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算之夜高三那晚陳彪闖進(jìn)教室讓我簽下百萬欠條時，全班都在哄笑。三年后，
我端著蛋糕出現(xiàn)在他情婦的生日宴上，當(dāng)著全市老板的面掏出欠條。“這債，該清算了。
”滿場死寂中，消防錘砸碎賭桌的巨響從手機傳來——我安排的人正在抄他老窩。
陳彪笑著撕碎欠條：“有備份么？”我打開投影儀，
300份按著手印的高利貸合同滾動播放?！坝?，全市百姓的債，今天一起清！
”---2 教室驚魂陳彪撞開教室門的那刻，空氣里粉筆灰都跟著抖了三抖。
那是我十八歲生日的晚上，晚自習(xí)剛結(jié)束，教室里還彌漫著試卷和廉價零食混合的黏膩氣味。
我正埋頭在一堆泛黃的習(xí)題冊里，試圖用數(shù)學(xué)公式構(gòu)筑一個逃出這泥潭的梯子。然后，
那扇并不堅固的木門就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哐當(dāng)一聲砸在墻上。所有人的腦袋齊刷刷抬起，
像一群受驚的土撥鼠。目光匯聚處，陳彪叼著煙，
煙霧繚繞里那張肥膩的臉上嵌著兩顆玻璃彈珠似的渾濁眼睛。他穿著件花里胡哨的絲綢襯衫，
肚子被皮帶勒出幾道深溝，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鏈子晃得人眼暈。身后跟著兩個混混，
一個剃著青皮頭，另一個就是綽號“瘦猴”的麻桿，
兩人身上帶著一股廉價劣質(zhì)白酒和劣質(zhì)煙葉子混合的膻味。教室瞬間安靜得像真空，
只有陳彪手里那疊厚厚的、邊緣磨損發(fā)毛的打印紙，發(fā)出“啪嗒、啪嗒”拍打大腿的聲響。
他那雙能輕易擰斷雞脖子的粗短手指，靈活地捻動著紙張，眼神像探照燈，穿過靜止的空氣，
精準(zhǔn)地打在我臉上?！巴蹁J！”他聲音洪亮，帶著油膩的尾音，“找著你好地方了哈！來，
把這簽了！”他咧開嘴，露出幾顆被煙熏得發(fā)黃的金牙，那笑紋里都是黏糊糊的惡意。
紙片雪片般甩過來，打著旋砸在我的習(xí)題冊上，蓋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函數(shù)公式。借條。
金額：貳佰萬圓整。借款人：王銳。我的名字已經(jīng)預(yù)先打印好了，猩紅刺眼，
像一道怎么也擦不掉的傷口。全班的目光，帶著驚愕、好奇、恐懼，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黏稠地粘在我身上。
我甚至能聽見后排幾個平日就跟我不對付的家伙壓低的嗤笑：“二百？嘖，
他爹媽那破修車鋪賣了也值不了二十萬吧？”“彪哥大氣?。 庇腥岁庩柟謿獾剡汉攘艘痪?。
哄笑聲像冰冷的潮水，裹著細(xì)碎的砂礫，從四面八方涌來，沖刷著我臉上最后一點血色。
我抓著鋼筆的手指僵硬冰冷，掌心一層冷汗。墨水滴落在姓名欄旁，
暈開一個小指頭大的墨團(tuán)。“磨蹭啥呢？大學(xué)生！還等爺給你請個書法家教??？
”瘦猴細(xì)長的脖子往前一探，干瘦的臉湊得很近，
一口大黃牙混著濃重的口臭幾乎噴到我臉上，“痛快簽了！
簽了今晚就能去彪哥的‘黃金時代’開開眼！不簽？”他喉嚨里發(fā)出“咕?！币宦暪中Γ?/p>
“你妹子，那個叫什么…小芳？她放學(xué)回家的路，可不太平喲…”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
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我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
小芳…妹妹那雙有點怯怯的大眼睛在模糊的意識里晃過。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
冰冷的金屬筆桿滑膩膩的。最終，筆尖還是機械地落下，在那個刺眼的紅名字下面，
用力劃拉開。墨水干涸扭曲的字跡，像是我靈魂被拖拽出的一道丑陋疤痕。
鋼筆“啪嗒”一聲，從不受控制抖動的指尖滑落，滾在水泥地上，濺開幾點渾濁的墨漬。
陳彪滿意地收起借條，對著燈光照了照那鬼畫符般的簽名，像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他嘿嘿笑著，
厚實的手掌“啪啪”拍在我瘦削的肩胛骨上，每一下都帶著要把骨頭拍碎的重量。
一股酒臭加劣質(zhì)香水的濃烈混合氣息撲鼻而來?！斑@就對了嘛！大學(xué)生，有前途！
”他咧著嘴，唾沫星子飛濺，“錢嘛，就是紙！在你手里燒著玩，在彪哥這里，
就是印錢的機器！有前途！”最后一巴掌用力尤其大，我整個人都往前趔趄了一下，
撞倒了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他帶著跟班大笑著揚長而去，留下教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倒下的椅子，和我孤零零立在中央，臉上火辣辣地?zé)乜趨s冷得像結(jié)了冰。
教室后門“吱呀”一聲響，班主任匆匆閃進(jìn)來半個身子，眼神復(fù)雜地瞥了我一眼，
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和事不關(guān)己的回避，又迅速縮了回去，輕輕帶上了門。
“嗡——”教室里的死寂瞬間被更大的聲浪沖破。桌椅挪動的刺啦聲，
壓抑的嗡嗡議論聲匯成一股巨大的噪音，無數(shù)道目光燙烙似的黏在我背上，那目光里有探究，
有鄙夷，有純粹的幸災(zāi)樂禍。二百萬的數(shù)字在他們嘴里反復(fù)咀嚼，
仿佛那是一塊帶著污穢的金子。那幾個平日看我不順眼的男生笑得格外放肆?！巴蹁J？二百？
把你全家骨頭渣子熬油賣了也不夠個零頭吧？”“嘖，沒看出來，玩得挺花??！
”“以后別叫王銳了，叫王二百得了！哈哈哈……”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密集地扎進(jìn)耳朵。我死死攥著拳，指甲深陷進(jìn)掌心嫩肉里，一絲粘稠的溫?zé)釢B出來，
尖銳的刺痛短暫蓋過了臉上火燒般的恥辱。我慢慢彎下腰，撿起那支掉在地上的廉價鋼筆，
塑料筆殼已經(jīng)裂開一道細(xì)縫，渾濁的藍(lán)色墨囊兀自流淌著，染污了一小塊水泥地面。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泛出青白。那點溫?zé)岷宛つ佋谑中睦锫娱_，卻帶不來一絲溫度。
二百萬的巨債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幾乎要鑿穿肺腑。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教室里的渾濁空氣嗆得喉嚨發(fā)澀，帶著血腥味和塵埃的鐵銹氣息直沖腦門。不能倒。
不能讓他們看見垮掉的樣子。這個念頭像生銹的鐵釘楔入腦海，支撐著僵直的脊柱。
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直起身子，脊梁繃得像一柄淬過火的刀，
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的對抗中繃緊。視線掠過那些嗡嗡叫嚷、肆意嘲笑的臉孔，
像掠過一群聒噪的烏鴉，然后將那幾道最刺耳的聲源牢牢地刻進(jìn)眼底。
前排那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剛才笑得最大聲，現(xiàn)在接觸到我的目光，
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脖子。我不再看任何人，抬腳，
狠狠地一腳踏在腳邊還在滴淌墨水的地面上，將那灘礙眼的藍(lán)色踩進(jìn)浮塵里。然后，
推開擋路的桌椅，一步一步，踩著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挺直著脊背走出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旋渦。后門閉合的剎那，所有刺耳的喧囂被硬生生截斷，
只剩下空洞的、死寂的回響在耳膜上瘋狂鼓蕩。黑夜像濃稠的墨汁，兜頭潑下。
我靠著教學(xué)樓冰冷斑駁的外墻，身體順著粗糙的水泥慢慢滑下去，膝蓋觸到冰涼的地面，
喉嚨深處涌起一陣無法抑制的酸嗆，帶著鐵銹味的哽咽。冰冷的眼淚砸在塵土里，
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案纾磕阍趺戳?？
”一個帶著剛睡醒的惺忪和小獸般警惕的聲音在巷子口響起。我猛地抬起頭，
用袖子狠狠擦過眼睛。巷口昏黃的路燈下，站著妹妹小芳。她背著那個洗得發(fā)白的書包，
校服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手臂上幾道新鮮的擦痕，
一張小臉在模糊的光暈里顯得格外蒼白，眼睛里盛滿了困倦和一絲藏不住的驚惶?！皼]事，
”我站起身，撣掉褲子上的灰，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怎么這么晚？
”“晚自習(xí)啊……”她小聲囁嚅著，隨即眼神飛快地在我臉上掃了一圈，聲音更低了些，
“剛才…是不是陳彪他們來了？我看見他帶人出校門了…他們找你干什么？哥，
你的手……”她向前一步，指著我還攥著拳頭、指縫滲著暗紅的手掌。
那紅得刺眼的指縫讓她瞳孔縮了一下，小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微微哆嗦起來。
一股更冷、更硬的寒風(fēng)穿透了我的胸腔，比陳彪所有的恐嚇加起來還要沉重。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
不能再讓她的書包上沾上任何一絲血腥氣了。我松開緊握的拳頭，
任由掌心里那點溫?zé)岬囊后w暴露在冰涼的空氣里。血跡已經(jīng)半干，黏在掌紋里。
我用力在褲腿上蹭了幾下，試圖蹭掉那礙眼的紅，也蹭掉那股翻涌的血腥味。再抬頭時，
臉上竭力拼湊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安恍⌒乃ち艘货?，蹭破了點皮。
彪哥…就是順路來看看?！蔽冶荛_她的目光，上前一步，把她肩膀上的書包帶子扯了扯正，
順手把她額前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拂到耳后，“餓了吧？哥給你弄點吃的?！薄拔也火I，
”她搖搖頭，固執(zhí)地看著我，“他是不是又……”“小芳！”我打斷她，語氣加重了些，
但觸及她那雙透著不安和早慧的眼睛，又迅速軟了下去，“真沒事。走，回家。
”我邁開步子，刻意跨得大些。她沉默地跟在我側(cè)后方半步遠(yuǎn)的地方，
像是貼著我走的一小片安靜的影子。沉默在狹小的巷子里蔓延，
只剩下我們倆腳步踩在碎石和積水上的空洞回響。路燈投下的光暈時明時暗，
照亮斑駁磚墻的縫隙里頑強鉆出的青苔，也照亮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變薄的校服衣袖。
“哥…”快到我們那扇低矮、油漆剝落得露出木頭的院門時，她忽然又低低地叫了一聲，
聲音里帶著水汽，“修車鋪…今天張老板那個親戚來過，說…說過兩天就要收房子了，
爸…爸下午把工具都賤賣了，就湊了一萬二……” 她的腦袋垂得很低，聲音哽住了。
家門就在眼前，院子里沒有透出一點燈光，死寂得像座荒墳。
門縫里飄出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味，是母親常年喝的藥，苦得連骨頭都能腌入味。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她?；椟S的光線里，能清晰看到她小臉上努力克制卻依舊滾落的淚珠，
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砸在她腳邊積著泥水的淺洼里。她瘦小的身體微微發(fā)顫。我抬起手，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輕輕擦掉她冰涼的眼淚。
指尖劃過她臉頰的溫度，比我掌心的干涸血跡還要灼熱。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捏緊，尖銳的刺痛讓我?guī)缀踔舷?。我緩緩地、又極其用力地點了點頭?！爸懒恕?/p>
”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粗糲的砂紙摩擦過銹鐵，“房子的事，哥有辦法。
”我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她微涼的頭發(fā)，觸手皆是刺棱棱的毛刺感，
像一捧被風(fēng)吹干還帶著露水的茅草?！跋嘈盼??！蔽艺f。這三個字壓得舌尖發(fā)苦發(fā)沉，
但在冰冷的夜色里，是必須點燃的最后一簇微火，不僅是為了她，
也為了那扇門后更深的絕望。***3 隱秘布局整整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個日日夜夜，
在破舊倉庫刺鼻的機油味里流轉(zhuǎn)，在工地工棚漏水的鐵皮屋檐下滴穿。
城市的光影在車窗外飛退，流光溢彩，勾勒出冰冷鋼筋森林起伏的輪廓。
車窗倒影里映出一張臉，輪廓比三年前分明得多，眉骨下那雙眼窩更深了，
像被風(fēng)沙常年侵蝕的巖洞，看人時沉淀著一種死寂的平靜。只是眼底深處，
一點細(xì)微的紅色絲線盤踞著，像是疲憊凝固的血絲，或是……某種正在緩慢陰燃的余燼。
手機屏幕亮了又滅，一串復(fù)雜的加密文件傳輸完畢。手指劃過冰冷的玻璃屏幕，
調(diào)出一個名字：“趙啟明”。備注下面有一行小字——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二大隊警員，
附帶一個時間地點：明早九點，市局對面“平安”早點鋪。三年里，有些東西徹底死了。
比如我爹，在那個被陳彪的人追著砸斷了腿、修車鋪又被查封強行低價收走的冬天，
拖著一條殘腿，在一個漏風(fēng)漏雪的破工棚里斷了氣，臨終最后一口氣憋在喉嚨里，瞪著眼睛，
不知道是死不瞑目，還是凍僵了。比如我媽，身體本就像一盞熬干了油的燈，
接連的打擊徹底抽掉了燈芯，沒多久也咽了氣。臨走前緊緊抓著我的手腕，指甲掐進(jìn)了肉里，
那眼神我記得，空洞得嚇人，像是被什么東西掏空了五臟六腑，
最后只反復(fù)念叨著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芳…別像我…”也有東西在暗處滋生。
比如趙啟明這條線。他是市局一個剛提拔不久的副隊長，沖勁足，也夠硬，
恰好分管的幾起惡案都隱隱指向陳彪，只是苦于證據(jù)鏈總在關(guān)鍵時刻斷掉。
幾次“偶然”的酒局試探下來，我知道，他需要一個缺口，
一個能把所有骯臟污穢沖潰決堤的裂口。車在市局斜對街停下。熄火，沒下車。
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著“平安早點鋪”紅底黃字斑駁的招牌下，
那個穿著夾克、坐在條凳上安靜嗦粉的中年人。趙啟明吃得很快，偶爾會抬眼掃視一下街面，
目光銳利得像未出鞘的刀。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另一個名字：“瘦猴”。
一條加密信息：“彪爺晚上六點‘翠鳴軒’給新姘頭慶生，包了竹韻廳，排場極大，
名單上都是‘人物’?！币荒ū涞幕《仍谧旖菬o聲擴(kuò)散，像鈍刀在冰面劃開一道裂痕。
翠鳴軒…竹韻廳…人物…… 地方夠好，分量夠重。信息回復(fù)過去一個字：“清”。
屏幕暗下去。指尖劃過手機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種異樣的鎮(zhèn)定。車窗被敲響。
趙啟明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車外，隔著深色的貼膜，那張線條冷硬的臉顯得有些模糊。
他揚了揚手里沒吃完的塑料餐盒，沒說話。推門下車。
清晨微冷的空氣帶著早點的油煙火氣和城市剛蘇醒的塵土味兒。“王老板，生意興隆啊。
”趙啟明聲音不高，聽起來像是普通的客套，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我，
“最近幾單物流有點阻滯，有‘意外險’的話，記得保額買高點，免得出門撞上死耗子。
” 這是暗語。物流阻滯指代陳彪那邊幾個場子最近的“流年不利”，
一些灰色生意受到不明身份人物的“干擾”。意外險保額——是問我掌握的新證據(jù)，
夠不夠分量撬動上面鐵了心要“?！标惐氲哪亲??！胺萘孔?，保額才敢拉滿。
”我迎著他的視線，平靜地開口，聲音有點啞，但足夠清晰，“今晚六點，翠鳴軒竹韻廳，
陳老板新家宴。保額單據(jù)，得找個大場合亮亮，人少了，怕鎮(zhèn)不住場子?！?保額單據(jù)，
自然指的是那張借條，和它背后牽扯的更多東西。趙啟明端著粉盒的手紋絲不動，
眼神卻驟然銳利了幾分，像釘子一樣釘進(jìn)我眼里。他沉默了幾秒，
才像自言自語般地吐出幾個字：“地方不錯，廳堂敞亮……動靜大了不好走?！彼麤]有肯定，
也沒否定。這是一種默認(rèn)，一種試探，更是一種無聲的壓力傳遞。他知道我動了，
也知道我要干什么。但他能、或者說他愿意在最后時刻接住多大的盤子？“規(guī)矩我懂。
”我嘴角的弧度絲毫未變，“保險箱鎖著總得拆開來驗貨不是？動靜再大，
也有專業(yè)人士清場?！?我意指掌握的證據(jù)，一旦曝光就是滔天巨浪，
而他和他背后能撬動的力量，就是最后的清場隊。趙啟明沒再說話，
低頭幾口把剩粉扒進(jìn)嘴里，隨意地將空塑料盒丟進(jìn)旁邊的綠色大垃圾桶，“哐當(dāng)”一聲響。
他抽出根煙叼在嘴上，沒點，拿煙的粗糙手指在我肩膀上很輕地拍了兩下，力度不大，
帶著一種冷硬的、難以言喻的分量?！扒鍒鲆磮龅兀€要看……天時。”他說完，
沒再看我，轉(zhuǎn)身大步流星朝市局威嚴(yán)的門樓走去。場地……天時……我靠回冰冷的車門，
抬頭望了望天。鉛灰色的陰云密密地壓在城市頭頂，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醞釀了這么多年的這口怨氣，終于要吐出去了。
***4 終局審判“翠鳴軒”頂樓的宴會廳被濃稠的聲色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
水晶吊燈流瀉下的光芒被切割、碰撞，再反射到光滑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
蕩漾出一片讓人眩暈的光海。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空氣里塞滿了高級香水的甜膩、頂級食材的豐腴以及低沉的管弦樂交織成的，
奢華到近乎粘稠的背景噪音。陳彪今晚換了一身更講究的暗紋西服，
依舊掩蓋不住那副粗重的骨架子。他一手摟著個穿銀色露背長裙的年輕女人，
腰肢扭得水蛇一樣，臉貼在陳彪油膩的耳側(cè)，笑得眉眼彎彎，正是新得寵的小情兒。
陳彪的另一只手舉著香檳，滿面紅光，逢人便笑著拍肩膀，聲音洪亮，唾沫橫飛。
他像個盤踞在華麗鳥巢里的禿鷲國王，享受著臣民的吹捧和供養(yǎng)?！氨敫纾@玉扳指，水頭！
地道！上好的藍(lán)水吧？”一個滿面油光的地產(chǎn)商端著酒杯湊上去，
指著陳彪大拇指上那顆墨綠色的扳指，一臉諂媚。陳彪得意地?fù)P了揚手，
綠油油的扳指在燈光下泛出冷硬的光澤：“老弟識貨！緬甸老坑的！
他媽的開片料就賭了我三百多個！回頭帶你去我那新開的場子切一刀？保證出彩！”“哈哈，
彪哥場子，金子招牌！一定捧場！一定捧場！”地產(chǎn)商點頭哈腰?！罢O！彪爺！彪爺！
”又一個人擠過來，瘦高個，眼神精明，“上次托您聯(lián)系那筆‘過橋’，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利息？您說了算！我就認(rèn)您這個信用！”陳彪哈哈大笑，金牙在燈下閃閃發(fā)亮：“小事！
都是兄弟！講信用就對了嘛！錢嘛，紙片兒！讓它轉(zhuǎn)起來才有意思！回頭去‘黃金時代’，
給你安排VIP包廂！讓你切幾刀大的樂呵樂呵！”我的到來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油鍋。
我推著那輛覆著白色綢緞的手推餐車出現(xiàn)在宴會廳入口時，
陳彪正唾沫橫飛地描述他上周在澳門的“輝煌戰(zhàn)績”。身邊那個瘦高的男人，
正是昨晚才被我“拜訪”過的瘦猴。瘦猴眼神毒得很，隔著人群老遠(yuǎn)就認(rèn)出了我，
那張瘦臉上的精明瞬間僵住，驚愕爬滿眼角眉梢。瘦猴下意識地就要向前擠，
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大概是叫保鏢。但陳彪的目光已經(jīng)掃了過來。他起初是茫然的，
大概一時沒想起這張隔了三年、氣質(zhì)已然迥異的臉孔。三秒，或者五秒？
他那雙被酒精、煙色和紙醉金迷長期浸泡的渾濁眼珠終于聚焦，
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劃過瞳孔深處，隨即被濃重的不耐煩和根深蒂固的傲慢取代。“嘿？
”他濃重的眉頭擠在一起，不耐煩地?fù)]了揮拿著香檳杯的手，像是驅(qū)趕一只不識趣的蒼蠅，
聲音拔高蓋過音樂，“送蛋糕的？后廚！后廚走那邊！別他媽在這里瞎轉(zhuǎn)悠！
”他身邊的瘦猴此時已經(jīng)強行撥開前面擋路的幾個人，擠到了陳彪身邊，
一張蠟黃瘦臉繃得像塊冷硬的鐵皮。他嘴唇幾乎貼到了陳彪油膩膩的耳廓上，急促低語著。
“……操？”陳彪臉上的不耐瞬間被一絲錯愕和升騰的戾氣攪亂，他猛地?fù)荛_瘦猴，
往前踏了一步，眼神像兩把淬了毒的鉤子，狠狠剜在我臉上，“王…王什么？他媽的是你？！
”周圍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老板、名媛貴婦，談話聲、輕笑聲戛然而止。
無數(shù)道驚疑不定的目光，如同聚光燈一樣打在我身上，又驚詫地投向驟然變臉的陳彪，
氣氛微妙地凝固了瞬間。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在光潔如鏡的桌面，
陳彪那張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的肥臉在反光中格外刺眼。滿場死寂，
只有餐車上那個巨大的生日蛋糕在白色綢緞下，奶油裱花的輪廓透出幾分荒誕感。
他向前跨了一步，胸膛幾乎要頂?shù)轿疑砩希?/p>
濃烈的酒氣混著煙草和某種奢侈香水的味道兜頭蓋臉地籠罩下來?！澳懽硬恍“?，雜種！
敢摸到老子這里來！”他的聲音帶著威脅的低吼，又夾雜著一絲被冒犯權(quán)威的暴躁，