奶源,堅持手工熬煮和新鮮水果。創(chuàng)業(yè)初期,我既是老板,
也是研發(fā)、采購、收銀、清潔……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是常態(tài)??诒?/p>
在口口相傳和社交媒體的助推下,如同滾雪球般積累。第一家店的火爆,
帶來了第二家、第三家……加盟商蜂擁而至。我建立了嚴格的品控和培訓(xùn)體系,
“晚歸”獨特的琥珀色茶底和綿密醇厚的奶蓋,成了都市年輕人心中的慰藉符號。五年。
從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雨夜,到如今。當(dāng)年那個被斥為“孤兒”、凈身出戶的蘇晚,
親手締造了一個覆蓋全國兩百多個城市、擁有上千家門店的奶茶王國?!巴須w”,
不再是一個小攤的名字,它成了一個現(xiàn)象級的品牌,一個關(guān)于奮斗和重生的代名詞。而我,
蘇晚,也從那個只會隱忍哭泣的影子,成了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笑容自信、眼神銳利的商界新銳。
此刻,我站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之巔。腳下是萬年不化的冰川,
在稀薄卻無比純凈的陽光下閃耀著幽藍色的光澤,仿佛凝固的星河。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帶著冰雪特有的凜冽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涼意,
卻又有一種滌蕩靈魂的通透感。身后,是我的助理小唐和專業(yè)的拍攝團隊。
巨大的、最新款的無人機懸停在半空,無聲地調(diào)整著角度,鏡頭穩(wěn)穩(wěn)地對準了我。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