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朗的指尖在鍵盤上懸停了十二秒，Git命令行的光標不停閃爍，像在催促他做出決定。顯示器藍光映在他三天沒刮的胡茬上，將下巴染成一種病態(tài)的青色。
"真的要這么做？"他自言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沿——杯底還沉著半片沒完全溶解的安眠藥。電腦屏幕上是他們結婚三年來所有的聊天記錄導出文件，正在被批量替換關鍵詞："離婚"改成"度假"，"冷凍卵子"替換為"年終獎"，"分居"變成了"項目出差"。
臥室傳來林小鹿的咳嗽聲。齊朗迅速切回IDE界面，假裝在調(diào)試代碼。但屏幕上那行"git reset --hard HEAD~3"的指令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意圖——他想把婚姻回滾到三年前剛結婚時的版本，就像修復崩潰的軟件系統(tǒng)那樣。
"還沒睡？"林小鹿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齊朗手忙腳亂地合上筆記本，金屬外殼夾住了他的指尖。她穿著那件已經(jīng)起球的舊睡裙，懷里抱著準備送去干洗的羽絨服——口袋里還露出半截生殖中心的預約單。
"修、修復個緊急bug。"齊朗的視線黏在羽絨服口袋上，喉結滾動得像卡了魚刺。林小鹿的睫毛在臺燈下投出細密的陰影，讓他想起蜜月時巴厘島的棕櫚葉簾。
冰箱門開合的聲響打破了沉默。林小鹿取出促排卵針劑，玻璃藥瓶在掌心泛著冷光。齊朗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我來吧。"他說，聲音比預想的嘶啞。
酒精棉球擦過皮膚時，林小鹿的肌肉明顯繃緊了。齊朗注意到她后腰新添的淤青——那是上周在宜家為了搶特價嬰兒床撞的。"疼嗎？"他問，針頭在燈光下閃著銀光。
"比取卵針好多了。"林小鹿的回答帶著熟悉的嘲諷，但尾音已經(jīng)軟化。藥液緩緩推入皮下時，齊朗突然想起三年前她食物中毒，他也是這樣笨拙地給她打止吐針。
針劑包裝盒被扔進垃圾桶，落在撕碎的聊天記錄打印件上。那些被替換過關鍵詞的對話此刻正從紙縫里露出馬腳："項目出差很順利"下面隱約可見原來的"分居協(xié)議"，"年終獎到賬了"蓋不住"冷凍卵子"的痕跡。
凌晨三點，齊朗的代碼終于跑通。他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發(fā)現(xiàn)林小鹿蜷縮在大床最邊緣，懷里抱著已經(jīng)掉色的結婚玩偶——那是他們?nèi)|京迪士尼買的，現(xiàn)在米老鼠的耳朵已經(jīng)開線。
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色分界線。齊朗盯著那道光線看了很久，突然想起git reset的本質(zhì)并不是刪除代碼，而是將指針移回某個commit節(jié)點。所有的歷史記錄依然存在，只是暫時不可見。
第二天清晨，林小鹿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手繪地圖。潦草的箭頭標注著他們第一次約會的路線：從五道口地鐵站到那家倒閉已久的意大利餐廳，最后停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成鏈家的電影院原址。
"這是......？"她的指尖沾上了咖啡漬。
"系統(tǒng)回滾。"齊朗從微波爐里端出焦黑的煎蛋，"按三年前今天的日程，我們應該去這里吃晚餐。"微波爐"叮"的一聲，像是給這個荒謬計劃按下確認鍵。
林小鹿的眉毛挑了起來，這個表情三年前會讓齊朗心跳加速，現(xiàn)在只讓他胃部絞痛。但當她展開地圖背面，看到用鉛筆寫的"記得避開那道奶油蘑菇湯，你上次過敏了"時，嘴角的弧度微妙地改變了。
晚上七點，他們站在已經(jīng)變成711的餐廳原址前。齊朗穿著那件婚禮后就沒再穿過的淺藍色襯衫，袖口的紐扣少了一顆。林小鹿的香水味被夜風吹散，露出底下久違的梔子花基調(diào)——那是他們熱戀期她最愛的味道。
"要不......"齊朗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林小鹿突然指向便利店冰柜："看，還有同款提拉米蘇。"玻璃柜里躺著的甜品確實印著熟悉的logo，只是尺寸縮水了一半。他們隔著冰柜門相視而笑，那一刻仿佛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回家的地鐵上，林小鹿的膝蓋不小心碰到齊朗的。兩人同時瑟縮了一下，卻沒有立即移開。列車駛過隧道時，車窗倒映出他們模糊的輪廓，像是老照片上褪色的影像。
"其實......"齊朗突然開口，"git reset之后還需要git push -f強制覆蓋遠程倉庫。"林小鹿茫然的眼神讓他不得不切換語言："我是說，光我單方面回滾不夠。"
林小鹿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當她從包里掏出那板過期避孕藥時，鋁箔紙在車廂燈光下閃閃發(fā)亮。"我今早發(fā)現(xiàn)的，"她的聲音很輕，"原來我們一直留著同樣的東西。"
藥片上模糊的日期在光影交錯中忽隱忽現(xiàn)。列車進站時的慣性讓兩人的肩膀撞在一起，這次誰都沒有躲開。齊朗的指尖碰到藥板邊緣，發(fā)現(xiàn)鋁箔上的凸起字母組成了一句他們婚禮上的誓言：For better or for worse.
出站時，林小鹿的手機突然彈出提醒："三年前的今天，你們在巴厘島看海豚"。照片里兩人的笑臉被雨水打濕，就像此刻齊朗發(fā)紅的眼眶。他低頭在Git記錄里搜索"海豚"，發(fā)現(xiàn)那天自己寫道："她以為海豚會帶來好運，其實是因為我說了離婚兩個字。"
雨越下越大。他們擠在便利店屋檐下，分享著那塊縮水的提拉米蘇。奶油沾在林小鹿嘴角時，齊朗條件反射地伸手，卻在半路被她握住。掌心相貼的溫度比任何代碼都更真實，比任何系統(tǒng)回滾都更有效。
"不用回滾到三年前。"林小鹿的聲音混在雨聲里，"現(xiàn)在的版本就挺好。"她指間夾著那片過期的避孕藥，鋁箔紙在雨中漸漸軟化，就像那些被水泡糊的聊天記錄，就像他們被時間打磨得不再鋒利的棱角。
齊朗的Git命令行還開著，但他已經(jīng)手動刪除了那條reset指令。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在鍵盤上，恰好沖掉了最后那個代表回滾的波浪線。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命令：git merge --no-ff，意思是即使無法快進，也要保留所有歷史記錄生成新的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