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云境”藝術(shù)中心。
純白色的建筑線條流暢,巨大的落地玻璃墻讓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空氣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紙張和一種屬于藝術(shù)殿堂特有的、沉靜又略帶疏離的氣息。
沈棠特意選了個非周末的下午,避開人流高峰。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背著速寫本,像個虔誠的小學生。
站在展廳入口,看著墻上巨大的海報——海報上是顧硯白一張側(cè)臉輪廓的剪影,下方是他龍飛鳳舞的簽名,低調(diào)又極具力量感。
檢票,步入展廳。
第一個展區(qū)是早期的風景寫生。筆觸還帶著些學院派的嚴謹,但色彩已見大膽,光影處理得極其細膩。沈棠一張張看過去,試圖從那些靜謐的山川湖泊里捕捉一絲靈感。
第二個展區(qū)轉(zhuǎn)向了人物肖像。畫面情緒變得濃烈而復雜。有眼神空洞的流浪者,有笑容疲憊的母親,有在霓虹燈下狂歡的年輕人...每一筆都仿佛能觸碰到靈魂的褶皺。
沈棠站在一幅名為《喧器后的寂靜》的肖像前,畫中是一個在后臺獨自卸妝的小丑,油彩半褪,露出底下真實的、帶著無盡疲憊的臉。那種強烈的反差和孤獨感,瞬間擊中了她。
沈棠掏出速寫本,飛快地勾勒著構(gòu)圖和情緒要點,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完全沉浸其中。
“這里的灰色,不是調(diào)出來的?!币粋€清冷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身側(cè)響起。
沈棠嚇了一跳,筆尖差點在紙上戳個洞,猛地抬頭。
顧硯白不知何時站在了旁邊。他沒有穿那天宴會上的正裝,而是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淺灰色羊絨衫,襯得他膚色愈發(fā)冷白。額前幾縷黑發(fā)隨意地垂落,柔和了他慣常的疏離感。他微微傾身,目光落在那幅小丑畫上,距離近得沈棠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松節(jié)油和冷冽雪松的氣息。
“是..是什么?”沈棠下意識地問,聲音有點發(fā)緊,感覺他的氣息拂過耳廓,帶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是覆蓋?!彼斐鲂揲L干凈的手指,虛虛地點了點畫中小丑眼下的陰影區(qū)域,“先用很薄的暖赭石打底,半干時,再用冷灰覆蓋上去,讓底層的暖色微微透出來一點,才有這種疲憊又帶著溫度的質(zhì)感?!彼穆曇舨桓?,語速平緩,像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秘密,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引導的力量。
沈棠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湊近仔細看,果然!那灰色不是死板的單一色調(diào),底下隱隱透著一絲極其微妙的暖,正是這一絲暖,讓整幅畫的孤獨感有了厚度,不再冰冷。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樣!”沈棠眼睛一亮,瞬間忘了剛才那點不自在,興奮地翻開速寫本,指著自己剛才潦草記下的困惑,“顧老師,那像這種想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強烈沖突但外表平靜的瞬間,除了用色彩疊加,還能怎么處理線條或者構(gòu)圖呢?”
顧硯白垂眸看向沈棠的速寫本,那瀲滟的桃花眼專注地掃過她稚嫩的涂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小片陰影,側(cè)臉的線條在展廳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他思考了幾秒,然后從她手中極其自然地抽走了鉛筆。
微涼的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沈棠的手背,帶起一陣細微的電流。
他俯身,在沈棠的速寫本空白處,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側(cè)影輪廓。線條極其簡練,卻精準地抓住了形體和那種隱忍的張力。
“試試打破平衡,”他低聲說,筆尖在紙上發(fā)出沉穩(wěn)的沙沙聲,“重心偏移,或者用背景的斜線制造壓迫感。平靜的表象下,暗流涌動?!彼贿呎f,一邊快速演示著,筆下的線條仿佛有了生命。
沈棠屏住呼吸,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cè)臉,看著他專注時微微抿起的薄唇,看著他握著鉛筆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
展廳里很安靜,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他身上那種清冷的氣息似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近乎溫柔的磁場,無聲地包裹著這個小角落。
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急又重,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不是因為尷尬,而是一種....被某種強大又細膩的美感擊中的悸動。原來他認真講解畫畫的樣子,是這樣的。原來他筆下的線條,可以這樣充滿力量又如此溫柔。
“看明白了嗎?”他停下筆,將速寫本遞還給沈棠,抬眼問道。
那雙桃花眼望過來,清澈的眼底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距離太近了,沈棠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細小的光點,像揉碎的星辰。
“明.....明白了!”沈棠慌忙接過本子,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手指,觸電般縮回,臉上騰地燒了起來,趕緊低頭假裝研究他畫的示范,“謝謝顧老師!太有啟發(fā)了!”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和雀躍。
顧視白似乎沒在意她的小動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卻并未立刻移開,在沈棠微微泛紅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才直起身。
“前面還有幾幅,帶你去看看?”他提議道,語氣很自然,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導覽。
“好!好?。 鄙蛱谋е賹懕?,像個小尾巴一樣趕緊跟上。
接下來的時間,顧硯白竟真的放慢了腳步,陪著沈棠一張張畫看過去。他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精準地點破畫作的技術(shù)要點或情緒內(nèi)核,三言兩語就能撥開迷霧。
他不再只是那個電梯里被扯壞襯衫的“受害者”,也不再是宴會上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此刻的他,是站在藝術(shù)巔峰的引導者,是撥開云霧的燈塔。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偶爾在畫作前停留時專注的側(cè)影?都像帶著魔力,讓整個展廳的光線都變得格外溫柔。
不知不覺,夕陽的金輝染紅了巨大的落地窗。展廳里的人更少了,空曠而安靜。
當顧硯白在一幅描繪暮色中古老石橋的水彩前停下,低聲講解著如何用水分的暈染表現(xiàn)時光流逝的靜謐感時,沈棠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長久地停留在了他的側(cè)臉上。
夕陽的余暉穿過玻璃,溫柔地勾勒著他清俊的輪廓。從飽滿的額頭,到挺拔的鼻梁,再到線條清晰的下頜線..冷白的皮膚被鍍上一層暖金色,連那濃密纖長的睫毛都染上了金粉。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在專注時,眼尾微微下垂,斂去了平日的疏離,只剩下沉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
他薄唇微啟,清冷的嗓音在暮色中流淌,像大提琴的低鳴。
一瞬間,所有的喧囂和雜念都褪去了。
沈棠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幅畫。
不,不是畫。
是站在畫前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