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個兒子,除了老二平庸打了光棍,其他兩個都很有出息,學(xué)歷高,能力強,工作體面,伴侶都是高知。
可他們都不想給我養(yǎng)老。
盡管過去三十年我任勞任怨,出錢又出力,兼任了兩個小家庭的免費保姆,像個小陀螺不停轉(zhuǎn)。
老伴臨終前擔(dān)心我老無所依,請來了村長江福剛作見證,讓我在三個兒子里面,抽簽盲選一個孩子養(yǎng)老。
看到我抽中了老二后,他們?nèi)杠S歡呼,松了一口氣。
可后來,當(dāng)?shù)弥謇锏牟疬w款全家就我一人獨有時,他們卻反悔了。
01
“老伴,村長,我抽到了老二?!?/p>
我這話一出,大兒子江運升激動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媽,這就是天意!雖然我二弟沒什么出息,但保你一日三餐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要是這都成難事,大不了我每個月給你兩百塊錢打牙祭。”
他平時在我跟前呼風(fēng)喚雨慣了,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我不跟他計較太多,可那像施舍乞丐的語氣,仍惹來了村長江福剛一頓臭罵。
“臭小子!你爸還沒死,你這么快顯露出刻薄的嘴臉了!虧你還讀過書,知識分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江運升被他大嗓門吼得不敢說話。
在外人面前,他做小伏低,親自斟茶倒水,只一個勁兒地勸江福剛消氣。
甚至連病榻上的老伴,都能得到他一盞茶水。
而我這個當(dāng)媽的,就站在他跟前,非但沒得到他一聲道歉,還被遷怒進來。
江運升罵我跟著他爸瞎胡鬧,說:“分家本是家內(nèi)事,還要勞煩村長出面,純純讓村里人看笑話!”
這一刻,我有苦說不出。
三個兒子當(dāng)中,但凡有個可靠點的,我和老伴都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攥著紙簽的掌心,還有道給他們一家子煮飯切菜時不小心割到的傷口。
天天泡著冷水,到現(xiàn)在都沒愈合。
眼下看著他們甩掉了包袱般輕松的嘴臉,我竟也沒覺得有多痛了。
痛覺都是有對比的,就像人心都有偏差。
我看向老二江鴻濤,他也在看我。
他木訥寡言,在三兄弟中是不起眼的存在。因為還沒成家,總是獨來獨往,來去自如。
以前我更多地把精力時間放在老大老三的小家上,對他忽略得最多。
可現(xiàn)在,他竟然成了唯一一個,還沒開口拒絕給我養(yǎng)老的兒子。
我面露尷尬,冒出汗星的手攥得衣角皺皺巴巴。
語氣帶了點無措問他:“老二這結(jié)果你能接受嗎?”
沒等他回答,大兒媳肖霞就搶去了話頭。
“媽,都說好抽簽決定,用得著問二哥的意見嗎!”
“我看這結(jié)果大家都挺樂意!就應(yīng)該這么定!除非你從一開始就想指定我們給你養(yǎng)老才找個人幫你撐腰!”
她話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訴說自己不過是想要單獨把家分出去,不想因此被扣上不孝的罵名。
我向來嘴拙。早些年跟她的爭執(zhí)中吃過幾次暗虧,不敢輕易接話。
結(jié)果因為沉默錯失良機,變相做實了是我在處處算計。
肖霞的哭鬧成功帶偏重點。
眼下誰給我養(yǎng)老倒成了其次,抽簽盲選已經(jīng)被解讀成一場處心積慮的局。
我的兒子兒媳們都在用眼神責(zé)備我。
說我看著好說話好脾氣,實際心機重,為了巴住他們不放,特地請村長江福剛出山,拿喬擺他們一道。
我尷尬站在原地。想解釋清楚,又有心無力。
在家里長期被無視誤會的境地,已經(jīng)讓我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02
江福剛是性情中人,看我被孩子排擠成這樣,當(dāng)場訓(xùn)斥我那三個兒子越活越回去!越大越不明事理!
“長這么大,光靠外人幾句話就懷疑你媽為人!拿最壞的心思揣測她,對你們有什么好處!這些年你們媽沒功勞也有苦勞,操持家務(wù)不說,幫你們帶孫不拿過一分錢,你們就是這么回報她的!”
“尤其是老大老三,你們當(dāng)年窮得揭不開鍋,家里沒錢供你們讀書,你爸都想放棄,是你媽挨家挨戶敲門幫你們借學(xué)費的,大冷天出門砍柴就穿著薄褥子,省吃儉用就為了給你們吃飽穿暖!”
“現(xiàn)在看她被誤會成這樣,你們要么幫腔,要么一聲不吭,都成啞巴了是吧!要是你們當(dāng)我兒子的話,早就被我一個個揍死!”
他一番話慷慨激昂,我在旁聽著涕淚兩行。
以前我總說小孩成家了,各有各的不容易。
卻總是忘了,她們走過的路,已經(jīng)勝過我千百倍。再怎么難,也沒我走得艱苦。
我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老三江材茂坐得離我最近,聽著覺得煩了,煩躁打斷,“媽,真沒必要!你演成這樣演給誰看!”
我霎時愣住,“在你們跟前,我連哭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別!別給我扣這個帽子!哭哭啼啼又解決不了事情?!?/p>
他被問得不知怎么反駁,又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態(tài)度不行。
轉(zhuǎn)頭催促江福剛辦正事。
“過去陳年芝麻爛谷子的事就沒必要反復(fù)炒了!分家而已,又不是跟我媽斷絕關(guān)系!”
“要是真看不慣我們,等分完家,我們就離開,不礙你們的眼!”
“就是!”肖霞在旁附和,“看你對我媽的事這么上心,別不是早就私下勾上了吧!我爸現(xiàn)在還剩一口氣呢!你們倆最好悠著點!”
“你你…你們真是你媽的一群好大兒!”
突然被扣了好大一口鍋,江福剛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雖然早就聽說我大兒媳肖霞性格潑辣,說話犀利,沒規(guī)矩,但沒想到她說起話這么胡來,造謠一通!
顧不上什么禮節(jié),拍了桌子吼她:“我好歹是村里的長輩,這么不待見我就滾出去!再造謠別怪我動手扇爛你的臭嘴!”
肖霞氣急敗壞,“動不動就威脅我,是長輩了不起??!還不是在等著我爸死了,跟我媽搞破鞋!”
她越說越離譜,聲音大到老伴在里屋躺著,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心里委屈得很,想捂住他耳朵,讓他別聽。
沒想到老伴突然回光返照般,騰地坐起來,給了我一巴掌,罵我賤人!
其他人聽到這動靜,全都看了進來。
我捂著臉,羞愧地?zé)o地自容。
無聲落淚,緩了半刻才囁嚅著嘴,搖頭說不是。
可能想起了江福剛是自己叫過來的,老伴沖我流露出懊悔的表情。
我其實能看出來,他是想跟我一句“對不起”,可惜話都沒說完整,人就直挺挺倒下,咽了氣。
這下子,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03
滔天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了出來。
我跌坐在老伴的病榻前,哭得驚天動地。
肖霞知道自己玩笑開大了,無措地攥著江運升的手,一個勁兒地為自己辯解。
“我也不知道老人家氣性這么大。隨口說這一句就被氣走了?!?/p>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我原以為江運升至少會做做樣子,訓(xùn)斥她幾句。
沒想到他不遷怒不責(zé)備,還反過來安慰她,“爸泉下有知,一定能理解你是無心之過,會原諒你的!”
“原諒?你憑什么替你爸原諒!”
我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痛恨他們一唱一和的做派!
再不想顧往日的體面,哭著沖向他們。
用最大的力氣扇了江運升一巴掌,再攥著肖霞的頭發(fā)往死里砸。
肖霞痛得慘叫,“快給我松開!你個老不死!”
悲憤交加之下,我力氣比誰都大,硬是把她騎在身下掌摑數(shù)十下,才被我兩個兒子齊力拉開。
江運升因為被教訓(xùn)的是自己媳婦,覺得在其他兩兄弟面前抬不起頭。
蹙緊了眉,居高臨下地嚴肅訓(xùn)斥我:
“媽,那些不過是肖霞一時氣話而已,你怎么能跟她一般見識!”
“今天咱們家對她動了手,我還怎么跟她爸媽交代!”
交代個屁啊交代!
我聲嘶力竭沖他們吼,“你爸聽到她那些話都被氣死了,我為什么不能跟她撕破臉!”
“娶個高知分子有什么用!心術(shù)不正,惹是生非!造謠一張嘴,遲早遭報應(yīng)!”
“你們不是要分家嗎!今天就分!現(xiàn)在就分!以后我沒有你這兒子。你也沒有我這個媽!”
這么多年,我自詡問心無愧。
兩個兒媳嫁過來到現(xiàn)在,我從沒讓她們下過廚,做過一次家務(wù)。孫子孫女我也一視同仁,都在盡心盡力地帶。
凍瘡年年復(fù)發(fā),風(fēng)濕腰痛時不時發(fā)作,我都不吭一聲。
反倒是她們,我但凡睡晚一點,她們處處拿我家窮說事!
就連這一次,也是因為我前一晚風(fēng)濕犯了,第二天起不來,被肖霞嫌棄光吃飯不干活,嚷嚷著要分家給鬧起來的。
做到這程度她們都不滿意,還要問我老伴祭天!
這受氣的家,誰不分誰活該窩囊一輩子!
我把狠話擺在明面,老大老三都以為我是在說氣話。
也對。
在他們看來,我不過是個農(nóng)村婦女,大字不識,沒本事沒能力,梗沒城里的親家能耐,生起氣來也就只會扯開嗓子吼。
還不如趁我這股沖動勁兒,帶著各自的媳婦,樂樂呵呵把家給分了。
家里沒什么值錢的玩意兒,能掰扯的也就那一畝三分地。
我按人口數(shù)份額分下去后,轉(zhuǎn)身操辦起了老伴的喪禮。
人活過半世,前半生為家庭操勞,為孩子賣命,等到老了道理哪怕爭不過別人,也總得爭口氣。
04
分完家后,住在城里的兩個兒子一溜煙都走了。
只有出殯當(dāng)天回來摔了盆,裝模作樣送別了一場。
等他親爹的棺材板一蓋,又都匆匆離開。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片土地會吃了他們似的。
反倒是老二江鴻濤,一手操辦了老伴入土前后的瑣碎事。
棺木他砍價訂的,修墓的錢他籌的。村子里露天煮白席飯的廚師不好請,他大雨天專門開車給載來的。
想來我以前總說他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可多虧了他廣交三教九流,出殯那天愿意來幫忙抬棺的,大多數(shù)是他朋友。
就連被造謠氣出病的江福剛,都是他登了三次門,好聲好氣道歉,甚至跪地給他磕了響頭,才勸得動他參加我老伴的喪禮。忙前忙后折騰了大半個月,我心疼老二江鴻濤消瘦不少,特地殺了只老母雞給他補補。
看到整碗裝滿雞腿的燉湯,他眼底一動,閃過一絲詫異。
盡管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最普通的湯底,可他喝得津津有味。
全程沒說話,低著頭喝完湯,一滴都不剩。
等放下碗,開口第一句就是問我什么時候搬到他那里養(yǎng)老。
這一問,反倒讓我心亂如麻,不再平靜。
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態(tài)度,對兒子養(yǎng)老這件事不抱希望。
沒想到事情竟然還有峰回路轉(zhuǎn)的余地。
見我眼框突然閃著淚花,江鴻濤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一樣,漲紅了臉。
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媽,你別操心!雖然我沒哥和弟那樣有出息,但養(yǎng)活一個媽,還是綽綽有余?!?/p>
哎呀傻孩子!我這哪里是擔(dān)心他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的問題!
純粹是覺得對他太過虧欠!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江鴻濤期盼的目光下答應(yīng)說隨時可以搬。
“那可真是太好了!”
江鴻濤平時寡淡高冷的臉上,難得浮現(xiàn)出鮮活表情。
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高興得,像是終于要到了童年時遲遲要不來的糖。
他沖我咧了嘴笑,讓我別動彈。
有什么要收拾的盡管開口吩咐,家里的粗活臟活都可以交給他做。
江鴻濤不知道的是,光是這番交代就足夠我百感交集。
過去三十年,無論是跟老伴住,還是在老大老三家中,都是我在充當(dāng)忙碌收拾的角色。
蓬頭垢面,邋遢油膩,是最常見的狀態(tài),
更不用說有像今天指揮人的待遇。
可能是我天生勞碌命,看江鴻濤忙里忙外,竟然半會兒都坐不住,也跟著一塊兒收拾起來。
收拾到一半,村長江福剛就興沖沖敲開了我家門。
容光煥發(fā),語氣雀躍,開口帶來了個巨大的驚喜——
村里拖延了二十年的拆遷款,突然發(f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