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室。
顧淮終于從那片由代碼和公式組成的浩瀚宇宙中抽身而出。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榨干的海綿，雖然疲憊，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成功了。
毛衣算法被完美地構(gòu)建了出來，其強大的適應(yīng)性與穩(wěn)定性，甚至超出了他最大膽的預想。
方舟種子計劃最核心的難題，被徹底攻克。
這份喜悅，讓他有種想與人分享的沖動。
而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分享對象，就是那個住在對門，給了他神啟的女孩。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腹中傳來一陣空虛的抗議聲。
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經(jīng)超過三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他走到儲物柜前，熟練地摸向那個存放著高濃度營養(yǎng)劑的箱子。
空的。
他愣了一下，打開箱子，里面只剩下幾支空空如也的錫管。
原來已經(jīng)吃完了嗎？
他有些遲鈍地想著。
對于一個沉浸在科研世界里的人來說，吃飯只是一種維持生命體征的必要程序，他對味道和形式，向來毫不在意。
算了，餓一頓也無妨。他這樣想著，準備去接杯水喝。
就在這時。
一股奇異的，陌生的卻又無比熟悉的香氣，若有若無地從門縫里鉆了進來。
顧淮的動作停住了。
他皺起眉頭，仔細地分辨著。
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化學試劑的味道。這是一種……食物的香氣。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嗅覺幻覺。
由于長時間精神高度集中以及營養(yǎng)不良，導致大腦皮層產(chǎn)生的錯誤信號。
他試圖用科學來解釋眼前這不科學的現(xiàn)象。
但那股香氣，卻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清晰。
帶著一絲番茄的酸甜，混合著雞蛋被熱油烹熟后的焦香，還有……大蒜和蔥花被爆香后的無可抵擋的霸道氣息。
這些味道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他記憶的門鎖，將那些早已被他塵封在腦海深處的關(guān)于末日前正常世界的味覺記憶，全都翻了出來。
“咕?！?/p>
他的胃，這個最誠實的器官，發(fā)出了雷鳴般的無比羞恥的抗議聲。
顧淮的臉，第一次有些掛不住了。
他煩躁地在房間里踱步，試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上那些優(yōu)美的代碼上。
但那些代碼現(xiàn)在在他的眼中，卻仿佛都變成了一盤盤活色生香的番茄炒蛋。
他無法再思考。
那股香氣就像一只無形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撩撥著他最原始的屬于生物的本能。
去隔壁？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立刻掐滅。
荒唐！
他顧淮，怎么可能因為一口吃的就去敲響一個女鄰居的門？這和乞討有什么區(qū)別？
可是……不去，那股味道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他腦中的兩個小人開始瘋狂打架。
代表著理智與驕傲的白色小人說：“你是頂尖科學家，你要有風骨！區(qū)區(qū)食欲，用意志力克服它！”
而代表著本能與饑餓的黑色小人，則拿著鍋鏟和碗筷，聲嘶力竭地吶喊：“風骨能當飯吃嗎？你的身體需要能量！你的大腦需要葡萄糖！這是為了科研！為了人類的未來！”
就在他天人交戰(zhàn)之際，隔壁，隱約傳來一聲清脆的碗筷碰撞的聲音。
這聲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色小人，一錘定音！
“對。”顧淮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理由，“她為我的研究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幫助，我還沒有正式地感謝她。作為鄰居，登門拜訪，表達謝意，是理所應(yīng)當?shù)纳缃恍袨?。至于吃飯……如果她恰好邀請，從禮貌上來說，我也不便拒絕?！?/p>
邏輯完美閉環(huán)。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鏡子前，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因幾天沒打理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和起了褶皺的白大褂。
他要做得像一次自然的禮貌的拜訪。
而不是一場被饑餓驅(qū)使的倉皇的投降。
他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猶豫了足足十秒，才終于下定決心，推門而出。
走廊里，那股飯菜的香氣，像一片溫暖濃郁的霧，瞬間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這股味道指引著他來到了602室的門前。
他抬起手，指關(guān)節(jié)在觸碰到門板前，又是一頓。
最終，他還是敲了下去。
“咚、咚咚?！?/p>
門很快就開了。
一道溫暖的橘黃色暖光從門內(nèi)傾瀉而出，驅(qū)散了走廊里所有的陰冷與昏暗。
那股食物的香氣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帶著一股幸福的令人眩暈的沖擊力，直沖他的天靈蓋。
而在那片光暈和香氣的正中央，站著那個女孩。
她身上系著一條簡單的圍裙，長發(fā)用一根發(fā)簪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一段白皙優(yōu)美的脖頸。
她手里正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看到他之后的驚訝。
在這一刻，她不是那個在騷亂中需要他保護的柔弱女子，也不是那個在走廊里點化他的繆斯。
她是一種他從未接觸過，卻又無比渴望的全新存在。
她……像家。
顧淮站在門口，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驕傲，所有提前準備好的關(guān)于感謝的腹稿，在這一瞬間，都被那碗米飯的熱氣，蒸發(fā)得一干二凈。
他只是有些發(fā)愣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