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時,林小鹿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自己家。直到看見床頭柜上擺著的《刑法典》和金屬框眼鏡,才猛然想起這是王志明的公寓。陽光透過米色窗簾照進來,在實木地板上投下整齊的光斑——連陽光都像是被法律條文規(guī)訓(xùn)過似的。
廚房里傳來煎蛋的滋滋聲。林小鹿推開門,看見王志明系著格子圍裙站在灶臺前,平底鍋里的煎蛋邊緣被修整得異常整齊,像是用圓規(guī)畫出來的。
"七分熟,蛋黃偏移中心點不超過3毫米。"
王志明頭也不回地說,鍋鏟在鍋沿敲出清脆的節(jié)奏,"蘇雯的早餐標(biāo)準(zhǔn)。"
林小鹿盯著那個完美的煎蛋,突然想起齊朗總是把蛋黃戳破的煎蛋——他稱之為"流心蛋",雖然十次有九次會變成"全熟蛋"。
"我習(xí)慣喝粥。"她故意說。
王志明的手頓了頓,從櫥柜里取出電飯煲:"需要精確到克的米水比例嗎?"
早餐在詭異的沉默中進行。王志明用餐刀把吐司切成標(biāo)準(zhǔn)的等腰三角形,林小鹿的咖啡杯在桌面上留下一圈褐色痕跡——這在齊朗的房子里是絕對不允許的,他會在水漬形成的0.5秒內(nèi)抽出紙巾。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小鹿攪動著咖啡,看著漩渦中心逐漸沉淀的咖啡渣。
"根據(jù)協(xié)議附件三,"王志明推了推眼鏡,"上午十點陪你去超市采購,下午三點陪你看電影,晚上七點..."
"停。"林小鹿的勺子撞在杯壁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是問'你',不是問'協(xié)議'。"
王志明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裂紋。他放下餐刀,金屬與瓷盤碰撞的聲音像法庭上的法槌:"我習(xí)慣按計劃行事。"
"就像你習(xí)慣按結(jié)婚證行事?"話一出口林小鹿就后悔了。但王志明只是摘下眼鏡,用襯衫下擺緩慢地擦拭鏡片——這個動作讓他突然變得脆弱。
"蘇雯說..."他的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婚姻不該是終身監(jiān)禁。"
超市里的人流像法律條文一樣井然有序。林小鹿推著購物車,看著王志明把商品一件件放進車?yán)铩考家藢ιa(chǎn)日期和成分表,像在審查證據(jù)。
"這個牌子的酸奶,"王志明拿起一瓶藍莓味酸奶,"蘇雯只喝周二生產(chǎn)的,因為..."
"因為生產(chǎn)線那天剛消毒?"林小鹿打斷他,隨手抓了瓶原味酸奶扔進車?yán)铮?你知道嗎?齊朗連過期三天的牛奶都喝。"
王志明的手懸在半空,酸奶瓶上的冷凝水珠滴在他的皮鞋上。林小鹿突然意識到,這位精英律師的每雙皮鞋都擦得锃亮,就像他的人生容不得半點污漬。
收銀臺前,王志明從錢包里抽出一張超市卡:"蘇雯的積分卡,能打9.5折?!彼芰峡ㄆ吘壱呀?jīng)磨白,條形碼上方貼著小標(biāo)簽:
"王&蘇 2018.05.20"——結(jié)婚紀(jì)念日禮物。
林小鹿的指尖在觸碰到卡片時微微一顫。她想起齊朗的錢包里也有一張類似的卡,不過早就被咖啡漬泡得看不清日期了。
電影院漆黑的空間讓人暫時逃離協(xié)議。當(dāng)熒幕上出現(xiàn)吻戲時,林小鹿明顯感覺到王志明的身體僵住了——根據(jù)協(xié)議,這類場景可能會觸發(fā)"精神損害賠償"。
"放松,"林小鹿壓低聲音,"這不屬于'親密接觸'。"她故意用了協(xié)議里的術(shù)語。
王志明在黑暗中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皮質(zhì)座椅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你知道嗎?我和蘇雯第一次約會也看的這部電影。"
"然后呢?"
"然后她起訴了我。"王志明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苦笑,"說我違反《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電影票價比團購價貴了15元。"
林小鹿突然笑出聲,笑聲淹沒在電影配樂里。這個在法庭上戰(zhàn)無不勝的律師,在婚姻里卻輸給了15塊錢的差價。
晚餐是王志明按照《協(xié)議食譜》做的三菜一湯。每道菜都精確到克,連蔥花都切成等長的段落。林小鹿夾起一塊紅燒肉,發(fā)現(xiàn)肉塊大小幾乎一致。
"蘇雯喜歡這樣?"
"不,"王志明放下筷子,"是我父親教的。他說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林小鹿想起齊朗做的那些形狀各異的煎餃——有的像月亮,有的像小船,還有幾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形狀。她突然很想念那些不完美的晚餐。
藍牙防丟器突然震動起來。林小鹿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距離:0.5公里。齊朗就在附近。
"他來了。"林小鹿站起身,餐椅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王志明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樓下花壇。"
林小鹿沖到窗前,看見齊朗坐在花壇邊緣,手里捧著個筆記本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顯得格外蒼白。蘇雯站在他旁邊,兩人之間保持著協(xié)議規(guī)定的安全距離。
"他們在工作?"林小鹿的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
"不,"王志明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他在修復(fù)蘇雯的硬盤,里面有我們蜜月的照片。"
林小鹿的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霧氣。她看著齊朗專注的側(cè)臉——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就像在家里幫她修圖時的樣子。那個瞬間,她突然明白了這個荒唐實驗的意義。
"你知道嗎?"王志明輕聲說,"蘇雯的硬盤壞了三年了。"
"為什么不早修?"
"因為她沒提,我也沒問。"王志明摘下眼鏡,"法律上這叫'默示條款'。"
林小鹿看著樓下的齊朗和蘇雯。月光下,兩個身影保持著克制的距離,卻又被一根數(shù)據(jù)線微妙地連接著。
藍牙防丟器又震動了一下。距離變成了0.3公里。
"要下去嗎?"王志明問。
林小鹿搖搖頭。她看著齊朗把修好的硬盤遞給蘇雯,看著蘇雯小心翼翼地接過,看著兩人禮貌地道別。這個距離剛剛好——足夠看清一些東西,又不會打破協(xié)議的平衡。
當(dāng)齊朗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林小鹿轉(zhuǎn)身對王志明說:"明天早餐我想吃流心蛋。"
"蛋黃會流得到處都是。"
"那就流得到處都是。"林小鹿笑了,"反正有人會擦。"
王志明的眼鏡片上反射著廚房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打開冰箱取出雞蛋的動作,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輕松自然。
林小鹿走回房間,藍牙防丟器顯示距離變成了1.2公里。她輕輕按下手機上的"定位共享"按鈕,看著屏幕上代表齊朗的小藍點開始向家的方向移動。
協(xié)議還剩七天。但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需要協(xié)議來證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