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六一兒童節(jié)上臺表演。因沒法戴電話手表,就將它塞進我的口袋。后來,地震來襲,
媽媽用一雙手將我從廢墟挖出。她看清我的臉后,
怒不可遏地朝著被鋼筋刺穿腹部的我甩了一巴掌?!澳銥槭裁匆米呙妹玫亩ㄎ黄?!
你搶走了她的命!”妹妹死后,她看著妹妹的遺照撕心裂肺控訴。第二年我因感染躺在病床。
媽媽親手拔掉了我的氧氣管?!皠e再連累我了!為什么當初死的不是你?”重生地震前,
我沒接手表。被壓在廢墟時,我聽見鋼筋刺穿胸腔的聲音,
也聽見妹妹微弱的氣音在叫“媽媽”。這一次,我選擇把命還給妹妹。
1冰冷的劇痛還殘留在咽喉深處。舞臺燈光照在中央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妹妹,林晨。
“姐姐!”她氣喘吁吁地跑來,臉上是毫無芥蒂的燦爛笑容。緊接著,口袋一沉。
它又一次被塞向我這件洗得發(fā)舊的衣服口袋。我愣愣地呆了兩秒,
這才接受自己已經(jīng)重生的事實?!敖憬?,老師說最好不戴,你能替我保管嗎?
”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不要給我!”我的聲音幾乎顫抖。所有記憶,
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我的全部意識?!敖憬悖磕憬裉煸趺戳??”林晨瑟縮了一秒,
害怕地看著我。前世,地震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劇場。遍地泣血,我的腹部被鋼筋刺穿,
就在我以為我難逃一死的時候。頭頂?shù)乃槭灰浑p血肉模糊的手扒開。
媽媽通過妹妹的定位手表找到了我。她的眼睛通紅,滲出粘稠的血泥的指甲全部外翻。
下一秒,那只手不帶猶豫地扇在我臉上?!傲滞?!怎么是你!為什么是你!妹妹呢!
你為什么要拿走晨晨的定位器!你搶走了她的命!為什么偏偏是你!
”她瘋了似地搖晃著我如同破口袋的身體。皮肉撕裂的劇痛讓我漸漸清醒。
而妹妹林晨的尸體,最終在完全相反方向的廢墟深處被發(fā)現(xiàn)。小小的,孤零零的,
被一根巨大的水泥壓著?!澳惆阉拿€給我……還給我啊……”每一個字,
都像鈍刀子在我心口反復拉鋸。之后的一年,我活成了行尸走肉。
身體在巨大的精神摧殘下迅速衰敗,最終因感染臥倒在床。
是媽媽——親手扯掉了我的的氧氣管。她望著我因劇烈窒息而渙散的瞳孔,無悲無喜。
“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顧妹妹,晨晨一個人在那邊……我怕她冷……”思緒回籠,
我慢慢調(diào)整失態(tài)的情緒。這一次。我平靜地將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皼]關系,
沒人會注意到的?!睙艄獍迪聛?,沒人注意到我眼里的淚。2妹妹小臉一癟,
湊近道:“老師真的不會罵我嗎?”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眼睛。我心里極度復雜。
不知從何時起,十一二歲的我開始對面前這個五歲的孩子嫉妒到發(fā)瘋。甚至認為,
沒有她該多好,或許媽媽就會多看我一眼?!懊妹蒙眢w不好,作為姐姐,你要多讓著她。
”媽媽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像根刺,早就扎進我心里生了銹。她愛她親手培養(yǎng)的那朵玫瑰。
對我這片形如背景板的綠葉再三忽視。可當媽媽徒手將我從廢墟里挖出來的那一刻,
那一巴掌卻揮走了我所有的期待?!耙抢蠋熈R你,你就說姐姐不許你摘。
”她像是得了恩準,用力點頭?!拔衣牻憬愕模 被蛟S是我無意流露出的厭惡,
讓小太陽般的林晨叛逆似地接近和討好。她現(xiàn)在不懂,我有多么地嫉妒她。
我討厭這樣扭曲的自己。老師讓孩子們歸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心里得到了釋然。
這一次,我把命還給她了。媽媽從廁所回來了。節(jié)目開始,媽媽伸長脖子舉著手機,
為臺上扮演小花的林晨錄像。五歲的林晨動作笨拙卻可愛,媽媽笑得眼角皺紋都堆疊起來。
和一年后那張憔悴冷漠的臉大相徑庭。“哎喲我的小寶兒真棒!看!晨晨做那個花瓣動作了!
哎呀雖然慢了點,但多努力啊!真棒我的小寶貝!”旁邊幾個媽媽聽見,笑著附和。
媽媽更得意了?!芭赃呥@個也是你女兒吧,長得真漂亮。”媽媽瞥了我一眼,淡淡回了一句。
“是啊,也就現(xiàn)在長得標志一點,以后不知道怎么著,學習也差勁,還不聽話,
真是讓人操心,要是實在不行就找個職校讀吧,將來也能學門技術養(yǎng)活自己。
”我低垂著眼睛,心里卻翻江倒海。明明在我成績差的時候,第一時間向她請求報補習班。
可她卻用兩三句家里拮據(jù)打發(fā)我,轉(zhuǎn)頭給妹妹報了一個將近三千塊的鋼琴課。
后來妹妹學得累,連連缺課,媽媽也一笑而過。不學就不學罷,我只求她健健康康。
委屈和憤怒的種子也悄然發(fā)芽。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有奢望??晌矣忠淮伍_始癡心妄想。
“媽媽,那我學習差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肯給我報學習班?”媽媽像是沒聽見,頭也沒回,
依舊對著舞臺猛拍?!俺砍?,媽媽在下面呢!看媽媽這里!”我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點聲音。
“媽!那為什么你不給我報輔導班……我成績差你為什么不給我報輔導班!
”媽媽不耐煩地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靶÷朁c!沒看你妹妹在表演嗎?!
這么大個人了,一點眼力見沒有!吵什么吵!你妹妹好不容易才敢上臺!
”“你以為家里錢很多嗎?”3我被那冰冷厭惡的眼神刺痛。“可…,妹妹說想學畫畫,
你就給她買了個數(shù)位板……她這個年紀分明用不上!
”“那個要八百多……你說都沒說就買了……我的輔導班也只要那個數(shù),
為什么……”媽媽像是被踩了尾巴,聲音陡然拔高,引得旁邊觀眾皺眉側(cè)目。她意識到失態(tài),
又強壓下去,但眼神更冷更鋒利?!傲滞恚∧愣啻笏啻??!你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計較?!
晨晨那是天分!畫畫多好!開發(fā)智力!”“我為什么不給你報輔導班?
你那破成績還有什么好輔導的?出去丟人現(xiàn)眼嗎?還有你那什么書單上的書,那錢不是錢?!
你妹妹要用的東西,能省嗎?”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回舞臺,
看到林晨有點走神忘了動作,立刻又換上焦急又寵溺的語氣對著臺上做口型?!俺砍浚?/p>
寶貝看這里!跟著老師做!”在一次次的否定中,我接受了事實。
所有積壓的委屈、渴望得到一點關注的心情,被那句“你多大她多大”徹底點燃?!笆?!
她是五歲!所以她是你們最珍貴的寶!那我呢?!我就活該用別人淘汰下來的舊電腦做題?
活該每次想要什么都不敢開口?!
”“活該連參加個活動都要被她打斷、被她‘更重要’的事擠掉?!媽!我也是你女兒啊!
憑什么?!憑什么所有好的東西都是她的!”媽媽被這近乎“咆哮”的控訴徹底激怒了,
尤其是旁邊已有觀眾不滿地看過來。她霍地站起身,又是一巴掌,如同上一世廢墟那次。
“林晚!你給我閉嘴!要鬧回家鬧去!別在這兒給你妹妹丟人!什么憑什么?!就憑她還??!
你當姐姐的讓讓她怎么了?看看你這副樣子!哪有個當姐姐的樣子!我就不該生下你!
”當姐姐的樣子。讓讓妹妹??晌乙彩莻€孩子!可我也是個孩子!從小到大,
我隱忍、退讓、默默接受一切不公,還不夠有“樣子”?一直強忍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我,
猛地站起來。從三歲的時候就開始留守生活,轉(zhuǎn)眼過去了幾年,父母終于穩(wěn)定下來。
我以為我能有愛了。但跟著他們一同回來的,還有林晨。我一直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幾乎是嘶吼地喊出,聲音穿透了不算大的禮堂?!叭缒愕囊猓∥胰ニ?!我給妹妹騰地方!
”在一片錯愕的目光和媽媽更加憤怒鐵青的臉色中。媽媽站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
周圍的議論和不滿的目光讓她更加惱羞成怒。“那你就給我去死!”4我從超市回來時,
手里提著一些餅干和水。一點一點地塞進書包里。媽媽走到后臺,朝我冷嘲熱諷?!澳憧纯?,
你要是把買零食的錢都省下來,補習班的錢不就有了嗎?”“你吃的穿的用的,
我哪里沒有給你花錢?”我默不作聲。只聽見學校的鈴聲響起,距離地震僅剩下一分鐘。
林晨跟在我身后,一路嘰嘰喳喳?!敖憬?,你為什么不看我的表演???
”“我今天跳得不好嗎?”這段不到五十米的路程,在中途迎來了地震。瞬間,地動山搖,
地面開裂。是往日消防演練也追不上的速度,我拉著林晨朝著外邊跑。一路跌跌撞撞。
“地震,是地震!”所有人都驚慌失措?!鞍 绷殖客蝗槐唤O倒,
慌張地人想直接從她身軀上踏過去,我一把將她護住,手臂被踩了一次又一次。
林晨被嚇得小臉慘白。我深知往外跑時間根本不夠,于是慌忙扯著她到了一間教室,
忍著疼將桌椅壘成一個安全區(qū)。我迅速把背包甩給她。“姐姐,我好怕。
”我身體止不住地發(fā)抖,但仍舊安慰她?!安慌?,沒事的?!本驮谖覝蕚湓僬野踩c的時候,
頭頂驟然一片黑暗壓下,伴隨著斷裂的巨響。世界安靜了。我是被啜泣聲喚醒的,睜開眼,
面前灰蒙無比。每一次試圖吸氣都變成徒勞的掙扎,扯得胸腔深處撕裂般地劇痛。
我不敢低頭看,所幸還有一只手能夠動彈。我撿了一塊石頭敲了敲石壁。聲音傳得很遠,
啜泣聲停了?!敖憬??是姐姐!”“林晨…你怎么樣?”她嗚咽了兩聲,“我好害怕,
這里黑漆漆的?!薄安灰蓿镉刑枪?,你吃一顆,媽媽很快就來了。”她往里一瞧,
里邊有她愛吃的小餅干和糖果。她擔憂地問我:“媽媽很快就會找到我們嗎?”“嗯,很快,
餓了你就吃點餅干和水?!蔽覜]有力氣說話,又敲了敲石頭。
林晨突然岔開嗓子嚎叫:“姐姐,我們都不要死!嗚嗚嗚!我再也不跟你搶草莓蛋糕了!
我只是太喜歡小蛋糕了?!蔽页吨旖俏⑿?,像是做了一個很遠的夢。那是一個冬天。
林晨依偎在媽媽的懷抱里,張大著嘴,等著媽媽切下的那塊最大的、嵌滿了草莓的蛋糕。
我手背上的凍瘡正隱隱發(fā)癢刺痛,帶著細微的裂口。“媽,我……”我嗓子有點發(fā)干。
“等會兒,姐姐。”媽媽頭也沒回,目光被林晨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星點奶油吸引了。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睜t子上的白粥“咕嘟”一聲頂起了鍋蓋?!鞍パ侥氵@孩子!
不是要你守著鍋嗎?”媽媽放下蛋糕叉子,不滿地蹙著眉快步走進來。
“好端端的粥糊了底兒!早上熬這么久白費了?!蔽医┯驳卣驹趶N房狹小的空地中央。
我沒吭聲,走回客廳。那塊漂亮的草莓蛋糕在我眼皮底下徹底沒了形狀。
我想拿走剩下的部分,妹妹卻一把扯開?!斑@是買給我的!媽媽說可以不給姐姐吃。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那雙洗得發(fā)白變形的舊帆布鞋。喉嚨疼得像吞了燒紅的炭塊。
那點兒委屈最終沒能憋回去。沒關系了林晚,都過去了。5死寂的廢墟深處,突然有了動靜。
“有人嗎!”隔著厚重障礙斷斷續(xù)續(xù),意識浮沉間,機械轟鳴刺破耳鳴。我努力睜眼,
灰塵和血糊住睫毛。我用盡肺里最后一點力氣,想發(fā)出聲音,胸腔的劇痛逼得我蜷縮起。
不行!我說不出話。透過鋼筋縫隙,看見妹妹的粉色演出服在塵土中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