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晨霧未散,濕冷的空氣沁入肺腑,連呼吸都帶著草木的清氣。源玙安踩著崎嶇的石階在亂逛,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仿佛這樣就能鎮(zhèn)壓心底翻涌的不安。
——晴明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那只狡猾的狐貍,從來不做無謂之事。所謂的“偶遇”,不過是精心安排的必然。他必然是預見了什么,才專程前來,用那雙看透因果的狐妖之眼,審視著故人之子的命運。
源玙安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刀鐔,腦海中回蕩著晴明最后那句話——
“若是需要幫助,便來尋我吧。”
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像是某種隱晦的警示。
他知道什么?是鬼王的動向?是源氏將臨的災劫?還是……母親的蘇醒?
他在這片無人的山上等到月亮高升。
思緒翻攪間,一陣突兀的寒意驟然刺入骨髓。
山路前方的霧氣突然扭曲,隱約浮現(xiàn)幾道佝僂的黑影。它們四肢著地,關(guān)節(jié)反折,頭顱以詭異的角度昂起,渾濁的黃色眼珠死死鎖定源玙安。
“血……給我血……”嘶啞的低語從四面八方涌來。
源玙安眼神一凜,拇指抵住刀顎,冰冷地吐出兩個字:
“找死?!?/p>
日輪刀出鞘的剎那,山風驟烈,連月光都被凌厲的刀光一分為二。
——既然無法從晴明那里得到答案,那就用惡鬼的哀嚎來平息胸中焦躁吧。
*
狂風驟起,林間的樹影如鬼魅般搖曳。
源玙安猛地止住腳步,他的本體刀在鞘中劇烈震顫,發(fā)出刺耳的嗡鳴。白槿的羽毛炸開,尖喙微張,卻詭異地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仿佛連空氣都被某種無形的壓力凝滯。
不對。
有什么東西……在逼近。
他抬手按在胸口,感受著血脈深處傳來的戰(zhàn)栗——那是源氏陰陽師之血在示警。
——大兇之兆。
“少君?”白槿終于找回聲音,嗓音卻比往常尖銳,“你的眼睛……!”
源玙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野正被一層血色侵蝕——就像有人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層血霧。而在這片血色中,他看到了……
鬼殺隊總部燃燒的輪廓。
無數(shù)倒下的隊士。
以及——站在血泊中央的、屬于月亮的身影。
繼國嚴勝?!
幻覺轉(zhuǎn)瞬即逝,但那份心悸卻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好像,來不及走正路了?!?/p>
源玙安猛地咬破拇指,鮮血滴落在地的瞬間,金色符文如蛛網(wǎng)般在地面蔓延——
“縮地成寸·改!”
這是源氏秘傳的禁術(shù),以損耗精血為代價,強行折疊空間。
白槿還未來得及阻止,眼前的世界便已扭曲坍縮。再睜眼時,他們已站在總部外圍的山崖上——
而眼前的景象,讓源玙安的血液驟然凍結(jié)。
狂風裹挾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本該被祥和寧靜的鬼殺隊總部,此刻已化作人間煉獄。
最刺目的是——
一道貫穿整個庭院的弧形斬痕,深達三尺,邊緣凝結(jié)著久散不去月華與焦土。
"砰——!"
金屬撞擊的轟鳴從主屋方向炸開。
源玙安躍上最高處的殘垣,終于看清了戰(zhàn)場全貌——
繼國嚴勝的紅黑長發(fā)發(fā)在月光下如瀑飛舞,六只鬼眼閃爍著妖異的紅光。他手中的鬼刃已扭曲變形,化作一柄鑲嵌著月輪的異形太刀。
而在他對面……
渾身是血的煉獄赤司郎單膝跪地,日輪刀插在地上支撐著身體,他的身后是被護住的產(chǎn)屋敷名佑哉。
“煉獄!名佑哉!”
繼國嚴勝的刀馬上就要落下,源玙安立刻抽出日輪刀將那一擊擋下。
金屬碰撞的爆鳴震碎方圓十丈內(nèi)的瓦礫。源玙安腳下的殘垣在沖擊波中徹底崩塌,他借著反沖力抱著煉獄赤司郎和名佑哉急速后撤。
"咳...源..."煉獄赤司郎的羽織早已被血浸透,左腹有個貫穿傷正在汩汩流血,"小心...他的刀..."
話未說完,煉獄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不斷吐出血沫——那是肺部受傷的特征之一。
"別說話。"源玙安快速點了他幾處穴道止血,余光卻始終鎖定著二十丈外那個緩步逼近的身影。
繼國嚴勝的異形太刀拖在地上,刀身纏繞的月芒將所過之處盡數(shù)凍結(jié)。
最詭異的是他臉上新增的六只鬼眼,正以不同頻率轉(zhuǎn)動著,仿佛在解析眼前三人的每一個弱點。
血色月光下,繼國嚴勝拖著太刀緩緩逼近,他左手提著的頭顱仍在滴血,那張屬于產(chǎn)屋敷慎吾的面容上,雙眼依舊睜著,仿佛凝視著這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滴答。
血珠落在地上,綻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源玙安的喉嚨發(fā)緊,他從未想過——這位曾統(tǒng)領(lǐng)鬼殺隊數(shù)十年的主公,最終竟會死在曾經(jīng)最信任的劍士手中。
"為什么……" 他低聲問道,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繼國嚴勝停下了腳步,六只鬼眼同時轉(zhuǎn)動,每一只都映照出不同的情緒——嘲弄、憤怒、痛苦、麻木、瘋狂……以及最深處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哀傷。
"為什么?" 他的聲音像是金屬摩擦般刺耳,卻帶著近乎病態(tài)的笑意,"因為他太天真了……以為我還能回頭。"
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怎么會這樣?
源玙安第一次體會到這么濃烈的憤怒情緒。
繼國嚴勝看著源玙安,他的臉上帶著狐貍繪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漂亮的金色圓瞳在手放到刀上的時候變?yōu)樨Q瞳。
“去地獄懺悔吧,垃圾!”
那是源玙安第一次展露屬于妖刀的力量。
血色月光下,源玙安的刀鋒劃破凝固的空氣,發(fā)出尖銳的蜂鳴。
繼國嚴勝的六只鬼瞳同時收縮——他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的殺意,仿佛連骨髓都被凍結(jié)。眼前這個戴著狐貍面具的男人,突然不再是那個懶散溫和的旁觀者,而是——
真正的獵食者。
"鏘——!"
刀刃相撞的剎那,嚴勝的虎口崩裂,黑血噴濺。他的肌肉記憶仍在奮力抵抗,但身體卻本能地顫抖——
動不了......
逃不掉......
源玙安的金色豎瞳在面具后收縮成細線,暗金色的紋路正從他衣領(lǐng)下蔓延而出,那些龍膽花紋仿佛活物般在皮膚上游走。妖力凝成的火焰纏繞著刀身,將四周的空氣灼燒得微微扭曲。
"你玷污了劍士之名。"
源玙安的聲音里帶著多重回響,像是無數(shù)個時空的審判者在同時宣判。
繼國嚴勝的瞳孔劇烈震顫著。在那雙非人的豎瞳注視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
此刻站在月光下的,是某個披著人皮的、更為可怖的存在。
“黑死牟,不要戀戰(zhàn)!你不是那個怪物的對手。”
無慘的聲音如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冰冷而不容抗拒。即便有萬般不甘,他也只能咬牙遵從——因為他的靈魂早已不屬于自己,而是被烙印上了鬼之主的命令。
“……是?!?/p>
黑死牟的身影驟然化作一道黑霧,在妖刀斬落的最后一瞬消散于血月之下。
源玙安沒有追擊。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妖力如退潮般緩緩收斂,龍膽紋路逐漸隱沒回皮膚之下。
狐貍面具轉(zhuǎn)向夜空,金色的豎瞳映照著那輪不祥的血月,像是在凝視某個更為遙遠的存在。
“……真是可悲啊,繼國嚴勝?!?/p>
低語消散在風里,無人聽見。
危機暫時解除,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全力救治受傷的的人和轉(zhuǎn)移總部。
本體妖刀終于歸鞘,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夜風拂過戰(zhàn)場,卷起焦黑的落葉和未干的血跡,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煉獄赤司郎強撐著站起身,肩上的傷還在滲血,但他顧不上自己,而是快步走到產(chǎn)屋敷名佑哉身旁,將孩子護在懷里。
"結(jié)束了?" 煉獄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源玙安沒有回答,只是緩緩緩緩轉(zhuǎn)身,那雙金色眼睛已經(jīng)恢復為人類瞳孔。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那灘尚未干涸的黑血——那是黑死牟留下的最后痕跡。
……不,還沒有結(jié)束。
鬼殺隊總部幾乎被夷為平地,殘垣斷壁間,隱部隊的成員已經(jīng)開始搜尋幸存者。
看到這一幕,名佑哉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攥緊了煉獄的羽織。
這位年僅六歲的孩子,此刻必須承受遠超年齡的重量——他是產(chǎn)屋敷家最后的血脈,也是鬼殺隊未來的新任當主。
源玙安蹲下身,平視著孩子的眼睛:"名佑哉,現(xiàn)在開始,由你發(fā)令。"
夜風吹散硝煙,露出滿天星辰。名佑哉深吸一口氣,稚嫩的嗓音里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沉穩(wěn):
"第一,所有傷員立即轉(zhuǎn)移至藤襲山臨時據(jù)點。"
"第二,向各柱發(fā)出緊急召集令。"
"第三……" 他的聲音微微哽咽,但很快又堅定起來,"第三,為逝者舉行葬儀,并記錄他們的名字。"
名佑哉的最后一個命令落下時,遠處傳來隱部隊員壓抑的抽泣聲。源玙安看見年幼的孩子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滲出鮮血也不肯哭出聲。
那雙繼承自產(chǎn)屋敷家的淡紫色眼眸里,盛著太多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決絕與哀傷。
"做的很好。"
源玙安的手掌輕輕落在孩子發(fā)頂,觸到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