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萬歷四年·金陵渡口晨霧尚未散盡,江面上白帆點(diǎn)點(diǎn),
水波粼粼~十七歲的沈清婉倚著“云錦號”商船的右舷~望著岸上那兩抹熟悉的身影,
母親身旁立著的是沈府故交陸明遠(yuǎn)大人。自七年前父親離世,
陸大人便如家中長輩般照拂她們。沈清婉深知,母親定會(huì)目送船只直至消失在天際。當(dāng)年,
兩位姐姐遠(yuǎn)嫁他鄉(xiāng)時(shí),她也曾陪著母親在此揮淚送別。如今,身為家中幼女的她,
竟也成了最后一個(gè)離鄉(xiāng)之人。雖滿心不愿離開故土與至親,但沈清婉明白自己的責(zé)任。
為了不讓母親擔(dān)憂,她強(qiáng)顏歡笑。姐姐們當(dāng)年遠(yuǎn)嫁時(shí)同樣滿心不舍,
好在后來都在異鄉(xiāng)覓得良緣??缮蚯逋駞s對自己的未來滿心憂慮,
那畫像中的未婚夫婿……與兩位姐夫相比,實(shí)在相差甚遠(yuǎn)。身為皇親貴胄的孤女,
她也只能無奈接受命運(yùn)的安排。“還來得及?!鄙蚯逋褶D(zhuǎn)頭看向身旁的表妹蘇月璃。
“來得及做什么?”“反悔與我一同南下?!鄙蚯逋裾f道。蘇月璃輕笑道:“嫁入江南世家,
怎能算遠(yuǎn)行?況且,我們向來形影不離,此番自然也要共赴前程?!薄氨砻茫?/p>
我還以為你最怕折騰呢。”沈清婉調(diào)皮地眨眨眼?!按朔巴?,
必定是安穩(wěn)又有趣的新生活,我自然樂意。”蘇月璃回應(yīng)道?!扒奥仿?,
說不定還會(huì)有什么危險(xiǎn)等著我們呢?!鄙蚯逋窆室饣K??!氨热??”“說不定會(huì)遇上水匪!
”蘇月璃神色一緊,趕忙雙手合十,低聲祈禱:“老天保佑。不過,
我看你倒是盼著能和水匪打上一架?!眱扇讼萑氤聊?,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金陵城,
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主仆二人并肩而立,最后一次眺望故土的模樣,令人動(dòng)容。
沈清婉身姿纖細(xì),容貌絕美卻不自知。一雙杏眼宛如點(diǎn)漆,眸中含情;肌膚勝雪,
小巧的鼻尖上點(diǎn)綴著幾顆俏皮的小雀斑;一頭如瀑的青絲,更襯得她明艷動(dòng)人。
蘇月璃則生得溫婉秀麗,身材高挑,眉眼間盡是金陵女子的柔美。她面容光潔,毫無瑕疵,
倒與她已故的母親有幾分相似。正此時(shí),船主周德海大步走來。此人身材矮胖,一臉橫肉,
眼神透著幾分狡黠?!吧蚬媚?,還是隨我去艙內(nèi)安置吧?!敝艿潞Uf道?!岸嘀x好意,
我與表妹想再看看這故土。”沈清婉婉拒道。“船馬上就要開了,姑娘還是早些入艙的好。
”周德海有些不耐煩?!伴_船便是,我們自會(huì)在船看不見金陵時(shí)再下去?!鄙蚯逋駪B(tài)度堅(jiān)決。
周德海臉色一沉,嘟囔著轉(zhuǎn)身離去,心中暗自想著:這沈家丫頭如此任性,等入了姑爺?shù)拈T,
定要好好管教一番。沈清婉望著岸上漸漸模糊的人影,輕輕嘆了口氣??磥恚?/p>
母親終究還是先行一步了?!氨砻?,你說我們會(huì)不會(huì)掉下去?”沈清婉又開始打趣。
“掉下去?掉進(jìn)江里?”蘇月璃不解?!安皇堑暨M(jìn)江里,是掉出這天地之外。
”沈清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你會(huì)鳧水嗎?”“不會(huì),你呢?
”沈清婉搖搖頭:“那看來船要是真到了天地盡頭,我們也逃不掉了。”蘇月璃臉色一白,
驚慌道:“難道真有這種可能……”沈清婉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傻丫頭,天地是圓的,
哪有什么盡頭。我兄長的先生曾講過?!薄翱赡窍壬质侨绾蔚弥模俊碧K月璃將信將疑。
還未等沈清婉回答,周德海又折返回來:“沈姑娘,還請速速入艙,你二人在甲板上,
實(shí)在影響伙計(jì)們做事?!鄙蚯逋裉裘?,神色倨傲:“周船主,我乃沈家貴女,
不是什么普通姑娘。況且,何時(shí)入艙,我說了算。我既是未來的江南陸家少夫人,
你不過是我未婚夫家雇來的人,莫要對我指手畫腳?!敝艿潞獾媚樕F青,卻又不敢發(fā)作,
只能憤憤離去。沈清婉沖蘇月璃眨眨眼,蘇月璃趕忙捂住嘴,強(qiáng)忍住笑意。
“方才把你說成是我的丫鬟,莫要怪我。”沈清婉歉意地說道~“只是這姓周的,
實(shí)在讓人生厭。當(dāng)然,陸家的人除外?!薄澳氵@才剛上船,就對人如此成見。
”蘇月璃嗔怪道~“好歹日后他們也是你的家人,還是收斂些脾氣。再說,
皇上將你許配給江南陸家,已是厚愛,總比遠(yuǎn)嫁塞外強(qiáng)?!鄙蚯逋裣氲竭h(yuǎn)嫁大漠的姐姐們,
輕嘆一聲:“塞外雖苦,卻也有江南沒有的精彩。我自幼跟著兄長習(xí)武,本想闖蕩一番,
如今卻只能嫁入江南,相夫教子,實(shí)在無趣?!碧K月璃無奈搖頭:“江南多好,安穩(wěn)又繁華。
對了,你那未婚夫的畫像可帶在身上?讓我瞧瞧?!鄙蚯逋駨男渲腥〕霎嬒?,二人湊近細(xì)看。
畫中男子乃陸家嫡子陸明軒,年方二十有八,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一襲白衣,風(fēng)度翩翩,
倒真是個(gè)俊朗公子。“陸家公子一表人才,你就偷著樂吧。”蘇月璃打趣道。
沈清婉卻撇撇嘴:“畫得再好又如何,還不知真人是何模樣?!闭f罷,將畫像收起,
繼續(xù)望向遠(yuǎn)方,心中不知在盤算著什么。“瞧這陸明軒,活像只黃鼠狼。
”沈清婉毫不掩飾地撇嘴,“那雙眼睛冷冰冰的,跟毒蛇似的,一看就不是個(gè)重情義的人。
”蘇月璃勸道:“莫要以貌取人,面相未必能看出品性。”“若是不合我意,我便一走了之!
”沈清婉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正說著,船主周德海黑著臉大步走來:“沈姑娘,該進(jìn)艙了!
我堂堂一船之主,可不是來哄你們這些千金大小姐的!”沈清婉望向江岸,
故土已消失在茫茫水霧中。她心頭猛地一緊,隨即又故作輕松地聳聳肩:“罷了,走吧。
”兩人跟著周德海往艙內(nèi)走時(shí),蘇月璃拽了拽沈清婉的衣袖,低聲問:“你說,
我們還能再回金陵嗎?”沈清婉狡黠地斜睨她一眼,故意長嘆:“若陸家真不如意,
咱們拼了命也得回去。不過……這一路走回去,怕是要磨破十雙鞋?!蓖崎_船艙門,
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巴掌大的地方,僅靠一扇小窗透進(jìn)微光。窗邊支著張搖搖晃晃的木榻,
對面擺著張缺腿的矮桌,連個(gè)凳子都沒有。兩人的行李倒是整整齊齊堆在角落,
最顯眼的是一張用麻繩吊著的帆布。沈清婉好奇地一躍而上,帆布竟晃晃悠悠蕩了起來。
周德海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這叫吊床,給丫鬟睡正好。”“我睡吊床。
”沈清婉瞥見蘇月璃驚恐的表情,搶先說道~“這破床看著就硌得慌。
”周德海板著臉開始交代規(guī)矩,“每日未時(shí)到申時(shí)可上甲板透氣,男人們住的底艙不許去,
三餐會(huì)送進(jìn)艙。聽明白了?”“沒凳子,怎么吃飯?”沈清婉盯著他,眼里滿是不滿。
“把桌子挪到榻邊就行。”周德海沉下臉,“敢壞規(guī)矩,按忤逆論處!
”“我們是陸家的客人,還是囚犯?”沈清婉毫不示弱。“這都是為了你們的安全!
”周德海丟下這句話,抬腳要走?!暗鹊?!”沈清婉突然換上甜笑,
“聽聞陸家在江南風(fēng)光無限,可我對那地方一無所知,船主能否同我講講?”“忙著呢!
沒空!”“那陸公子為何不親自來接親?”周德海頓住腳步:“公子的事我怎敢過問?
江南仇家多,貿(mào)然出遠(yuǎn)門,怕是遭人暗算?!薄昂?,膽小鬼!”沈清婉脫口而出。
蘇月璃嚇得倒吸冷氣,周德海臉色鐵青,“砰”地摔門而去?!澳阍醺胰绱朔潘?!
”蘇月璃急得直跺腳。沈清婉卻滿不在乎:“藏頭露尾的,不是膽小鬼是什么?
”2船過長江,駛?cè)霒|海。一日午后,沈清婉聽到梆子聲,
立刻從吊床上翻身而起:“申時(shí)了,走!”蘇月璃望著窗外翻滾的烏云,
猶豫道:“天要下雨,還是別去了吧?”“幾滴雨怕什么!”沈清婉披上斗篷就往外沖。
兩人剛上甲板,就被周德海攔?。骸盎厝ィ 薄澳忝髅髡f申時(shí)能出來!”沈清婉叉腰質(zhì)問。
話音未落,暴雨傾盆而下。周德海冷笑:“這般天氣,小姐還想胡鬧?”“該死的!
”沈清婉咒罵著,拽著蘇月璃躲回艙內(nèi)。次日晴空萬里,沈清婉準(zhǔn)時(shí)沖到甲板,
逮住周德海就抱怨:“用江水洗漱,一股子腥味,必須換個(gè)地方!”周德海理都不理,
扭頭就走。第三天,她又發(fā)難:“蜷在破榻邊吃飯,胃口都沒了!”周德海依舊充耳不聞。
幾日后,船過錢塘江口,駛?cè)虢纤?。暖風(fēng)拂面,沈清婉望著粼粼波光,心情稍緩。
蘇月璃翻出陸明軒的畫像,試探著說:“或許他脾氣沒那么差?
”沈清婉挑眉:“你瞧這一臉刻薄相,像是好相與的?老天爺要是想救我,最好趕緊顯靈!
”“還沒見面,就不能盼點(diǎn)好?”沈清婉突然夸張地哀嚎起來?!暗降自趺戳??
”蘇月璃慌了神。“嫁入陸家,就得夜夜同榻,任他擺布。光想想都叫人作嘔!
陛下為何不賜我個(gè)俊郎君?”沈清婉攥著帕子,滿臉嫌惡。
蘇月璃一怔:“倒把這事忘了……”沈清婉忽地狡黠一笑,
眸光比江南的春水還亮:“到陸家前,我非得想個(gè)法子讓那陸明軒瞧不上我。
最好我這滿臉雀斑,能把他嚇個(gè)半死!”蘇月璃望著表妹瑩白如玉的臉,即便零星幾點(diǎn)雀斑,
反添了幾分嬌俏。除非……“或許老天爺會(huì)開眼,”她壓低聲音,“聽說有些貴公子,
獨(dú)愛男子相伴……”“荒唐!”沈清婉笑彎了腰??傻诙?,她卻沒了笑意。
在晃悠的吊床上輾轉(zhuǎn)一夜,任外頭艷陽高照,
她仍是滿腔怨氣:“這破吊床晃得人骨頭都散架,當(dāng)真住不得了!”周德海瞥她一眼,
徑直走了。次日申時(shí),沈清婉黑著臉沖上甲板尋人。見不到船主,
她拽住水手用官話質(zhì)問:“周德海人呢?”水手們個(gè)個(gè)賠笑搖頭,支支吾吾。待酉時(shí)回艙,
蘇月璃瞥見遠(yuǎn)處周德海的身影,卻沒敢吭聲——顯然,船主早被郡主纏得躲了起來。
沈清婉只覺自己像被關(guān)在籠中的困獸,提起陸明軒更是恨得牙癢:“等見了面,
定要好好教訓(xùn)這縮頭烏龜!”第八日晌午,她再也忍不下去。“我可是未來陸家少夫人,
還能被困死不成?”她猛地掀開吊床,大步往艙外走?!艾F(xiàn)在出去不合規(guī)矩!
”蘇月璃丟下針線。沈清婉回眸挑眉:“規(guī)矩?我偏要破!”話音未落,船身突然劇烈搖晃。
沈清婉踉蹌著撞上蘇月璃,兩人重重摔在榻上。“別出聲!”沈清婉捂住表妹的嘴。
甲板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兵器相撞聲,還有人凄厲慘叫?!霸酢趺椿厥??
”蘇月璃牙齒打顫?!霸蹅兊摹脩颉瘉砹??!鄙蚯逋裱壑虚W過興奮,“聽動(dòng)靜,
怕是遭了水匪?!彼砼榔?,沖向角落的木箱,摸出一柄鑲玉匕首——那是兄長臨別所贈(zèng)。
可惜母親執(zhí)意不許她帶劍上船!“你要去哪?”“去甲板!你跟緊我,千萬別拽我!
”二人貼著艙壁挪到樓梯口。剛露頭,便見甲板上橫七豎八躺著水手尸體,
周德海被兩名兇神惡煞的大漢押著,正指揮嘍啰搬運(yùn)貨物。前方突然傳來悶哼。抬頭望去,
一個(gè)鐵塔般的壯漢橫在面前。此人袒露著布滿刀疤的胸膛,腰間彎刀寒光凜凜,
絡(luò)腮胡下咧開的嘴角泛著嗜血的笑。“站?。 鄙蚯逋衽e起匕首,“敢再往前,
我叫你血濺當(dāng)場!”壯漢突然收了笑,轉(zhuǎn)身高喊:“當(dāng)家的!”一陣?yán)市鱽恚巳悍珠_處,
走出個(gè)青年。他身形挺拔如松,古銅色的臉上不怒自威,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沈清婉,
眼底泛起興味:“這是哪家的小娘子,膽子倒不小?”“與你何干!”沈清婉杏眼圓睜,
甩出一句官話。那首領(lǐng)挑眉:“中原人?”“是又如何。”“既如此,報(bào)上名來。
”“我是誰,輪不到你過問!”沈清婉將匕首一橫,發(fā)絲隨江風(fēng)狂舞,
倒比船頭獵獵作響的黑旗更張揚(yáng)。為首的漢子心頭一動(dòng)。眼前女子眉眼含怒,
恰似帶刺的野薔薇,比他藏在水寨里的嬌娥都多幾分英氣。他撫掌大笑:“在下江玄鯊,
黑水寨寨主,‘浪里閻羅’江老寨主正是家父?!鄙蚯逋窭湫Γ骸皼]聽過。
”江玄鯊與壯漢對視,皆忍俊不禁。他往前半步,嗓音壓低:“姑娘又是哪位?
”沈清婉挺直腰桿,字字?jǐn)S地有聲:“金陵沈府嫡女,當(dāng)今圣上親封的清遠(yuǎn)郡主!
”“原來是金枝玉葉?!苯徰壑虚W過精光,伸手相邀,“郡主這就隨我移駕大寨,
保你衣食無憂?!薄吧蚋目ぶ鳎刹皇侨稳瞬烧囊盎?!”沈清婉匕首寒光一閃,
“再敢靠近,血濺當(dāng)場!”蘇月璃在身后急得直拽她衣角:“郡主,
這伙人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盜,惹不得!”“躲在你身后的是誰?”江玄鯊目光掃過蘇月璃。
“我表妹蘇月璃。”蘇月璃怯生生福了福身:“見過……寨主。”“表妹莫要與賊子客套!
”沈清婉怒斥,轉(zhuǎn)頭又對江玄鯊道,“這艘船是江南陸家的聘禮船,你敢動(dòng)我,
陸家定叫你黑水寨血債血償!”江玄鯊笑意驟斂。沈清婉見狀,心頭暗喜,
卻見那壯漢突然伸手,將蘇月璃像拎小雞般提起。江玄鯊繞著她踱步,
目光如刀:“陸家少夫人?”“陸明軒乃我未婚夫婿!”“看來郡主還不知曉,
”江玄鯊嗤笑,“那陸家公子,可是連只老鼠都不如的孬種。不過沒關(guān)系——”他猛地逼近,
“本寨主今日便以黑水寨之名,將你獻(xiàn)給北境寧王!”“人非貨物,豈容強(qiáng)占!
”“在這江上,勝者為王。”江玄鯊挑眉,“你與你身旁的小娘子,不也是主仆?
”沈清婉仰頭冷笑:“我大明律法森嚴(yán),奴仆皆有人身自由!”“可惜,”江玄鯊逼近,
呼吸掃過她耳畔,“你現(xiàn)在是老子的階下囚。”說罷,轉(zhuǎn)頭吩咐嘍啰,“繼續(xù)搬貨!
”又對沈清婉道,“郡主,莫要自誤?!薄安蝗?!”“接下來的場面,恐污了郡主的眼。
”江玄鯊似笑非笑,“隨我回寨,保你與表妹周全?!薄安贿^是海賊的花言巧語!
”江玄鯊不再多言,朝押著周德海的嘍啰頷首。寒光閃過,周德海的頭顱滾落在地,
血濺三尺。沈清婉瞳孔驟縮,喃喃喚道:“爹……”眼前一黑,直直栽倒。江玄鯊早有預(yù)料,
長臂一攬,將她穩(wěn)穩(wěn)接住。蘇月璃趁機(jī)膝撞壯漢下盤,掙脫后撲到沈清婉身邊。
她怒視江玄鯊:“瞧瞧你干的好事!郡主這夢魘,怕是要折騰半月!
”江玄鯊瞥了眼齜牙咧嘴的壯漢,哼道:“還愣著?抬人!”言罷,一把將沈清婉扛上肩頭,
大步往賊船走去。3待沈清婉轉(zhuǎn)醒,只見艙內(nèi)燭火搖曳,雕花床榻、檀木桌椅一應(yīng)俱全,
比陸家船上的破艙不知華貴多少倍?!案杏X如何?”蘇月璃忙遞上茶水。
“總比周德海那破船強(qiáng)些。”沈清婉撐坐起身,打量四周,“沒想到當(dāng)海賊的俘虜,
倒比陸家的貴客舒坦。”蘇月璃指向角落的木箱:“他們連行李都搬來了。”“蠢丫頭,
”沈清婉冷笑,“這叫賊不走空?!痹捯粑绰?,艙門大開。江玄鯊倚在門框,
痞笑依舊:“郡主可算醒了?”“陸家的船……還有那些手下?”“血腥場面不適合美人。
”江玄鯊走近,“不如談?wù)?,郡主打算如何?bào)答我的救命之恩?”“陸明軒定會(huì)出重金贖我!
”“不必了。”江玄鯊指尖挑起她一縷青絲,“郡主這般妙人,豈是金銀能衡量的?
”“聽我說!”沈清婉杏眼圓睜,怒視江玄鯊。“住口!”江玄鯊暴喝一聲。
這金陵來的嬌小姐,美得勾人魂魄,卻也倔強(qiáng)得要命。他暗自思忖,若不是要將她獻(xiàn)給寧王,
真擔(dān)心她哪天把自己的心防都給戳破了?!斑@艙房歸你們了,好生待著?!苯徴Z氣冷硬,
“想逃?癡人說夢。門外自會(huì)有人把守?!薄罢鞫鄳]了,”沈清婉突然柔媚一笑,
話里卻帶刺,“我們怎舍得給您這威風(fēng)八面的大英雄添麻煩呢?”江玄鯊捺著性子笑笑,
只當(dāng)她是困獸猶斗。除了嘴上逞強(qiáng),這籠中雀還能如何?“中原女子可會(huì)下圍棋?
今夜與我手談一局如何?”“我寧可與毒蛇對弈!”沈清婉被他的若無其事氣得跳腳。
“看來得讓寧王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苯徦ο略挘D(zhuǎn)身欲走?!皩幫跤质呛稳??
”沈清婉追問。江玄鯊腳步一頓,神色陰沉:“寧王,乃北境戰(zhàn)神。”說罷,
艙門“砰”地關(guān)上。“天吶!”蘇月璃嚇得癱坐在床,“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煞星,
這可如何是好?”“慌什么!”沈清婉強(qiáng)作鎮(zhèn)定,“咱們得想辦法逃出去。”“逃?
”蘇月璃拔高聲調(diào),“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江面,往哪兒逃?”“休得口出穢語。
”沈清婉皺眉斥責(zé),“哪有丫鬟沖主子嚷嚷的?”“您這是拿性命冒險(xiǎn)!”蘇月璃眼眶通紅,
生平頭一回對著沈清婉發(fā)火。“倒成我的不是了?”“可不就是您!整日嚷著要冒險(xiǎn),
這下好了……”“莫急,”沈清婉握住她的手,“不管他要把咱們帶去哪兒,總能尋著機(jī)會(huì)。
信我,定帶你回金陵?!薄盎亟鹆辏靠苫榧s……還有陛下……”“船到橋頭自然直,
先顧眼下?!鄙蚯逋駠@道,“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辦?!薄懊C=嫒琴\子,
逃出生天談何容易!”蘇月璃癱坐下來,“您怎么還這般淡定?
”“總好過嫁給陸家那窩囊廢?!鄙蚯逋衿沧臁!凹迋€(gè)丑夫,也比給海盜當(dāng)奴仆強(qiáng)!
咱們怕是再也見不到故土了……”沈清婉不搭話,徑直走到木箱旁,
翻出另一柄匕首藏在枕下:“等下有人進(jìn)來,咱們打他個(gè)措手不及!”夜深,
沈清婉躺在床上,忐忑與解脫兩種情緒在心頭翻涌,漸漸睡去。蘇月璃卻輾轉(zhuǎn)難眠,
盯著舷窗外粼粼波光,滿心絕望——即便制服了賊子,又能往哪兒逃?
“爹……”沈清婉突然囈語,蜷縮成一團(tuán),淚水打濕了枕巾。蘇月璃慌忙搖醒她:“郡主!
不過是場噩夢!”沈清婉猛地睜眼,喃喃道:“都怪我……是我害了爹爹……”“別瞎想!
”蘇月璃心如刀絞,“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逃出去!”沈清婉點(diǎn)頭。父親身首異處的慘狀,
早已成了她心底無數(shù)次重播的噩夢。即便自幼習(xí)武,此刻也只恨自己學(xué)藝不精?!坝腥藖砹?!
”蘇月璃突然壓低聲音。沈清婉抄起匕首,閃身貼墻。艙門開處,一名嘍啰端著食盤走近。
待他走到艙中,沈清婉的匕首已抵住他后背:“把盤子給我表妹,再帶我們?nèi)ヒ娔銈冋鳎?/p>
”“不必勞駕?!鄙砗笸蝗粋鱽硎煜さ妮p笑。沈清婉渾身僵硬——不知何時(shí),
一柄利刃已抵上她后腰?!胺畔卤?,不然我殺了他!”沈清婉咬牙道。
“寨子里有的是兄弟,死一個(gè)算什么?”江玄鯊大笑。“郡主,別惹惱他!
”蘇月璃嚇得臉色慘白,“咱們性命難保!”“慢慢轉(zhuǎn)身,交上匕首?!苯徬铝?。
沈清婉無奈照做。只見江玄鯊使了個(gè)眼色,嘍啰放下食盤匆匆退下,
壯漢則翻箱倒柜搜查武器。確認(rèn)再無藏刀后,才揚(yáng)長而去。“江玄鯊!”沈清婉怒不可遏,
抄起酒杯砸向艙門?!艾F(xiàn)在可怎么辦?”蘇月璃哭喪著臉?!安贿^是小挫折,
”沈清婉強(qiáng)撐鎮(zhèn)定,“啟動(dòng)二計(jì)劃!”“什么計(jì)劃?”“還沒想好…”沈清婉聳肩,
“走著瞧吧?!贝桧橈L(fēng)東行,過了長江口,駛?cè)胍黄吧?。沈清婉和蘇月璃被困艙中,
除了江玄鯊和那壯漢偶爾露面,再無旁人。每日送飯、看守的活兒都由壯漢包攬,
他鐵塔般的身形,配上腰間彎刀,叫人不敢輕舉妄動(dòng)?!翱炜?!”沈清婉突然指著舷窗外。
蘇月璃湊近一看,遠(yuǎn)處青山如黛,白沙似雪。更驚人的是,山坡上密密麻麻扎著軍帳,
一座氣勢恢宏的莊院矗立其后,隱隱透著肅殺之氣?!斑@是到了何處?”蘇月璃攥著繡帕,
聲音發(fā)顫。沈清婉跨步上前,用力拽了拽艙門,紋絲未動(dòng)。她轉(zhuǎn)身坐回床榻,
強(qiáng)作鎮(zhèn)定:“急什么,遲早會(huì)知道。”“倒不如永遠(yuǎn)別知道……”蘇月璃低頭繼續(xù)刺繡,
針尖在絹布上哆哆嗦嗦。日頭西斜,往常送飯的壯漢遲遲不見蹤影。
甲板上傳來搬運(yùn)貨物的吆喝聲,攪得兩人心焦如焚。突然,門鎖“咔嗒”一響,
沈清婉與蘇月璃渾身緊繃,對視一眼。江玄鯊端著托盤推門而入,臉上掛著詭異的笑。
這反常的出現(xiàn),叫人頓生警惕?!跋腽I死我們?”沈清婉挑眉質(zhì)問。“哪能呢?
”江玄鯊掀開托盤,露出兩只琉璃盞,一盞盛著緋色液體,一盞近乎透明,“嘗嘗冰鎮(zhèn)甜飲,
這杯玫瑰釀,那杯酸梅汁?!彼麑⒚倒灞K遞給蘇月璃,酸梅汁推給沈清婉,“快喝,
到了地方再用飯。”沈清婉抿了一口,皺眉道:“這么苦?”腹中饑餓難耐,
還是又喝了兩口?!拔业牟豢喟??!碧K月璃疑惑道。江玄鯊?fù)巴猓?/p>
漫不經(jīng)心道:“沒嘗過酸梅?自然是酸澀的。”沈清婉放下空盞,
走到他身旁:“到底要把我們怎樣?”“那座莊子是我的,外頭軍帳歸寧王。
”江玄鯊瞥她一眼,“他偏愛風(fēng)餐露宿,說是追慕先祖?!薄白∩蕉簇M不更應(yīng)景?
”沈清婉冷笑?!皩幫醯氖侄?,你見了便知?!苯徰鄣组W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
沈清婉忽覺困意上涌,打著哈欠伸懶腰:“寧王和我們有何干系?”“與你表妹無關(guān),
”江玄鯊緊盯她搖晃的身形,“但你,是我給寧王的賀禮。表妹嘛,就留在我這兒。
”“什么?!”蘇月璃尖叫。沈清婉卻只是慵懶地往床上一倒,似笑非笑道:“隨你。
”“郡主!他要拆散我們!”蘇月璃撲到床邊搖晃她。沈清婉拍了拍她的手,
含混道:“知道了……困……”話音未落,已沉沉睡去。
蘇月璃怒目轉(zhuǎn)向江玄鯊:“你對她做了什么?!”“不過是讓她少些折騰?!苯徥樟诵Γ?/p>
冷聲道,“能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一覺,是她的福氣?!闭f罷,鎖門離去。4暮色漸濃,
天邊泛起黛紫色的霞光。北境寧王步出金頂大帳,一身玄色勁裝勾勒出挺拔身姿。
及肩黑發(fā)束在腦后,右眼尾斜斜一道猙獰疤痕,從鬢角直貫薄唇,
為那張冷硬的面容更添幾分威懾。唯有一雙冰藍(lán)色眼眸,如寒潭映雪,
在暮色中泛著奇異的光。帳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王爺!”寧王轉(zhuǎn)身,
見江玄鯊帶著壯漢大步走來。二人寒暄后入帳,隨從皆守在帳外。寧王引江玄鯊在矮榻落座,
早有侍從端上烤羊腿、藏紅花米飯,配著腌黃瓜、釀葡萄葉與鮮果。侍從退下時(shí),
江玄鯊?fù)蝗幻鲆粔?,挑眉斟滿自己的夜光杯。寧王抬手?jǐn)r?。骸敖屏畈豢蛇`。
”“王爺這話倒像廟里的和尚。”江玄鯊嗤笑,“聽說陛下為了南境的桑落酒,
都打算出兵了。”寧王摩挲著疤痕,壓低聲音:“這話別外傳……我有時(shí)都懷疑,
陛下到底是不是先皇親生的?!薄叭首右矝]強(qiáng)到哪兒去,”江玄鯊灌下一口酒,
“沉迷女色和金銀,跟他爹貪酒一個(gè)德行?!薄叭粽撝螄?,你比他們強(qiáng)。
”寧王猛地扣住他手腕,目光如刀:“這話再敢說,便是謀逆!我雖為庶出,卻忠于陛下,
不容置喙?!苯彸榛厥?,笑道:“忠臣難做啊。不過王爺這份心性,倒真像老王爺。
”“我可沒他那份風(fēng)流?!睂幫趵湫Γ芭酥粫?huì)誤事,就得嚴(yán)加管束。
”“連太后和長公主也……?”“尤其她們!”寧王神色陰沉,“當(dāng)年若非太后從中作梗,
先太子何至慘死?長公主如今的做派,和她老母親如出一轍?!苯彄u頭感嘆,
轉(zhuǎn)了話題:“此次南下,截了艘陸家的船?!睂幫跄樕E變,
疤痕微微抽搐:“陸明軒那狗東西……我定要親手剜了他的心,為阿弟阿妹和阿兄報(bào)仇!
”“還有您這張臉。”“臉?biāo)闶裁??”寧王握拳,“你說的‘貨物’是什么?
”江玄鯊神秘一笑:“先吃飯,飯后有驚喜——保準(zhǔn)王爺見了,比殺了陸明軒還痛快。
”酒過三巡,二人轉(zhuǎn)而談?wù)撈鸪弥T事。待殘席撤盡,侍從端來香湯供其凈手,
又遞上素絹擦拭。江玄鯊起身舒展筋骨,朝門外使了個(gè)眼色:“去,把東西抬進(jìn)來。
”不多時(shí),壯漢領(lǐng)著一隊(duì)人馬踏入帳中。四名精壯漢子扛著一卷紅綢地毯,
其后跟著六位寧王親衛(wèi)。寧王挑眉:“送我張?zhí)鹤??”“好東西在里頭。
”江玄鯊示意手下展開。猩紅綢緞鋪展至寧王腳邊,蜷臥其中的女子輕紗半掩,
如同一幅未干的仕女圖。沈清婉沉睡的面容在燭光下泛著柔光,烏發(fā)紅唇,
竟比江南煙雨更添三分朦朧美。寧王呼吸微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尖堪堪觸到她臉頰。
沈清婉睫毛輕顫,猛地睜開眼,碧綠瞳仁映出眼前的冷峻面容。待看清寧王臉上猙獰的疤痕,
又瞥見江玄鯊立于其后,這才驚覺自己衣衫不整,頓時(shí)臉色煞白。電光火石間,
她抽走寧王腰間匕首,抵住他咽喉。帳內(nèi)眾人皆驚,寧王卻不慌不忙舉起雙手,
緩緩起身——倒不是懼她,只是瞧她握刀的手不住發(fā)抖,生怕一個(gè)不慎傷了自己。
沈清婉強(qiáng)撐著發(fā)軟的雙腿站起,因迷藥殘留頭暈?zāi)垦!S沂殖值?,左手慌亂遮擋胸口,
與寧王四目相對。一個(gè)目光如炬,一個(gè)瑟瑟發(fā)抖,氣氛劍拔弩張。突然,
六把寒刃抵住她后背。沈清婉眼前閃過父親慘死的畫面,喉間發(fā)出一聲嗚咽,匕首墜地,
昏厥過去。寧王眼疾手快將她接住,抱至榻上,蓋好錦被,隨后冷聲命眾人退下,
只留江玄鯊?!靶宰拥沽??!睂幫跄﹃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比那烈馬還難馴?!苯彄u頭,“不過,這可是金陵沈家嫡女,圣上親封的郡主。
”寧王挑眉:“陸家那樁婚事……”“正是從陸家聘禮船上截的人?!痹捯粑绰?,
沈清婉悠悠轉(zhuǎn)醒,警惕地?fù)纹鹕碜樱骸澳闶呛稳??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p>
”寧王指尖劃過她泛紅的臉頰,喃喃道:“膚若凝脂……”話未說完,便被沈清婉狠狠拍開。
“我未婚夫定會(huì)……”“從今日起,你沒有未婚夫?!睂幫跬蝗槐平瑲庀娫谒樕?,
“你是本王的戰(zhàn)利品,最好忘了從前?!薄拔夷松蚋ぶ?!陸明軒定叫你碎尸萬段!
”“陸明軒?”寧王神色驟冷,疤痕突突跳動(dòng)。沈清婉這才驚覺失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江玄鯊見狀,忙上前解圍:“王爺,這女子……”“你先退下。”寧王抬手制止。
“別留我一人!”沈清婉抓住江玄鯊衣袖,眼中泛起淚光。江玄鯊猶豫片刻,
瞥見寧王陰沉的臉色,終究抽身離去。帳門落下的瞬間,寧王突然伸手捂住她口鼻。
沈清婉拼命掙扎,窒息感令她眼眶通紅。直到意識模糊之際,才漸漸安靜下來。寧王松開手,
望著她倔強(qiáng)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郡主這朵金枝玉葉,往后可得學(xué)著做帶刺的玫瑰。
”沈清婉怒目而視,心中恨意翻涌——這北境惡煞,怕是要將她的傲骨生生碾碎。
見她眼底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抗拒,寧王挑眉冷笑:“這雙眼睛,倒比刀劍還利。
”沈清婉瞳孔驟縮:“你怎知我心中所想?”“閉嘴!”寧王扣住她手腕,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幾乎要掐進(jìn)肉里,“從今日起,你是本王的人,須得隨叫隨到、言聽計(jì)從。
聽明白了?”她偏過頭去,死死盯著帳幔上的暗紋,一言不發(fā)。寧王捏住她下巴,
迫使她仰起臉來。碧綠眼眸與冰藍(lán)瞳孔相撞,恰似寒潭中燃起兩簇野火。“我說話時(shí),
看著我?!鄙蚯逋窈眍^滾動(dòng):“聽明白了?!甭曇粝袷菑凝X縫里擠出來的?!跋牖蠲?,
就乖乖聽話?!彼偷靥ь^:“你要?dú)⑽??還是要……”“第一課,”寧王俯身逼近,
呼吸掃過她耳畔,“奴仆不得質(zhì)疑主子。記住了?”“記住了。”她咬著牙吐出三個(gè)字,
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匕首。“倒不算蠢笨。”寧王故意逗她,見她要開口,又補(bǔ)上一句,
“第二課,沒有吩咐,不準(zhǔn)說話。懂?”沈清婉攥緊被褥,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長這么大,
從未有人敢這般折辱她?!岸 睂幫鯘M意地拍了拍她手背,她立刻在錦被上蹭了蹭,
毫不掩飾嫌惡。換作旁人,寧王早一劍封喉,可面對這倔強(qiáng)的女子,他竟一時(shí)不知如何是好。
“本王乃北境寧王,世人稱我‘戰(zhàn)神’,”他捏起她下巴,強(qiáng)迫她直視自己,
“你喚我‘王爺’或是‘主子’?!鄙蚯逋衩蚓o嘴唇,眼中的火光幾乎要將他灼燒。
“你叫什么?”“沈清婉,沈府嫡女,圣上親封清遠(yuǎn)郡主!”她刻意咬重“郡主”二字,
盼著能震懾住眼前這人。寧王卻嗤笑一聲:“名字倒氣派,就是人看著不像。
‘清婉’是什么意思?”“‘清婉’出自《詩經(jīng)》,意為溫婉美好?!薄翱上В接衅涿?。
”寧王指尖劃過她臉頰,“從今日起,你叫‘阿蠻’?!薄拔也粨Q!”“本王的話,
何時(shí)輪到你反駁?”寧王神色一冷,“況且,賤籍之人,不配用這等雅名。
”沈清婉渾身發(fā)抖:“我要回金陵!”“金陵?你以為這是兒戲?”寧王捏住她手腕,
“既入了本王的帳,就別想再踏出半步。忘了陸家那廢物吧?!彼]上眼,
在心底瘋狂祈禱這噩夢快些結(jié)束。再睜眼時(shí),
寧王依舊目光如炬地盯著她:“我與陸家有血海深仇,放你回去,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我父親已死……”沈清婉聲音哽咽?!八懒??”寧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那便再好不過。”“畜生!”她脫口而出?!罢f得好,”寧王逼近,
疤痕在燭光下猙獰可怖,“北境誰人不知,‘寧王一怒,伏尸千里’?婦孺啼哭時(shí),
只要提我的名字,便立刻噤聲。”沈清婉冷笑:“所以你就只會(huì)欺負(fù)弱女子?
”這一笑竟讓寧王心頭一顫,他猛地別開眼——這妖女,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起來。
”寧王突然起身,“讓本王好好瞧瞧這戰(zhàn)利品?!彼Ьo被褥往后縮:“你要做什么?
”“別讓本王重復(fù)第二遍。”沈清婉搖頭如撥浪鼓,指節(jié)因攥緊被褥而泛白。寧王伸手去拽,
她死死抵住,二人僵持間,錦被“嘶啦”一聲被扯落。她趁機(jī)翻身跳下榻,繞著案幾躲避。
寧王咒罵一聲,緊追不舍。沈清婉瞥見角落的彎刀,猛地?fù)溥^去握住刀柄,
寒光出鞘:“你敢再上前一步!”“執(zhí)刀的樣子倒像那么回事,”寧王挑眉挑釁,“可惜,
終究是個(gè)只能做侍妾的命,總好過嫁給陸家那窩囊廢。”“侍妾?!”沈清婉怒喝一聲,
舉刀便砍。刀鋒劃破空氣的銳響中,帳內(nèi)燭火劇烈搖晃,
映出兩道糾纏的身影……寧王側(cè)身避開刀鋒,沈清婉因彎刀沉重向前栽倒,利刃脫手。
他眼疾手快將人撈住,順勢將她按倒在波斯地毯上,
身軀將她完全籠罩:“是要我在此處強(qiáng)占,還是乖乖讓本王驗(yàn)貨?”沈清婉渾身發(fā)顫,
慌亂點(diǎn)頭。長這么大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此刻只想他趕緊起身。寧王拽著她手腕將人拉起,
力道之大在她腕間留下紅痕?!皭嘿\!”她揉著手腕暗罵?!罢竞?!敢動(dòng)就叫侍衛(wèi)來捆了你。
”寧王目光如炬,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沈清婉只覺渾身發(fā)燙,十七年來從未受過這般羞辱,
羞愧得死死盯著地毯。寧王繞著她踱步,嗓音低沉:“身形嬌小卻不失豐腴,
臀圓腰細(xì)……這般身段,生來便是為了勾男人魂、承歡膝下的?!鄙蚯逋耠p臂緊抱胸口,
臉頰燒得通紅?!翱蛇€是處子之身?”他手掌貼上她滾燙的臉頰。
沈清婉羞得幾乎要將頭埋進(jìn)胸口:“是……”“敢誆騙本王,有的是法子查驗(yàn)。
”寧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沈清婉被看得發(fā)怵,全然不知他話中深意。見她懵懂,
寧王更添幾分興味:“放下手,讓本王瞧瞧?!鄙蚯逋耋@得后退半步,
卻聽寧王冷笑:“外頭可守著侍衛(wèi),要不要本王喚他們進(jìn)來幫忙?”她渾身僵硬地松開手臂。
寧王喉頭微動(dòng),終究沒忍住伸手隔著紗衣握住纖腰,沈清婉條件反射地?fù)]開他的手。
“第三課,奴仆不得忤逆主子!”“人不是物件,豈容你隨意擺布!
”寧王被她頂撞得怒火中燒,再次伸手,又被她狠狠拍開。他猛地將人拽進(jìn)懷中,
俯身封住她的唇。沈清婉又踢又抓,像只炸了毛的野貓。寧王突然松手,將她甩在地上。
他向來不強(qiáng)迫女子,即便被激怒也不愿破戒。兩人對視良久,
沈清婉眼中的恐懼與憎惡如尖刺般扎來。寧王嗤笑:“本王便是娶個(gè)麻風(fēng)病人,也不會(huì)要你!
”臨走前撂下一句,“放心睡,本王對你這臟身子沒興趣?!鄙蚯逋癜c坐在地,
滿心只想逃離??晌粗缈|如何出帳?偷他的衣服穿又尋不到蘇月璃,
只能扯過被褥裹住自己??诟缮嘣锏乃骋娮郎习雺鼐?,捏著鼻子灌下。
辛辣的酒液嗆得她直皺眉,卻好歹壓下了喉嚨里的灼燒感。她蜷縮在床上,淚水奪眶而出。
早知如此,何苦求什么冒險(xiǎn)?如今身陷囹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寧王出帳后,
冷聲吩咐副將:“派人守好帳篷,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
”副將心領(lǐng)神會(huì)地笑:“末將拼了命也護(hù)著那小娘子,等王爺消了氣……要不教訓(xùn)她一頓?
”寧王狠狠瞪他一眼,轉(zhuǎn)身往海邊走去。月光如銀紗灑在海面,可他滿心煩躁,
始終想不明白該如何馴服這只刺頭。想起年少時(shí),為了討母親歡心,
他曾下令血洗反抗的村寨。婦孺的哭喊、滿地的尸首,讓他得了“閻王”的惡名。自那以后,
他發(fā)誓不再對弱者動(dòng)手,可這名聲卻成了甩不掉的枷鎖。母親將兄長之死歸咎于他,
連看到他臉上的疤痕都嫌礙眼。“野丫頭……”寧王自嘲地喃喃。沈清婉竟敢用刀指著他,
被脅迫時(shí)還敢怒目而視,這份膽識,連他母親長公主都沒有??伤顷懨鬈幍奈椿槠?,
是該用來報(bào)仇的棋子。他強(qiáng)壓下紛亂思緒,回帳時(shí)揮退侍衛(wèi)。副將又勸:“那丫頭憋著勁呢,
王爺?shù)媒o她點(diǎn)顏色瞧瞧!”寧王沒理會(huì),掀簾入內(nèi)。燭火搖曳中,
沈清婉蜷在床榻上囈語:“爹,別……”淚水沾濕了枕巾。寧王鬼使神差地在她身旁躺下,
將顫抖的人摟進(jìn)懷里:“別怕……”掌心撫過她后背,聽著她漸漸平穩(wěn)的呼吸,
不知不覺也沉入了夢鄉(xiāng)。帳外月色如水,兩個(gè)被命運(yùn)捉弄的人,在黑暗中找到了片刻安寧。
5沈清婉猛地驚醒,一時(shí)分不清身在何處,待目光掃過陌生的帳幔,
昨夜的羞辱如潮水般涌來。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操練聲,寧王的部眾已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她暗自慶幸此刻孤身一人,可那惡賊去了哪里?這或許是逃脫的天賜良機(jī)。她必須逃離營地,
救出蘇月璃。表妹究竟還在船上,還是已被江玄鯊擄走?沈清婉咬牙決定,
先去船上一探究竟。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翻身下榻,腹中饑餓如擂鼓。
案上擺著精致早點(diǎn),酥皮卷、果醬、蜂蜜、羊奶酪與黑橄欖琳瑯滿目。
沈清婉抓起酥卷掰成兩半,一半抹上果醬狼吞虎咽,另一半蘸著蜂蜜塞進(jìn)嘴里,
順手揣起一塊奶酪和另一卷餅,準(zhǔn)備邊找衣物邊吃。忽聞外帳傳來人聲,
她慌忙躺回榻上裝睡。瞇眼望去,兩名仆役進(jìn)帳收拾食盤,竟看都沒看她一眼便匆匆離去。
沈清婉屏息靜候,片刻后,帳外傳來寧王發(fā)怒的呵斥聲。她攥緊被褥,心一橫起身翻找衣物。
剛摸到寧王昨夜脫下的衣衫,外帳又響起腳步聲。她急忙閉眼,余光瞥見那熟悉的身影逼近。
待腳步聲遠(yuǎn)去,沈清婉猛地睜眼——此時(shí)不逃,更待何時(shí)!她扯過寧王的白麻長衫套在身上,
衣擺直垂到膝,恍若短睡裙。又費(fèi)力地穿上長褲,可褲腰直往下滑,
她抓過一旁的皮繩狠狠系緊,卷起褲腳總算勉強(qiáng)合身。至于那雙大靴,
沈清婉搖頭放棄——拖沓的鞋履只會(huì)拖累腳步,赤腳反倒利落。她躡手躡腳挪到帳后,
伏地貼耳細(xì)聽,確認(rèn)無人守在后側(cè),才掀開帳角縫隙。外頭空無一人!
沈清婉如貍貓般匍匐爬出,起身便朝著營地邊緣狂奔。與此同時(shí),
寧王正與江玄鯊在帳外交談。江玄鯊笑著調(diào)侃:“隔著老遠(yuǎn)就聽見您發(fā)火,那小娘子可安生?
”“還睡著呢,”寧王神色淡然,“教訓(xùn)了兩個(gè)不長眼的雜役,擅闖本王營帳。
”江玄鯊挑眉:“我把她表妹留下了?!薄氨砻??”“同她一道上船的丫頭,歸我了。
”寧王頷首:“隨你處置。這沈清婉……我要她做本王的奴仆?!薄瓣懠夷沁??
”“修書一封,借由漕幫與鹽商之手送去?!睂幫趵湫Γ瓣懨鬈幍弥纳先藴S為階下囚,
定會(huì)按捺不住?!薄澳鞘筝?,也配談骨氣?”“他敢不來?”寧王眼神陰鷙,“來了,
便叫他有來無回?!闭f著,副將與壯漢分別捧著食盤、扛著沈清婉的木箱趕來。
江玄鯊笑道:“想著你這新奴仆該用得上。”寧王接過食盤,吩咐副將搬箱。
可踏入內(nèi)帳的剎那,三人俱是一怔——榻上空無一人,只余凌亂被褥?!叭四兀?/p>
”江玄鯊急問。“跑了?!睂幫醵⒅淮┳叩囊挛?,不得不承認(rèn)這丫頭有幾分膽色,
“幸虧今早收走了匕首,彎刀她也提不動(dòng)?!甭犅勛蛞股蚯逋窬垢页值断嘞?,
江玄鯊忍俊不禁,副將卻連連搖頭:“早說該教訓(xùn)她!要不要發(fā)信號追捕?”“不必,
她跑不遠(yuǎn)。”寧王掃視四周,“你二人去莊子搜,留意她是否找表妹。若撞見,不可傷她。
”又轉(zhuǎn)向江玄鯊,“我們?nèi)ズ_叄兴龘屃舜?。”此時(shí),沈清婉正趴在草坡上,
俯瞰著寂靜的沙灘。岸邊停著幾艘無人看管的小船,遠(yuǎn)處大船靜靜錨在海灣。她心下盤算,
船上定有守衛(wèi),可眼下別無他法。只恨匆忙間沒順走一把匕首防身。
寧王的面容突然闖入腦海。他此刻在做什么?發(fā)現(xiàn)她逃脫后會(huì)如何?
被抓回去又將面臨怎樣的懲罰?沈清婉深吸口氣,數(shù)到三便猛地起身沖下草坡。
將小船推入水中,她奮力劃槳朝大船而去。“在那兒!”一聲暴喝傳來。沈清婉回頭望去,
只見寧王與江玄鯊狂奔至岸邊。寧王更是甩了靴子,一頭扎進(jìn)海里,朝著小船飛速游來。
“該死!”沈清婉咬牙加速,卻見那抹身影在浪中越追越近,
驚覺這惡賊竟是個(gè)水中好手……寧王逼近小船,長臂剛搭上船沿,沈清婉抄起船槳狠狠砸下。
卻見他眼疾手快攥住槳柄,猛地一扯,連人帶槳將她拽入海中?!熬让 鄙蚯逋褚宦暭饨?,
便被海水吞沒。寧王一頭扎進(jìn)浪里,揪住她的發(fā)辮將人提了起來,攬著她劃向岸邊,
粗魯?shù)匕阉υ诎渡稀I蚯逋駟艿脛×铱人?,腹中海水混著偷食的早點(diǎn)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她抬眼怒視寧王:“我還以為你要淹死我!”“本王救了你這賤命?!睂幫跽Z氣森冷。
她眼眶泛紅:“遇見你之前,我的命才不賤!”“那可未必?!睂幫蹙痈吲R下盯著她,
“敢逃,定要你付出代價(jià)?!鄙蚯逋裆s著后退:“你要?dú)⑽遥俊薄氨葰⒘四愀y受。
”寧王盯著她看了許久,“本王行事向來三思,哪像你這般莽撞?!薄拔业萌フ冶砻茫?/p>
”沈清婉急道,“她還在船上……”“第五課——”寧王挑眉打斷,
“奴仆無權(quán)對主子提要求?!薄斑@是第四課吧?”沈清婉脫口而出,“我算數(shù)不好,
掰手指頭數(shù)的。”寧王嘴角微抽,強(qiáng)忍住笑意:“第四課是‘奴仆該睡地上,
而非主子的床’?!鄙蚯逋褚粫r(shí)語塞。寧王冷笑:“可惜還沒教你,你就跑了。
”她轉(zhuǎn)頭望向一旁憋笑的江玄鯊:“蘇月璃還好嗎?”又朝大船方向張望。
江玄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她比你識趣,在我那兒住得安穩(wěn)。人,我留下了。
”沈清婉如遭雷擊。不等她辯駁,寧王一把將她抱起,倒提著甩上肩頭。她拼命掙扎,
卻被寧王狠狠一巴掌拍在浦西上,疼得頓時(shí)老實(shí)了。寧王扛著她大步走回營地,
引得眾人哄笑。他冷眼一掃,除了副將,其他人慌忙散開?!按蛞活D就老實(shí)了。
”副將嘟囔道。沈清婉剛要反駁,便被兜頭澆下一桶冷水。她尖叫著跳開,緊接著又是一桶。
“渾身是沙,別臟了本王的地毯?!睂幫趵溲劭粗仟N的模樣。見副將又要潑水,
沈清婉喊道:“別潑了,我干凈了!”“鼻尖還有沙粒?!睂幫醣平?,捏住她下巴細(xì)細(xì)查看。
“那是痣!”她掙扎著反駁。寧王指尖輕輕擦過她鼻梁:“倒是本王看錯(cuò)了。進(jìn)去等著受罰。
”沈清婉恨恨地進(jìn)了帳篷。她深知,在寧王這兒,想見蘇月璃怕是無望了。望著她的背影,
寧王皺起眉頭。這丫頭軟硬不吃,既不愿動(dòng)刑,又該如何馴服?
江玄鯊湊過來:“午后帶她去莊子吧,洗個(gè)澡,也能見見表妹?!薄八慌??!睂幫趵渎暤?。
“可她表妹想她?!薄敖^不能慣著她的性子。等本王離開,自會(huì)讓她們道別。
”江玄鯊點(diǎn)頭應(yīng)下。寧王又道:“再找個(gè)手藝精湛的金匠來?!薄耙磺姓辙k。
”江玄鯊告退后,寧王深吸一口氣,掀簾進(jìn)了帳篷。目光掃過沈清婉濕透的衣衫,
勾勒出的曼妙曲線讓他心頭一動(dòng),卻仍板著臉問:“還想往哪兒逃?”“回家!
”“這兒就是你的家?!薄拔壹以诮鹆辏 薄熬蛻{那小船?”寧王嗤笑,“沿江多的是水匪,
沒本王護(hù)著,早把你生吞活剝了?!鄙蚯逋裥睦锇盗R“誰要你護(hù)”,
嘴上卻說:“哪有囚徒不逃的?”“你不是囚徒。”“那我是什么?”“是本王的奴仆。
”沈清婉正要反駁,副將突然闖入,遞上毛巾后問道:“王爺,要末將按住她,
砍掉幾根手指?”“砍手指?!”沈清婉嚇得臉色慘白?!霸谶@兒,偷東西是要斷指的。
”寧王冷冷開口,“你偷穿了本王的衣物?!薄安贿^是暫借!”沈清婉強(qiáng)裝鎮(zhèn)定,
“稍后便歸還?!薄敖钖|西,也不問問主人?”她忙不迭點(diǎn)頭。
寧王轉(zhuǎn)頭對副將道:“聽見了?不算偷,只是借。你且退下。
”“還是該打一頓……”副將嘟囔著退了出去。寧王將毛巾甩在她臉上:“擦干頭發(fā)。
折騰一早上,也該歇了。用膳么?”“吃過了。”她聲音發(fā)虛。寧王目光一沉。
沈清婉忙解釋:“桌上的膳食……我暫借了些?!薄斑B早飯也借?
”“是……”寧王輕點(diǎn)她鼻尖,示意角落的木箱:“換了濕衣,去歇著。”“你先出去。
”寧王挑眉,紋絲不動(dòng)。沈清婉咬牙:“至少……轉(zhuǎn)過身去。求你了?!薄斑@般央求,
倒叫人難以拒絕。”寧王背過身,卻聽得身后窸窣聲響?;仡^時(shí),
只見她已裹著被褥蜷在榻上,耳尖泛紅。寧王踱步至木箱前,翻出一件半透明的紗衣,
走回榻前命令:“抬手?!薄盀楹??”“照做。”沈清婉遲疑著抬手,紗衣便輕巧落上肩頭。
寧王掀開被褥,替她整理衣衫,又將人輕輕按回榻上。沈清婉望著他,沒察覺那眼底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