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救命啊！小神仙——！”
凄厲、絕望的哭喊聲，撕裂了臥牛村清晨的寧靜。這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瞬間驚醒了剛剛陷入淺眠的黃銘。
他猛地從炕上坐起，心臟因為驚嚇而狂跳不止。窗外天光微亮，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卻越來越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
“是……是村西頭陳木匠家！”黃銘瞬間分辨出聲音的方向，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升起。陳木匠老實巴交，妻子張氏是外村嫁過來的，性子溫順，私下里經(jīng)常偷偷給黃銘塞過餅吃，夫妻倆成親多年才懷上第一胎，是整個臥牛村都替他們高興的大事。算算日子，這幾天正是臨盆的時候！
難道……
黃銘顧不得許多，胡亂套上外衣就沖出了門。剛跑到院門口，就見陳木匠跌跌撞撞地?fù)淞诉^來。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漢子，此刻滿臉涕淚橫流，雙眼赤紅，布滿了絕望的血絲，衣服上還沾著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他看到黃銘，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噗通”一聲就跪倒在泥地上，雙手死死抓住黃銘的褲腿，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布料撕裂！
“小神仙！求求你！救救我婆娘！救救孩子！”陳木匠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穩(wěn)婆……穩(wěn)婆說……不行了！血……流了好多血！孩子……孩子卡住了！婆娘……婆娘快沒氣了！求求你！救救他們！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當(dāng)牛做馬！”他語無倫次，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幾下就見了血痕。
黃銘被他這瘋狂絕望的模樣駭?shù)眠B連后退，想扶他起來，卻根本拉不動這個陷入崩潰的漢子。周圍已經(jīng)有不少被驚動的村民圍了過來，看到陳木匠的慘狀和張氏難產(chǎn)的消息，頓時議論紛紛，臉上都露出了同情和焦急的神色。
“天殺的！張妹子那么好的人……”
“都一天一夜了！穩(wěn)婆是老手了，連她都說不行了，怕是……”
“小神仙！求您發(fā)發(fā)慈悲吧！”也有村民跟著哀求起來。
人命關(guān)天！兩條命！黃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哪里懂什么接生？他只是一個能看到死亡瞬間的“怪物”！可看著陳木匠那絕望的眼神，聽著屋內(nèi)隱隱傳來的、屬于張氏那微弱得如同游絲般的痛苦呻吟，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壓倒了恐懼。
“我……我去看看！”黃銘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顫。他掙脫陳木匠的手，在眾人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朝著彌漫著血腥氣和死亡氣息的陳木匠家沖去。
剛踏入那間低矮的泥坯房，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混雜著汗水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生命流逝的衰敗氣息?；璋档挠蜔艄饩€下，土炕上，張氏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干裂發(fā)紫，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她的身下，大灘暗紅色的血跡浸透了破爛的草席和褥子，觸目驚心！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穩(wěn)婆，正滿頭大汗地用沾滿血污的手徒勞地按壓著張氏高高隆起的腹部，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用力！再使把勁啊閨女！孩子頭看見了！就差一點(diǎn)！就差一點(diǎn)了！”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和絕望。
張氏毫無反應(yīng)，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那個即將出世的小生命，似乎正卡在生與死的門檻上，與母親一同滑向深淵。
“不行了……老婆子我……盡力了……”老穩(wěn)婆頹然地停下了動作，布滿血絲的眼中滿是疲憊和哀傷，她看向沖進(jìn)來的黃銘，絕望地?fù)u了搖頭，“胎位太兇險了……卡死了……大人孩子……都……都保不住了……”她的話，如同最后的喪鐘。
“不——！”跟進(jìn)來的陳木匠聽到這句話，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哀嚎，身體晃了晃，幾乎癱軟下去。
就在這絕望彌漫、死亡氣息濃重到化不開的瞬間！
黃銘的雙眼，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劇痛！那痛楚遠(yuǎn)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眼球深處，又狠狠攪動！他眼前猛地一黑，隨即被鋪天蓋地的、如同濃墨般翻滾的灰暗霧氣徹底吞噬！
視野陷入一片混沌的灰暗！劇烈的頭痛如同重錘猛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和灰暗之中，一點(diǎn)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景象，如同穿透濃霧的微光，驟然亮起！
灰霧深處，景象聚焦：
就在張氏那被血污浸透的下身處，一個沾滿胎脂和血跡的小小頭顱，正以一種極其別扭的角度卡在狹窄的產(chǎn)道口！臍帶纏繞著嬰兒細(xì)嫩的脖頸，幾乎勒緊！嬰兒的臉色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紫色！而更關(guān)鍵的是，在嬰兒即將探出的右肩上方，一根異常粗大、扭曲的盆骨支脈，如同猙獰的閘刀，死死地卡住了嬰兒右肩胛骨的關(guān)鍵位置！正是這根畸形的骨頭，像一把致命的鎖，將新生命死死地鎖在了死亡的門檻內(nèi)！
這幅景象是如此清晰、如此殘酷，纖毫畢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黃銘的“視野”中！他甚至能“看”到那根畸形骨頭的形狀，看到臍帶勒緊的深度，看到嬰兒青紫小臉上那窒息的痛苦！
“呃啊——！”黃銘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身體猛地一晃，冷汗瞬間浸透衣衫！他死死捂住劇痛欲裂的雙眼，指縫間，溫?zé)岬囊后w洶涌而出！
“骨頭！”黃銘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因為劇痛和極度的精神沖擊而扭曲變形，“右邊！盆骨！有根骨頭……卡住了肩膀！臍帶……纏著脖子！要……要先把肩膀……轉(zhuǎn)出來！不然……不然孩子……會憋死！大人……也……也完了！”
他語無倫次，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血沫！他指著張氏身下那血腥的位置，手指劇烈地顫抖著。那景象太過可怕，帶來的沖擊讓他幾近崩潰！
屋內(nèi)瞬間死寂！
老穩(wěn)婆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精光！她死死盯著黃銘指的方向，又看了看張氏那毫無生氣的身體和卡住的孩子頭顱，渾濁的老眼急速地轉(zhuǎn)動著，仿佛在拼命回憶著什么古老的接生手法和人體結(jié)構(gòu)。
陳木匠也停止了哀嚎，呆呆地看著狀若瘋狂的黃銘。
“骨頭……卡肩……轉(zhuǎn)肩膀……”老穩(wěn)婆喃喃自語，突然，她眼中光芒大盛！“是了！是了！老身糊涂了！是肩難產(chǎn)！橫位鎖肩??！”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fù)浠乜贿?，對著旁邊一個幫忙的婦人嘶聲喊道：“快！幫我把她腿再分開些！按住！死死按??！熱水！干凈的布！快?。 ?/p>
她那雙布滿老繭、沾滿血污的手，此刻卻異常穩(wěn)定地探了進(jìn)去，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屋內(nèi)只剩下張氏微弱的喘息聲和老穩(wěn)婆粗重的呼吸聲。
黃銘依舊捂著眼睛，身體因為劇痛和精神沖擊而微微顫抖，指縫間滲出的溫?zé)嵋后w順著臉頰滑落。他能感覺到生命力在隨著這劇痛飛速流逝，頭暈?zāi)垦＃路痣S時都會倒下。但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支撐著。
“摸到了！”老穩(wěn)婆一聲低吼，帶著狂喜，“是那根該死的骨頭！”她深吸一口氣，雙手以一種極其精巧的力道和角度，開始小心翼翼地旋轉(zhuǎn)、推動……
“哇——?。。 ?/p>
一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嬰兒啼哭，如同天籟之音，驟然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和絕望！
生了！孩子出來了！
老穩(wěn)婆顫抖著雙手，托起一個渾身沾滿血污和胎脂、憋得有些發(fā)青、但正努力啼哭的小小生命，老淚縱橫：“活了！孩子活了！是個帶把的小子！”
幾乎在嬰兒啼哭響起的同時，炕上一直毫無聲息的張氏，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胸口開始有了明顯的起伏！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股濃重的死亡氣息，正在迅速消退！
“婆娘！婆娘！”陳木匠連滾帶爬地?fù)涞娇贿?，看著啼哭的嬰兒和有了生氣的妻子，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沖擊讓他這個七尺漢子嚎啕大哭起來。
屋內(nèi)瞬間被狂喜的哭聲和呼喊聲淹沒。
黃銘緩緩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他的臉色慘白如紙，額發(fā)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膚上。雙眼布滿了駭人的血絲，瞳孔深處那層灰霧似乎更加濃郁了，隱隱有暗金的光芒流轉(zhuǎn)。指縫間殘留的，是混合著淚水的、淡淡的血痕。他感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虛弱得幾乎站立不住，只能倚靠著冰冷的土墻。
他看著炕上啼哭的嬰兒，看著劫后余生的張氏，看著抱頭痛哭的陳木匠和喜極而泣的老穩(wěn)婆……心頭沒有喜悅，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冰冷。
他“看見”了死亡的關(guān)鍵，他指出了生路。但他付出的代價……是眼中流下的血，是生命力被強(qiáng)行抽取的虛弱，是那灰霧中愈發(fā)清晰的、不祥的暗金光芒。
天眼再啟，救下了兩條命，卻也讓他離那倒影中的深淵，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